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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的樹林(18)

(2008-04-03 21:51:54) 下一個
溫莎的樹林(18)

那是個造型很簡單的瓶子,裏麵盛著淡紫色的水,小阿姨探過身來,按動瓶上的噴嘴,把香水噴一些在我的枕頭上,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氣在空中靜靜地彌漫開來。

她把瓶子放在我的床頭,“以後這個給你用吧,薰衣草的味道能幫助睡眠。”那是她常常用的一種香水,英國產的,托人從香港帶回來,名字叫做“溫莎的樹林”。

我問過她這個名字是不是同那個為了美人放棄江山的溫莎公爵有關,她說“無非是個牌子罷了”,然後淡淡地笑一笑,“而且,我總是覺得,他不一定都是為了美人,也許本來對江山就不大感冒。”

煩人的雨季。

水珠前赴後繼地撲落在玻璃窗上,我的頭貼著枕頭,輾轉反側地尋找一個舒服的位置,直到終於在滿室薰衣草的清香裏朦朧睡去。

是那種清淡的夢,和現實隻隔著薄薄一線,心裏又隱約知道那是個夢。沙沙的雨聲漸漸淡去,換成陽光,從天空裏四麵八方透過學校音樂教室的彩色大玻璃窗灑落進來,帶著溫暖透落在斑駁的木地板每一個角落,空氣裏微塵隨風舞動,卻一點不覺得髒,反而像是充滿活力。

陳朗哥哥站在鋼琴邊很生氣地看著我,“昨天練了幾遍?”

“十五遍。”我輕輕地說。

“練了十五遍怎麽還彈成這樣?”他的眉心裏蹙出三條細細的紋路,那是他很不高興的表現。

“你知道嗎,把李斯特彈成這樣,是一種侮辱!”

他的臉色很嚴肅,我慢慢地低下了頭,開始默數麵前那五十二個白鍵和三十六個黑鍵,不出所料,數完一遍,他的火氣慢慢消掉,開始講解,“這首曲子的精華部分在第二段,聽上去的感覺,應該是仿佛作者深藏在內心的感情經過第一段的醞釀,終於爆發,注意,在這個時候,主題才行雲流水一般地高八度推進…你再來試試……”

小時候,我跟著爸爸的好朋友,學校裏教音樂的陳老師學鋼琴,陳朗哥哥是他的兒子。陳老師中風後,都是他教我。

陳朗哥哥從三歲開始學鋼琴,八歲得了全市第一名。他的誌願是日後去維也納學音樂,最崇拜的鋼琴家是一生光彩照人的李斯特。

學校的音樂教室是棟古舊的尖頂房子,由一座從前的天主教教堂改建,講壇邊放著一架古舊的斯坦伯格鋼琴,據說是當年的傳教士留下來的。陳老師和陳朗哥哥都把它當寶貝“真正的老貨,校長都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錢,否則早把它賣了”,如果我在那架琴上把李斯特彈得像理查德克萊德曼,他會狠狠地訓我,“你這樣,等於是讓大家閨秀跳脫衣舞!”那口吻和他爸爸一模一樣,很討厭,又有些可愛。

去跟他告別時,他的眼睛紅紅的,“你一定要走嗎?”

我點點頭,不說話。

“你的病不要緊嗎?”

“好點了。”我說。

他把自己曆年的壓歲錢包在一個信封裏塞進我的口袋。

“去了奧地利,給我寫信。”我對他說。

他點點頭,很久地站在陽台上看著我們離開。

那架雅馬哈電子琴花了小阿姨兩千多塊錢,我實在不敢告訴她,其實,我心裏多麽想再摸一摸那架古舊的斯坦伯格鋼琴。那段一去不複返的時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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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溫莎的樹林”全部版權屬於作者溫莎林所有,電子郵件地址wenshalin@gmail.com作為版權依據。爭取每周一到六天天上貼。謝謝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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