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卡普基諾第四種喝法(短篇小說)

(2007-11-04 20:16:10) 下一個
卡普基諾第四種喝法 (發表於“都市麗人”雜誌2007年11期)

鄭雪霏認識方國棟那年,雀巢咖啡還是萬眾矚目的奢侈品。轉學到這個城市,第一天上學,丟了自動鉛筆,她趴在課桌上嗚嗚地哭,抬起頭時,麵前放了一支自動鉛,比她自己那支更新﹑更漂亮,印著一個可愛的米老鼠。方國棟說“給你”。她愣愣地看著那支筆,擦擦鼻涕,搖了搖頭,把筆推回去,“我不要。”國棟又把筆推回來,“拿著。”雪霏再把筆推回去,“我媽說不許拿別人的東西。”國棟舔舔嘴唇,憋了一會,伸手接過那支筆,“那就算了。”旁邊同學哄笑起來。

國棟住在雪霏家前麵一幢樓,認識時間久了,上學經常一起走。雪霏告訴他“我的名字來自一首古詩”,她的大眼睛在陽光下閃爍,一臉明媚的笑,讓國棟看得出神,回家去問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詩裏來的,媽媽說“詩你個頭”。那天晚上,他夢見了雪霏。

國棟的父母是開飯店的,家裏櫃子堆著各種煙酒食品,雪霏在他家第一次喝到那種叫“咖啡”的東西。國棟問,“怎麽樣?”她微皺著眉頭“還是太苦”,他鄭重其事去一個大瓶子裏再舀出一大勺白色粉末加進她的杯子,問“現在呢?”她細細再喝一口,點點頭,臉頰上露出笑窩,“現在很香。”

幾年時間這樣過去,他們上了初中﹑高中,都在同一個學校,雪霏成績出色,一路重點班,而國棟差了很多,編在普通班。他們依然是朋友,見麵會聊上幾句,偶爾一路回家,國棟給她講“三俠五義”,雪霏幫他一起想作文題材。初三那年冬天,雪霏被他的公鴨嗓子逗得哈哈大笑,“方國棟,想不到你也會變成這樣!”高中時,雪霏迷上了咖啡,不僅愛喝,還明白了咖啡有很多種類,國棟說,“少喝點”,她說,“幸虧有它,我才能天天熬夜看書啊。”她把車騎得飛快,烏溜溜的頭發從絨線帽下麵調皮地躥在風裏,國棟看著她傻笑。

高考結束,雪霏如願以償考上一所在北方的重點大學,國棟卻隻進了本地的專科學校。第二年冬天,國棟去北方看雪霏,新買的羽絨服襯裏口袋中放著一條買了半年的項鏈,上麵的掛件是一塊心型的水晶,他為此存了幾個月的零花錢。雪霏去火車站接他,身邊站著一個英俊的男孩,她的男朋友, “我的青梅竹馬”,她這麽介紹國棟。雪霏的男朋友請他們吃飯,飯後,國棟喝了這輩子第一杯卡普基諾,曾在雜誌上看到,說那是意大利咖啡的精華,但他覺得味道很苦。

雪霏接過項鏈,高興地跳起來“好漂亮”,他淡淡地說是一個親戚從深圳帶回來的,又說要去看另一個同學。第二天深夜,國棟趟在回家的火車臥鋪上,車過南京長江大橋,他的眼淚一滴滴被震落在臉頰上。他曾經想過,雪霏這麽漂亮優秀的女孩,一定有很多人追,但他想不到,看她被別人追走,自己會是這樣的傷心。

雪霏大學畢業回來那年,國棟已經長到一米八,開起自己的咖啡店,叫“雨雪霏霏”。雪霏看著店名笑著問他“你也懂詩經啊”,他說“不懂裝懂”。他為雪霏調咖啡,上好的熱咖啡,冷牛奶用蒸汽打成泡沫,撒上巧克力粉和肉桂粉,便是一杯卡普基諾,五大三粗的男人,調起咖啡來,姿態瀟灑,手勢地道,他不無驕傲地說“上回幾個外國人來,也說我的咖啡好喝。”雪霏帶點揶揄,“外國人也分三六九等,他們說不定是外國鄉下人。”國棟笑著看雪霏把咖啡喝完,那一刻,突然覺得,就那麽看著她,眉清目秀的,真好。

雪霏在一家電子公司的營銷部工作,每天上班前,先到他的店裏,他為她準備好一杯熱氣騰騰的卡普基諾,兩個羊角麵包。她笑他,“咖啡店開這麽早,有人來嗎?”他說,“你不就來了嗎?”她常催他快找女朋友,說“要不要我替你介紹個美女”,他總是微笑無言。

那年平安夜,雪霏喝得醉醺醺地跑到店裏,國棟為她調了一杯濃濃的卡普基諾。她喝完後,把手枕在他的胳膊上孩子一樣放聲哭訴--- 男朋友離開了她,又因為被同事排擠一氣之下辭了工作,她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國棟輕輕撫摸著她柔潤的頭發,心在胸口突突地跳,仿佛一道關閉的門,又輕輕打開了,裏麵輕柔地漫出卡普基諾的醇香。

在溫暖的燈光下,國棟問雪霏,“卡普基諾有四種喝法,你知道嗎?”“嗯…加巧克力糖漿,加薄荷,加…”她搖搖頭,“很久以前在書上看到過,想不起來了。”國棟望著她懵懂的大眼睛,溫柔地說,“第一種,你用左手拿著喝;第二種,你用右手拿著喝,第三種,你用兩隻手一起捧著喝。”她楞了一下,“噗哧”一聲笑起來,“第四種呢?”

“第四種,”他遲疑一下,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兩手捧起,送到她的唇邊,“這麽喝。”。他的手微微顫抖,杯子裏奶油花紋下麵深棕色的液體跟著輕輕晃蕩。他們默默看著對方,終於,雪霏湊過頭來,在他手掌上喝完了那剩下的半杯咖啡。她說,“國棟,你對我真好,”過一會,又說,“為什麽隻有你對我好。”她垂下了眼睛,國棟微微轉過頭去,咖啡店窗口五色的毛玻璃外閃進街道上樹葉間流麗的彩燈光,在他眼裏,夢一樣的晃動。那天晚上,他又夢見了雪霏,在夢裏,她在他前麵跑,時不時轉過頭來對他微笑,他卻怎麽也抓不住她。

雪霏是第二年秋天嫁人的,新郎是她公司裏一位年輕有為的總監;又過一年,國棟也結婚了,太太是附近小學的老師,有次和同事到“雨雪霏霏”喝咖啡,掉了錢包回來找,漸漸談起戀愛,她性格很溫柔,是出名的賢妻。

雪霏決定跟丈夫移民溫哥華的時候,“雨雪霏霏”已經在那個城市有了兩家分店,在星巴克一統天下的年代,難能可貴。清晨,雪霏和國棟坐在咖啡桌兩端,她的胸前,有一顆心在陽光下寶光四射。“記得嗎?你送給我的。”她問。國棟點點頭,凝望許久,最後,起身走過去,輕輕替她把項鏈摘下來,“聽說,孕婦戴水晶,對孩子不大好。”雪霏默默地接過項鏈,問,“你太太幾個月了?”“四個月。”

他們靜默著,國棟遞給她一個信封,裏麵是一疊錢,“給你。”他聽說雪霏和她丈夫感情不好,現在辭職跟去加拿大,主要是為了肚裏的孩子。雪霏愣愣地看著那個信封,搖了搖頭,推回去,“我不要。”國棟把錢推回來, “拿著。”她終於沒再推脫,輕輕把錢放進皮包,抬起頭來,眼睛望向窗外,“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再過兩個月,就是二十年。”國棟回答。她抿著嘴唇點點頭,過一會,問,“你太太,她一定會把咖啡捧著給你喝吧?”國棟搖搖頭,“其實我並不喜歡喝咖啡。”雪霏回過頭來,“我一直以為你喜歡,否則你為什麽要開咖啡店?”國棟看著她,微笑著說,“那是因為你喜歡,我開了咖啡店,可以常常看到你。就是為了這個。” 雪霏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許久,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方國棟啊-----”一滴晶亮的淚水順著睫毛,滾落到她的臉頰上。【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