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 （1）

初次見到雷，是公司在瑞士召開的研發部門大會上。大會開幕第一天，報告廳裏擠滿了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同事們，這是新月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那一瞬間，雷從她的眼角閃過，熟悉的側麵，從容淡定的笑容，似曾相識的背影，新月驚呆了，目光追隨著他，淚水早已盈滿了雙眼。
 
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新月默默地告訴自己。十年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小欣。這些年她結婚生子，輾轉異國他鄉，和丈夫一起奮鬥，恪盡婦道，生活讓她每天象個陀螺一樣飛轉，她沒有時間去追憶自己的初戀，也不願去回憶痛心的過去，直到這一天酷似小欣的雷出現。   

收到小欣第一封信的時候，新月隻有高中二年級，在一家青年雜誌做學生記者；小欣在上大一，是她忠實的讀者。他們的人生經曆很相似，都出生在新疆，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在戈壁灘上奉獻青春的父母送到了上海的祖父祖母家。在這個繁華擁擠的大都市裏，兩株寄人籬下的小草，不知在什麽時候就默默長成了鬱鬱蔥蔥的小樹，直到這一天他們驚喜地發現了對方。  

小欣是個數理天才，高考時憑著數學和物理兩個滿分順利進了大學，可是他的文筆卻很糟，思路跳躍極快，初讀他的文章往往不知其所雲。新月象個編輯那樣從他紛亂的文字裏尋找突然閃爍的智慧，然後用準確流暢的文字加以敘述總結，她喜歡這樣的文字遊戲。象許多那個時代純潔的男孩女孩一樣，他們通信三年，相知卻並不相識。 

等到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新月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學女生了。正是五月，她著一身淡藍的長裙站在綠葉掩映的紫藤花下，長發帶著清晨的露水飛揚在風裏；小欣來了，微微卷曲的黑發，誠懇真摯的眼睛，身材挺拔得讓人想到戈壁上的白楊樹。看著新月，他笑了，懊惱地說我沒想到你和你的文字一樣漂亮。之後，小欣就毫不猶豫地加入了追求新月的男生隊伍，他會拿出半個月的工資送新月一個漂亮得讓所有女孩子羨慕的洋娃娃，也會為一個沒有講好的約會在雨裏等上一天，他喜歡流行歌曲卻總是興高采烈地陪新月去聽交響音樂會。這就是小欣，如果他有100塊錢，他會節衣縮食把99塊都花在所愛的人身上，完全沒有原則地愛她寵她把整個世界都給她。新月一如既往地給小欣寫信，隻是改用了青草一樣的綠色墨水，就像他們心裏正在瘋狂生長著的愛情。學院的書畫大賽中，新月的水彩得了大獎，所有的人都驚異於畫麵裏那個女孩純淨朦朧的笑容，新月知道那是隻屬於初戀女孩的美麗。等到秋天到來的時候，小欣在初次見麵的紫藤樹下吻了新月，兩個人都是第一次。  

就這樣，小欣陪著新月走過了三年。三年裏，他們隻為一個問題爭吵，關於未來，他們從來就沒有過一個能讓兩個人走到一起的設想。小欣家境貧寒，大學一畢業就在外企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薪水高得讓他無法放棄，他既不考研也不想留學，隻想早早買了房子好把父母接來上海; 新月是大家閨秀，她沒為錢犯過愁也沒覺得錢有多重要，受做外交官的姑媽影響, 從小就向往著象三毛一樣自由自在地闖蕩世界。她無論如何也不理解為什麽小欣就是不想去留學, 這簡直就是不求上進。 而小欣總是說她為出國而出國, 中國的發展這樣好為什麽要留學。每次激烈地爭吵時，被寵壞了的新月也會講出傷人的話，告訴小欣不要再來找她了。可是，過不了幾天，他們又會流著淚擁抱在一起, 保證永遠不離開對方。

大四的時候，課已經不那麽多了，新月默默地考了托福和GRE，可是等到去簽證時，又悄悄地把入學材料鎖到了抽屜裏，她害怕一個人去大洋彼岸也害怕失去小欣。大學終於畢業了，拿著雙學士講流利英語的新月順利地在一家外企申請到管理培訓生的位置。再等等吧，也許小欣工作幾年以後會厭倦白領的生活呢，新月這樣想。

也許，兩個相愛的人永遠都走不到一起，三年的戀愛在新月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月裏終於畫上了句號。小欣在最後一次打電話時說，他決定給新月自由，讓她出國留學實現闖蕩世界的夢, 所有背棄愛情的罪責都由他來承擔。新月知道這一次是真的，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比他大兩歲而且很想結婚。新月的心碎了，可她是個驕傲的女孩子，淡淡地回答說，“哦，恭喜你，這一天我等了很久。”那些日子裏，新月象隻蝸牛一樣把自己重重地卷起來，從小就是這樣，痛苦的時候她更願意一個人默默地舔自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