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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曼小窗 之一: 《 謝 娘 》 (中)

(2007-09-29 11:56:12) 下一個

對你容貌的最早記憶

你一直說自己長的不好看,其實你一直很美,直到你去天家,71歲的人了,幾乎還是滿頭青絲啊!你是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女子,我對你容貌的最早記憶,是你30歲那年照的一張放大、上色的彩照,細眉秀目,牙齒潔白,兩條長辮子上有兩朵粉色的蝴蝶結。

嫁給我爸時你已年過三旬,比我爸大三歲,還有三個孩子,我爸卻是第一次婚姻,即便今天我想起父親的相貌也是英俊睿智,有棱有角,極具個性,但他堅決娶你,可見你的魅力和吸引力。為了娶你,家裏人疏遠了他,但他義無返顧的離開了 。

沒有人告訴我,在你們開始和決定這場婚姻時,發生過什麽浪漫和曲折?有過哪些故事?一直到父親去世後送回故裏,親戚才悄悄告訴我,你爸爸家的人一直就反對這門婚事,嫌棄你母親,直到父親去世,他們仍耿耿於懷,但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發半句怨言,我的印象裏,遙遠的江南故鄉,我的姑姑叔叔們很愛、很想念我們,因此,我自幼就有濃濃的“鄉思”情結。

記得小時候,我一直是班裏或學校比較出眾的女孩兒,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穿戴比較“特殊”,那可是穿“一馬灰”的年代,何況家境並不富裕,但我總能穿上你做的式樣別致的鞋子,改製的外套,跑到很遠的地方買來的麵絨花布,背上你給我編製的花書包,頭發後麵悄悄地係了隻花蝴蝶,記得我穿的白球鞋就是你曾經舍不得穿的“力士”鞋呢,每每看見自己活潑的小囡象蝴蝶般飛到學校去,你總是以罵代誇,但我讀懂了你眼神裏的滿意。為此,我不在乎在學校遭受過那個時代特有的、莫名其妙的變態侮辱和譏笑, “審美”的芽兒在怪石嶙峋的荒漠裏悄悄的生長,媽,為此我感謝你。

中國人是用“罵”來表達“愛”的

我也要說,媽,你太能幹,脾氣太壞。我從小就是個極其好奇的女孩,卻不會做任何女紅,因為你不讓我碰任何針線,嫌我大針小線破壞了你的完美,弄壞了你的針頭,耽誤了你的工夫,罵我們“是討債鬼”,即便我偷偷學做紮破了手不吭聲,你發現了也堅決反對,為什麽?因為幫倒忙,還弄傷了手,邊心疼地給我包紮邊罵:嫌我累不死嗎?!這些血要吃多少雞蛋才補的過來?

若飯做焦糊了,又趕上你情緒糟,那就更糟,你常常會把整鍋飯都倒掉、摔爛,罵我們是孽債。我常想:咳,真是我不好,下次不做了,哼。
現在想起來真的要謝謝你,如果我真的也象你那樣心靈手巧,現在怕是早就累死啦!

在20歲上,父親永遠地去了,不久小弟就考上了大學,為了不讓小弟有缺憾,你日夜烘、烤、曬、賣瓜子,以資助兒子的生活費。我知道了又急又氣,你這樣做讓左鄰右舍怎麽想我們當老大的?我們還有臉麵見人嗎?還有,你的血壓居高不下,大夫叮嚀要少爬高,小弟那廂有我們當哥哥姐姐的呢,你卻樂此不疲,嫌我們磨蹭,比我還快的爬上房頂曬瓜子,我們隻好陪你一起爬、烘、曬。其實我知道,你是為了不讓小弟因為沒了父親而覺得自己比人矮一頭,兒子能上重點大學是你的體麵。

你的生意也出奇的好,不僅好吃、足稱還比別家便宜,客人臨走時還會額外抓一大把給人家,因此咱家的生意不用到外麵去做,每天上門求購的人就供應不起。奇怪的是,那幾年你的血壓下來了,紅光滿臉,到後來弟弟大學畢業了,結婚了,安頓了,你的身體反倒又不行了,咳,媽呀媽,容女兒說你一句:你真是個勞碌命。

中國人是用罵來表達愛,媽更是,你始終吝嗇用好聽的話讚美你的孩子,你從來就以為我很勇敢,其實,我非常膽小,我永遠需要你的慰籍和嗬護,可我總是失望。到了談戀愛的年齡,我偶爾超過你給我定的回家時間:最晚10:30,你也是罵,但這回不是愛,可真的是在開罵,能把我罵出花來,罵的四鄰都聽見,罵的我好恨你;
年紀越大你越沒了脾氣,無論我受了怎樣的委屈,你總是用淒楚迷離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我,然後用已不再粗糙、溫暖的手抹掉我的淚:“明明,我們回家吧,聽話。”其實,這也夠了,我還能期待老實本分的母親什麽呢?我不是期待你也能罵出花來,我隻是期待一個慰籍。

晚年,你患了老年癡呆症,見了我,笑眯眯,經常會孩子般地冒出一句:“我的小鬼囡越看越好看……”,當著兒媳婦的麵,不管人家臉上掛住掛不住,會毫不客氣地一句話扔過去:“你不行,頭發太少,頭皮我都看見了。”媽,你真是老糊塗啦,虧得弟媳不介意,大家象哄孩子般哄你。誰知有一天,你突然冒出了一句蒼涼、動情、讓我銘記一生的明白話!

(未完,待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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