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有感（盧梭）（1）
羅素在《西方哲學史》中認為盧梭是近代西方思想史中影響最大的人物，因此必定非常複雜。我隻能想到哪裏就說到那裏，全麵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沒有人辦得到。我就更不可能了，但願能對大家有一些啟發，那自己就非常知足了。首先說兩個觀點，算是預備，有沒有道理大家自己看。
首先，盧梭的影響非常之多樣化。說一個簡單的比方，宗教上的那些先知都說過很多話，有些甚至相互矛盾，後人怎麽來理解，則是另一回事。比如說，穆罕默德說過一些非常冷酷的話，但是，他同樣也有一些相當寬容的言辭，伊斯蘭的恐怖分子隻記得前麵的那些要殺人的東西，而大部分穆斯林並不認可。至於到底他是什麽意思，沒有人知道。
所以說，要穆罕默德為911負責，從而要消滅穆斯林，這和恐怖分子的聖戰沒有什麽兩樣。但是，我同意有些人的觀點，像盧梭這樣的思想家，如果他的思想導致了後來的不幸，他逃不了幹係。因為不管怎麽說，他留下了不幸的可能。也許我們能夠為那些人找到某些開脫，比如誰都逃不脫曆史的局限，是那種特定環境下的產物。還是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那些“好”的影響而看不到“壞”的方麵，這可不是公平。
記得我曾經批評過尼采，其實我曾經也有過非常欣賞他的時候，後來主要是羅素影響，把尼采基本上看成是一個惡魔。於是有人說，這樣對尼采不公平，他根本不是後來的人認為的那樣，是後來人們錯誤地理解。但是羅素卻可以這樣回答，我要批判的正是這種理解，尼采到底是怎麽樣我並不關心，他不是我的祖輩也不是我的情敵，我所在乎的就隻是那種影響。
其次盧梭對現在的中國影響極大，但如果認定大家有一天都去讀了他的書，從而變成這樣卻是一個笑話。讀過一點中國佛教曆史的人都會知道，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有一個曆史學家稱為的本土化的過程，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參入了中國的傳統元素，比如說老子莊子的東西。
簡單地下結論說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並沒有意思。我以為也許可以這樣來理解，人類其實相同的地方很多，我們都希望愛人和被愛，我們都害怕孤獨和恐懼死亡，我們都軟弱而希望找到一個信念來使得自己堅強，等等等。所以任何宗教都必定要對這些情感給出自己的看法。
有人說，中國人個個心中都有一個毛澤東，我基本同意，但覺得不是很恰當，不知是太抬高了毛，還是太貶低了中國人。但是如果說，人人心中都有一個盧梭，我以為是恰當得很。這樣就有了一個問題，既然人人都有了類似的念頭，那麽盧梭的不凡究竟在哪裏？
這種問題類似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文雅的說法叫做一隻手洗另一隻手，實在難得說清楚。我以為大致可以這樣說，盧梭是第一個把某些東西清清楚楚地大聲說出來，而且是以一種極有條理的方式，又處在一個曆史節點，從而對人類曆史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當時，他無疑是一個異端，而現在，他則類似於一個先知。就是說，當我們追尋那些現在是當著思想根基的東西的曆史的時候，就會發現不得不找到他那裏去了。
當然，我們可以認為如果沒有他，也會有另一個人，名字並不重要，我們說的是影響。這種大的曆史潮流想必不會因一個人而變化，但是，這種潮流終歸是由一個個人來完成的，所謂曆史也就是說這些東西罷了。
要理解盧梭的重要並不困難，因為曆史學家認為法國大革命就是他思想的具體實現，那場革命塑造了一個新的歐洲，說它形成了現在的世界也並不十分過分，因為不要國王的所謂共和國就是這樣來的（這種形式占大多數），保留國王的君主立憲製是從英國來的。當然現在在中東仍然存在類似於封建王朝的國家，還有北朝鮮這樣的奇葩，不知是什麽類型的國家。
《維基百科》說他的：“《社會契約論》中主權在民的思想，是現代民主製度的基石，深刻地影響了逐步廢除歐洲君主絕對權力的運動，以及18世紀末北美殖民地擺脫英帝國統治、建立民主製度的鬥爭。美國的《獨立宣言》和法國的《人權宣言》及兩國的憲法均體現了《社會契約論》的民主思想。”
我們這裏也要公平地提到羅素的觀點，他認為納粹德國在思想上與尼采，以及盧梭有脫不開的幹係。我想有些人可能糊塗了，怎麽能是這樣，這是兩個相反的東西。當真那麽相反？我們要知道希特勒可是依靠選舉上的台，在所謂民意下的獨裁暴政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我希望自己能把為什麽盧梭能在兩邊都有影響能夠說出一些東西，這樣大家對曆史的曲曲彎彎有所理解。最重要的是，我們能知道現在流行的種種所謂新說法，理論很多其實都不過是陳詞濫調，盧梭那裏都有，那麽當然，曆史會告訴我們它們會有一個什麽樣的結局。
從哲學上理解盧梭的重要恐怕要更容易一些，他對休謨，康德，尼采，以及馬克思都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用羅素的話來說，在他之後，找不到不受他影響的哲學家。對休謨來說，繼承了他對理性的懷疑，這是一個大題目，我以後來說；康德則是對平等和自由追求；馬克思是對私有財產的極端反感，這個東西馬克思理論的精髓，他的目標就是消滅私有製；前麵三個人在哲學上都是相當理性的，那麽尼采才是盧梭在哲學上的真正繼承人，即認為感情是評判萬物的基礎。
也許大家都還是煩這些大道理，我就來說一些具體的人和事。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範跑跑，我不知道他讀過盧梭沒有，但是他的想法卻和盧梭高度一致，說出自己的真正內心想法沒有什麽可恥的。不記得不要緊，我還有一個更活鮮鮮的例子，就是美國人現在對政治正確的反感。這些東西在盧梭那裏都能夠找到根源。
盧梭那種浪漫主義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出發點，那就是人性本來是好的，而現在這個世界卻不怎麽樣，那麽結論隻有一個，被後來的種種教育，社會的影響而教壞了的。因為這個邏輯，那麽原始人比現在的文明人要好則是肯定的，當然，這會導致一個非常不妙的推理，那就是動物要更好，不過一般大都不會提這個推理，但我看不出如果有那個前提，怎麽來避免這個結論。
正因為人性本來真正就是善的，那麽當然，政治正確不過是一種文明的虛偽，隻要賴於我們的本性（有人稱之為常識）的行為，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當然，盧梭本人就一直對政治上正確嗤之以鼻。
前麵所說的浪漫主義對原始人和動物的崇拜並非是一個笑話。比如說，當考古學家開始看到印第安人留下的浮雕，上麵有人在打球，於是就認為原始人是多麽和諧，生活真是樂融融的。但是後來的研究卻證明，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因為失敗者不是得不到獎杯，而是要失去腦袋，也發現原始印第安人廣泛存在著把活人作為犧牲去奉獻給神。這可不是什麽樂融融的。
“古道爾發現，黑猩猩並非此前人們所認為的是一種溫馴的食草動物，他們有時會結成群體有組織地對其他小型哺乳動物進行狩獵，在不同群體的黑猩猩之間還會發生戰爭，有些黑猩猩甚至有襲擊和殘殺同類的行為，這種行為有時甚至僅僅為了取樂，而此前學術界一直認為戰爭和同類相殘隻是人類獨有的行為；古道爾還發現，在黑猩猩的社會中有著森嚴的等級製度，每隻黑猩猩都有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而他們為爭取社會地位而進行的明爭暗鬥絲毫不遜於人類；”《維基百科》
有人認為，這種對原始人和動物的美化就是來自於以盧梭為代表的浪漫主義的影響，我以為這恐怕是有道理的。再把這個話題推廣一下，現實中有許多人就像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認為今不如昔，其實隻是對現實的不滿，沒有任何根據。科學家認為，人類工業化以後，才是真正大多數人能夠吃飽。還有人認為幾十年前的中國好得不得了，但我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吃都吃不飽，談什麽精神狀態高昂是不是在扯淡，我隻好認為這些人對現在不滿到了極端。
再說一個相反的例子。現在經常看到有人在崇拜所謂的“貴族”，他們文雅，有風度，知書達理，做事有節度，好像由他們來治理國家才是正道。但是，中國兩千年可以說都是他們在治國，說他們不殘酷就簡直毫無曆史的概念，最近的就是八旗子弟，但正是那幫人把中國帶入了內憂外患。我以為原因還是在於對現實的不滿，認為現在中國那幫當權者不過是泥腿子成為了土豪。也許有人說，我不是說中國的貴族，而是外國，估計說英國，恐怕是從電視劇裏麵看來的，怎麽這麽一把年紀還相信那些東西。應該去看羅素的自傳，在他的筆下那幫貴族大都心智不正常，包括他的哥哥。他出生於大貴族，自己後來也成為了貴族，除了調侃自己，從不說自己的爵位。當然，我不是說貴族就沒有人才，羅素肯定是一個天才，人品也無話可說，我隻是說把貴族拔高不過是扯淡。
這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而且是更壞的一個極端，是在開曆史的倒車。這裏就又能看到盧梭的不凡，他出身平民，而且處在那種很卑微地位，但他認為自己不論是在人格，智力等等方麵都要勝過貴族千百倍，所以有資格鄙視他們。人格不好說，這有賴於個人的觀點，但是智力沒有問題，同時代難得有貴族能與之相比。如果說盧梭有什麽是得到大家一致讚同的，那就是對平等的追求，這個就體現在法國大革命中，把法國貴族整得一塌糊塗。法國大革命如果是有什麽所謂的進步意義，就是把人人平等這個觀念傳遍了歐洲。
我曾經說過人人平等是一個舶來品，有人並不讚成，說中國也有，不是有人說過，我可以取代皇帝，或者帝王難道真正有種。但是，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首先，人人平等在中國從來就沒有普及過，也許到現在仍然沒有；其次，你把那些話細細地品一下，其實是說，隻要我得了天道，就能做皇帝，隻要我有了種，就能得天下，也就是說，我有了天道，有了種，就跟別人不同，自然要高人一等。
這跟盧梭有很大的不同，他認為人人平等與天道根本毫無關係，哪怕你有了種，我們還是應該平等。或者誇張一點說，他認為自己根本不稀罕皇帝，我在精神上，人格上比你還要強。這才是真正的平等。有人經常說，中國其實需要一場啟蒙運動，我開始不以為然，這是什麽年代了，怎麽還來談這些東西。但是看到網上那些中國人對貴族的崇拜，對所謂明君忠臣的的向往，我就開始希望中國現在思想上能夠有一個盧梭般的人物了，有自己獨立人格的思想家。
我想已經盡力把盧梭的巨大影響說了一些，大家的看法則是自己的事。
現在網上最流行的就是貼標簽，你是小將，還是老將；是五毛黨，帶路黨；或者左派，右派，然後就一切都明白了。就像也許有人要問，你到底是支持盧梭，還是反對？我以為這樣來回答最好，我毫無疑義地支持盧梭人要有自己的獨立人格，就是自己的看法，與別人不會一樣。你們要失望，我隻好抱歉；你們要還是發現了我的派別，我也沒有辦法。
我一向以文章中的私貨而感到自豪，當然很多時候不能，不小心讀來了，於是常常有些怨恨，本來明明是私貨，硬是被你們這些死人弄得沒有了。我有些不明白，如果不是私貨，為什麽要寫出來，就是為了浪費大家的時間？為什麽這麽簡單的道理有些人就是不明白？不至於智力這麽有問題吧？
所以說，有人看到我以諷刺的口氣談論盧梭對原始社會的向往，就認為我完全反對，其實不然。原始社會比較直接，由於沒有私有財產，什麽東西好拿就是了；如果你要搶我的女人，就要想辦法把你幹掉。現在人文明了，不能那樣幹，於是要想辦法兜圈子，就有一點像政治上正確。搶財產那叫做消滅私有製，實現共產主義理想，我想大家都懂的。
這樣就不如原始社會幹脆，至少死得明明白白。文明帶來了人類的虛偽，盧梭說得一點都不錯，但是，我還是不願意回到原始社會，因為那裏恐怕沒有計算機。或者像伏爾泰所說，現代人會教，原始人學得飛快，他們已經完全不亞於我們，也許更壞。
說文明的好壞除了表達自己不滿，其實沒有意思，因為現在的人誰也離不開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