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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維特根斯坦(摹狀詞)

(2012-11-29 07:27:52) 下一個



讀維特根斯坦(摹狀詞)

摹狀詞是羅素在1905年提出的,那時維特根斯坦還是一個孩子。這個理論是語言哲學中裏程碑式的模式,不能不提。要想理解維特根斯坦,首先就得明白他為什麽要研究語言,意義何在,語言哲學是一個什麽東東。
我認為讀維特根斯坦之前,最好是要認真讀羅素,原因有二,羅素要好懂一些;維的哲學是羅素的一個自然的發展。不然的話,恐怕根本摸不著頭緒,不知維在講什麽,當然天才是除外的,我肯定是一個凡人,所以是從這樣開始的。

這個理論的提出是為了解決所謂的“金山問題”,即:地球上沒有金山,誰也不可能見到,那麽我們說“金山”,是什麽意思呢?
“假 定我說‘金山不存在’,再假定你問‘不存在的是什麽?’如果我說‘是金山’,那麽就仿佛我把某種存在歸給了金山。” “摹述理論(即摹狀詞理論)就是打算應付這種困難以及其它困難 的。”
羅素把名詞分為專名和摹狀詞二種;摹狀詞又分為限定性和非限定性二種,非限定性摹狀詞的討論要涉及到一些非常困難的問題,放下不談,我以為到了一定的時候,這個問題就能解決,因此下麵提到的摹狀詞都是指限定摹狀詞。
專名非常容易理解,比如:長江,月亮,具體的人名,像劉翔,背後有往往有一個能經驗到的東西。其根本特點就是如果你不知道劉翔,這個專名對你什麽意思都沒有,你根本就想不到要說。
限定摹狀詞的語言形式是“那個如此這般的東西”(the so and so),羅素最喜歡的例子是“現今法國國王”。我們都知道法國現在根本就沒有國王,我們一樣可以說,而且好像人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羅素用一套有些像繞口令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我以為用另一套方法更好懂,當然,實質是一樣。把所有黃金的東西看成一個集;把所有的山看成另一個集,金山就是這二者的交集;同樣,法國人是一個集,國王是另一個集,很明顯,這個交集是空集,不包含任何元素。
所以說,盡管法國人肯定是存在的,現在國王也是有的,但是,和起來就沒有了,摹狀詞可能是空集。
“圓正方形”和“金山”一樣,肯定不能存在,但這二個是不一樣的陳述。前者因為我們對“圓”和“正方形”的定義不相容,說一個相互矛盾的東西肯定是錯的。而“金山”並無邏輯矛盾,但是,邏輯上可能的事情並不等於一定能夠發生。
承認這一點大概就能把過去哲學丟掉一大半,它們談的很多東西在邏輯上都是有可能的,但是這並不能保證一定就存在。就像摹狀詞一樣可能不存在,隻是可能,因為很多摹狀詞並不是空集,這種混淆很很讓人頭大。
關於上帝有一個最出名的論證:凡事都有原因,原因背後仍然有原因,那麽最後的原因就隻能是上帝。這被人當著上帝存在的根據而流行了幾百年,沒有人能從邏輯上否認這個證明,問題就在於:邏輯上的可能和真實的存在不是一回事。

我不知道大家是否都能看出摹狀詞的巨大哲學價值,進一步說我想就清楚了。
上帝,絕對精神,人民等等等都應該是摹狀詞(the so and so),上帝可能非常複雜,虔誠的人可能認為其是專名,但撇開宗教因素,隻能是一個摹狀詞。那麽下麵問題自然就來了,他們就可能是一個空集。
再來看下麵二個句子:
英國的君主是一個男性。
美國的君主是一個男性。
這二句話都有問題,但有毛病的地方完全不同,前者的錯誤是英國現在是女王,說這話的人是眼神不好,是一個經驗可以指出的錯誤。
後者根本不存在,美國從建國起就沒有君主,摹狀詞“美國的君主”是一個空集。既然不存在,我們可以為其加上任何性質,都沒有辦法說是錯的,根本就不是一個經驗的問題,要說有問題,隻能是邏輯的。

要理解羅素摹狀詞的意義,就必須從柏拉圖談起,這完全無法回避,用懷德海的話來說:以後的哲學家不過是在跟柏拉圖作注釋。
“柏拉圖認為,自然界中有形的東西是流動的,但是構成這些有形物質的“形 式”或“理念”卻是永恒不變的。柏拉圖指出,當我們說到“馬”時,我們沒有指任何一匹馬,而是稱任何一種馬。而“馬”的含義本身獨立於各種馬(“有形 的”),它不存在於空間和時間中,因此是永恒的。但是某一匹特定的、有形的、存在於[感官世界]的馬,卻是“流動”的,會死亡,會腐爛。這可以作為柏拉圖 的“理念論”的一個初步的解說。”《維基百科》
柏拉圖可以說為以後二千多年的西方哲學定了調子,比如說,所謂的“唯物主義”的物質概念就是這樣抽象而得到的,從科學得不到。科學隻是一個就事論事的東西,根本得不到主義,雖然科學家是可能相信某些主義的。
羅素以為柏拉圖的理念論隱含著思想高於現實這一觀點,為西方哲學開了一個極為不好的頭。由此而來,信奉上帝的經院哲學家理所當然地認為理念是由上帝而來,上帝創造了萬物,自然也規定了理念。金,山這些理念是有上帝作為基礎的,那麽當然金山這個理念也是無疑的,就算是我們見不到,不要緊,天上一定有的,不然我們想不到。
到了後來,哲學家開始想擺脫宗教了,但是,這就成為了一個大問題,既然天下沒有金山,我們為什麽能說,它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我想很多人在這裏自然會產生一個想法:如果沒有類似柏拉圖理念一類的概念,我們怎麽樣來討論哲學問題呢?
這種想法非常之合情合理,因為羅素曾經也是這樣。“摩爾和羅素都相信,為了拯救概念和判斷的客觀性,就需要相信柏拉圖式的理念組成的世界,和由潛在存在性命題組成的世界。……羅素在1903年寫到:‘數.荷馬筆下的諸神.關係.怪物.四維空間都有其存在,因為如果它們不是某種存在物,我們就不可能作出關於它們的命題。因此存在是萬物的普遍屬性,提到什麽東西,也就表明了它的存在。’”《牛津西方哲學史》
但是羅素就是羅素,如果他永遠抱著這種想法,那不過是在一長串經典哲學家後麵加一個罷了,由於他晚了,盡管他的才華無可置疑,也隻能是不起眼的一個。
不知是不是他對這種結果不滿意,還是看到如果繼承了柏拉圖就永遠無法擺脫經典哲學的那個怪圈,他繼續努力。於是他就開始領悟到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也許,兩個人開始認為,存在著這樣的情況,我們隻是似乎提及事物,而並非真的這樣做,也許有一些表達式,它們隻是看起來是實存物的名稱,實則根本不是名稱。這就是羅素在《論指謂》一文中闡發的理論。”《牛津西方哲學史》
簡單地說,羅素原來以為,首先得假定一個東西存在,然後再來說它實際不存在;後來他發現,當人們說一些並不存在的東西時,實際上是另有所指。維特根斯坦的說法是:
4.0031 全部哲學乃是“語言批判”。羅素的功績就是指出了:命題的表麵的邏輯形式未必是它的真實的邏輯形式。
這一句話相當不好懂,我想這樣來解釋:鬼怪是一個並不存在的東西,那麽我們提及它們的時候,一定是有其它的含義,而不管你的真實意思是什麽,用鬼怪的形式來談論都是沒有意思的。
哲學的任務就是找出命題真實的邏輯形式,然後告訴人們,這些命題是在談論鬼怪,而不是像說者那樣認為的是真實,根本不應該說。或者說,有些命題不用鬼怪形式是無法討論的,所以那樣的命題毫無意義。

我想那些自認為讀懂了馬克思主義的聰明人會說,這個理念論早就被馬克思駁倒了,人的知識是來源於實踐的。但是,真正是駁倒了嗎?
我們從實踐中知道的馬隻能是一匹匹具體的馬,白馬,黑馬,老馬,小馬,人不可能見過所有的馬,所以實踐並不足以得到馬這個概念。當然,現代遺傳學可以說馬就是具有某種基因模式的動物,但是在上個世紀之前,人們是沒有基因這個概念的。而且,古典哲學中的多得很的概念是不能用類似方法來定義的。
講到這裏,我想應該對那些語言哲學家的重要有了一些清楚的認識,我們思考,談論哲學問題不可避免的要使用概念,那些概念的有效性就是一個天大的問題。
馬克思雖然批判柏拉圖的來自於神的理念論,但是,他們的批評還是用的理念論的方式,從根本上並沒有二樣。
隻有像羅素,維特根斯坦這一類人才能算是真正擺脫,用一種新的方式來討論哲學。因此他們值得認真一讀,你當然可以還是去信柏拉圖,黑格爾,馬克思,但是讀了以後再繼續去信,應該是更妥當一些。

從這可以引出一個極為重要的推論,對形而上學的任何批判,都是賦予其意義。
我們可以來這樣看這個問題,當某人說:美國君主是一個偉大的領袖;你不能同意,說:他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壞蛋。
由於沒有所謂的美國君主,怎麽說都沒有錯,但是,當你說他是一個壞蛋的時候,實際上就是在給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某種意義。
隻能遵照維特根斯坦那句標誌性的話,“凡是無法說出的,就應該保持沉默。”
在我看來,所謂“人民”,也是一個這樣的虛無縹緲的形而上學,誰是人民?誰不是人民,誰來決定,用什麽方法決定?又有誰能知道?
“人民”是一個典型的摹狀詞(the so and so),更要命的是甚至連那個so都說不出來,比金山還要虛無縹緲。
我隻說美國,中國大家自己作結論。誰代表了美國“人民”的共同想法,是民主黨,共和黨,還是茶黨?公平地說,都不是,他們都隻代表了一部分美國人的想法,美國人各人有自己的想法。有錢人最關心的是保住自己的財富;中產階級最關心的是就業和少交稅;窮人則要更多的社會福利,哪裏能夠一致。
也許有人會說,人民都想生活幸福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我當然承認,但是這一句話卻是一點意思都沒有,等於沒有說,因為關於什麽是幸福是各人不同,那就又回到了原點。拿我來說,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太太不要經常對我發脾氣,什麽民主黨,共和黨我根本就不在乎,奧巴馬肯定不能同意我的觀點。
而且“人民”也是一個不能批判的東西,你如果說某人的“人民”不對,實際就是你有另一種看法,你無疑在賦予其意義。

每當我現在看到有人質疑這個“人民”,就有不可遏製地得意,因為我二十多年前讀維特根斯坦,就自認為弄懂了這個問題。之所以我費老的勁來讀羅素,維特根斯坦,就是因為他們的哲學能夠更好的解釋這個世界。
從實際上說,當你認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當然應該理直氣壯地爭取,但是,不要把所謂“人民”扯進來,你不能代表人民,沒有人能,因為那東西不存在。更實際一點,你的“人民”鬥不過某些人的有專政機器作後盾的“人民”,弄不好你就不是“人民”了,那就不僅僅是哲學問題了。
所以說,按照維特根斯坦的沉默,不談“人民”對所謂的人民是更好的做法,至少不會被心甘情願忽悠,還不知道。
我們按照維特根斯坦的方法,來分析一下“為人民服務”。這句話真正邏輯形式表達的是:人分為人民和敵人,因為沒有了敵人也就沒有了人民。所謂人民實際上是那些跟我們一樣的人,讚成我們的人等等等(有很多隱含的意思,根據說話的人在不同場合和時間,我想大家能夠懂),除此之外,就是敵人,我們不但不為他們服務,而是要把他們消滅。
當然,你如果說我的人民就是指所有的人,我自然無話可說。但是考慮到“人民”這個詞在中國曆史上使用的內涵,用“為人服務”要妥當一些,語言毫無疑問是能反映一個人的思想的。

摹狀詞有時並非是很容易判斷的,比如說“曹雪芹”,在相信他存在的人看來是一個專名,背後有一個確實的人;對《紅樓夢》作者拿不準的人看來,這是一個摹狀詞,隻是指那一個寫了《紅樓夢》的清朝人(the so and so)。當然,這不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空集,因為《紅樓夢》必定是某個人寫的。
從某種角度上說,曆史人物都是摹狀詞,無非是某人說了某些話,做了某些事,或者說,據記載有某些言行;但活著的人就不能是了,因為有將來。
當然曹雪芹無關緊要,但是“上帝”這個詞就無比重要了,虔誠的人當然認為那是一個專名;但在羅素的眼裏隻是一個摹狀詞,指的一個具有具有一係列特征的神(那個如此這般的東西)。所以宗教有那麽多的派別,因為各人都有自己的神,當然,對不信的人,那根本就不存在。
羅素認為過去的哲學就是在這一點上混淆而走入歧途的,不能區分專名和摹狀詞,認為摹狀詞也一定是個確實存在。於是把許多並不存在的東西討論了二千年,弄出無數性質,寫了不知多少宏偉大作,其實大都是廢話,到現在還不知有多少人不能自拔。
語言的混亂必然導致思想的混亂,進一步產生行為的混亂,羅素這個觀點是非常值得人深思的。
我想針對中國可以這樣解釋,文革中那麽多荒唐,殘酷的事都是在“人民”這個旗幟下做的,對階級敵人自然用不著客氣,那些年輕人是真正相信“人民”是再確實不過的東西了。這種思想上的混亂導致了一場災禍。
反過來我們也許能得到一個推論,如果中國人都讀的是羅素,知道“人民”是一個可能沒有內容的摹狀詞,這一切說不定就能避免。

摹狀詞在某種程度上聯係到了另一個更傷腦筋的問題,即:超出經驗的東西能不能說,關於這一點爭議就非常大了。羅素認為不得不說,維特根斯坦不能讚成。
羅素以為不說的話,數學就沒有了。比如說,無窮不是經驗的東西,實際事物沒有什麽是無窮的,隻能是一個思想上概念,但是沒有了它,數學就要崩潰,沒有了數學,科學就基本不能存在。
維在自己的著作中(邏輯哲學論)好像在回避這個問題(用不可說來打發),恐怕是看到一開了這個頭,那些莫名其妙的形而上學就有機會回來,這是完全不能夠忍受的,因此隻能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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