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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故事( 燒餅)

(2011-05-26 06:43:09) 下一個
母親的故事( 燒餅)

記得小時候,母親要是心情好,或者我沒有惹什麽禍,有時候就會說:
“你今天表現得不錯,我們今天出去吃,你想吃什麽?”
我的回答永遠是:燒餅。
她就笑了,說:
“你就那麽點出息,真是小人小誌氣,就知道燒餅。”
我那時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出息,但滿心認為燒餅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我記得那時候離家不遠的地方,總有一個老太太在賣燒餅。那實際上是一個汽油桶,最底下是煤火,上半截是空的,捅邊有一層薄薄的防火泥。燒餅有兩種,甜的和鹹的。
甜的就是中間有一點糖,表麵撒上一點點芝麻,吃起來表麵是脆的,裏麵卻是軟軟的甜。鹹的就像千層餅,有蔥花,表麵也有芝麻,可以撕成一條條的慢慢吃,都是極品。於是當老太太笑著問我要那一種,那就很有些痛苦,可見有選擇並非都是好事,你得到什麽的同時也就失去了什麽。
燒餅是現做的,老太太揭開蓋在麵團上毛巾,揪出一坨,滿是皺紋的雙手靈巧用擀麵杖三下兩下就成了,然後把它拉長,背後刷上一點點油,貼到防火泥上,再蓋上汽油桶,等個三,五分鍾,又香又脆的燒餅就好了。
不過那肯定是世界上最長的幾分鍾,我經常忍不住,問:
“等了這麽久,肯定好了,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燒餅呀?”
她還是笑眯眯地說:
“沒有忘,沒有忘,時間不夠沒有熟,也不香。”
如果我不是那麽急,或者母親在傍邊,有時就會說要兩邊黃的,老太太就會把燒餅用火鉗夾住,把背麵也烤黃。要是母親和我一起去,她就會一樣一個,看我一邊對那尤物吹氣,一邊狼吞虎咽,就說:
“你吃慢一點,沒有人跟你搶,燙著了怎麽辦。”
等我吃完了自己的,她就會把她的扯一半給我。
那時經常去吃,而且永遠不會膩。母親給我的零用錢夏天是冰棒,冬天就是燒餅。我曾經非常直觀地想:如果這個世界都是由燒餅和冰棍構成的,那就肯定是共產主義了。

記得有一回,我吃到了一塊大大的黃堿麵,我隻好吐了出來,老太太看到了就說:“對不起了,小同誌,今天麵有點沒揉勻。”
然後拿過我燒餅,把黃的扔掉,還有一大半仍然給我,接著說:“你吃著等會,我再做一個給你。”
我那時候可就真是得意了老半天,比現在的買一送一要實惠多了,一直到現在還仍然記得,可見得母親說的不錯,我這人恐怕是沒有什麽大出息。
不過也不見得,我後來曾經到據說是世界上最好的巧克力店之一吃過一客,不過如此,我完全就記不得滋味了。沒有燒餅香,我過去在兩百米以外就可以聞到那讓人饞涎欲滴的味道,趕緊跑過去。還要幾十瑞士法郎,換成人民幣,可以買幾千個燒餅,足夠我吃十年,根本不值,還是沒出息。
可是後來就沒有人這樣賣燒餅了,估計是有了城管隊,那汽油桶自然就有些危害國家安全。

記得在文革初期,聽人說那老太太是一個玩潛伏的地主婆,於是我的燒餅就有一段時間就沒有了。根據我的一個小夥伴說:她天天都吃燒餅,那還不是一個地主婆,我想想也認為有道理。於是就去問母親,她在等燒餅的時候,有時跟那老太太拉拉家常,不過我從來聽不到她們在談什麽,因為滿門心思正惦記著我的燒餅在。
母親告訴我:她根本不是什麽地主婆,不過是一個農村人,丈夫有病,這裏又有一個親戚,就在這裏討生活,賺得一點錢,都寄回家給孩子和丈夫,是個苦命的能幹人。要真是一個地主婆,哪裏能夠出得來。
母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過了一段時間,就又看到了她仍然在烤燒餅,不過是更憔悴,步履 也有些蹣跚了。
我想不會有人跟她玩平反,更不可能有人能把我失去的燒餅平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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