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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有感( 莊子之夢蝶)

(2010-06-03 13:46:11) 下一個
讀史有感( 莊子之夢蝶)


小時候母親總愛把我抓在身邊讀書,而且不忘記教訓我:你不要像個猴子屁股坐不住,眼睛看著書認認真真地讀,要讀懂。不要老看窗子外邊,你已經野了一天,再不收心,就成一個小野人了。
我發現她的話一點也不公平,她也在讀,可就沒有把眼睛一直放書上,不然怎麽知道我望著窗子外邊。所以我從小就知道,強者製定規則的時候,一定會有雙重標準的。當然,政治家把那叫做理解的不同。
再說當野人沒有什麽不好,沒有人管那該多自由自在啊。
大了以後,就發現這些話的毛病毛病大著呢,關鍵在於什麽叫做懂?

所謂懂,我想那就是說:作者有個意思,他(她)用一種能夠被人理解的方式表達了,而你也正確理解了。
而實際上,這幾點都大有疑問。
還有一種情況更不好辦,作者如果在否認自己的說法怎麽辦?
維特根斯坦認為,數學就是同語反複(重言式),結不出任何新知識。羅素也是不停的在否認自己。這樣做,意味著他現在說的肯定也會被否定,那讀懂有價值嗎?
從更根本的來說,維特根斯坦說所有的哲學都沒有意思,幹脆說:是扯淡。那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哲學。那麽他的哲學該不該信呢?如果信了,就也應該是扯淡,就不能信,那哲學就不是扯淡。
這馬上就掉進了羅素悖論的黑洞裏。
中國也有這樣的哲學家,那就是莊子。他說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有些人好像有另類的解釋,真是莫名其妙。這分明是說:那個最後的知是我們不可能知道的,所謂懂,不過是相對的。我的古文不好,但這句話還是能懂的。

莊子無疑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相當於中國的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在中國文明中留下很深的印記,怎麽看都不會高估。他最有名的理論就是“莊生夢蝶”,也就是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成了蝴蝶,醒來不由地發感歎:到底是莊生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莊生呢?
這個故事有很多不同的釋解,有人居然把它聯係到女人,真是巨有想象力,而且還很色。
在我看來,莊子當然知道自己不是蝴蝶,從他言行看來,他沒有犯想象狂,清醒得很,也沒有人說他認為自己是蝴蝶而從懸崖往下跳。他想說的隻是:我們沒有辦法證明這一點。
他觸及到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什麽是存在,我們如何知道自己的存在,如何來判斷意識,什麽是知識的確實性,如此等等。這個問題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表述,但就是那個疑問,我想大家都明白。
鑒於莊子有點喜歡挖苦人,特別對那些自以為是的家夥,因此我們能理解為他是在說:你們一個個能言善辯,都是什麽偉大的哲學家,國學家,好像什麽都懂,那你們說說看,為什麽你們不是蝴蝶,不然就安靜一點,蝴蝶美麗就因為不說話。
到底有沒有一個辦法能獨立於人的意識之外,來判斷我們我們的存在,我們的思想呢?

這個問題是如此之根本,因此所有的哲學家都會想到。兩千年以後,近代西方哲學的第一人笛卡爾說了一句名言:我思故我在,算是對莊子的回答。
由於笛卡爾對西方哲學的極大影響,這句話肯定也能有許多不同的解釋。其中一種能夠是:我們的一切存在,知識隻能從我自己的思維中得到,除此以外,我們一無所知。也就是說:我們不是蝴蝶,因為我現在是以莊生在思考。他沒有說,如果我們夢到了蝴蝶,那我們又是什麽?看來他的夢跟莊子的不大一樣。
接下來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可能的推論:這個辦法也許不好,但卻是我們唯一的根據,我們必須有一個著腳點,不然沒有辦法走下去。如果錯了,那麽我們就能夠知道錯在哪裏。
正因為這個問題是太重要了,我必須得多說兩句。
有人可能會說,我們不是一隻蝴蝶,這是一個常識性的問題,清醒的人不應該如此荒唐。
常識無疑非常重要,是我們生存的根本。比如說,一個很有思想的哲學家屋子著了火,那怕他能夠思辨的想:火不過是我眼睛看到的,經過很多神經傳導才到了我的頭腦裏,哪一個環節出了錯,火就不真實;而且更重要的是,害怕火不過是一種過去的思維定勢,因為火能傷害人,這並不能證明所有的火都是這樣,我應該仔細地思考出點什麽來,再做決定。但如果不馬上就跑路,他可能就沒有機會再來思考哲學問題。
但常識在很多時候並不是那麽靠得住,常識告訴人們,太陽是繞著地球轉的,人們長時間也就是這麽看,但卻是錯了。
各人也有不同的常識,比如我認為屋子裏總免不了灰,這是我的一個常識。但太太想屋子裏不應該有灰,這是她的常識,我的常識比她的小,我隻好乖乖地去拿吸塵器。
大事情也是這樣,有人說中國的房價並不高,有些人,也包括我,認為中國的房價高得違背了常識;他還說買房子隻應該少數有錢人的行為,多數人應該租房住,但我的常識告訴我,租金總歸會反映房價,房子太貴,有一天人們會租都租不起。但他的常識比我的狠,我隻能承認現實。
因此,如果能找到點什麽比常識更根本的東西來判斷屋子裏能不能有灰,房價高不高該有多好!
當然,哲學家不會去考慮灰和房價這一類小事,他們想的是:我們從哪裏來,應該做什麽事,為什麽這個世界是這個樣子。
你可以把這些東西叫做是宗教情感。

我是一個俗人,現實得很,灰的問題不解決,我就不得安寧;我還指望回中國去養老,但房價這個勢頭,我把美國的房子賣了,在中國隻能買到一個鴿子籠,這就讓我沮喪。
我就開始跟哲學家有了點一致。如果他們把那個方法,那個最後的真理找到了,毫無疑問是可以用到我關心的小事上,不然那還叫什麽真理。
那不就什麽都解決了,國家不會有紛爭,家裏也不會吵架,我們拿那個真理一測量,大家就都沒有話說了。
這個世界就真是叫美好。

但走下去結果並不妙,貝克萊否認了實體,認為“存在就是被感知”,即:我們知道物質是因為我們能感覺到它們;休謨則質疑了因果關係。
他們的理論除了搬出上帝,運用常識,都無法從根本上否定。
到了上個世紀,現代物理的進展更強化這種思想,比如:因果關係是一種概率;觀察結果依賴於觀察者(測不準原理)。
羅素和哥德爾則更進了一步,證明了數學在邏輯上並不像人們想的那樣完備。“我們永遠不能發現一個萬能的公理係統能夠證明一切數學真理,而不能證明任何謬誤。”“任何相容的形式體係不能用於證明它本身的相容性。”(維基百科)
如果在數學裏都找不到一個能夠確實一點的東西,能夠自圓其說的東西,別的地方就更不會有了,自此任何想尋找完美,想找到一個可能獨立於意識之外的真理的企圖都宣告失敗。

在這裏得說一下數學和哲學,宗教的緊密聯係,在西方文明中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但在東方文明卻幾乎沒有。
在古希臘,數學一開始就和宗教有關聯,畢達哥拉斯是把數學看成宗教的。這可以這樣看:
實際的東西,經驗的東西,感覺的東西都是有缺陷的;隻有思想上的東西才是完美,無懈可擊的。數學就是這樣,比如實際中沒有理想的直線;車輪也不可能是數學上的圓,隻有數學有那種精確,和諧,數學家把這看成美,當然,我們這些對數學感到害怕人會有些不同的看法,但肯定不是美。
永恒的東西,不依賴人的東西必然完美,也就是說,我們怎麽看都錯不了。

康德給出了一種解釋,數學是思想的產物,它是先驗的,就是先於經驗的,來自於上帝,在你出生時它就隱沒在你的腦子裏,你通過學習和思考,就能得到。
康德曾經說過,他所有的工作無非是想為倫理學找一個確實可靠的基礎,數學是先驗的,那麽上帝也肯定是先驗的,“不可殺人”這一類倫理也就能是先驗的,一切問題就解決了。
康德的說法並不是那麽荒唐,如果你想在理性的基礎上承認上帝,無疑這是一個好辦法。
我們看到,數學和上帝在康德那裏用另一種方式又走到了一起。
在這一點上,我想許多中國人都難以理解,我們一般把神看成是虛無縹緲的,但在很長的時間裏,對西方人來說,神是一種確實的存在,就跟你的父母親,跟山川河流一樣,而且還是一種理性化的東西。
但的確又無法像父母親,山川河流那樣經驗到,所以像康德那樣的聰明人就要想辦法把他們協調到一起去。
甚至在今天,有很多美國人依然認為上帝是一種客觀存在。我不認為這有什麽錯誤,那要看你如何去定義客觀存在。

在波普爾看來:“科學理論和人類所掌握到的一切知識,都不過是推測和假想,人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摻入了想象力和創造性,好讓問題能在一定的曆史、文化框架中得到解答。”(維基百科)
這就是說:我們認為桌子是一種物質,那個物質一般說的是牛頓力學中的物質,有所謂的質量,能感覺到,在此之前,人們並沒有那種物質的概念;而在此之後,相對論認為物質不過是場的一種特殊形式。
我們認為的確實,如果離開了那個框架,什麽意思都沒有;就像鈔票有價值,那是背後有一個龐大的金融體係在運作,如果那個體係一旦崩潰,不過是一張紙,連紙都不如,還不能用它上廁所。
按照某些心理學家的看法,我們看到的一切東西,感覺到的一切事物,同樣也得要納入某一種模式才能理解。比如說:從嬰兒的哭聲,母親就能知道是餓了,病了,還是尿了,你不是母親,就什麽都不知道,理解不了。嬰兒也能看,可能看到什麽?
這種框架,這種模式,可能是遺傳,可能是曆史,文化,當然也可能是過去經驗。
簡單一點說,當然不可能精確,也沒有辦法精確,你的知識,你的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過是感覺和思想共同結果。
所謂客觀存在,一樣是有思想的東西在裏麵,所以思想上的東西並非就比所謂客觀的東西要不確實。
這種說法的一個最大好處,就是能夠解釋為什麽對同樣的東西,人們的看法會完全地南棹北轅,比如對文革。人隻能看到自己能理解的東西,不能懂的,你根本無法看到;過分一點,人隻能看到自己願意看的東西,自己喜歡看到的東西。
所以說,越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事情,越是一個羅生門,沒有所謂的絕對真實,隻有各人眼裏的真實。
有點類似於萊布尼茨的單子,但他認為把所有的單子和起來就是真實,這一點沒有多少人現在還會相信。比如對文革中國人有那麽多的衝突,怎麽和起來?和起來又是一個什麽東東?

把貝克萊那種說法推到極端就是:實際和思想不過是你人為的一種劃分,你所知道的任何東西都不過是思想上的。
我不是看不到這種說法的重大缺陷,就像別人所說,你感覺不到月亮並不等於月亮就不存在。有一種更確切的說法:你看不到太太,並不等於她不存在,如果因此而膽大妄為的話,因果關係就一定會表現出來。
我想說的是:那種自認為可以把思想和實際,物質和精神絕然劃分的說法,麵對的麻煩並不比貝克萊的少。
我肯定不敢說知道答案,連莊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蝴蝶,我哪敢說什麽。
我隻想講一講某些牛人看法,而且這樣的人並不少,從來就有,可以認為莊子就是其中之一,至於對錯,那是你的事。

我在這裏講兩個概念,如果實在不喜歡數學,可以跳過去不看,問題不大。
第一,有很多人認為數學是一種思想的產物,與經驗關係不大。這一點我估計中國人有點難以理解,因為我們從小都被告之數學來源於實踐。
我在這裏不能講這個話題,因為我不知道數學和現實的真正關係,那是一個最大的迷,我認為沒有人知道,簡單說一下就得寫很多的東西,而且不太懂數學的人恐怕還是看不懂,我沒有那種才能,可以把這種複雜東西用簡單的話講清楚,有興趣可以去看這方麵的書,羅素的最好懂。
我想今天搞數理哲學的人大多數都持這種看法,中國除外,但我不知道他們的看法有多少真正是他們自己的。
第二,在羅素,維特根斯坦看來,數學是重言式。如果你在中國上海,北京,買不起房,你就可以說:房地產商要就是人,要就不是人。
這就是一個重言式,此句不可能被否認,不能告訴你任何新的東西,極端一點說:沒有什麽意思,除了表達你的一種情緒。
數學與此類似,當然,數學不研究情緒,它表達那些概念之間的內在聯係,但那本身就包含那些概念之中的。有些類似於下棋,實際上下棋就是可以轉換數學問題而用計算機來處理的。
對比一下可能就清楚一些,你不能靠概念之間的關係而知道光速,知道DNA,知道測不準原理,這些東西必須得動手,靠紙上寫寫算算是不行的,這些東西就是所謂真正的科學。

我喜歡這種說法,因為我討厭那種動不動就把自己相信的東西當成科學的說法,你的東西好不好,有沒有價值那是一說,但不要動不動就把自己相信的東西說成是科學,別人有所懷疑就是不相信科學,就是不可理喻。
科學是一個有很多限製的東西,各人理解並不一樣,如果你查一下百科全書,就會發現有很多不同的解釋,有的還相差很大。科學的作用也非常有限,不能告訴你那一種社會製度好,不能告訴你那一種生活方式能得到幸福;也不能告訴你什麽是愛恨,什麽是生死;甚至不能說明莊子是不是蝴蝶。
也許有人會說:莊子不是蝴蝶,因為我們把他的DNA拿來一看不就是清清楚楚了嗎?
你如果要是這樣想,恐怕是沒有真正理解莊子。莊子實際上說:你憑什麽知道DNA不是一個夢?又憑什麽說你的生活,你的家庭,你的錢財不是一個夢?
當然你我都能知道那不可能是一個夢,因為我到銀行去,就馬上能拿到hard,cold的cash;太太剛才又提醒我,地還沒有吸,這是有後果的,我希望那是一個夢境,遺憾的是,那不是。
但我們如何用所謂的科學的方法證明這一點呢?

需要強調一點,不是科學不等於沒有價值,畢加索肯定不是科學家,但你認為因此他的畫沒有價值,那就送給我好了。
這個世界上多得很的東西不是科學,但卻有無上的價值,比如愛和希望,沒有了這些東西,人生還會有價值嗎?

知道錯了肯定就是一個進步,就像我們迷路了,就隻能隨便試走一條,如果能知道錯了,就換一條,這樣走下去就有希望找到正確的那條。但如果是轉了一個大圈,就不好辦了,能說明了什麽就有點弄不清楚了。
而經過了兩千多年,我們好像又回到了莊子原點,仍然沒有辦法找到一個辦法來證明我們不是蝴蝶。
真是不好辦。

看來那個真理找不到,人們的思想難得統一,所以我們在家裏還是要吵,國家還是要打仗,這個世界還是還是充滿了紛爭,我們還是要經常忍耐。

總結一下,莊子的意思好像是說我們都隻能是主觀的。
弱一點說,我們的存在,我們的意識,我們稱之為真理的東西是在語言之外的,根本不是科學的東西,我們無法把它們無誤地表達出來與人分享。由此可推到:人根本是孤獨的,又可以得到:宗教,藝術的存在的意義就是人們企圖穿透,翻越這種孤獨。
強一點說,我們不能判斷什麽是虛幻,什麽是真實。也許你不過是一隻蝴蝶,正悠然自得在網上飛來飄去,而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夢。
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我並不認為這對我們有很大的影響,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當感覺到是一個人的時候,就想法活得快樂充實一點,不妨也可以去研究科學,哲學;當感覺到自己是一隻蝴蝶時,就飛得更愜意一些,要飄向那一朵最大,最鮮豔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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