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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和我的故事(母親的笑容)

(2010-04-29 14:06:29) 下一個
母親和我的故事(母親的笑容)

母親肯定有非常強的控製能力,我從來就不記得她什麽時候在我麵前失過態,對我大吼大叫。
她是個急性子,有時也容易對我發急,最典型的就是她找不到鑰匙或則她正在看的書,我小時候就會揪著我的耳朵問,我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我不知道,不是我。我認為她實在沒有必要問,她應該知道這個答案。
如果運氣不錯,真的與我無關,她就會說:
“今天真的是冤枉你了,不過上一次不就是你嗎?”
這叫什麽話,明明自己錯了還要找一個借口,她永遠是這樣批評我的,可見大人從來是說一套,做又是一套。
但我不會跟她計較,這是真的運氣來了,我就會抓住時機,向她提一個要求,一瓶汽水是靠得住的。
所以我並不怕她對我發急,那一下子就會過去的,而且還有希望得到點什麽,雖然機會並不是非常大。
她真正生氣了就不是這樣,會非常平靜,語調又低又慢跟我談,也不會碰我,遺憾的是我長大後才知道原因,我該多吃了多少苦頭,見(《文革的故事(挨打)》)這才叫大難臨頭。
她會盯住我不放,一直到她認為我認識了自己的錯誤才會罷休。這樣一定有很多次,因為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根據哥哥姐姐說,母親從來就寵我,要是他們對我有一點不對,她立刻就會惱,用他們的話來說:就像碰了她的心肝一樣,這是我們長大了以後經常在飯桌上討論的問題。
母親當然是絕不承認,總是說:弟弟最小,我自然不喜歡你們欺負他。
嗯,不過好像是有點色厲內荏。我自然是不知道,被寵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我的感覺是恐怕有點,但不會像他們說的那樣,他們就喜歡誇大了來說笑。
比如姐姐會說:
“你心裏就隻有弟弟,每回一進門,第一句話永遠是:弟弟呢?就不關心我們怎麽樣。”
“這是什麽話,我當然同樣關心,可我看到了你,沒見著他,自然要問,我要是沒有看到你,當然也會問弟弟,你怎麽樣。弟弟從小就淘,我當然要把他盯緊一點。”
“不要不承認,媽媽,這我們都知道,其實我早就想通了,不會對弟弟不好的,你盡管放心,沒有後果的。弟弟其實也是挺可愛的,值得你寵,就是有一點,”她笑著對我說,“就是吃像太難看,這樣找女朋友會有點困難。”
姐姐說得不錯,母親從外麵回家,隻要第一眼沒看見我,第一句話總是:弟弟在哪裏?我都經常聽到。
一旦看到了我,第一眼永遠是在笑。再往後就依賴我的狀況和她的心情了。
我總是忘不了她那第一眼的笑。
那不是大笑,而是一種輕鬆,舒心的微笑。嘴角略略向上,眼角的魚尾紋變得明顯,真正的笑意是在眼睛裏麵,那是一種真正的放鬆和喜悅。
母親是一個教師,又極有涵養,遇見熟人就經常在笑,可就沒有這種笑意。

母親去世的時候我不在身邊,正在外地開會。後來在殯儀館,我不願意看她的臉,現在想來,那是我從心裏在拒絕這一事實。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想這一件事,真正是在逃避。但我管不了夢,很多時候,夢見了她,然後突然驚醒,登時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毫無著落,再也無法睡去。
我就有時會煩惱地想,為什麽你要這樣?你要是不這樣的一個母親,我現在哪裏會至於這樣。
這是人生最不好辦的一點,你是願意看到絕世美景,而一輩子追憶;還是閉上眼睛,平平靜靜地一生,因為追憶那些失而不能複得是人最痛苦的事情。
就像李商隱所說: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我從來認為這句詩不止是光指愛情,而是泛指人生一切的美好,指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無限珍惜的東西慢慢從身邊滑走,卻無法伸手抓住,自然是失落,無奈,無盡的迷茫。
當你和愛人分手,那多半是大吵了一架,也許會是輕鬆,不會惘然;當你看到鬢角如霜,就知道青春已逝,什麽時候卻不知道,談不上當時。
隻有當父母親離去的時候,你什麽都已經明白,知道自己已經老了,知道死亡離你不遠了,知道自己最好的一段歲月隨著他們一起走了,從此再也沒有了最後的依靠,提醒你所有自己所珍愛的一切都會總歸離你而去,隻留下記憶,你最後得一個人孤獨,步履蹣跚地的走在路上,直到變為塵土。
沒有經曆過這一切的人恐怕不能懂,那不是光為父母,也是在為自己。

後來我問過太太,母親最後說了什麽?
太太告訴我,她基本都是昏迷,不停的說胡話,太太並不能懂。
我又問,她提到了我嗎?
好像沒有,她說,忽然想了起來,說最後的時候,你母親突然笑了,笑得非常好,喊著你的小名,叫你把報紙拿來,我不知道為什麽她為什麽要說這個。
我那一下就像給人打在了心上,沒有眼淚,隻是半天什麽都不能想,痛得像失去了知覺。
那時候中學生都住讀,後來哥哥姐姐又下農村去了,很長時間家裏就是我和母親。母親不怎麽會做飯,我們都是吃食堂。食堂離家大慨有7,8分鍾的路,吃完飯,我們慢慢的走回家。我那時不知為什麽,不願意跟母親並排走,她就叫我走在前麵。
有幾次我走在後麵,結果發現了什麽新鮮事,就可能不見了,她又得回頭去找,就會很煩。走在前麵,她就可以一直看著我,隨時喊住我,有時幹脆就上來揪住我,往家裏的方向。
記得有一次,到家她就鬆一口氣,笑著說:
“總算把你這個俘虜押到了家,你為什麽總要我看著你,我累不累呀。”
我聽了老大的不高興,心想:我又不是壞人,怎麽會是俘虜。
到了家的第一件事,她會坐下,然後叫著我的小名,叫我去把前門郵箱的報紙拿來,接下來我們就坐在一起看,那時的報紙隻有一張,就一人看一版,不懂我就問她。
記得有一回我問她:紅色乾坤,什麽是乾坤?
她回答說:乾是指天,坤是指地,乾坤就是天地,和起來就是指整個世界。乾還有男的意思,坤是指女的。大慨古人認為:男人像天一樣深遠而廣闊,女人像地一樣養育萬物,所以大地總是和母親聯係在一起。
我有點異議,說:那我們班上怎麽有一個男生叫林坤?
母親笑了一笑說:是嗎?有點不合適,是不是起錯了名?
我不以為然,心想:人的名字怎麽會錯,肯定是你錯了。
我小學的班主任是語文老師,總是告狀我上課注意力不集中,我現在認為那是母親的錯,因為她講的東西我早就知道了,都是母親這樣教我的。

雖然我不在母親身邊,可在她的心裏,我卻是一直陪著她在,一步也沒有離開。
我不知道現在她在另一個世界忙什麽,可我想她還是會看著我的,一定會的,我知道,她是很喜歡看著我的。
每當想到這個的時候,我就有點心虛,隻好像她教我的那樣,做人沉沉穩穩,對人不敢囂張。

根據心理學家說,人有一種選擇性遺忘,就是會不自覺忘掉不愉快的事情,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
我有時就想,我是不是也這樣,把母親對我的不好忘了。但好像不像,因為我也記不住她什麽時候對哥哥姐姐大發脾氣,照理說我應該是不會痛苦,還會有些幸災樂禍的。
後來就想通了,忘掉了更好,我願意永遠就記著她的笑臉,特別是那第一眼看到我的那種笑容,願意她的這種微笑伴隨我一生,讓我總知道這個世界還是會有真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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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luebamboo 回複 悄悄話 “姐姐說得不錯,母親從外麵回家,隻要第一眼沒看見我,第一句話總是:弟弟在哪裏?我都經常聽到。
一旦看到了我,第一眼永遠是在笑。”

想到了自個家裏,怎麽這麽像!佩服作者對細節的描述。
秋的私語 回複 悄悄話 讓我總知道這個世界還是會有真正的愛……。

huangshang 回複 悄悄話 so touching ...
閑人Filiz 回複 悄悄話 情真意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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