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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的故事(敵占區)

(2009-10-15 10:05:41) 下一個
(讀這篇東西之前,最好先看我的《文革的故事》(批鬥會))

文革的故事(敵占區)
連長找到了鼻子和四眼,異常嚴肅地說:今天要交給他們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這是黨考驗他們的時候到了。
四眼沒吱聲,鼻子卻拍著胸脯雄赳赳,氣昂昂地說:
“那沒有問題,隻要是黨的任務,我們拚著性命也要完成。”
“很好,你們今天到五營去拿稻種。”
這一下鼻子就傻了眼,說:
“革命工作也不能叫人去送死啊,昨天我們營剛剛和五營打了架,而且是他們吃了大虧,今天就要我們到敵占區去,那回得來嗎?”
“你們兩個不是沒有參加嗎,那有什麽好怕的?”
“連長,你是沒有看到那情形,一,兩百人亂打,有誰認識誰呀,五毛一扁擔把二連的一個兄弟放倒了,今天還在跟他買飯,扶他上廁所呢。”
“你們放心,組織上已經作好了安排,我跟五營通了電話,他們會在倉庫裏安排人保護你們。”
“不能等一等再去嗎?過個十天半月就沒有事情了,回回都是這樣。”
“等?季節會等人嗎?稻種後天非得浸上。”

兩人回到宿舍,鼻子說,要到敵占區去,我們必須要化妝,不能讓人認出來,不然就是死路一條。於是兩人找來了破棉襖,到處是補丁,用草繩在腰間一係,再帶上一頂舊草帽,還真像那麽一回事,跟當地的農工並無兩樣。
鼻子說:
“你不能戴眼鏡,哪有貧下中農戴眼鏡的,你知不知道過去有多少我們的同誌就是這樣暴露的嗎。”
“不戴眼鏡我看不到。”
“你要看到幹什麽,你到底要看什麽?現在我們需要的是一雙能飛跑的雙腿,不是眼鏡,如果我叫你跑,你就拚著命跟著我跑就是了,用不著看。”

上了路以後,鼻子問:
“你說那個玲玲長得漂亮嗎?”
“不漂亮。”
“是什麽金枝玉葉嗎?”
“她媽媽是一個賣豆腐,我原來經常在她手裏買豆腐。”
“那麽她的男朋友是誰?”
“沒有聽說。”
“那你說他們為他媽什麽要打架?”
“不為什麽,他們就他媽的想打架。”
“你他媽說得真對,他媽的就是想打架。那麽為什麽他們想打架?”
“不打架,他們還有什麽事情做呢。”
“的確也是沒有什麽事好做。”
待了一會,鼻子又說:
“早知道他媽的這樣,昨天我們就應該也去打。”
五營離七營不到十裏,知青們很多都相互認識,要是沒有昨天那一場架,這是大家都要搶的營養活。
昨天不過是五營幾個男女知青來找玲玲玩,不知怎麽就有人在說,五營的男知青欺負了我們營的女知青,於是就把那幾個男的一頓飽打。
那個玲玲哭著大喊:沒有人欺負我,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可哪有人聽她的。
然後這幫人回去搬了人來,於是就更多的人喊:五營打到門口來了,大家都上啊,結果哪些來的人沒有一個不帶點彩回去的。

他們按照那些基本的軍事原則,走小路,避開人,不說話。在有些地方,他們看到了敵人,也就是五營的知青,於是就俯臥著從草叢中爬過去。有一回他們正在爬的時候,有兩個當地的農工走過來,看見就有些奇怪,問:
“你們兩個娃兒在幹什麽?”
鼻子尷尬地笑著說:“我們正在捉蛐蛐,剛才有好大一個。”
“你說這知青娃兒怎麽不累,還有力氣幹這個。”
另一個說:
“現在是什麽時節,哪裏有什麽蛐蛐,我看是腦子累出了病。”
“年紀小小的,就離開了家,幹這麽重的活,這也難怪。”

就這樣他們半爬半走,終於來到了五營的倉庫,鼻子在外麵趴在地上看了半天,四眼不耐煩了,直接往裏麵就走,鼻子一下子快得像兔子一樣串上來,把他死死地壓在牆上,聲音不高,但十分嚴厲地說:
“你不要命了!同誌,勇敢當然好,但要注意避免不必要的犧牲,頭腦發熱是會對革命造成損失的。”
“損失個鬼呢!一個人影子都沒有,我看你是看電影看出毛病來了。”
“你怎麽一點點軍事經驗都沒有,要仔細觀察,敵人是很狡猾的,說不定設了一個陷阱正等著我們呢?同誌,你太幼稚了。
連長說有人在這裏接應我們,可這裏一個人都沒有,這就是問題。”
他們兩個正在那裏吵,突然聽到:
“你們兩個在這裏搞什麽鬼?”
這時才發現一個老頭正看著他們,鼻子支支吾吾地說:
“沒有,沒有幹什麽,就是在這裏玩一下。”
“玩一下?這裏有什麽好玩的,是倉庫,裏麵是國家財產,你沒有看到上麵寫的字嗎?快走開,好好幹活去,不然我就要叫民兵了。”
“你是幹什麽的?憑什麽管我們?”
“我是幹什麽的?我就是幹這個的,這倉庫就是我在管。”
說完拿出一大串鑰匙嘩啦嘩啦作響。鼻子這一下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笑著問:
“老大爺,你今天早上在這周圍發現了什麽可疑情況了嗎?”
“可疑情況?你們就是可疑情況。”
“不,不,不!我們哪裏是什麽可疑情況,我是說有沒有一些知青沒有事卻在這裏晃悠。”
“當然有。”
鼻子得意的望了四眼一下,繼續問:
“老大爺,你的革命覺悟真是高,值得表揚,他們在哪裏呀?”
老大爺卻調頭走了,說:
“你們不就是。”
四眼不由地笑出聲來了,鼻子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趕緊說:
“老大爺,老大爺,你別走啊!我們不是,我們是來有革命工作的。”
那老大爺還是頭都沒有回,鼻子隻好說:
“我們是五營來拿稻種的。”
這下他站住並轉過身來,
“拿稻種就拿稻種嘛,幹嗎趴在地上使勁到處看,告訴你,我看你們好半天了,幹嘛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從倉庫邊爬?”
“革命警惕總是要有的嘛,我們是想看看有沒有階級敵人正在打壞主意。”
“有什麽壞主意好打,這裏就是糧食,又沒有錢。”
“你這個革命警惕就不夠了,是不是?階級敵人不一定是要錢,他們主要是要搞破壞,沒有錢?他們難道不會放一把火。”
“怎麽越說越邪乎,你們麵生得很,真是五營來拿稻種的嗎?”老大爺越來越懷疑了。
“當然是,我們有調撥單。”
老大爺接過單子仔細看了看,說:
“這倒是真的,跟我來吧。”
鼻子悄悄地對四眼說:
“盯緊一點,如果他要發什麽暗號,把他打倒我們就跑。”
可那老大爺沒有把窗台上的花拿進去,或則說那窗台上什麽都沒有;也沒有放下窗簾,或則說根本就沒有窗簾。隻是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個記錄簿,看了看說:
“電話上說是明天呀。”
他們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這大不妙,可以爬著來,挑著稻種可不能爬回去的,沒有人掩護,那可不行。鼻子趕緊說:
“那好,那好,我們回去,明天再來。”
“既然來了,空手回去不好。”
“沒有關係,我們明天反正沒有事。老大爺,你一看就是一個堅持原則的老同誌,很好,很好,電話記錄上是明天,那就應該是明天,明天見。”
“你們不要慌走啊,回來!”
等他們無可奈何地回來後,說:
“我們是見調撥單給東西,電話記錄就是電話。要不是你們剛才鬼頭鬼腦在外麵,我現在就應該把稻種給你們了。你們真是七營的知青嗎?”
“當然了,我們不騙革命同誌。”
“那你們一定認識鐵頭。”
“當然,我們才在一起喝過酒,我們跟他的革命友誼從很早就開始了。”
“那好,他就在靠近倉庫的田裏幹活,我把他喊來,如果他說是,就沒有問題了。”
說完就往外走。
這一下兩個人就都撲了上去,攔住,那老大爺給弄了一個踉蹌,驚恐地往四周看,估計想找人,或則找家夥。

他們好不容易才使那老大爺相信了他們的話,不是來搶糧食的,對他的鑰匙也沒有興趣。他搖了搖頭說:
“你們這些知青娃娃怎麽整的,喜歡打架,留點力氣幹活不是好著嗎。”
四眼趕緊說:
“那不是我們,我們根本不打架,要不然我們哪裏敢來。”
“這樣吧,時間差不多了,等一會他們要吃午飯了,我出去看好了,你們趕緊走。”
當他們挑著稻種往回走的時候,果然人都集中在地頭吃飯。兩人一路小跑,從來沒有覺得肩上的擔子有這麽輕鬆。
可突然聽到了後麵的腳步聲,他們根本不敢往後看。但四眼扁擔還是被人拉住了。那人問:
“你們是哪裏的?”
“我們不是知青。”
“還‘我們不是知青’,傻小子,你挑東西的樣子就不對,你一說話,就完全暴露了,一定是七營來搞偵查的,對不對?”
“我不是來偵察的,隻是拿稻種,我昨天也沒有跟你們打架,不信你問一問你們的人。”
那個同伴不耐煩地說到:
“你他媽的怎麽這麽多廢話,我昨天就看到了你,”
話沒有說完,一拳就打了過來。
四眼一個趔趄,剛站穩,就聽見鼻子大聲喊:“還不快跑。”
定眼一看,打他的人已經在地上,另一個正在攙扶。趕緊跟著鼻子跑。
剛跑了幾步,又被鼻子逮住往回跑,因為有人聽到了喊聲,從吃飯的地頭在前麵攔他們,隻能調頭往村裏跑。
四眼的眼鏡也丟了,隻能跟著鼻子拚命地跑,隻感到兩邊的樹在向後飛跑,雞飛狗跳,小孩在哭叫。
就在他們亂串的時候,一個大嫂說:
“這幫知青,又打架了,”接著衝著他們的背影喊道:“快往營部跑,有幹部在那裏,別往左,往右拐!”
當他們跑到一排辦公室摸樣的地方,卻發現門都關著在,聽著遠處的嘈雜越來越近,兩個人都傻了眼。

就在這時候,一扇寫著醫務室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年輕女子走了出來,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氣喘籲籲,狼狽不堪,又好氣又好笑地對他們招了招了手,他們還在猶豫,她就有點不耐煩了,說:
“你們要是現在不進來,等會還是要到我這裏來,不過是要被抬進來。”
兩人於是就呼地一下竄了進去,鼻子立刻打開裏間的門,兩人衝了進去,那女孩立刻跟了進來,說:
“哎,哎,這是女孩子的房間,怎麽問都不問一聲。”
兩人都在那裏大喘氣,鼻子過了一會,緩了氣,趕緊說:
“革命同誌…..,不,是革命女同誌,你沒有看到情況危急嗎,你應該掩護我們,敵人在追。”
“敵人,哪裏來的敵人?我去看一下。”
說完就要往外走,四眼趕緊拉住她,她回頭仔細一看,說:
“你受傷了,過來。”
本想讓他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突然又改了主意,叫鼻子坐在這把椅子上,讓四眼坐到了床上。
接著到外麵屋去端了一盆清水,又拿進來一個托盤。
她輕輕地把四眼的頭抬起,用濕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汗跡和汙垢。
這時四眼突然感到呼吸急促,因為那豐滿的胸脯幾乎快觸到到了他的臉。她卻有點抱歉地說:
“弄疼你了吧,你得忍著點,馬上用碘酒,那就會更痛的。”
緊接著,四眼就真正感到鑽心的疼痛,他盡力忍住不要喊出來,眼淚卻下來了。這一下她倒是笑了,輕輕擦去,說:
“你多大了?”
“十六歲。”
“看起來你隻有十二三,秀秀氣氣,你打得過人家嗎?”
“不是我們要打架,我們隻是來拿稻種,就是我們昨天沒有打架,連長才要我們來。”
她正準備用紗布把四眼的眼角蓋上,他卻用手擋住。她就真正地笑了,
“傻孩子,如果感染了,將來就會永久的留下一個疤,那才叫破了相,聽話。”
她一邊熟練地忙碌著,一邊問:
“你家住哪兒?”
四眼告訴了她。
“那你爸爸媽媽都是教授吧?”
“什麽教授,都是….學術權威。”鼻子見事不好,把“反動”兩個字咽了回去。
“我又沒有跟你說話,老實跟我呆著,不然就給我出去。”
鼻子估計外麵敵人還等著在他,隻好閉嘴。
“你父母親在哪個係?”
“爸爸在化學係,媽媽在生物係。”
“我從小成績就好,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肯定是你媽媽的學生,我就想要學生物。”
“聽你的口音,你也是知青?”
“當然,我是老三屆的,比你們要大得多,是投親靠友下放到了這裏。”
“你是大夫嗎?”
“什麽大夫,不過是赤腳醫生。”
鼻子笑著問:
“怎麽沒有看到你赤腳呀?”
她狠狠地瞪了鼻子一眼,說:
“你怎麽就不知道什麽叫討人嫌呢?”

就在這個時候,聽到有人在門外,緊接著就是敲門聲,有人在喊:
“林姐,林姐!鐵頭受傷了。”
這時他們才知道她姓林,林姐走出去,帶上門。
“怎麽回事,又打架了,你們就不能讓我休息一下。”
“七營的又打上門來了。”
“我的眼鏡在裏屋,等我去拿。”
“林姐,我幫你去拿。”
這一下裏麵兩個人就緊張了,一起往床底下看,可下麵塞滿了東西。
“我不要你們渾身是泥的到我的屋裏去,我自己去拿。”
“我這裏有一付,林姐,你要不要?”
“你哪裏來的眼鏡?”
“是那兩個七營的。”
等了一會,就聽見有人大叫:
“哎呦,林姐,你能不能輕一點,你這像是故意的,這是我的頭!”
“頭又怎麽樣?故意的又怎麽樣?怕痛?怕痛為什麽要打架。還叫什麽鐵頭,一打還不是破。”
“不是我要打架,是他們打我。”
“他們打你,兩個人跑到這裏來打你?你像個孩子,我可不是。”
“林姐,痛死我了,這一扁擔可真不輕,你得給我開病假。”
“你別想,營長說了,打架一律沒有病假,不然那架更要打得凶。”
“那你不好說不是打架嗎。”
“不是打架,那是什麽?有什麽工傷會在後腦勺?”
另一個說:
“你就說他跟牯牛抵架嘛。”
於是大家一陣哄笑。

等他們走了以後,林姐回到了裏屋,把眼鏡遞給了四眼。他帶上以後,模糊的世界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這一間小屋收拾得幹幹淨淨,有一個小書架上放滿了書,還有一些女孩子喜歡的裝飾品,跟他們的宿舍完全不一樣,倒有點像他姐姐的房間。
“你要喜歡什麽書,就拿去看。”
四眼搖了搖頭,心想,我的書都被人扯了去上廁所,還看什麽書,每天覺都睡不夠。
她笑著說:
“我們是姐妹三個,從小我就想有一個弟弟,你就做我的弟弟好不好,以後有時間就到我這裏來玩。”
四眼沒有作聲,鼻子卻搶著說:
“你救了我們的命,當然我們就是最好的革命同誌,我們一定會再來感謝的。”
她卻瞪了鼻子一眼,說:
“我說的是他,不是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你嗎?是因為我累了,你要是被砍得血淋淋的抬進來,我就得忙乎半天。”
等了一會又說:
“我就知道是你把鐵頭打的,幹嘛那麽狠心。”
鼻子委屈地說:
“那還不是為了救你的弟弟。”

天黑了以後,他們才敢出來往回走。在路上,鼻子說:
“女孩子對你那麽好,那全是把你當弟弟,別看她對我那麽凶,我可比你有希望。”
四眼依舊一聲不作。
以後四眼再也沒有再到她那裏去過,那時候他有點麻木,對任何事都興趣都不大,隻是就那樣活著,不過他總也不能忘記那溫馨的小屋,柔軟細膩的手指和那姣好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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