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歸檔
正文

母親和我的故事( 母親的恐懼)

(2009-05-07 10:32:25) 下一個

母親和我的故事( 母親的恐懼)
我記得我在文章中說過,母親可不是那種低眉順眼的傳統婦女,在家裏我們都得聽她的,認真起來,沒人敢跟她頂。
她聰明,堅強,自信,知道我逃不出她的掌心。除了生病的時侯,不會關懷備至的問寒問暖,但我現在回憶起來,在所有的大事上,我完全是按照她的意思做的。
她套我的話,揣摩我的心思真是有一套。她不會像某些母親,偷看我的日記,偷聽我和朋友的對話,她認為那樣不對,也用不著,她自有辦法。

記得小時候,母親出門前,總是要跟我說:
“沒做完作業,不許出去玩,不洗手,不許吃東西,不許…..”
我再也忍不住了,生氣地說:
“你是一個什麽媽媽!就是一個“不許”媽媽。”
她哈哈大笑,得意地說:
“說的真好,我就是一個“不許”媽媽,”拍拍我的頭,“你是我的“不許”兒子。”
可就是這個“不許”媽媽,當我從農村回來後,認為我大了,就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不許怎麽樣。從表麵上看,她很尊重我,我的一些想法,她恐怕從來就沒有認真對待過,雖然好像在認真聽。
她總是有辦法施加她的影響,讓我聽她的。
比較典型的場景是,我們發生了衝突,這總是有的,我氣得要死,說一些話來故意傷她,而她總是很冷靜,不理我,不會和我正麵衝突。等我脾氣發完了,人累了,多少都會有點內疚,肯定那個時侯是最軟弱,她再來慢慢修理我,她知道自己有足夠的決心和韌勁,而我沒有,所以最後她肯定能贏。
她總是對我們說,家裏的事就在家裏解決,不許跑,冷靜下來總有辦法。當然囉,我要跑了,她就無法利用那個好時侯了,萬一我找到了別的安慰,跑成了習慣,那可就失去了我。

每回我跟母親發生了衝突以後,我總是很沒有出息,馬上就感到心裏隱隱約約有一種壓力,覺得心裏沒底,不應該這樣,還是有點後悔,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不舒坦。她肯定知道我這一點,她好像也這樣,我不知道她是裝的還是真的,我估計是裝的,她用不著這樣,因為知道我到最後還是會聽她的。
她不會回到那個話題,對我會特別好,話卻不會多說,表示並沒有忘記那事。等到我快熬不住的時侯,她就會來跟我好好談,說她自己不好,不應該那樣,給個台階我下,然後我就乖乖地投降,照她的話做。她最大的本事在於,她有辦法把事情弄得好像我沒有聽她的,而是我贏了似的。
她跟我說,我從小脾氣就跟我父親一樣,倔得要死,她認為這不是什麽優點,那肯定來自我父親,其實我認為她比我還要倔。
因此她隻能哄著我,到很大都這樣,比如說,她告訴我前麵是一個火坑,絕對不能跳,我會振振有詞地說:不跳怎麽知道是火坑。
所以她隻能說:跳火坑的確是一個勇敢的想法,但那裏麵好像有點熱,總得有一件耐火的衣服吧,跳進去,再爬出來,半年是要的,我們一起首先得去找一件能在1000度下保護人六個月的衣服,她知道那是一定找不到。

我有一段時間認為真是不平等,跟我談話,總是很用心思,先讓我放鬆,套出我的想法,再修理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而我總是實話實說,傻乎乎的。
現在我還是認為的確不平等,她隻要發現我情緒不對,就會放下手頭的事情,去揣摩,想辦法弄清楚,那是因為她實在很在乎我,成了她的本能。而我從來沒有過這樣,想辦法去弄清楚她在想什麽,恐怕天下的母子都這樣不平等。
現在回想起來,我根本就不真正理解母親,除了知道她肯定很愛我以外,所知甚少。這不能完全怪我,她從來沒有平等地對待過我,就像小說電影裏那樣把我當朋友。
我有點弄不清楚她到底怎麽看我,如果她覺得誇獎我對我沒有好處,那是不會說一個字的,而恰好她說我從小就是個“人來瘋”,容易張狂,所以我很難聽到她的表揚,了不起就是說:
“你還是很聰明的嗎,”還要加上一句,“我的兒子嘛,能笨到哪裏去。”
我難道就這麽差?不過反過來想倒不錯,我肯定比她說的要好一點,好多少,我不知道。
她的話有時充滿矛盾,一邊說:你這麽大了還要我操心,我真是沒辦法,煩不煩;一邊對父親和哥哥姐姐說:弟弟的事我管,你們都不許插手,不然他一定會弄出點什麽來。
既然煩了,為什麽卻要把我緊緊地攥在手心,可見還是有些樂趣的,到底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我總認為母親和兒子的關係,比表麵上看到的要深刻和複雜得多,弗洛伊德說的隻是一個方麵。等到後來我看了一些名人傳記時,算是得到了安慰,很多名人在母親麵前還沒有我出息。
到了我們不會再吵的時侯,我有一次問她,我們吵的那個時侯,你氣不氣?她用充滿蔑視的眼光看著我,不肖地說:
“氣?跟你?那我早氣死了。”
等了一會,歎口氣說:
“那能不氣,我這一輩子隻有你們能氣我,要是別人,我氣一次就會不理拉倒,但我肯定不能不理你們,就隻有忍著。不然怎麽辦,跟你比著說氣話,說當然痛快,可過後怎麽收場呢。不過有時侯倒覺得你生氣的樣子,嘟著嘴,像你小時候,很好玩的。”
你看看,居然有這樣的事,弄得我又要生氣了。
“生氣都是小事,沒有做過媽媽的人,永遠不可能理解做母親的恐懼,小時候你身體不好,老是病。你又淘,不能安安靜靜地坐著,在外麵要是摔一跤,不說摔壞哪裏,就是弄一塊傷疤在臉上,如何是好。有時我在辦公室,突然想到你:會不會從樹上摔下來,受傷正躺在地上沒有人知道,那一下子我就完全沒有心思做別的了,趕緊跑回家,聽到你的聲音才鬆一口氣。”
難怪有時母親會突然跑回家,把我緊緊抓住訓一頓,然後又匆匆回去上班。
“到大了一點,操心的事就更多了,怕你交壞朋友,怕你鬧出什麽來不可收拾。我有時真煩了,心想:我下輩子決不再做媽媽,沒有經曆過,永遠無法想象這種恐懼。”
“我經常想,是不是因為我太在乎你們,就喪失了判斷力,而會去做一些本來絕不會做的錯事,這種滋味可不好受。”
“說實話,你哥哥姐姐我真的管得不多,那時實在太忙,到了有你的時侯,我年紀也大了,你父親又出了事,我沒有什麽可以忙的了,後來家裏保姆也沒有了,我對你管得最多,結果弄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膽。”
這算是母親第一次承認對我不同,哥哥姐姐總拿這開心,她無一例外地不承認,要跟他們爭。雖然我覺得她好像有點色厲內荏。
我有點不高興了。說:
“我難道就沒有一點好的,能讓你高興?”
“當然不是,很多時侯,我隻有看著你們心裏才有了籍慰,想到生活還是有意義的,就像書上說的:你們也使得我的生活充滿陽光。那一種多些?”
她笑了笑說:
“我也不知道那個更多一些。”

母親有一次問我:
“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麽?”
“怕我生病?”
“那倒不是,你又沒有什麽大病,一般三四天就會好了。主要是你從小供應就緊張,有點營養不良,逢年過節,有好東西就拚命吃,我有時不忍心管,結果就病了,”又笑著說:“你生病的時候最乖,我可以寵你一下,你不會跟我胡攪蠻纏。”
“怕我死了?”
“不許胡說!我活不到那時候,我這一輩子沒有做過大的壞事,不可能有那樣的事。”她等了一下說:
“我最怕的是你走丟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你下農村時,我就經常做那種夢,我回家看不見你,就知道你迷路了,就出去找,能聽到你的聲音,在不停地喊我,可就是看不到你,我喊,卻發不出聲音,一下子就給嚇醒了。”
“你現在還做這種夢嗎?”
“你在我身邊,我知道你好好的,就很少有這種夢。”
“你現在夢什麽?是不是夢到我跟你吵?”
“你在我夢裏,總是乖乖的,從不跟我吵。真是奇怪了,我現在有時候夢到自己的媽媽,夢到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點也不奇怪,我現在也開始做這種夢了,而我從小膽子有點大,離家不知道害怕,原來是不做這種夢的。
我經常夢到在我們家後麵的山上去采蘑菇,那裏有參天的橡樹和密密麻麻的竹林,我小時候經常這樣。
我提著一個小籃子,一個人慢慢地走在雲霧盤繞的林間,我知道要去的地方,幾天前,我發現了一顆大樹下長滿了小指頭般大蘑菇,現在該長大了。
好像那看到了那顆大樹,可就是走不到跟前去,突然我發現了另一條路,我不知怎麽就知道這是條近路,通向城裏那條最繁華的街道,那裏熱鬧非凡,有很多好吃的,但母親從不讓我一個人去。
想到母親,就有點慌了,我出來太久了,回去要挨罵了,就開始想回家了,可找不到路,卻來到一個從來沒有到過的水塘,我知道迷路了。接著就發現了蛇,越來越多,開始拚命地跑,我開始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了。
盡管夢中十分恐怖,我卻不願意醒來,我還沒有見到母親呢,這是我再看到她的唯一方法了。
醒來不禁無奈地想到,我也許現在是真的迷失了,不然為什麽就找不到她呢?

陸機在《吊魏武帝文》中說“愛有大而 必失,惡有甚而必得;智惠不能去惡,威力不能全其愛。”
他在這裏談的是死亡,但天下的道理隻有一個。
人們恐懼 ,往往是因為愛,太害怕失去。但不論有多大智慧和權利,總歸要和你所愛的人分離。
人們害怕死亡,是因為它可以輕易把那一點一點的溫馨變成一陣一陣的悔恨,再也無法散去。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禿尾巴 回複 悄悄話 你有位真正聰明的媽媽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