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顏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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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的平凡事(62)

(2005-04-19 15:27:24) 下一個
入關很順利,問的問題沒超過朱Peter講的範圍,所以楊紅也沒覺得交流有困難。出國這種事,一旦語言沒問題,感覺就慢慢良好起來了。

楊紅小心翼翼地把護照等文件收好,又隨著大家站進另一個隊伍,聽說這裏是美國農業部檢查違禁農副產品什麽的。聽朱Peter講,過這一關就有點靠運氣了。大多數人什麽事都沒有,箱子都不用打開,問兩句就過去了。但也有運氣不好的,帶了形狀特殊的東西,孤陋寡聞的老美沒見過,一驚一咋,沒收再說。

特別是911之後,美國是草木皆兵,覺得男女老少都象是賓拉登派來的人肉炸彈,頗有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的蠻橫。海關的工作人員,也並非個個都是精英,有些甚至是做parttime的,朱PETER說他就遇到過一個,是哪間中學的物理教師,平日裏教他的物理,周末就來海關把守國門,看見他帶的香菇,象牛頓看見墜落的蘋果一樣研究了半天。

楊紅有一點擔心,不知道自己箱子裏放的那些佐料啊、調味品什麽的,算不算形狀怪異。朱PETER在班上講過,說你一出國,就會發現,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改變不了你的一個中國胃。你的胃呀,那真叫愛國,吃什麽東西,都比不上吃中國東西讓它受用。 朱PETER說很多人剛到美國時,都是窮得吃不起青菜,隻能吃雞腿。吃多了,一聽到“雞腿”兩個字就犯惡心。在國外什麽都不懷念,就是懷念中國的早點。順著那個長街,一溜地擺著各種各樣的小吃攤,一天吃一樣,可以吃一個月不重複。想中國的早點想成了瘋,想起那些小吃攤上飛來飛去的蒼蠅,都有了親切的感覺。如果早點不好吃,哪來的蒼蠅?所以美國的早點可以說是糟到了連蒼蠅都不喜歡的地步!

但朱PETER的另一句話卻引起了楊紅的反感。他說他在美國每天早上牛奶麵包地吃了一年,對移情別戀都能理解了:不管什麽東西,你吃久了,就吃厭了。

楊紅記得自己反駁他說,你天天吃米飯沒吃厭呢。

朱PETER強詞奪理地說:“那不同,吃米飯是為了飽肚子,沒菜也吃不下去的。人們的注意力都是在菜上麵的。天天吃米飯,不是吃味道,而是吃習慣,餓了拿來飽肚子而已。菜還是要經常換一換的,不然就吃膩了。”

楊紅是順著他那個移情別戀的路子聽的,所以很生氣,心想,這話真實地反應了你們男人的心理。男人吃一個女人吃膩了,就想著換個口味。女人有什麽膩不膩的?女人大概就如被吃的飯,根本不關她胃口的事。你膩,丈夫也是要吃的;你不膩,丈夫還是要吃的。他有問過你膩不膩嗎?你想不想嗎?

楊紅雖然不喜歡那個比喻,但關於中國胃的話還是聽進去了的。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有一個中國胃的,天天啃麵包喝牛奶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胃恐怕還不是一個普通中國胃,差不多是一個方言中國胃,因為川菜、粵菜什麽的,她都不愛吃,就愛吃自己家鄉的菜,所以她帶了很多家鄉食品。經過一番精打細算,她帶的大多是作料、調味品之類,這樣份量不重,但用的時間長,可以說是帶著家鄉菜的精華和味道,其他原材料到時候就地取材。象榨菜、辣醬、酸菜魚底料等等,帶了不計其數。不象是到美國做研究的,倒象是來開餐館的。

還隔著兩、三個人,楊紅這一隊的那個officer 就在向她招手,嘴裏說著些什麽,但楊紅一緊張,就一句也聽不懂了。她身後有幾個人指著前邊,大概在告訴她officer在叫她。楊紅覺得頭腦發暈,為什麽叫我上前?他有透視眼,看見我箱子裏形狀怪異的東西了?她搬著沉重的腿,挪向那個officer , 心裏頭惶惑不安,難道我臉上寫著“危險分子”幾個字?或者我的表情告訴他我帶了違禁品?那根本不是什麽違禁品啊,看來是遇到一個業餘打工的officer 了。

楊紅先入為主地想著呆會要怎麽告訴officer 那隻是香菇,英語應該是dried mushroom。但是酸菜魚底料用英語怎麽說呢?她很半天沒弄明白officer 究竟為什麽叫她上前。又被身後的人重複了幾遍,楊紅才聽出officer 是請他幫忙,先問她會不會講中文。

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問題,心裏重複過多遍的問答應該是:

Do you speak English?

Yes, I do.

雖然這樣答,有點欺世盜名的意味,但培訓班、磁帶什麽的,都是這樣教的。練多了,也可以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出來了。

現在被問到 Do you speak Chinese? 反而不知怎樣回答了。Do I speak Chinese?楊紅問自己一句,又順水推舟一般地回答:Yes, I do.

officer 聽到這一句,很高興地笑了,沾沾自喜地說,"I know it." 然後指著桌上一盒東西問楊紅: What's this?

楊紅恍恍惚惚地覺得又回到了中學英語課堂上了,老師指著一些再明白不過的東西,比如她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什麽的,嘴角掛著竊笑,一本正經地問學生 What's this? What's that? 操練句型啊?

"What's this?" officer 又問一遍。

楊紅回過神來,認真看了看那個盒子和盒子裏盛著的東西。這回可不是中學英語老師慣常指著發問的那些 東西了,楊紅看了一會,覺得用中文都答不上來。盒子裏裝的是一些貌似香腸、又勝似香腸的東西。形狀象香腸,但顏色泛灰泛黑,不知是什麽東西,隻好說:I don't know. "Then ask him,please."

officer 指指站在楊紅身邊的一個男人。

楊紅現在才注意到這個男人,原來自己的這一場虛驚,都是因為這個男人。這完全是個扔到人海裏沒法認出來的那種人,現在能榮幸地引起美國海關重視,也是因為他帶的那盒東西。那人現在當然是急得手足無措,滿臉冒汗。楊紅還沒開口,那人就象見到救命恩人一般,衝著她就嘰哩呱拉地講了一通。

楊紅一句也聽不懂,肯定不是普通話,肯定不是周寧的家鄉話,好像連廣東話也不是。楊紅甚至懷疑那是不是中國話,說不定是越南話、柬埔寨話、泰國話什麽的,因為那個男人生著一張馬來人的臉,眉骨突出,嘴唇外翻,膚色偏黑,應該是那一帶的。

"What did he say?" officer 問道。

" I don't know. " 楊紅說完這句,覺得四周一片安靜,不知道那裏出了問題,反而靈魂出竅般地想起朱Peter 說過的笑話。他曾問口語班的人,說如果你隻能學三個英語單詞,你應該學哪三個詞?那些年輕的女孩就嬌憨地說要學“I love you", 結果朱Peter說答錯了,你們應該學 I don't know這三個詞。

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現在你能對這個officer 說 “I love you”? 楊紅又說一遍:I don't know.

officer 狐疑地看了楊紅一眼,又把她的護照拿起來仔細檢查了一番,軟中帶硬地問:Are you Chinese? Are you from China?

楊紅恨不得回敬他一句:那護照上不是寫著嗎?但自己的英語還沒純熟到可以吵架的地步,隻好簡單地回答: Yes.

officer 仿佛找到了楊紅邏輯中的一個大漏洞一般,舉起她和那個男人的護照,一字一頓地說:You are Chinese, and he is Chinese. You don't understand him?

可能因為他講得慢,楊紅不費力地就聽懂了這幾句,但她張張嘴,說不出一句話。隻在心裏責怪朱Peter百密一疏,口語班裏沒有講到這一個場景,所以自己沒有操練過這方麵的回答。

如果不是語言障礙,楊紅差不多要給那個家夥上一堂政治課了,不扯遠了,就從中國有56個民族說起,這些民族大多都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中國還有數不清的方言,中國人聽不懂中國人的話是很正常的,不要說這個從未謀麵的漢子,就是我自己的公公婆婆,我也是聽不懂的。

楊紅在心裏試圖將這些話翻譯成英語,然後一氣嗬成地說出來,好說服這個officer ,但已經有另兩個officer 走過來,很客氣又很堅決地把她和那個男人帶到一間office 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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