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顏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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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的平凡事(58)

(2005-03-05 17:32:36) 下一個
好在這種尷尬的生活沒過幾天就結束了,因為E市中專九月初開學,那邊派了一輛中巴來接周寧。周寧什麽也不肯拿,隻用他那個樟木箱子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就算是全部行頭了。臨走前,周寧又叫楊紅起一個毒誓,保證不會跟“他”來往。

楊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不敢拿父母的生命當兒戲,隻閃爍其詞地說: “要做的人,起了誓也沒用;不做的人,也用不著起誓。”

周寧也不再逼她,隻說:“你們兩個有來往,我總會知道的。我知道了,就不會放過他。還是那句話,你要跟他在一起,容易,告訴我一聲,我自行了斷。”說完這句,就赴刑場一般,大義凜然地下樓坐車去了。

周寧走了,楊紅就覺得輕鬆多了。這幾天,周寧人盯人的戰術把她搞得筋疲力盡,覺得這“如膠似漆”四個字是很有對象性的,如果來自於一個你不想跟他如膠似漆的人,其感覺跟“失去自由”沒什麽兩樣。她想,前一段時間,自己想跟周寧如膠似漆,恐怕那時候周寧的感覺就是這樣,覺得是被妻子盯了梢了。看來這如膠似漆非得是來自心心相印的雙方,不然就是折磨。

楊紅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給陳大齡。陳大齡這些天沒給她打電話來,她知道那是因為他打過來不方便。陳大齡可能怕周寧在家,而且這邊又是傳呼電話,劉伯在樓下吆喝一聲,抵得過半個高音喇叭。

楊紅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跟周寧離了婚去跟陳大齡生活在一起?那周寧會不會真的去把陳大齡殺了?看他那晚的表現,似乎隻是虛張聲勢。但現在他這些話,象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更令人害怕。一個性格暴烈的人有了道義在那裏支持,就很可怕了,因為他不管幹了什麽可怕的事,都不會覺得內疚,以為他是在為民除害。或者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從樓頂上跳下去,那自己這一生,還能安安心心地活下去嗎?

那就跟周寧一起,把陳大齡忘了?楊紅相信陳大齡不會做出偏激的事,但像他那樣的人,可能會永遠無法把這段情從心底抹去。周寧這樣的人,激動起來跳得很高,但落下去也快。而陳大齡這樣的人,心是不容易被激動起來的,但一旦激動起來了,恐怕也不容易平靜下去,可能會永遠在心口隱隱作痛。陳大齡會不會為了這事,一輩子不結婚了?那該是多麽痛苦的一生,真的是生不如死。

楊紅知道自己是永遠不會忘掉這段情的。陳大齡的魅力,的確是來自他的人格,來自他對愛情執著專一的追求,他對女人的關愛同情和照顧,他對受苦受難的人們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和他那種平易超脫的物欲。他的長相和才華隻是命運賜給他的外在魅力,沒有那些,她還是要被吸引的。而光有外在,她倒並不一定會被吸引。她開始被他吸引,是在她從毛姐嘴裏聽到他愛的宣言的那一天,並不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

周寧說得不錯,即使他有了妻子,也還會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的,有的可能會不顧死活,走上前來向他表達,但大多數都不會,因為那隻是女人對真善美的東西的一種天生的熱愛,不一定要據為己有的。

楊紅想,從前沒有陳大齡的時候,自己還可以認命,平靜地麵對周寧的淫詩性情。現在已經知道世界上實際上還是有情詩一般的男人的,那自己還能自欺欺人地認了命,跟周寧過一輩子?

想到這些,楊紅就免不了要審視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我,周寧和陳大齡可能會是很好的朋友,因為他們兩個實際上是互相欣賞的,欣賞的原因就是對方那種英雄救美的騎士風度。陳大齡稱周寧是真漢子,因為周寧不為難自己的女人,隻找那男人算帳。周寧稱陳大齡是真君子,是因為陳大齡危難關頭,會為了一個女人,把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楊紅甚至想,即便這個夾雜在中間的女人不是她,而是一個別的什麽女人,他們兩個還是會如此這般的,因為這是由他們的性格決定的。在這一點上,她真的是比不出誰高誰低。

楊紅沒想到陳大齡一生逃避的那種“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偏偏被自己遇到了,看來人生最傷心的,真的是莫過於“恨不相逢未嫁時”。早聽說過這句話,現在才知道為什麽用這一個“恨”字。這一番恨,貫穿全身,彌漫腦海,銘心刻骨。不知道究竟是恨誰,好像誰都恨,恨周寧太漢子,要把他的命拴在她身上;恨陳大齡太君子,不來帶著她遠走高飛;恨機遇,恨緣分,恨命運,最恨的還是自己,結婚的決定是你自己做的,沒有誰逼你。但不跟周寧結婚就不會住進這青年教師宿舍,不住進這裏又怎麽可能遇到陳大齡呢?這好像又搞成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無人能答了。

楊紅想起周寧的警告:不要嫁一個你愛的人,因為你愛他,你就會擔心失去他。但楊紅覺得光是這一點擔心,不足以嚇得她打退堂鼓,人不能因噎廢食。愛陳大齡,並不是因為想到過能跟他白頭到老才愛的。愛了,就愛了,沒有想過為什麽,沒有想過今後,愛是不知不覺之間就發生的事情。白頭到老本身並沒有什麽意義,白頭到老有意義,是因為跟你白頭到老的人是一個你愛的人。跟一個你愛的人生活一天,也好過跟一個你不愛的人白頭到老。陳大齡或許會沉醉於自己拉琴下棋而冷落我,但我願意,我願意就守在旁邊,聽他拉,看他下。陳大齡或許會愛上別的人,但我不會怪他,怪隻怪我自己的吸引力不夠大不夠長久。

周寧說他的愛超過陳大齡的愛,雖然初一聽,讓楊紅覺得有道理,細細地想,其實兩種不同的愛是無法比較多少的。周寧的愛激烈似火,象瞬間可發的山火,燒起來,你無處藏身,離近一點,都會被烤焦。但這場火很快就可以熄滅,把你丟在冰天雪地裏,要等到夏天才有可能再來一場山火。陳大齡的愛,柔情似水,象浩瀚無邊的大海,靜靜的,深深的,海浪奏出的音樂使你被吸引,被召喚,你不知不覺地就走了進去,而你一旦走進去,就再也走不出來。 火的愛和水的愛,怎麽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周寧的愛,是情者的愛,隻要是為情,可以不管不顧,為了能得到自己向往的愛、能保住這份愛,就什麽都做得出來,哪怕是毀滅他人,或毀滅自己,也在所不辭。陳大齡的愛是智者的愛,他會考慮自己的愛對人對己會帶來什麽後果,如果自己的愛隻能給所愛的人帶來痛苦,他可以克製自己,放棄這份愛。 情者的愛和智者的愛,怎麽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火有火的愛,水有水的愛,情者有情者的愛,智者有智者的愛。一個人愛的方式往往不是他決定得了的,他的生活經曆,生活環境,氣質和性格注定他隻能以某種方式去愛。被一個人以你不喜歡的方式愛上,你從中得到的痛苦可能會大大多於幸福。想讓一個人改變他愛的方式,也許隻能是徒勞的。改變是可能的,但改變往往隻是暫時的。很多人在追求的時候可以變得麵目全非,連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但等到追到手了,或愛情趨於平淡了,他改變自己的動力化為烏有,他就會回到老樣子上去。

楊紅覺得自己的愛更接近陳大齡的風格,是智者的愛。愛到極處,反似不愛。 愛到極處,你一顆心,不再裝著自己,隻裝著你愛的人,你就會擔心自己的愛會給他帶來痛苦。他的一顰一笑都牽動你情懷,讓你不斷猜測,我使他幸福嗎?我使他痛苦嗎?你會不斷問自己:這一顆心,你拿得起嗎?拿起來了,你捧得住嗎?捧住了,你捧得久嗎?捧了一生,你知道你捧的方式對嗎?是不是太緊?太鬆?太長?太短?太冷?太熱?倒頭來,他會不會慨歎:愛上你,是我一生的錯?或者會不會有一天,他後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愛到極處,你已經愛得失去了自我,心裏隻有他,如果他不幸福,你又怎麽可能幸福呢?你擔心自己不能使他幸福,你就有可能把自己當他幸福路上的絆腳石,為他堅決地搬開,好讓他自由地前進。

楊紅想,陳大齡那麽愛小孩,如果自己以後不能生小孩,那不是害了陳大齡?楊紅專門查了那本<<家庭生活大全>>,知道自己即使不算不正常,也比一般女人少很多懷孕的機會。別人是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有那麽七、八天有懷孕的可能,而自己是一年隻有四、五個月會有那麽個機會。而且自己又不是黃花閨女了,這對陳大齡太不公平了。別人會說他等了這麽久,等來一個二婚。他的父母肯定會堅決反對,他的朋友會恥笑他,那我能給他帶來什麽呢?我有什麽地方值得他愛呢?陳大齡當然不會計較這些,但正因為他不計較,我才應該為他考慮到。

楊紅記起在陳大齡家看過的一張照片,上麵是他們家四個人演奏<<梁祝>>時照的。陳大齡拉小提琴,陳勇拉中提琴,陳勇的妻子楊慧中拉大提琴,而陳大齡的妹妹陳韻拉倍大提琴。兩男兩女,男的風度翩翩,女的亭亭玉立,照片不能傳達音樂,但楊紅想象得出,一定是美麗動聽的。楊紅想不出自己在那張照片中能占個什麽位置,自己什麽樂器都不會,就會聽。楊紅想,如果我真的愛他,我其實應該放開手,讓他找個更好的人,像他弟媳那樣,既美麗又懂音樂的人,一個跟他有共同語言的人,一個能跟他琴瑟合鳴的人,夫妻倆你拉我奏,那才是配得上他的生活。

想到放開手,楊紅甚至有一種英勇就義的豪邁感,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偉大而光榮的事情,一件有利於陳大齡的事情,雖苦實甜,雖死猶榮。這樣想著,楊紅覺得都能看到陳大齡跟他心愛的人帶著他們的小寶貝在草地上散步的情景了。而放開了陳大齡,也算是成全了周寧,他愛的方式雖然不合她的理想,但是她能留在他身邊就能讓他幸福,也算救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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