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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妹妹

(2010-11-25 00:46:05) 下一個

 

作為給妹妹生日獻禮,我選擇了這個小學作文題。

 

妹妹的出生是一個奇跡。在我剛滿一歲的時候,媽媽隻身帶著我坐火車長途汽車去遠方的部隊看望爸爸。於是妹妹就誕生了,爸爸媽媽總是開玩笑說她不是北京人,說話帶口音。她的出現讓媽媽有些措手不及,全職的工作加上我這個剛過周歲的孩子已經夠媽媽忙,還要隻身生下另一個孩子,爸爸隻有一個月的育兒假,以後怎麽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呢?媽媽訴說了自己的苦衷,爸爸也幾乎同意了不要這個孩子。跟爺爺奶奶匯報時,他們堅決不同意放棄孩子,說我們家的傳統是有一個要一個。(我的爺爺奶奶生了11個孩子),姥姥馬上到北京來做媽媽的工作,並安排大姑媽(爸爸的姐姐)幫媽媽看一年的老大,讓媽媽安心生老二。這樣妹妹的出生才順理成章。

 

妹妹是名副其實的醜小鴨。妹妹的出生在我和表妹之後不久。我出生的時候因為家裏很久沒有小孩子,大人們都很興奮。表妹因為是美人胚子也得到眾人的關注。可是到了妹妹這裏還是個姑娘不說,還胖得看不出模樣,所以並沒有引起過多的重視。媽媽心疼地說:大家不愛我愛。從此媽媽給與妹妹的關愛總是多那麽一點點。

 

到了34歲上,她長得前額突出,眼睛又大又圓,藏在額頭下方,俗稱大碑兒頭窩窩眼。在中國傳統的審美觀裏不算什麽美人,可是活脫脫一個大洋娃娃。於是媽媽的單位裏分成兩派,一派讚賞我的穩重大方,一派力挺妹妹的活潑可愛,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妹妹第一次讓大人驚奇是在上小學之前,爸爸的一位客人來家裏,因為爸爸不在,我們姐妹接待。妹妹竟然拿出爸爸的煙給客人讓煙。不知道妹妹的小腦子是怎麽想的,反正那個客人把情景告訴爸爸的時候,他們都笑翻了。妹妹敏銳的觀察在那時就顯現出來。還有爸爸百講不厭是他帶妹妹出去玩,看到一幫小孩子在沙地裏光著腳玩耍,妹妹迫不及待地向爸爸告狀:爸爸,他們光腳丫下地了。妹妹的原則感也許是與天俱來的。

 

妹妹的美貌被真正承認是在上了小學高年級以後。我們回老家過年,一個外房的親戚來家裏拜年,那個人德高望重又疏近合適。他和大人們談論之時,我們一幫小孩子在屋子裏亂跑。他忽然睜大眼睛,看著我的妹妹說: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生得這樣俊秀?這孩子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那個時候,家裏的大人們才發現那個胖胖的醜小鴨,開始變身白天鵝。

 

妹妹的智力發展也是跳躍性的。小學低年級的時候,一張娃娃臉加奶聲奶氣,在學校裏除了被人欺負也顯不出什麽。學習上倒是沒費什麽力氣,隻是考中學並未如願。也許初中的學校並不怎麽出名的緣故,她一路領先考入了不錯的高中。高中以後她就得心應手了。我想她的思維很有原則,而且有她一套的思維邏輯,非我能比。她曾經很認真地問爸爸:我什麽時候能超過姐姐,可見她幼稚的外表下有顆自強不息的心。她後來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醫科大學,那是爸爸曾經為我指明的路。她真是後來居上。

 

進了理想的醫科大學,青春期也向我們襲來。記得很清楚,有一個周末,妹妹從學校回來,我們倆抱腿坐在床上,妹妹的臉上泛起美麗的紅暈:姐姐,我戀愛了。那種幸福和坦然讓我這姐姐又羨慕又不知所措,比她大一歲的我還沒有戀愛經驗,不得不從承認妹妹確實超過了姐姐。

 

在經曆了一係列青春期似有若無的戀愛以後,快到畢業的時候,她的一個初中同學在確定出國留學之際來向妹妹表達他一直以來的愛慕之心。妹妹很欣賞他的才華,雖然對人品心存疑慮可還是答應了和他交往。一年的遠程戀愛,剛剛大學畢業的妹妹就義無反顧地嫁給了千裏迢迢回國娶親的夫婿。那郎才女貌和前程遠大的組合,使前途和愛情都毫無頭緒的我,無限祝福之中也自慚形穢。

 

但是命運給妹妹安排的道路並不筆直。擔保妹妹出國陪讀的書信並沒有及時送到,拒絕了大醫院工作等待出國的妹妹,每天在家裏除了自習英語就是等待越來越稀少的越洋電話。我們都不願意承認那個越漸明顯的事實,妹夫不會再回來接她了,這個等待是沒有希望的。

 

妹妹消瘦下去,然後在一次扁桃體切除手術後爆發了甲狀腺亢進。她的一落千丈讓我心痛。換了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挺住,可是她竟然沒有在我們麵前哭過一次。有一天我說了一句最刻薄的話:你怎麽這麽沒出息,要是我早就自己奮鬥考出去了。難道你不知道你現在沒工作沒丈夫,隻能靠自己努力。妹妹終於哭出來了,她說:我的壓力很大,我不是不想努力,可是如果再壓自己我會支持不住的。這時候我想起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好好保護妹妹,我總是拿她當我的競爭對手,不明白她其實比我弱小,需要更多的關懷。

 

妹妹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崩潰,她應該走出去,重新找回自己的天地。我在報紙上找到一份醫藥公司的求人啟示,鼓勵妹妹去應征。妹妹以名校的學曆不廢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市場經理的職位。我看到她的臉上又漸漸恢複了笑容,而後漸漸朝氣蓬勃起來。

 

工作使妹妹恢複了自信。她走遍祖國的大江南北,還出國培訓旅遊,比我更早一步踏入日本的土地。然而不幸的婚姻依然是她的陰影,直到很多年以後她才承認了它的失敗,踏出了離婚這一步。但是可想而知在國內一個不再年輕又有過婚史的女人再想找到理想的愛情婚姻是很難的。她甚至登記了婚姻介紹所,成為招牌會員,但是她的MR Right始終沒有出現。那段時間我已經結婚生子,移居日本,可妹妹依然孑然一身。有一次我的生日她寄來一張照片,她坐在家裏那個老書桌前,手持一張姐妹同歡的油畫明信片,大而憂傷的眼睛從畫麵中望著我。那張明信片裏滿都是姐妹情誼的話語,讓我又溫暖又感傷。

 

在一個著名老醫生的家裏,妹妹第一次碰上了老醫生在美國留學生活多年的兒子。他對妹妹一見鍾情,而妹妹也對他頗有好感。雖然他的麵貌遠遠超出我們能承受的審美範圍,但是他清高的心靈,豐富的閱曆,還有對妹妹不幸遭遇的同情還是打動了妹妹。在老醫生全家的攻勢之下,妹妹同意了這樁婚姻,並且等待了半年多的移民簽證。

 

妹妹終於踏上了那片寄托了自己的夢想和痛恨的土地。為了這一步,她用盡了自己的青春。然而蜜月期很快就過去,不如意又向她襲來。在多少個日日夜夜的準備,順利考上名校的MBA以後,丈夫卻不怎麽支持年輕貌美的妻子拋頭露麵。勉強上了學以後,不僅是辛苦的學業,丈夫無盡的挑剔和懷疑使妹妹心力交瘁,本來甲亢未愈的妹妹精神和身體備受煎熬。

 

正在這時父親的重病又把她召喚回了北京。妹妹不再希望去麵對那樣辛酸的生活,向父母坦白旅美的艱辛,懇求留下。爸爸可憐這個命運多難的女兒,可是如果學業未成回到國內,妹妹的前途和幸福就會更加縹緲不定。爸爸堅決地說:你回去把學業完成,不完成不許回來。

 

爸爸沒有看到妹妹學成的那一天就離開了我們,但是妹妹回到美國,咬牙堅持到MBA畢業,還順利地去了一所公司做Internship。妹妹畢業之前和丈夫的緣分已盡。她打電話給我:姐姐,我想提出離婚,雖然還有半年我才能拿到綠卡,而現在離婚,可能我永遠也拿不到綠卡,但是我還是想離婚,否則我會永遠背著為了自己欺騙別人的罪惡感。我當時堅決反對,沒有綠卡就意味著妹妹這麽多年的努力都將化成泡影,罪惡感是心理的,一無所有地被趕回國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啊。這個年齡,輸不起了,你要想好啊。

 

妹妹終於還是離婚了,她沒有等到綠卡,沒有拿走丈夫的一件東西,還答應償還丈夫付出的學費,等自己找工作後分期還付。她是有原則的,她是有她自己的邏輯的。

 

妹妹的春天終於來到了。她在網絡交友認識了一個男孩,不,應該說是一個成熟偉岸英俊的男人。

 

首先他們同命相連,男人的第一任妻子到美國之後嫌棄他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學生離他而去,後來一個快結婚的女友提出年薪7萬美元以上才能嫁給他,他毅然離開。妹妹在和他交往的時候從不談錢啊前途,因為妹妹從來就是一個重心靈淡名利的人。更奇異的事情是他們同歲,都是北京人,竟然是一個高中的,他們共同認識很多同學,卻彼此從來不曾相識。難道不是上帝的安排嗎?他們共同的心聲是:原來我痛苦等待尋覓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你出現在我的門前的那一刻。

 

妹妹陷入了甜蜜的戀愛,但是對於邁入婚姻的殿堂妹妹有些猶豫踟躕。正好做Internship的公司不久就關閉了她所在的部門,妹妹開始找工作之前來日本和我們小住。自從離開家,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這麽長時間地生活在一起。一個月的時間我看到了那個充滿魅力的妹妹又複活了,我感到她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和幸福。也許遠距離消除了本來的羞怯,對方在電話裏求婚,並提出讓妹妹早日歸美完婚,妹妹同意了。記得那個時候我們都哭了,是高興也是辛酸的眼淚,我們緊緊地摟在一起。

 

我們在日本給妹妹準備了結婚的衣物。那是我第一次毫不吝嗇地去大百貨店,挑最喜歡的衣服,雖然還免不了時而心疼一下大把流去的銀子,但是看到妹妹嬌好的模樣,幸福的笑容,真的無比高興。第一次我覺得自己象一個姐姐了。雖然沒有能參加妹妹的婚禮,但是從她給我的光盤裏看到了婚禮的全過程。她穿著潔白的禮服,像天使一般,那麽多的祝福,裏麵有我默默的一份。

 

 

由於原來上司的欣賞,加上美國的學曆,國內的經驗,妹妹很快找到了一個有相當規模的大公司任職。後來又一次跳槽到世界頂級大公司做金融規劃管理。妹夫的博士學位把他送到美國最大的IT公司之一做研究工作,薪水遠遠超過他前女友的那個奢望。

 

為了迎接新生命,他們買了房子,在紐約郊區一個漂亮僻靜的住宅區。不久,小寶寶就問世了,一個聰明漂亮的小夥子。妹妹妹夫有很多生活情趣,他們共同喜歡音樂,體育,和朋友。妹妹教育孩子也很有辦法。因為孩子從小在家裏長大,剛到幼兒園不會說英語,她就在家裏給孩子補了幾課,結果孩子馬上受到老師表揚。現在每天弄個小白板,課桌課椅在家裏上課,妹妹是老師,妹夫是同學。我家兒子還視頻旁聽過一次,生動可愛。現在小外甥4歲生日剛過,中英文都好,還有很多自創的經典翻譯,比如:do not disturb me翻譯成“別折騰我“。

 

妹妹現在每天忙碌著,家庭工作,媽媽老公孩子。看起來妹妹的生活好像才走上正軌,但她經曆過的豈不都是她的財富?也許是那些等待和痛苦才使她深感今天的甜美,更珍惜家庭的溫暖,更愛家人。

 

以往的坎坷和困苦沒有改變妹妹的善良剛直,反而使她更自信堅強。妹妹一如既往地用她的原則用她的邏輯來演繹她的人生。

 

她幸福著憂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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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風起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大家的祝福,還有eande的對照
j999 回複 悄悄話 很感人
eande 回複 悄悄話 寫的好!幼年時期對妹妹的描述好像我的小女兒,超於年齡的洞察力。中間愛情婚姻的波折,可以給我個預警,完美的結局然我欣慰。我希望通過你妹妹的經曆,可以然我有經驗幫助我女兒的成長。謝謝好文。
風行水上 回複 悄悄話 好人終有好報,一切都不遲。
風起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小草
zacao 回複 悄悄話 祝福祝福,結果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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