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語係的小妞們（323）

“姆媽，啥寧電話啊？”堂屋裏，韻畫一邊津津有味地嗑瓜子一邊問。

星期天下午，三姐妹難得聚在一起。天氣回暖，院子裏的花開得熱鬧，引來好多蝴蝶。洋洋拿著一個大大的舊玻璃瓶，小心地抓了蝴蝶放進去，再蓋上蓋子，一會兒功夫，已經五六隻了。

“哦......是王師母...”母親拉過椅子坐下，不動聲色，“說他們老家寄了點扁尖來，問我要不要。我講算了。唉，我格茶杯呢？”

方韻雯默默地看了母親一眼，沒說什麽。

“Teresa，我講儂真叫命裏有福，隨便啥事體，讓儂碰著，全是一跤跌到青雲裏，”韻畫顧自繼續剛才的話題，“一樣下鄉插隊，人家鄉下待足十年，儂呢，跑去幾年，大隊書記格寶貝孫子落到水溝裏被儂救起來，曉得儂喜歡看書，一有名額就送儂去讀大學，多少人做夢也想不著，對伐？現在呢，又是正正好好，儂現在剛巧...唉，叔公就幫儂介紹小陳，小陳儂記得吧，從前楊媽的兒子，比儂大五六歲，娘子去年出車禍死特啦，正好想再找一個......阿姐，儂講，這不叫緣分，啥叫緣分啊？”

“巧...是蠻巧...”大姐韻詩說話比韻畫沉穩許多，看看韻雯的臉色，小心地開口，“小陳格寧呢，像是蠻好......還專門提起，小辰光有一趟偷吃年菜，三小姐還救過他，看見伊吃，大人問起來，儂講是貓吃格，讓伊少吃一頓生活，講現在心裏還感激......有格樁事體伐？”

韻雯看看大姐，又看看二姐，沒說話。兩位姐姐的意思，已經都很明顯了，很希望她嫁給這位從前家裏楊媽的兒子，現在在美國開中餐館的陳老板。

“屋裏房子不要太大，講從房間走到廁所間，要走一歇來......兩部小轎車...還有遊泳池...伊屋裏開三家餐館......照片也拍來了，我看看也眼熱......”

大姐給韻畫遞了個眼色，但韻畫隻顧接著說，“洋洋呢，小陳是這個意思......因為哪能呢，伊特伊從前格娘子，有一個女兒，今年五歲，洋洋假使跟過去，等於屋裏兩個小姑娘，伊女兒呢，就不大開心......也可以理解格啦，對伐？

方家媽媽默不作聲地看著女兒們。

“伊女兒格意思，有個慢娘可以，妹妹呢...就不要了......小姑娘嘛，我想啊，”韻畫換上推心置腹的口氣，“雯雯，這樁事體，機會還是蠻好，畢竟，知根知底，小陳也蠻有誠意，講儂要高興，今年夏天就來，把婚事辦了...”她把聲音放低一點，“我看不如這樣，阿拉...曲線救國，農村包圍城市，儂，人先過去，拿隻老板娘位子坐牢，小陳講還想養兒子，正好啊，儂肚皮爭爭氣，過兩年替伊養個兒子，等到將來，三家餐館不都是儂兒子格嗎？洋洋呢，先留在中國，姆媽幫儂帶，實在不行，我和阿姐也好幫忙，
儂不要有顧慮，陳家小姑娘態度再強，辰光長了，總會慢慢好講話的，對伐？”

天井裏，一隻黃色的蝴蝶落在洋洋的頭發上，她伸出小手，輕輕地把它引開。

韻雯聽著二姐的話，再看看大姐和母親的臉色，突然明白，她們已經商量過了，而且一致認為，這是一條好出路。

她低下頭，喝口茶，默默地笑笑，“照姐姐的意思，洋洋留在這裏，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過去呢？”

“迪個看情況啦，再講，陳家小姑娘長大了，總歸要嫁人的吧，阿拉做最壞格打算，滿打滿算，十幾年，到時候，洋洋也大了，正好，儂幫伊尋個美國人，嫁過去，不要特好！”

韻雯點點頭，輕輕地說，“阿姐打算得... 真好。”

二姐和大姐對看一眼。

“我猜，阿姐還想，等我到了美國，以後，儂的琳琳，還有大姐家的彬彬，也好靠我格關係去美國了？”她靜靜地問。

“這個......”二姐遲疑一下，露出一個有些尷尬的笑，“我承認，是有這個想法，畢竟，親眷嘛，多點人在美國，儂有事體也有照應。對伐？儂放心，洋洋，我和大姐一定幫儂照顧好！”

沉默片刻。

“阿姐，我...有個想法。”韻雯說。

“講啊。”韻畫立刻說。

“儂不是一向看不得二姐夫嗎？講伊又壯又笨，像隻豬玀，賺不來銅鈿，看見觸氣......現在...機會既然介好，花園洋房，小轎車，遊泳池，做老板娘，我-----讓給儂，好伐？儂呢，比我大兩歲，應該和陳老板更加般配，儂隻要...和二姐夫離婚，甩掉那隻豬玀，去美國過儂的舒心日子，琳琳呢，先放在中國，以後，等儂立牢腳頭，幫伊尋個美國男人，嫁過去，多好啊......”方韻雯說著說著，笑了，“或者，大姐，儂去？”

她知道這樣說的結果是什麽，但她毫不畏懼。

“方韻雯儂當自家啥寧啊？！就儂讀過大學，當初就儂嫁得稱心，看不起阿姐是伐？阿拉是沒讀過大學，起碼懂得自家男人要捏牢，不像儂憨大一隻，作天作地，把自家男人去送給人家！放在從前，儂是大老婆，曉得伐？大老婆把男人送給小老婆，講起去笑死人！儂作吧儂！！！”二姐的反應比她想象的還激烈，“我看儂哪能辦！”

二姐衝出天井，狠狠拉開門，又狠狠關上，揚長而去。

大姐冷冷地說了一句“雯雯，儂現在畢竟不比從前了，要曉得自家格斤兩”，也走了。

天井裏傳來“砰”地一聲響。洋洋手裏的大玻璃瓶落在地上，碎片滿地，各色的蝴蝶撲動著翅膀飛入空中。她愣愣地站在碎片麵前，看著大姨，二姨，和媽媽。

“我們洋洋已經沒有爸爸了，你們...你們還要讓她沒有媽媽......”方韻雯這才無聲地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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