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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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美虹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吹一整天冷風的結果立竿見影，她感冒了。
孫聞天給她煮了鍋濃濃的洋蔥湯，加上紅糖。
“這能喝嗎？”她質疑。
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嚐嚐，“可以。照理應該用生薑的，可這兒隻有洋蔥。應該...差不多吧。”
她喝一口，叫起來，“什麽差不多呀？好難喝！”
“喝吧，喝了感冒就會好。”他說。
她看看他，皺著眉頭，終於把一大碗洋蔥湯喝完。
她一邊喝一邊說，“我一定要把感冒傳染給你，讓你也喝這麽惡心的湯！”
他笑笑，“我對感冒基本是免疫的。”
“孫老師，”她的態度突然認真起來，“我有個建議給你，將來，有朝一日，你當上了校領導，住到為民湖那邊的小樓去，哪棟樓都可以，千萬，千萬......”她鄭重地搖搖手，“不要挑我家那棟！真的，鬧鬼！”
“我怎麽可能當校領導？”他笑著說。
“當然可能！現在的校領導總會退休，然後換新的一批，誰都有可能啊，”陳美虹一本正經地說，“你隻要看和你同年齡段的人，看自己和他們比怎麽樣就行了。”她聳著肩，抱著毯子，一邊擦鼻子一遍說，“我覺得你將來能當個副校長什麽的。不過，孫聞天---”她舉起勺子指著他，“我不是因為這點喜歡你的哦！”
孫聞天怔了一下。陳美虹到底是領導家庭出身，有種天生的敏感。
陳美虹喝完了洋蔥湯，立刻去漱口，“實在受不了這個味道！”然後問他，“你還沒回答我，我今晚睡這兒，行不行？我可以睡地上！”
孫聞天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點點頭，“好吧，那...你睡裏麵床上，我睡客廳裏。我有個睡袋。”
那天晚上，他夢見了雯雯。不知為什麽，每次夢見她，總是一樣的場景，從前住的學校筒子樓，紅磚牆上爬著青藤，他清早去外語係上課，照例費好大力在一樓樓道裏停滿的自行車中找出自己那輛，推著車走在樓下布告欄前的水泥路上，偶爾回頭，會看見她在三樓的窗框前，雙手托著腮，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見了他，抿一抿嘴，微微一笑，對他揮揮手。
她明明是在目送他，樣子，卻更像在想自己的心事。
當時還不算太老但已經頗不正經的洪七公一次看到這個場景，立刻大聲對他用英文即時翻譯那首卞之琳的“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弄得他很有些不好意思。
那時候，他無比痛恨那棟毫無隱私的筒子樓以及暗黑的樓道裏永遠停得亂七八糟的自行車，希望早日評上副教授，分到自己的房子，哪怕一室一廳也好。而在當時的Q大，而要評副教授，還有什麽比出國弄個學位回來更管用呢？
然而，當一雙溫熱的手臂緊緊扣住他的脖子時，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陳美虹。
“叫我小美。”她在他耳邊帶著濃重的鼻音。
“你...幹什麽？”
“我要把感冒傳染給你......”夜色裏，她的聲音仿佛很遠，又其實很近。
還是午夜，重重的窗簾卷著濃濃夜色，和白天仿佛兩個世界。
那樣的夜色裏，一切，仿佛都是理所當然的。
東方漸白的時候，他觸碰到陳美虹光潔如同瓷器般的皮膚，內心裏突然翻江倒海。
和雯雯從結婚第一夜就開始爭吵。那天她不知吃了什麽，全身起疹子，奇癢無比，還發燒。她一個勁要抓，一抓就會弄破皮膚；他幾乎整夜都沒睡，用手按住她的手，不許她抓，實在癢，就替她揉。
她睡得昏昏沉沉，每次一醒來就跟他發脾氣，這不舒服那不舒服，埋怨他把她抱得太緊。天快亮的時候，燒退了，她突然哭起來。
他再三問，她才抽泣著說，“我聽說，新婚之夜不順利的，以後整個婚姻都不會順。”
他精疲力盡，還是終於忍不住笑了，“可我們的新婚之夜還沒結束啊。”然後深深地吻她。
第二天，他不告而別，去了倫敦，在中國大使館辦完手續，又辦了一些相關的事，三天後才回愛丁堡。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陳美虹坐在他的門前，臉色很憔悴，手裏拿著一個罐頭和開罐頭的刀。
“我感覺你今天會回來，”她淡淡地說，“替我...把這個罐頭打開吧，我兩天沒好好吃飯了，怎麽也打不開。”
她指指自己的手，虎口處的確勒出了深深的紅印。
他默不作聲地打開門，讓她進去，把罐頭拿進廚房，打開。“撕啦”一聲，像是在他的心上扯了一下。
如果，當初這個出國名額輪不到他...
如果，那天他沒有想到去係辦...
如果，物理係那位男老師沒有請小姚去打乒乓...
如果，小姚沒有對他來電到專門去剪頭發...
如果，小姚運氣好一點沒有碰上學徒理發師把頭發剪壞...
如果，陳美虹那天沒去係辦報到...
如果，他沒對小姚說那些話......
人生中的這麽多“如果”，像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地雷陣，看似密不透風，該炸的雷卻偏偏一個沒炸，留下一條崎嶇小道剛好讓你走過，而你剛過，一聲巨響，所有的雷一同炸起，回頭看，來路已經灰飛煙滅。
而那條崎嶇到近乎詭異的小道，或許就叫 ----- 天意。
事實上，所謂天意，又何嚐不是人為自己的軟弱苦苦追尋的借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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