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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玫瑰(3)

(2010-04-02 08:12:38) 下一個
“是讀---斯,不是讀---輸!”媽媽常大聲糾正她的發音,一遍糾正一遍搖頭,“多頭,儂格樣子,以後回上海被人家笑死脫落!”

“讀---斯…”於是小微認真地模仿著,可是一轉頭又變成了“讀---輸”。

在外麵她的名字叫於小微,在家裏大家叫她“多頭”。爸爸媽媽想生一男一女,也如願以償了,一子一女,湊成個圓圓滿滿的“好”字,不知怎麽地又生了一個她,所以叫“多頭”,她就是人家過年的春聯上“花好月圓”襯著那個大大的“好”字的紅紙,風吹雨打地有些褪了顏色,到底還是紅的。

“多頭,倒垃圾!”“多頭,去買包草紙!”“多頭,去拷半斤黃酒!”“多頭,陽台上的橘子皮曬幹了伐?曬幹了好去中藥店賣掉了!”“多頭,把保暖鞋刷一刷!”“多頭,今天天好,把被子曬一曬!”“多頭,快幫我把鍋子架到黃魚車上,電影要散場啦!”“多頭,把你姐姐的月經帶收下來重新搓一遍!”“多頭,帶儂阿姐去打針啦!”媽媽成天像個陀螺一樣滴溜溜轉著,嘴裏“多頭”這個“多頭”那個地叫著,小微便也跟著像陀螺一樣滴溜溜轉著。

姐姐得了腦病以後,媽媽幾天幾夜沒說話,恢複常態之後,對爸爸說,“幸虧還有個多頭。”她聽了心裏卻更加難過,仿佛自己天生就是個備用胎。

“讓老大去上班吧,”爸爸說,“廠裏好不容易有個缺。”

媽媽半天沒有說話,猛然抓起梳子朝鏡子扔過去,玻璃“嘩啦啦”裂開,裏麵的投影頓時支離破碎。“老二無論如何都要考回上海去!”她搖啊切齒地說。

姐姐本來讀書是很好的,人也長得漂亮,爸爸媽媽對她寄予厚望,可是想不到高考時發揮失常,連大專都沒考上。雪上加霜的是,有個和她要好的男生考上了交大,提出分手。姐姐淋了一夜的雨,得了場大病,昏迷了兩個星期,病好之後,變得神神叨叨,反應特別靈敏,說話也清楚,問題是她說出的話放在一起聽,怎麽聽怎麽不是味道。醫生說生過那樣的病,能恢複到這個程度已經不錯了。她的病,夏天輕些,冬天重些,所以,每到冬天就要去精神病院掛一種針,養護腦細胞。

小微的爸爸媽媽是在“把三線建設好,讓毛主席睡好覺”的口號聲中去福建的,他們都不是什麽專家,無非大工業機器裏兩顆小小的螺絲釘,和成千人一起被連機器帶人運去了福建。二十世紀中國史上充滿了類似的時刻 ----- 一個看似細小的決定,其深遠影響遠非當事人可以預料,甚至左右著子孫萬代的命運。當年爸爸媽媽背著簡陋的包裹在上海老北站揮淚從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裏接過一包大餅油條茶葉蛋時,自然也想不到,日後他們帶著孩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幾經周折,才算在上海幾百公裏外某個小縣城一棟三層樓二樓正對著垃圾桶的窗前安下家來,好歹那裏有直通上海的鐵路線。

媽媽提起過去就恨得牙根發癢,罵這個罵那個,爸爸樂觀一點,“等到退休了,阿拉就回上海去!”

“想得容易,回上海,回上海,鈔票呐?房子呐?小寧呐?”媽媽連珠炮似地發問,伸出手指一頂爸爸的額頭,“儂迪隻窩囊廢一日到夜隻會放空屁!”“ 窩囊廢”她總是用普通話講,夾在咯嘣鬆脆的上海話裏,像夾心餅幹裏麵一顆鄭重其事的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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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tao1977 回複 悄悄話 刮辣鬆脆山北鹽炒豆。
USASD 回複 悄悄話 好看。上海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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