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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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裏有歌 (11-20)

(2010-02-26 06:34:31) 下一個
第十一章



冬梅心想,自己和衛東是同鄉,很早就認識,又彼此心有默契,應該說是很合適的。將來等衛東研究生畢業也可以申請留校,要是留不成或者衛東不想留,開發區裏上千家外資企業,不愁找不到一個體麵的工作。這樣一想,一個美好的前景已經展開在她的眼前,然而她唯獨忽視了一點,此一時彼一時,人家衛東樂意與否呢?

冬梅是個想到做到的人,她開始積極主動的為著成為方衛東太太這個目標行動:有事沒事的上研究生宿舍找衛東,幫他找參考書,邀他去看電影參加活動,甚至給他洗衣服打掃衛生。照理說,女追男,隔層紗,可惜冬梅隻求目的不重過程,而她身上又的的確確少了點城市姑娘的“嗲”勁,使得她的追求幾乎有點“霸王硬上弓” 的味道。而感情上的事,並不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若非兩相情願,絕對可能顆粒無收。數學係年輕教師葛冬梅努力了整整一個學期,終於明白了她和方衛東之間有一個人不樂意。她很委屈:你以為你是誰?忘了當年你剃個和尚頭跑到縣城高中裏怯生生東張西望的土八路樣了?你忘了,我還記得呢!搞了半天,我不嫌棄你,你倒嫌棄起我來了。衛東則是另外一套想法:不錯,我是鄉下來的,但是現在,我通過自己的奮鬥終於一層層混了上來,將來等我畢業找了工作,非但要和城裏人平起平坐,而且要比他們混得更好。所以,找老婆我一定要找一個正正宗宗的城市姑娘。她用不著比你葛東梅聰明能幹,甚至長得也用不著比你漂亮多少,但是她一定得是一個標標準準、地地道道的城市姑娘,將來,我的家庭會是一個標標準準的城市家庭,我的孩子要是一個標標準準的城市孩子。

冬梅這場持久站打了兩年以失敗而告終。失望之餘,她嫁給了係裏一個早已對她有意的學生輔導員。那個人雖然個子矮了一點,長得也很一般,但為人老實和善,對她一心一意,又會做家務。而且,兩個人在一個係裏工作彼此能有個照應,碰上分房子什麽的事去和領導吵,兩個人的聲音總比一個人的響。這比那個酸文假醋、陰陽怪氣的方衛東實惠多了。這麽想著,她倒也心理平衡了。

冬梅的喜酒辦在學校招待所的餐廳,衛東去了,還和幾個老鄉湊份子買了個吸塵器送給她做結婚禮物。不知是因為冬梅那天好好打扮了一下還是因為她已經不再對自己感興趣,衛東覺得她看上去順眼多了,非但順眼,竟然很有點嫵媚。一下子他心裏很失落:平心而論,冬梅是個不錯的姑娘。現在人家歡歡喜喜結婚了,而自己還是孓然一身。俗話說過了這村就沒這店,真是一點不錯。想到這裏,衛東不禁有幾分後悔。

那點後悔還沒持續24小時,衛東又開始慶幸自己當初立場夠堅定,因為,第二天,他的導師陳教授就給他介紹了中文係周教授的小女兒周亞南。他覺得亞南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理想妻子,皮膚白皙、眼睛清澈、時時微笑著、大氣,嫻靜,話不多,但說出來很有味道。

“喂喂喂,想什麽呢?”亞南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衛東的思緒,“你倒是說呀,我有什麽利用價值?否則我覺得對不起你。”

衛東當然不能對她講自己從前那點破事,隻得賠笑道,“老婆,咱們是一家人,怎麽說利用不利用呢?你看,咱們倆背井離鄉跑到這個地方來洋插隊,那就應該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幹嘛沒事找事總拌嘴呢?其實我沒什麽別的意思,無非是你姐姐、姐夫一片好意請咱們去玩,咱們要不去,他們會不會不高興?不過我其實無所謂,你要說不去咱們就不去。咱們的家庭以老婆大人為核心,好吧?”

“誰沒事找事?人家不過是客氣客氣罷了。你以為他們嘴上那麽說,心裏就那麽想嗎?”

“唉,這事你姐夫可是提了不止一次了。說真的,我覺得你姐夫這個人不錯,自己混得好又一點兒不端架子,特別容易相處。”

要是你知道我們以前那一段,恐怕就未必會覺得他這個人不錯了,他這是覺得欠了我的情呐。亞南在心裏想著,嘴上隻是說,“我不管,反正要去你自己去。”

“好好好,老婆不去,我當然也不去嘍,有什麽大不了的。” 衛東有點興味索然,自顧打開了電視機,看 Fox 台的 X Files. 一邊看著,心裏突然浮起一個念頭:不知道葛冬梅現在怎麽樣了?

亞南在一邊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邊斜睨著衛東大咧咧半躺在沙發裏、一隻腳蹺在茶幾上、掀著鼻翅、還時不時把手伸到衣領裏去撓撓癢的德性,不禁皺了皺眉頭。

亞南在十二月中旬去考了托福,竟然有590分,樂得衛東抱著她轉了三個圈直叫“我老婆真聰明” 。她自己也信心大增,和衛東商量著準備第二年三月就去考GRE,可以趕上申請第二年秋季計算機係的入學。衛東覺得亞南不必如此著急,反正她還差著幾門基礎課,就算入了學也要先補上才能修研究生課。亞南想的是早點轉成學生身份,就算沒有獎學金,頭上也不要掛個“陪讀” 的牌子。

亞南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還沒有這麽勤勞過: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簡單的吃了早飯,插上電飯煲煮一鍋飯。然後她炒上兩個菜 --通常是番茄炒雞蛋和青菜香菇之類容易弄的菜,等菜炒好的時候,飯也熟得差不多了。她給自己和衛東裝好兩個飯盒,用超市買東西用下來的塑料袋把自己那個飯盒裹好放進書包,再拿上一瓶水,就騎上自行車去圖書館了。她出門的時候,一般衛東才剛剛起床。通常上午她會做半套 GRE 題目,中午在學生餐廳用微波爐熱了飯菜吃中飯,下午接著再做半套題目,然後對答案。她有兩張光盤的機考模擬題,準備留到臨考試的那個月去做。

隔壁的張太太得知亞南剛來一個月托福就考了590分,羨慕不已,一個勁的感歎“到底是年輕人” ,亞南索性把自己的托福考古題都借給了她,也叫她有什麽問題就來問。

這樣的日子雖然辛苦一點,但是亞南覺得活得很充實,每天興興衝衝的覺得有個奔頭。



第十二章

一個多月堅持下來,亞南成績不菲,原來見了GRE題目完全雲裏霧裏,現在已經可以冷靜分析,而且還掌握了一些解題的套路。她算了一下,最近做的全真題分數已經在1800分以上。照這樣下去,再集中複習3個月,說不定可以達到2000分左右。這個分數,雖然不能算很高,但是,已經遠遠超過了計算機係的入學分數線,反正她也不指望一進去就拿獎學金。

亞南給大姐打過幾次電話,都是有關考試和入學的。亞君93年陪讀到了美國,一年以後開始念書,花兩年拿了個生化的碩士以後開始攻讀博士學位,現在正在寫博士論文,準備明年4月答辯。小時候,亞南覺得大姐一本正經、難以親近,現在,不知是自己變了還是大姐變了,她覺得大姐很有人情味,和自己也很說得來。

“大姐,我出來的時候媽可說了,讓你和二姐快點抓緊機會生孩子。女人過了30歲生孩子,恢複得就慢了。” 亞南在電話裏對大姐說。
“我知道啊,可是你看現在我們這個環境。蔣明去年博士畢業,到現在還在做博士後,我畢業後也還不知道怎麽樣,有了個孩子不是更麻煩。其實,我也是一樣著急,前兩天他媽在這兒,天天盯著我的肚子看,背地裏和蔣明也嘮叨了多少次了。” 亞君的聲音裏透出無奈,“他那個媽也真是的,這孩子又不是生出來就算數的,生了出來還要養。他媽還說,等生了下來滿半年就把孩子抱回國去養,可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我怎麽會舍得呢。生了下來還沒幾天就抱回國去,等幾年以後再見麵豈不是連親爹媽也不認識了。我覺得啊,沒條件就不應該生,生了下來就要自己好好帶。不過我倒是奇怪,老二家裏條件那麽好,又不用她工作,怎麽也總不想著生呢?”

“二姐怕生孩子破壞體型,我記得小時候她就說將來長大了不要生孩子。”

“唉,這叫飽漢不知餓漢饑,老二就是這個毛病,自以為是,結了婚,再漂亮又有誰來看呢。再說,老不肯生,怎麽跟老公家裏交待呢。其實,剛來美國的時候,我曾經懷孕過一次,是意外。當時我剛剛開始念書,連獎學金都沒有,兩個人就靠著蔣明一份獎學金過日子。我們考慮再三,還是把孩子給打掉了。這件事誰都沒有告訴,不過現在想想,自己心裏特別後悔。假如當初狠一狠心生了下來,現在孩子都該六歲了。哎呀,現在每次想想都要哭的,虧得蔣明很通情達理,總是安慰我,把他們家瞞得嚴嚴實實,否則我早就被他媽的唾沫給淹死了。亞南,這事我就告訴你,你可千萬千萬不要告訴媽,連老二也不要告訴,知道嗎?否則媽一定會煩死我的。”

亞南聽了大吃一驚,沒有想到大姐還有這麽辛酸的一段,不由感慨不已。

衛東和亞南住的公寓樓裏,樓上樓下的兩個單元共用一個燒熱水的小鍋爐,但是燒鍋爐的水費和電費算在樓下人家的帳上。所以,樓下單元的房租比樓上的單元便宜二十塊,但是要為樓上的人家付熱水費。

衛東曾經為這點竊喜:他搬進來的第一個月,水電費總額才不過二十幾塊。然而,隨著天氣越來越冷,他們家的水電費賬單一個勁的往上躥。十一月的水電費是四十塊,衛東有點失望 --沒占到什麽便宜;十二月的賬單來了,他嚇了一大跳:整整七十八塊!

亞南也著實嚇了一跳,夫妻倆核計了半天,想想冬天總還有起碼兩個月,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衛東嘀咕著,“我看他們根本是故意的,想著這熱水費歸咱們付,就一個勁的浪費。”

“不至於吧,我看小何和他太太人還可以,不至於故意浪費,肯定是冬天燒水比較費電。” 亞南靈機一動,“張老師家不也是底樓嗎?明天我去問問他們家怎麽樣的不就行了?”

第二天,亞南問了張太太,原來他們家也有同樣的問題。張太太眯縫著一雙小眼咬牙切齒的說,“我們樓上那一對還要離譜,一個月下來,我們家的水電費總有差不多一百塊。”

“喲,那你們是怎麽辦的呢?”

“還能怎麽辦,我們跟他們說這樣很不合理,要他們幫我們承擔一部分水電費。”

“他們答應了?”

“開始當然不答應,說我們比他們房租低20塊就是貼這多交的水電費的。我們說現在我們多交的豈止20塊,兩個,三個20塊都不止。他們有點強硬,說那就不管他們的事了,誰讓我們當初自己選了住樓下呢。我聽了氣不打一處來,這幫小年輕,怎麽著,到了美國就不用講理了?你們不講理,就別怪我說話不客氣!”

“您怎麽說的?” 亞南急不可耐的問。

“我呀,就笑嘻嘻的跟他們講,我們當初搬來樓下住的時候,樓上可隻住著你梁小美一個人,後來不知怎麽搞的許天搬了進來,也沒跟咱們打招呼,那增加的水電費你們應該幫著負擔一部分,你們說對不對啊?我這話一出口,那女的臉上馬上掛不住,這種露水鴛鴦,最怕人家提這個。從那以後,他們就答應以後付一部分水電費了。”

“那,他們沒記恨您?”

“他們敢,名不正則言不順。後來我們家老張說我講話太不客氣了,得罪了人怎麽辦。我說怕什麽,那男的搬進來是沒跟咱們打招呼嘛,這事咱們占理。再說,他們兩個人拿著兩份獎學金,這點錢算什麽?” 張太太得意的揚著大蒜鼻,好像打了一個大勝仗。



第十三章



雖然張太講得振振有詞,亞南還是很犯愁:第一,自己樓上的何子峰和馮淩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張太的殺手jian根本用不上;第二,那兩口子都挺和氣的,馮淩還答應借教科書和考古題,跟他們談錢的事兒,怎麽拉得下臉呢?不過,不談這錢的事,每個月多花的四、五十塊可不是小數,幾乎等於他們一周的飯錢了。

夫妻倆核計了好久,還是不能決定應該由誰出麵比較好。
“要不,還是你去說吧。你這個學期不是和小馮一起上一門數據結構課嗎?這種事,女人和女人說比較好一點。”

“虧你想得出來,噢,人家借給我課本、考古題,還經常借我筆記抄,我跟人家說這種事?這不是有點忘恩負義嗎?”亞南一邊疊衣服,一邊氣呼呼的說,“再說,你可別忘了,小馮也是陪讀的,他們家的賬單還不都是小何付。我擔保就算我跟小馮說了,她也會說要跟小何商量商量。”

“那你就索性跟小何去說,女同誌總是計較一點,沒什麽了不起的。好男不跟女鬥,他總不見得跟你爭起來。”

“憑什麽要我去說啊?人家小何肯定會覺得我小雞肚腸。你去說,你是一家之主嘛。”

“嘿,我去說就不小雞肚腸啦?一個大男人,衝小何家門口一站,‘哥們,咱們商量商量這個水電費的問題吧” ,像什麽話?何況,我和小何可是跟一個導師的。” 衛東一邊剔牙一邊齜牙咧嘴,把亞南都給逗笑了。

亞南思量一下,說,“這樣好了,你去跟小何說,就說你本來也不想計較這點,可是你老婆總是跟你嘮叨。這樣,他也不好說什麽了。”

“這樣 -- 好嗎?” 衛東攤開雙手,皺著眉頭。

“你要覺得不好的話,那錢咱們就算了,反正我不去說。” 亞南轉過身,賭氣的說。

“你不說,我也不說。這是美國,咱們這麽做是名正言順的。在美國,不是自己的利益不該去占小便宜,是自己的利益也應該據理力爭。你別看人家美國人見麵跟你笑嘻嘻的,涉及到了利益他們才不會跟你客氣什麽呢。” 衛東也有點生氣了。

“好啊好啊,我完全同意,那你怎麽不去呢?隻會在家裏教訓自己老婆,有本事你現在就上樓去據理力爭呀。你倒是去呀。怎麽不去啦?一點點的屁事,煩都煩死人了。”亞南不耐煩地打斷衛東的長篇大論,換上睡衣,鑽進被窩,拿起一本信用卡公司贈送的Time隨手翻著。

每一次的討論都以不歡而散告終,還沒等衛東和亞南商量出一個好辦法,下一張賬單又來了,這回的數目讓夫妻倆一起跳了起來:八十五塊三毛五分!

這樣下去不行,衛東和亞南開始嚴肅考慮應該如何結束這種不公平的局麵。又經過幾天的核計,初步計劃如下:由衛東出麵找小何,要求何家承擔過去兩個月水電費賬單金額的(1/2-20)

塊。以後如果水電費金額高於40,何家也需要承擔總金額的(1/2-20) 塊。如果何家有什麽異議,請張太出來評理,反正她本來就愛管閑事。衛東拿著賬單上樓去了不到十分鍾就下來了,神情輕鬆,“小何真是不錯,一講就通,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這下好了,咱們一個月可以省下幾十塊錢。”

亞南有點感慨,“我怎麽覺得到了美國自己都變得斤斤計較了。要是在國內,我才不會計較這麽幾十塊錢呢。”

“此言差矣,你想,幾十塊美元乘以八點三就是幾百塊人民幣啊。你會不計較?”

“我是說相對的。你想,我們在國內的時候一個月基本工資也就是幾百塊,可是不知為什麽,那時候花錢一點不心疼,發了工資就出去吃飯,花半個月工資買一件衣服眼都不眨一下。可是現在不要說買衣服,買點菜都要算來算去算個不停,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早知道出國是這樣,還不如乖乖呆在國內呢。”

亞南穿著一套印滿各種小熊的家居服,抱著膝蓋蜷在沙發上,腳上是厚厚的灰色絨線襪,鼻頭凍得紅紅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熊。衛東心頭一酸,把她攬在懷裏,說,“剛來嘛,都是這個樣子的,等將來我們念完書找到工作,也弄個什麽年薪十幾萬,就不會這個樣子了。那時候,我們買好車,好房子,你再生個孩子,不就全了?”

“那得多久啊?” 亞南抽抽鼻子。

“其實用不了多久的,三四年吧。其實一找到工作日子就好過了。唉,你老是說我喜歡跟你姐姐姐夫拉關係,我還不是為了能快一點混出頭,讓你過得舒舒服服的。你以為,我看著他們家比我們好那麽多倍心裏好受?人哪,有時候是隻能慢慢熬的。”

亞南點點頭,抱著衛東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窩裏。結婚半年,她頭一次覺得丈夫還和自己是心氣相通的。



第十四章



不過,自從“水電費事件”以後,亞南總覺得小何兩口子對他們不像以前那樣熱情,她和馮淩之間也有點生份了。以前小馮經常上他們家來坐坐,現在很少上門了;前幾天亞南跟小馮借下學期的課本,小馮卻說已經賣掉了。

“他們肯定是生咱們氣了。你看,我早就跟她打過招呼下學期要修那門C++課,前幾天,她卻說已經把書賣掉了,這不是明擺著不想借給我嗎?”

“你那是心理作用。有什麽大不了的,跟別人再借借看。實在沒辦法,去買一本新的複印一下,不就結了?” 衛東不以為然。

“什麽心理作用,你想,假如小何他們跟我們這樣計較,我們會怎麽想?”

“你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會怎麽想。這是美國,親兄弟,明算帳。”

“美國怎麽了?我們是中國人啊。我最煩有些人一跑到美國來就自以為是個美國人了,開口閉口“這是美國” 、“這是美國” 的,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唉唉,你別上綱上線成不?我又怎麽招你了?其實,你以為國內怎麽著,中國人裏斤斤計較的多了去了。咱們不占人家小便宜就已經不錯了。我以前跟人家合住的時候,那哥們有個電視機,剛去的時候我沒事也看,得,過了一個月他跟我說這電視不能白看,要看的話我每個月得給他五塊錢。要是我搭他的車去買菜,就得付他汽油費。咱們再怎麽說沒差勁到那個程度吧?”

盡管這樣,亞南每每見到小何兩口子還是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天,她意外發現公寓後門出去兩個街區外一塊空地上竟然長了一大片野薺菜,她喜出望外的挖了一大包回家包了薺菜肉餡餃子,煮好後端一盤上樓去給小何兩口子嚐嚐鮮。

小何家沒人,亞南倒發現樓上另一家門口堆著箱子和各種雜碎物品,好像要搬家的樣子。梁小美穿一件寬大的家居服走出來。這是亞南第一次從正麵好好的看梁小美 -- 平常上下樓時偶爾碰到,不知為什麽,亞南總是匆匆的把眼光移開,好像虧心的是她自己。印象中梁小美身材高挑,腿很長,皮膚雪白,好像從來不穿黑白以外的顏色,蠻有氣質的。相比之下,那個八字眉、小眼睛、大眼泡、獅子鼻、快30了還總喜歡像老美那樣戴著頂鴨舌帽 -- 鴨舌朝後、說話時不時夾上一句 “Oh man” 或者 “You know what”的許天倒顯得有幾分猥瑣。亞南發現梁小美長得很有女人味,不過,不知道是沒有休息好還是剛剛哭過,梁小美的兩眼有點腫,鼻頭也紅紅的。

“要搬家啊?” 亞南客氣的問。

“對啊。” 小美擠出一個笑容,把一本書放進門口的一個紙箱,馬上又轉身進去了。

那天下午,梁小美開著她那輛尼桑車走了,奇怪的是,許天照常回來了。

晚上睡覺前,亞南把這件事告訴了衛東,衛東靠在床頭一邊剪腳指甲一邊懶洋洋的說,“大概是散了吧。散了也好,我從來都覺得那兩個人不般配。”

亞南哭笑不得,“噢,照你說,要是他們倆般配,你就覺得不該散?”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我看,八成是梁小美想散。”

“何以見得?”

“你想,這房子本來是梁小美租著,後來許天才搬進來的,現在呢,倒是梁小美搬了出去。不是明擺著嗎?這個女人也怪可憐的,國內有老公,人家死也不肯來,我看他們的婚姻關係已經是名存實亡了。在這兒又腦筋搭錯找了這個許天,把自己的名氣都給弄壞了。將來國內老公不要她,想在美國找也得挪個地方才行。” 衛東搖著頭,把剪下來的腳指甲用報紙包成一包,一副感歎“紅顏薄命” 的腔調。

“你怎麽倒心疼起她來了?”亞南有點不滿,“我覺得她不是什麽好東西,明明有老公,又在這裏和人家有婦之夫同居,人家許天的太太知道了心裏會怎麽想?”

“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睡吧睡吧,我明天一早還有課。”

幾天以後,亞南和衛東一齊跌掉了眼鏡,原來梁小美搬出去,不是因為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幡然悔悟,更不是因為輿論壓力,而是因為:許天的太太終於在第九次簽證時感動了簽證官,過兩個星期就要來美國了!

許天到方家拜訪了一次,說是來看看,其實意思很明顯,希望衛東和亞南在他太太來了以後不要有意或無意的“說漏嘴”。亞南心裏好笑,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這棟樓裏,除了張太太,誰有閑心去做這個“小喇叭” ?



第十五章



許天的太太叫田恬,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嬌小而豐滿的身材,一雙晶亮的眼睛映著烏黑的長發,小小的鼻翼,笑靨如花,說起話來也討人喜歡,並不是那種知道自己長得好就自以為是的女人。

張太背地裏和亞南說,“沒想到許天老婆長得那麽漂亮。要在國內肯定少不了人追,也是為了到美國來……找許天這麽一個人。可惜了。”她壓低聲音說,“這話我可就告訴你一個人,昨天,我家老張還看見許天和梁小美在圖書館頂樓一個角落裏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什麽呢。真是的,作孽。”

亞南聽了不至可否,她並不覺得嘀嘀咕咕算是出軌行徑,相反,她覺得梁小美怪可憐的,明明是她先租的房子,到頭來自己讓了位,也不知道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田恬是個能幹的人,自從她來了以後,許家的陽台上總是晾著幾隻風雞或者醃肉什麽的,都是她自己做的。自己家吃不完,還拿一點送給鄰居,沒多久,樓裏所有的人都很喜歡她,而完全忘了不久以前還住在這裏的那個女人。

鎮上的中國店每星期三下午進貨,亞南就常常約了田恬一起去買菜。不出所料,田恬就是衝著美國博士生的牌子才找了許天的。

田恬倒也不避諱,告訴亞南她本來和許天的妹妹在一個單位工作,兩年前許天回國探親兼相親,家裏給他一共安排了七位姑娘,田恬因為長得最漂亮脫穎而出。本以為一結了婚就能很快來美國,沒想到在簽證上屢屢受阻,一拖兩年。

“本來還以為出不來了呢,我媽都哭了好多次了,幸好這次成功了。” 田恬說。

“照理說陪讀簽證應該還是比較好申請的。美國人最反對夫妻兩地分居了。他們是以什麽理由拒簽你的呢?” 亞南好奇的問。

“說是說移民傾向,其實我覺得是那時候材料準備得不好。那時候簽證官要看許天寫給我的信和他在這裏的照片,我都沒有。”

“許天不給你寫信嗎?”

“他說他很忙,沒空,每次都是給我打電話的。照片也是後來才寄給我的。”

亞南心裏一沉,許天不會是因為碰到了梁小美才連給太太寫信都沒有時間的吧?還是他和梁小美早有交情?說不定他根本就不希望太太來吧?看著田恬那一派天真的表情,她覺得這一切簡直像個可恥的陰謀 -- 丈夫另有新歡而妻子完全蒙在鼓裏,田恬不會想到就在幾個星期前,許天的床上還睡著另外一個女人;現在她漂洋過海來了,周圍所有的人都把實情瞞著她;而一無所知的她還在苦心經營著一份空中樓閣一樣的愛情。想到這些,亞南幾乎都不敢看田恬那雙清澈的眼睛了。

亞南換個話題,“你以後打算念什麽?”

田恬吐吐舌頭,“饒了我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塊念書的材料。我以前是學中文的,英語四級還是勉勉強強通過的,要考TOEFL 什麽的,不如要了我的命。不瞞你說,我要有本事自己念,還會嫁出來嗎?”

“那你想幹什麽呢?”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做家庭主婦,料理家務,生孩子,養孩子。我從來都不是那種事業型的女人,我覺得能有一個家來讓我料理料理就很好。”田恬眯著眼睛陶醉的說,“我有好幾個同學都是這樣的,陪讀出國就一直待在家裏,等老公找到了工作買了房子,日子過得不要太好噢。”

“可是,如果兩個人都能工作,不是掙錢更多嗎?”

“那多苦啊。像我,要是先念個幾年書,在工作幾年就三十出頭了,女人本來就比男人老得快,一辛苦馬上就變成黃臉婆。再說,我準備在三十歲以前生孩子,總不能一邊讀書或者一邊工作一邊生孩子吧。等生了孩子要是自己帶,那又不可能幹什麽了;要是請人帶,又花錢又不放心。我看這裏好多女孩子大著肚子去上課,等孩子生下來沒幾天就送回國去給爺爺奶奶帶,我可做不出來。” 田恬說得振振有詞。

亞南有點驚訝,這個女孩子別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腦子裏有那麽多小道道。同時她又有點悲哀:田恬啊田恬,你一心想著相夫教子,可是,你又知道你那個夫究竟可靠不可靠呢?



第十六章



冬去春來,亞南已經相當適應美國的生活,她一麵積極準備著 GRE 考試,一麵修一門C++課。說實在的,她對計算機這門學科隻有一個粗淺的概念,對那些什麽 object, class 之類的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加上計算機係不知是教師缺乏還是什麽原因,這種基礎課全是由那些高年級的博士生來教,教亞南他們的那個博士生雖是個地道的美國人,可滿嘴不知是美國哪裏的鄉下口音,講得又快又急又衝,讓全班學生雲裏霧裏,還很喜歡當堂測驗,常把大家嚇得神經緊張。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這個主自己學的是人工智能,於是幾乎每一單元的練習都和人工智能有關的,什麽自動發牌、迷宮陣,經常讓亞南對著厚厚的一疊參考書發呆。

題目做不出來,亞南就跟衛東發牢騷,“學什麽計算機,我一點興趣都沒有!還有那個老師,我看他最拿手的就是整人了。我還要考GRE 呢,哪裏來那麽多時間搭在這種課程上。”

“別著急,慢慢來嘛。那麽多人都是這麽一步一步熬過來的。”衛東心不在焉的安慰她。他自己最近心情也不好:衛東入學的時候拿的是助教獎學金,係裏規定,每個拿助教獎學金的學生都必須在一年之內通過係裏的口語考試,然後才能正式帶實驗課,在此之前都隻能幫係裏的教授批作業。衛東已經考了兩次 --入學一次、秋季學期結束時一次,都沒有通過,他本以為係裏無非是搞搞形式主義,不會真的拿他怎麽樣。誰知,前幾天係裏通知他,如果這個學期的口語考試他還是通不過,下學期就要吊銷他的助教獎學金。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衛東腦子裏嗡的一下,他沒想到係裏會動真格的,於是慌忙之間開始臨時抱佛腳,每天捧著一本還是簽證時用過的口語材料念念有詞,還要亞南每天陪他練口語。

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亞南知道自己的英語不怎麽樣,沒想到衛東的口語比她還差了有十萬八千裏。這也難怪,衛東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在大山岔子裏念的,那裏的英語老師水平有限,學生也沒有條件買錄音機,很長時間,衛東都是靠著在英文單詞旁邊注中文和拚音學英語的。等到考上大學,已經是快二十歲的小夥子,發音早已定型,很難改了。

衛東本來很有雄心壯誌,想著到了美國以後有了英語的語言環境,要好好的練習口語。可等真正來了以後,每天耳朵裏一勁鑽著純正的美式英語,反而讓他泄氣,覺得自己再怎麽練也練不到人家美國人那個境界去。而且,他發現在學校裏和老師同學之間,雖然自己的口音重,但因為交談的多是專業用語,人家也能聽明白個十之八九,倒有點沾沾自喜,覺得口音重沒什麽了不起,關鍵是能把意思表達清楚了,和人家達成交流,就更加放鬆了。現在,係裏來這麽一招,他真有點慌了神。

這幾天他一邊忙著練口語,一邊不停罵罵咧咧,覺得係裏那幫人拿著雞毛當令箭。

“你別怪人家拿著雞毛當令箭,他們怎麽不去找別人去啊?你要是早抓緊了,人家才不會來盯你呢。” 亞南白了他一眼。

“我不是覺得他們盯得我煩,我是覺得搞這種東西毫無意義。老實說,我們係裏那幫通過了口語考試的鳥人,一個個英語講得還不是一樣的爛,上起課來也是隻會一個勁抄板書不敢麵對學生的。”

“那人家怎麽就通得過,你怎麽通不過呢?”

“人家也不是個個都通過的。我知道有兩個沒通過的,後來他們的老板都讓做了 research

assistant,在實驗室裏幫著老板做事,一樣的拿錢。”

“那是不是說你這次要是通不過,你老板也會一樣的養著你?”

“應該會吧。否則,沒了獎學金我還怎麽念得下去呢?她豈不是白白招了我這個學生?”其實這事衛東心裏一點沒底,據他所知,自己那位年輕漂亮的導師今年並沒有多少科研經費,未必養得起 research

assistant。但是他不忍看亞南著急,還是打腫臉衝胖子,一麵加倍用功準備考試。

四月裏,亞南的 GRE成績出來了,1950分。她開始準備申請學校。看著衛東被口語考試折騰得愁眉苦臉,她靈機一動,要是自己也能爭取到一份獎學金,那就算衛東的獎學金出了問題,他們總還不至於斷了經濟來源。

她為這個想法感到激動,迫不及待的把它告訴衛東,沒想到,衛東對之嗤之以鼻,“據我所知,計算機係現在根本不給新生獎學金。就算是老生,也不是人人都有。”

“不一定要去計算係,我可以去申請生物啊。”

“就算是生物,你以為1950分的 GRE成績可以拿到獎學金嗎?你知道我們學校裏生物係那幫人的平均成績嗎?都是起碼2100分。”

“那,我也可以試試別的學校啊。我不相信所有的學校分數要求都那麽高。”





第十七章



衛東沒瞎說 -- 亞南找學校裏幾個生物係的中國學生打聽了一下,果然他們的 GRE 成績都在2100 分以上,她又問了大姐,沒想到她們係要求更高,GRE 2000分以下的不要說獎學金,連錄取都不予考慮。

亞南有點泄氣,跟衛東說真要不行的話我打工去好了。衛東拍拍她的腦袋說小傻瓜,就是我去打工也不舍得你去打工啊,你要是真去打了工,嶽父嶽母大人還不罵死我才怪。

亞南給幾個也在美國念書的老同學發了電子郵件看看他們那邊的情況如何。有一天,她出乎意料的收到了一封來自一個叫Eric Cheng 的人的回信,標題欄是 Greeting from your classmate。

Eric Cheng,這是何方神聖?不記得有這個人啊,可是,看樣子又不像是垃圾郵件。亞南一邊嘀咕一邊打開了郵件。看了兩行,她叫了起來,“程嘉言,他居然也混到美國來了?!”

亞南接著念下去,原來程嘉言非但混到美國來了,而且也在南部一所公立大學念博士生呢,這次是一位同學把亞南的郵件轉發給了他。程嘉言郵件裏說,他們係裏有一位教授今年剛剛弄到了一大筆錢,想招三個學生,都有全額助理獎學金,如果亞南有興趣,可以幫著推薦。

亞南看了十分高興,高興之餘又不由有點納悶:這出國真是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要不怎麽連程嘉言也出來混得人模狗樣的呢?

程嘉言是亞南的大學同學,亞南在入學名冊看到這個有點港星味道的名字時,以為總該是個帥哥,誰知,第二天老師點名時站起來的是一個頭發微卷、身材高瘦如豆芽、圓圓的臉上架了一副圓圓的黑邊眼鏡的男孩子。亞南覺得有點好笑,他那副眼鏡,應該是錢鍾書年輕那會兒流行過的吧,這樣的古董,虧他舍得天天架在鼻子上出門。

在學校裏她和程嘉言接觸不多,但印象很深刻。有一次上課,她正好坐在程嘉言和另一個男生後麵,聽那個男生問程嘉言“周末準備幹什麽”,程嘉言說準備去逛街。亞南的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她不喜歡偷聽人家談話,但這還是第一次聽兩個男生討論“逛街”,讓她很感興趣。沒想到,那兩個男孩子一唱一和,圍繞運動衣和鞋子討論了整整一節課,從款式、品牌到價位,她驚訝的發現男孩子原來對服裝也很有鑽研精神,而且點評起來頭頭是道,絕對不比女孩子差。到了大三,亞南也申請了住宿,那時候流行“聯誼宿舍”,其實就是為了談戀愛打基礎,陰差陽錯間,她的宿舍和程嘉言的宿舍成了聯誼宿舍,周末有時聚在一起吃飯。有一次亞南她們去男生宿舍包餃子,她正好就坐在程嘉言身邊。亞南看見窗台上的漱口杯旁邊還放著幾瓶洗麵奶,隨口說,“噢,你們男生也用洗麵奶,真是懂得保養皮膚。”誰知,程嘉言一本正經的接下去說,“其實,用洗麵奶不一定真的能保養皮膚,現在很多洗麵奶的油性成分多,反而容易堵塞毛孔、引發粉刺。你知道用什麽洗臉最好嗎?” 他看著亞南驚訝的表情,有點得意的說,“中華牙膏。我每天都用中華牙膏洗臉,絕對清爽,又不緊繃,價錢也便宜得多。” 亞南“撲哧” 一聲笑了出來,後來把這段話當笑話講。

從此,程嘉言在亞南的心目中變成了一個“標準小男人”,雖然據說他其實為人並不小氣,人緣也不錯,她

也懶得去多看他一眼。印象中程嘉言成績不過中等,也並不見他表露出什麽鴻圖大誌,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

亞南馬上給程嘉言回了一封郵件,表示很有興趣申請他的學校,但是不知道自己的GRE 成績是否合格。沒想到,幾分鍾後程嘉言就回信了,讓亞南給那位教授寄一份簡曆過去,上麵要寫明以往的工作經驗以及在學校時修過的課程和參加過的研究項目,還說他們係裏隻要教授要了人,基本上不會在 GRE 成績上刁難人。

亞南喜孜孜的離開了圖書館,心想真是多個朋友多條路,幸虧當初沒有得罪程嘉言。一麵也想,不知這位同學現在是不是還那副樣子?

走了一半路,她才想到,這事還沒有跟衛東商量過呢。中部那個學校離這裏隔著好遠呢,衛東會怎麽想?他會同意嗎?





第十八章



晚飯桌上,亞南輕描淡寫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衛東,如她所料,衛東的眉頭馬上皺了起來。

“真有這種好事?”

“他說得挺有希望的,他們那個教授也是剛拿到基金,手下一個得力的學生又快要畢業,所以一次要招三個人,要得挺急。”亞南瞄了衛東一眼,補上一句,“再說,從我對程嘉言的了解,他不像是隨便放人鴿子的人。”

“可這樣你的計算機不就念不成了?”

“拜托,我是真的不喜歡計算機,這學期那門課辛辛苦苦念下來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個B。沒有興趣,就算念了又有什麽意思?”亞南不樂,“再說,念計算機又不可能拿到獎學金,萬一你的獎學金出了問題,我們豈不是連個退路也沒有?”

“亞南,”衛東打斷她說,“誰說我的獎學金會出問題?我告訴過你,係裏那樣做不過是走個形式,到頭來還不是皆大歡喜?你看見這裏哪個學生的獎學金給吊銷的?真是的,聽風就是雨! 再說,那個地方離這裏隔著兩個州、上千英裏路,你要是一去,這個家怎麽辦?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老實說,那個姓程的你的什麽同學,大老遠巴巴的把你拉了去,究竟是安了什麽心?” 衛東冷著臉講了一大串話。

“你、你,方衛東,你怎麽這麽不講道理!”亞南氣得渾身發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跑進房拿了書包,摔上門就到圖書館去了, 留下衛東一個人坐在飯桌前目瞪口呆。

以後的幾天內,亞南都不理衛東,她覺得這個人十分可惡。有事大家好好商量,何必把話講得那麽難聽還連著人家程嘉言一起罵?所以,在家裏,她就當衛東是玻璃人,在圖書館裏遠遠看見他走過來也馬上避開。

她把簡曆給程嘉言說的那位教授發了過去,兩天過去了,沒有什麽消息。冷靜下來想想,亞南覺得衛東發脾氣也不無道理。自己要是真的跑到那個天遙地遠的地方,好好的一個家就要一拆兩半,花銷增加是小事,夫妻相聚的時間就會大大減少,哪個丈夫不會著急呢?假如衛東不聞不問,爽爽快快的把她就這樣放走了,那才有點不對頭呢。這樣一想,她心上的氣也就消了,不過看見了衛東還是不理不睬的,無論如何,是他出言不遜,她要等著衛東和她講和。

第三天,教授的回信來了,信寫得很熱情,表示了極大的興趣,還說已經通知了研究生院給她寄正式申請材料。

亞南有點為難,究竟要不要去申請呢?想了一天以後,她決定去申請,送上門的好機會,為什麽要拒絕呢?

夫妻之間冷戰後的第四天晚上,亞南在圖書館準備申請材料到九點半。走出圖書館的時候,她發現外麵下著大雨。亞南是騎車來的 -- 自從吵架以後她就不再坐衛東的車,她沒帶雨衣,在這麽大的雨裏騎車回家非淋成落湯雞不可,隻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自行車在車架上淋雨。正在左右為難之際,衛東的豐田車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衛東搖下車窗,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神情,“老婆,賞個臉吧!”

亞南指了指車架上的自行車,衛東把車停在樓前打個手勢叫亞南上車,然後飛快的把自行車擱在打開的後備箱裏,再跳進車子時已經淋得差不多了。

“怎麽樣,關鍵時刻還是老公好吧?” 衛東嘻皮笑臉。

亞南這才收下臉上掛了幾天的嚴肅,嗔道“哼,美的你。”

衛東順勢在亞南臉上親了一下,說,“好老婆,你總算理我了。知道嗎,我看外麵下了那麽大的雨,馬上開車過來想接你,誰知道圖書館的停車場全停滿了,我就隻好繞著這前麵的圓盤轉啊轉的,轉了總有十來圈你才出來。唉,老婆,你那麽用功在幹什麽呢?”

亞南本來想告訴衛東自己在準備申請材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決定暫時不告訴衛東,免得和他再發生衝突。真的要說,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說不遲。所以她說, “下個星期一又要交單元作業了,還有好多沒做呢。我們那個老師又弄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萬年曆程序要我們編,實在會折騰人。”

衛東因著亞南終於又肯理他,欣喜不已,巴結的說,“真不行的話,你不如索性去找你們那個老師,就說他上的課你沒怎麽聽懂,所以作業不會做,請他幫助你。美國的老師其實挺怕學生的,因為如果學生去係裏反映他們的課上得不好或者在期終評分的時候搗鬼,挺麻煩的。”

“那,不太好吧?”

“怕什麽,你又不是沒有去聽課,你去聽了課,沒有聽明白,這不是你的錯。你跟老師求教,是完全正常的事,他有責任讓你弄懂,放心好了。”

第二天,亞南照著衛東說的,去找了那個一臉胡子的計算機課老師。那家夥在課堂上神氣活現,講起課來天馬行空,沒想到挺平易近人的,三下兩下,雖然沒有讓亞南完全弄懂,但是把解決問題的思路給指明了。

亞南很開心,回家好好誇了衛東兩句,夫妻倆之間的這場風波也就算是過去了。





第十九章



五月底,亞南幾乎是同時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她被程嘉言所在的那所學校錄取,並有全額獎學金,除去學費,一個月還有九百五十美元工資,以當地的生活水平,足夠房租和生活費了;壞消息是衛東又一次沒有通過係裏的口語考試。

衛東收到口語考試成績的時候火冒三丈,用中英文雙管齊下罵那個考官不是東西。本以為係裏不過做做樣子而已,沒想到人家當了真,第三次口語考試仍然沒通過,下個學期他的助教資格就被吊銷了。眼看著其他的同學都拿到下學期的助教任命表,衛東心急如焚。那天,衛東在係研究生主任辦公室裏泡了一個小時,好話說了總有一籮筐,那個麵目慈祥的胖老頭隻是微笑著一再聳肩,“真對不起,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這是係裏的規定,現在你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快點通過這個考試。”美國人真是厲害,天大的壞消息他們也能照樣微笑著告訴你,然後說上一句“我很同情你的出境” 。那一刻,衛東真想抓起桌上的茶杯朝他的酒糟鼻砸過去。

從胖老頭的辦公室裏出來後,衛東馬上去找他的導師,他抱著僥幸心理想自己的導師應該不會見死不救,說不定能給他做半年的 research assistant,當初可是這位導師把他從中國招到美國來的,她應該清楚中國學生是依賴獎學金過日子的。然而,那位年輕漂亮的女教授帶著迷人的微笑、但非常肯定的告訴他自己今年沒有任何基金可以給助研獎學金,而且把話說得很明白,“Weidong,我知道這對你很難接受,但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你隻能依靠自己的經濟力量來付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係裏隻有等你下學期通過口語考試 -- 我是說如果你能通過的話,才能考慮再給你經濟資助。”

衛東向導師說了聲謝謝,心裏卻不停的罵他媽的,這些美國鬼子怎麽如此不知變通,串通好了把個破事弄得跟真的一樣。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大致估算了下學期需要的學費和生活費,即使他隻修九個學分,學費加上雜費也需要三千多塊錢,再加上一個月五六百塊的生活費,總共竟要五千多塊錢。

衛東嚇了一跳,做助教的時候學校慷慨的把學費免了,每個月還有工資,從來沒有意識到在美國的學費和生活費是很貴的。這下怎麽辦?出國的時候亞南的父母是給了他五千塊美金,可是沒多久他父母寫信來說要給弟弟造房子結婚短著三萬塊錢,他就把四千美金往家裏寄去了。這件事他沒有告訴亞南,也根本沒有打算告訴她,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事情怎麽可以告訴老婆呢?再說,這是嶽父嶽母大人給的啊。所以,他一直打算著從自己獎學金裏把這筆錢存出來,然後再告訴亞南。

衛東現在銀行裏的存款大概有兩千多塊,要應付一個學期起碼還需要三千多塊。到哪裏去弄這筆錢呢?再說,亞南讀書也需要錢。衛東一下子覺得頭昏腦脹、前途黯淡。

衛東在街上兜了好幾個圈,決定去找幾個平時比較要好的同學,看能不能借點錢。他跑了幾家,誰知人家聽明他的來意,不是說沒錢就是借故推托,連和他關係最好的小孫都苦著臉說,“衛東,我不怕得罪你說句老實話,你現在的處境很不妙。俗話說,救急不救窮,我怎麽知道你將來有沒有能力還這筆錢呢?這樣好了,我借你五百塊錢,要是金額再高,我老婆肯定會和我大打出手的。”

衛東揣著小孫的五百塊錢精疲力盡的開車回家。思前想後,他覺得好像隻有一個辦法,請亞南出麵向她的兩個姐姐借錢,這就意味著必須告訴亞南他往家裏寄了那四千塊錢。衛東歎了口氣,真不知道亞南會怎麽反應。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怨恨起自己那遠在大山坳裏的家人,明明自己才出國沒幾天,就好像覺得發了洋財似的寫信來要錢,一點不體諒。說實在,衛東覺得自己和家人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共同語言了,每次他打電話回家,那邊的父母煞有介事的把全家老小召到一起,先得花上個好幾分鍾問衛東“你們那裏現在幾點了”,問清楚之後說“噢,我們這裏已經是…點…分了,你們的美國時間比我們慢”。這不是廢話,美國和中國有十幾個小時的時差呢,衛東不明白父母為什麽對這一點如此感興趣。然後父母絮絮叨叨的從弟妹們的婚姻大事一路講到家裏哪頭豬剛配了種、哪隻貓又生了一窩小崽子,聽得衛東皺著眉頭直看表,敷衍敷衍掛上電話才鬆了一口氣。人跟人真是不一樣,看人家亞南的父母,說起話來多麽通情達理,知道在美國生活不容易,不增加負擔不算,還倒貼錢。相比之下,簡直是天壤之別。



第二十章



衛東硬著頭皮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亞南正靠在沙發上看一檔肥皂劇。

“回來啦?”亞南站起身來,她今天心情很好。早上收到了程嘉言那所學校的錄取材料,上麵明明白白的寫著全額獎學金。一時間,亞南不由得激動起來:半年的心血沒有白費,她終究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成績贏得了獎學金!從此,她可以甩掉陪讀身份,做一個真正的留學生了。從前,覺得那些能考托福、GRE拿獎學金的人都十分了不起,現在沒想到自己也做到了,而且實現得這麽快。這麽一想,亞南有點飄飄然起來,她下定決心,今天晚上和衛東好好談一下,這個機會不應該放棄。

下午,她給程嘉言打了個電話道謝,感謝他對自己的幫助。說實在的,這件事上,程嘉言幫了不小的忙,回答她的問題、教她怎麽準備材料,甚至把自己當年申請時寫的學習計劃寄了一份給她作參考。程嘉言的聲音沒有什麽變化,說話的腔調也和以前差不多,一聽她已經被錄取了,在電話那頭高興的說,“好了好了,錄取就好。準備什麽時候過來?”

“這個…我還要和我先生商量一下。估計暑假末吧。”

“你… 已經結婚了?” 程嘉言的聲音透著一點吃驚,但隨即馬上調整過來,“真沒想到,我記得你比我還小一歲,倒已經結婚了。恭喜你了!”

“我去年結的婚,就是陪讀來的美國。” 亞南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在學校裏她的成績比程嘉言要好,沒想到到頭來人家堂堂正正考出來,她自己卻隻能嫁出來。

“啊,是這樣。那,你先生沒有什麽意見吧?”

“我準備今天就告訴他。嗯,他應該可以理解。”

“那就好。我待會兒把這個城市和這個學校中國學生會的網站地址給你寄過去,學校的網址你已經有了。你可以先自己熟悉一下學校和這個城市的情況。我們這裏地方不大,但很適合生活,房租也便宜,唯一的毛病是氣候不太好,夏天幹熱、冬天多風,不過有了空調也就無所謂了。等訂了來的時間就告訴我一聲,我可以幫著你找房子。或者你也可以通過中國學生會的郵件組自己發信息找。”程嘉言又開始滔滔不絕,亞南想到他當年介紹用中華牙膏洗臉時津津樂道的樣子,不禁莞爾。

掛上電話,亞南又把錄取材料仔細的看了一遍,想好了晚上怎麽和衛東講這件事情。

萬沒想到,衛東黑著臉回家後一言不發,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亞南,我有個事要跟你說。”

“什麽?你把我爸媽給你的錢都寄給你們家了?那是我的陪嫁呀!” 亞南聽完衛東的話,坐得挺直,兩眼圓睜。

“噓,小聲一點。讓人家聽見了多不好。我也就寄了四千塊錢嘛。”

“就寄了四千塊錢?我爸爸媽媽總共才給了你五千塊錢哪!那錢是他們用國內的工資攢下來換的,一比八的比例啊,來得容易嗎?你倒好,竟然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就寄回了你們家,你,你怎麽做得出來?你們家怎麽缺錢啦,你才出國半年他們就來要錢,是不是以為我們在美國就都發了洋財?” 亞南的聲音越來越大。

“夠了,不是他們跟我要錢,是我自己寄回去的!我二弟結婚要造房子,我這個做大哥的怎麽能沒個表示呢?”麵對亞南的咄咄逼人,衛東隻好撒謊。不知為什麽,家裏人的醜自己可以看不慣,可要是老婆罵了,他心裏就很不舒服。

“好啊,你這個好大哥表示得不錯,可我們自己怎麽辦呢?你現在倒了這份楣,也不用跟老婆商量了,跟你那些哥哥弟弟們講好了,讓他們殺兩頭豬幫你交學費呀! 你怎麽不說呀?啊?” 亞南越說越激動。

衛東覺得一股火從腳底直往頭頂上竄,好你個周亞南,堂堂大學教授的女兒,說起話來竟然像個沒有教養的村婦。他抓過茶幾上的一個杯子,想把它狠狠的往地上摜去,可是,電光火石之間,他意識到現在不是跟亞南鬥氣的時候,他還指望著亞南出麵借錢渡過難關呢。她要罵就讓她罵兩句吧,何況,她罵得不是沒有道理。於是,他低著頭坐在沙發上一聲不發,由著亞南去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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