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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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的樹林 (第六章 遊星 3)

(2010-01-02 11:20:53) 下一個
“還沒有,”另一個護士回答,聲音壓得更低,“林醫生好像有點矛盾,不過這種事,家屬自己願意,我們做醫生的……”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從床上起來時,我問那個護士,“我阿姨做什麽檢查?”

“檢查?”那個護士愣了一下,“什麽檢查?”

“就剛才你們說的檢查,”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你們還說林醫生好像有點矛盾。”我用力地盯著她。

“哦,那個啊?”護士看了看她的同伴,卻不說話,過了一會,另一個護士打破了沉默,“你阿姨想給你換腎。”

“換腎?”

“就是把她的腎換給你,正在做身體檢查。”她們的神色有些尷尬,好像很不願意再多說了。

那天傍晚,林國棟帶來了一隻白色的絨毛狗熊。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我,神色有些緊張,我對他笑笑,他這才笑起來,兩個嘴角往上孩子氣地抿著。

他把狗熊遞給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你去買的?”

“我姐姐說女孩子一般都喜歡狗熊。”

那隻小狗熊坐在被子上,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兩粒烏溜溜的黑眼珠,一個褐色的小鼻頭,脖子上係著個粉藍色的蝴蝶結。

我伸手撓撓它毛乎乎的肚子,“這是一隻男小熊。”

林國棟看看小熊,又看看我。

我指指它脖子上的蝴蝶結,“這是男孩子的顏色,不過其實應該做成一個領結,這樣看上去有點傻。”我扯扯小熊的蝴蝶結。

他抓抓額邊的頭發,默默地看著那個小熊。

過了一會,我問他,“你爸和你說過我的病嗎?”

他沉默了一會,“說過。”

“他和你怎麽說的?”

“他…他說……”他抬起頭看著我,嘴唇微動著,但什麽也沒說。

“他到底是怎麽說的?”我聽到自己的聲調高了起來。

“他說,”林國棟低下頭,“情況很不好,”然後舔舔嘴唇,拿起桌上的一個杯子,裏麵卻是空的,他站起身,從熱水瓶裏倒水,“我爸爸說你要堅持透析,如果有合適的腎源,應該換腎。”

“合適的腎源?”

“對,”他喝了一口水,大概水很熱,突然停住,“我爸說現在腎源很緊張。”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我們默默地對坐,一輪夕陽從窗外的彩霞裏緩緩滑過,倏然滾進了雲層。

曾經是很喜歡黃昏的,現在,我最討厭一天裏這個時刻,它讓我感到莫名的低落。天色暗下來的那個時分,讓人覺得生命也在緩緩落幕。其實,生命在開始的那一刻就在執著地悄然向死亡邁進,隻是一般情況下,人感覺不到。

突然,林國棟說,“我爸這家隻是地段醫院,我在網上看到仁和醫院有腎病專家門診,可以去那裏看看…….”

“你不相信你爸的醫術嗎?”

“倒也不是,”他又習慣性地抓抓頭發,“我爸媽都是醫生,可是,天天跟他們在一起生活,有時候就不太把他們當醫生了。”他抬起頭,暮靄裏,他的眼睛水一樣的純淨,簡直像個漫畫人物,讓我不由有些奇怪,男孩子怎麽也會長那麽漂亮的眼睛而不顯得婆婆媽媽。

“你該走了吧。”我對他說。

“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我回答,“有點累。”

他站在門邊,方形的黑色書包斜背在身後,轉身的時候,回過頭來,“明天我要出去,星期一回來。”

“你去哪兒?”

“南京,”他扳了一下書包帶,“和幾個同學去玩,很早就約好了。”

“路上小心。”我對他說。

“謝謝。”

他的書包在屁股上顛了一下,腳步聲在走廊裏漸漸遠去。

我用毯子裹住腿,這才意識到,要過三天,才能再看到他,心裏不知為何有種重重的感覺,這意味著,兩個黃昏,我將獨自度過。

晚上,小阿姨坐在我床邊畫一個奇形怪狀的圖標,“你看這個怎麽樣?”她興致勃勃地把畫了一半的圖標給我看,“能不能夠體現團隊精神?”我知道她是為了讓我分散注意力,便裝做認真地看了看,點點頭,“看上去很團結。”林醫生的女兒竟然是廣告總司總監,看過小阿姨設計的樣品後讚不絕口,要她為他們公司兼職做設計。

我看著她清秀白皙的臉龐,突然再也忍不住,“小阿姨。”

她依然低著頭畫著圖標,很專心的樣子,勾完一筆,抬起頭來看看我。小阿姨穿著一件麵料上好的藏青色西裝上衣,腿上卻裹著磨得半舊,褲腳有些脫線的牛仔褲,光腳套在一雙半高跟皮鞋裏,看上去很利落。她剛剛從林國棟姐姐的公司回來,帶著一大包東西,興致不錯的樣子。

她見我不說話,又低頭去畫圖樣。我又叫她,“小阿姨。”

這下她放下筆,默不作聲地望著我,像是知道我想問什麽。

“果凍還好嗎?”事實上,我也的確發現有些話題難以啟齒。

“很好,四樓上小趙的老婆看著它呢。”

“小趙…的老婆?”

“他老婆回來了,”小阿姨說,“長得真是不錯,不過,蘇阿姨說她被一個大款包了兩年,真是看不出來。”

我想起以前在樓下門洞裏見到那個打扮豔麗的女人,和小趙叔叔尷尬地站著對峙,原來那樣。

“那樣的男人倒也不多見。”小阿姨接著說,輕輕歎了口氣,看著窗外,她的眼睛裏有種複雜的情緒。

清涼的空氣從窗外灌進來,我說,“你不要捐腎給我。”旁邊床上的病人猛然轉過頭來盯著我們。

小阿姨依然看著窗外,她的側麵對著我,臉上一個淡淡的微笑。她的笑有點像媽媽,不知為什麽,好像也有點像爸爸。我記得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過,如果很喜歡一個人,經常思念他,就會變得有點像他。

她微笑地看著我,“我說過要捐腎給你了嗎?”

我依然看著她,“我聽護士說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答應過你爸爸,如果他有三長兩短,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什麽時候?”

“他最後一次去廣州之前給我打過電話,”小阿姨抿了抿嘴唇,“你媽死後,我和你爸一共隻見過兩麵,打過一次電話,就是那一次。有時候我懷疑真的有所謂‘預感’,也許…你爸能感覺到路上可能會出事,可是,”她的眼角濕潤了,“他既然能感覺到,又為什麽要去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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