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葉

記憶中曾跳動的燭光 今夜又照亮臉龐
個人資料
正文

黃老師

(2005-06-18 17:14:03) 下一個
我常說我有兩個父親,一個是我舅舅,一個是我爸爸。我跟我爸之間很有規矩,但跟我舅舅就不講那麽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稱他“黃老師”。我覺得他更象我爸爸,而我爸爸則象我的上司,專門負責給我布置比如考大學出國之類的任務。

從開始說,我出生後見到我們家的第一個男性代表是我舅舅,因為那時候我爸爸在外地為國家建設瘋狂工作,你說,有這麽不稱職的爸爸麽?這是後話。據我舅舅說,當時護士抱出來一個小孩兒,眼睛上塗了點紫藥水,黑了巴幾的,又瘦,還兩招風耳朵。我舅舅看到一眼就跟護士說:您抱錯了吧?我們家怎麽會有這麽醜的孩子?旁邊那個大眼睛男孩兒挺象我們家人的。 後來,我出院跟舅舅回了姥姥家,我媽病的厲害住醫院一個多月。她病好後就去和我爸團圓,而我在姥姥舅舅家這一住就住了十年。

嚴格的講,我舅舅比較不象個長輩,比如,他喝酒的時候,會拿筷子頭蘸點兒給我嚐嚐,我那時還不會走路呀;又比如,他和我未來舅媽上公園談戀愛,為了不那麽招眼,帶上我,假扮一家三口兒。有一個時期,我發現他常常發了工資就去小酒館弄二兩喝喝,於是我瞅準時機去小酒館轉轉,碰著了,我就說:舅舅,您怎麽一人兒在這兒撮呢?舅舅馬上會意地說:給你來個糖耳朵?我吃著糖耳朵說:舅舅,這事兒我保證不告訴舅媽。

小時候我覺得舅舅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我說我將來要找一個象舅舅那樣的對象。這完全不是我出於親情角度的評價,他在大學裏一直是話劇團裏的名角兒,演過“雷雨”裏麵的大少爺周萍。假如換個時代我相信他一定能夠成為一個“腕兒”。據他回憶當年勇的時候說,當年追他的女同學很多,這我沒有考證過。但是我相信也不是吹牛。後來我親眼看到他當老師的時候我們家總是有美麗女學生來訪-號稱“請教黃老師一個問題”,什麽問題不能在學校問,非得周末來家問呢?不過,黃老師對女學生很有規矩,每次接待來訪者都有我座陪,黃老師也不是假模假式的道學家,那時學生談戀愛是大忌,而他的學生們在這事兒上從來都不瞞著他,有幾對兒至今還逢年過節去看他呢。

我舅舅不僅英俊還非常聰明,高中沒上過,自習了一年直接考上大學。我小學時第一次寫作文,還記得作文的題目叫“記有意義的一天”,我不知道怎麽寫,黃老師喝著小酒,命我拿紙筆,他口述我筆錄,炮製出我的第一篇優秀作文。有其舅必有其外甥,我覺得我也挺聰明的,這一篇文章成了我的八股標本,以後語文老師再出什麽“一件有意義的事”“我最愛的一個人”之類的題目全都難不到我。班主任很得意,樹我為典型,每次學校開什麽大會需要學生發言的時候,這個光榮露臉的任務總是我的。批林批孔開始的時候,班主任讓我寫一篇相應的發言稿,這個題目太大,我的八股範文套不上,隻好向舅舅求助,沒想到這次他特別的講原則,堅決不幫忙,還說:批誰都行,批孔夫子,我是絕對不同意也不參與的,哼! 你想他這麽掘,能不是反革命麽?每次運動來了都有他一份兒,後來不讓他教書了,讓他教體育。一個夏天過後,他曬得很黑,身體看上去更壯(讀ZHUANG3),估計這也是把我舅媽迷住的原因之一,禍兮福兮。

要是我說我舅舅能蓋房,你信麽?人說知識分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純屬stereotyping。那年頭分不到房,而我舅舅又到了結婚的年級,他楞是在暑假裏在我們家那一間房前麵又搭出去一間小房去,小房之外又搭了一間小廚房。順手他用剩下的木料做了個躺椅,我躺在上麵,很得意,全院就我們家有把新帆布躺椅,周大伯家倒是有一個,可是已經又破又髒。黃老師順利地在小屋裏結了婚,又養了一對兒鸚鵡,他給鳥夫妻也做了一個小木屋子,放在大鳥籠裏,對我說它們需要隱私。鳥兒的隱私得到了尊重,很快生出了第二代,還不至一窩呢,等到第四窩鸚鵡出世時,我表妹-黃老師的女兒也出生了,未幾,四人幫倒了台,黃老師重執教鞭,一個新的時代來臨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回到我父母身邊,不是能常常見到他。每次去姥姥家,他也再沒時間跟我聊天兒,他的鸚鵡和金魚也都送了人。基本上他每天晚上都在外邊講課,回家了還要抓緊時間寫書,第一本書印出來了,黃老師收到稿費,成了我們家先富起來的人。

我高考是在外地,考前兩天,我舅舅風塵仆仆地從北京趕來了,一邊喝酒一給我押了幾道題,神了,這幾道題還真的都出在考卷上。 有個時期全國人民都鬧著經商,我舅舅也下海淌了淌水,不過,這行業好像不大適合與他,因為他是典型的文科生,說話有點兒誇張。他是這麽跟人說的:哥們兒有一個學生,現在在XX部當官,手裏有批薄板,你看你能不能找到下家兒,事兒辦成了有回扣,啊,有回扣。然而那個時候祖國人民剛開始向錢看,還比較扭扭捏捏,不時興那麽大聲地講回扣,人家聽完了都不敢搭喳兒。黃老師的生意不了了之,當然也不是壞事,照我姥姥說:他做什麽生意呀?他連錢都數不清。- 文科生啊! 真挺不容易的,黃老師隻能老老實實地掙工資,玩命在外麵代課寫書賺錢,照他的話說“都是血汗錢哪”。因為來之不易,黃老師將銀子攥得比較緊,常常得意地在國際長途裏告訴我存折上又漲了一萬兩萬,我笑他存錢幹嘛反正也舍不得花,他用先帝語錄教育我“手裏有糧,心裏不慌,腳踏實地,喜氣洋洋。”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媽問:寫什麽呢? 我說:父親節啦,寫寫我舅舅。 我媽說:哎,怎麽不寫你爸? 我說:我爸有什麽可寫的?他哪裏有我舅舅有情趣啊。 我非常喜歡跟黃老師聊天兒,貧上幾句,而跟我爸就隻能談談理想。我毫不懷疑我喜歡貧嘴,能喝二兩,比較寬容都象我舅舅。 再繞回去說,沒有我舅舅,也就沒有我爸爸,當然也就沒有我。

故事是這樣的:話說當年我媽跟我爸談戀愛時兩人沒見過麵,因為我媽那會兒在新疆呢。我媽讓我舅舅去替她相一相親。我舅舅後來給我媽寫了這樣一封信“我走進房間,燈一亮,麵前站立一個高大白淨的年輕人,非常斯文秀氣。。。。。我覺得很不錯。。。。”,後麵的結局大家一定猜到了。嗬嗬。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竹葉兒 回複 悄悄話 唯一這篇寫得很好啊,不記得發表過。
flyingbird68 回複 悄悄話 書記的舅舅寫得真好看!真羨慕你有一個如父親一樣的好舅舅。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