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向性思維與極端思維

1. 序---人的思維真是隨意和無限的嗎？

關於人類的思維流行著這樣一種說法:人的思維是無限的和任意的。

普通人這樣認為不足為奇。但是，當看到一些搞哲學的或至少自稱是搞哲學的這麽說就令人感歎了。首先這違背了自古以來人類文明所見證的基本事實：很多時候很多人想不出關於很多問題的答案，甚至很多人無法想象出一些其他人（諸如文學作家，畫家）想象出的內容或圖案來。為此人們還特意設置了各種涉及到人們的智力的競賽及選拔，例如中國曆史上的科舉考試和現在的高考，世界上的棋藝競賽，科學及藝術大獎等等。這些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見證的生活中可以說是最常見的基本現象再再告訴我們：人腦不是可以隨意思維的，人腦的思維能力是有局限的，而且不同的人的局限程度是不同的。?

人的思維不僅僅是整體有限的（用數學的術語來說，是局限在一個高維幾何球內的，在這個球之外的任何領域都是一個人的思維所達不到的），而且是局部有限的，也就是說每個人的思維都呈現出結構特征，這裏的結構的意義是說，當麵對某一類現象時，某些人就會有某些特征的思維來。當然，隻有每個人自己才比較了解自己當時的想法是什麽，而別人隻能是根據他的表現或表白來判斷他的想法有什麽特點。而且麵對同一類問題，不同的人會表現出與其個性相符的思維特征來，也就是說人的思維的局部局限性或者說結構特征是因人而異地個性化的。心理學的任務就是研究人類及個體的思維的局部局限性或結構特征。當然，讀者在這裏也可以提出異議說，從數學集合的觀點來說，一個人所有想不到的都是他的局限性，因而不存在什麽整體局限與局部局限的分別。你確實可以這麽說，不過提出這兩者的分別的意義在於指出人們的思維不但有局限，而且還表現出一定的特征。讀者在這裏還可以提出另一個異議說，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對同一問題可以有非常不同的想法，所以人的思維是任意的。其實，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對同一個問題的想法再怎麽不同也不會是任意的，而且一個人不但在不同的時期的思維會具有與這個人相應的特征，就是就其一生來說也不會是和隨意的另一個人的特征完全一樣，是有其自身特征的。

 

2. 單向性思維與極端思維

自然及社會的存在是複雜而且彼此關聯的。現實生活中的存在並非一個個的簡單的概念，而是由不同的建構形成的邏輯體（包括物質的和人文的實體及概念體係）。人們會用一些比較簡單的概念來表達對於一個社會現實的好與壞的認知。一個概念的對立麵可以有很多，比如紅色的對立麵可以是黑也可以是白或者綠；而被人們用簡單的概念來描述的建構的對立麵的選擇要比人們對於這個建構所形成的核心概念的對立麵還多出許多。一件被認為是不好的事情的有些對立麵可能是正麵的有利的，而有些對立麵本身可能也是負麵的，不利的，甚至有害的；在有些情況下，某些具有負麵性的存在的任何可行的完全與之相反的對立麵可能都是更加有害的。因此，當通過某些新的建構來除去原有舊建構中的某些不希望留有的元素時，新建構本身不但可能是一種新型的負麵建構還可能在某些方麵比之前的建構更加負麵。

而另一方麵，人類的思維又是非常有局限的，這種局限性導致人們思考問題的一個基本模式是誘因驅動型，也就是說人類的思考一定不是漫無邊際的，而是具有一定的方向性，而這個方向是由一定的誘因來引導或確定的。這個誘因可以是功利的目的，或是逃避危難，或是改變不利，或是他人的影響等等。由於不同的人考慮問題的深度與廣度不同而使得在相同的誘因下不同的人產生的思維可能會非常不同，有些人可能會把相關問題所牽涉到的各方麵的因素及利害關係都考慮得比較周到，甚至可能會逆著一般人在相同誘因下可能會有的思維方向去思考，而有些人的思維則比較集中於簡單的邏輯，看到令自己不滿的因素就想到用自己所熟悉的方式去掉或逃避該因素，看到對自己有吸引力的目標，就會如掩耳盜鈴者般地捂上自己的耳朵去摘取那個鈴鐺。但是，雖然不同的人的思維能力和模式會有很大的差別，人類思維的局限性及人們在特定時間和環境下所能得到的信息的局限性決定了沒有一個人能夠把一個問題所涉及到的所有的遠近關聯都完全徹底地無限地思考清楚；不僅如此，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情況下的思維呈現出高度的單一方向性，即比較不太顧忌簡單邏輯之外的相關因素和影響；更為遺憾地，反觀人類曆史，盡管有過無數的才俊人傑，就人類整體來說所表現出來的思維也同樣呈現出高度的單一方向性。

而人類思維的單一方向性的一個直接的後果便是思維的極端性。極端思維的一個特點就是在不同的通常是有著對立性的極端之間來回跳躍。這是因為單一方向性的思維使得人們看到一個不利的現狀時就想著要選擇它的相反麵來改變不利的現狀，而體驗到那個相反麵的不利後果時又想到選擇它的相反麵，但是對於簡單思維的人們來說，一個簡單的選擇便是已經存在過的相反麵，即回到原來的狀態。盡管我們這裏這樣一說讀者都會覺得不太可能會出現那種狀況，但如果我們能把現實中每個人的人生倒放一遍的話，大家會非常吃驚地發現這種現象在人類社會之普遍。

除了單向性思維之外，就個人來說，造成這種極端思維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人們感受最深的是當下的經曆，如果當下的經曆過於痛苦或過於具有誘惑力，那麽就容易忘記之前的經曆所給予的教訓。生活在持續存在著的高壓下的小市民或不富有的中產階級比較容易出現這種狀況，因為他們生活的每一天都存在著隱患，但又能夠僥幸地渡過每一天，因此他們的注意力比較集中在如何混過眼下的挑戰，而不是如何回顧分析過去的經曆。社會性的思維也同樣會出現在極端之間跳躍，除了單向性思維這一原因之外，一方麵因為經曆過原先的舊極端的人在一段時間之後會在相當程度上忘卻了舊極端的不利，另一方麵因為很多新人隻是聽說過原先的舊極端而沒有親身經曆過，因而就不會去顧及過去曾有過的不利。當然，如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一個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各種客觀的原因會使得人們實際上並非在完全相同的兩個極端之間跳躍，但這裏討論的是人們的思維模式所呈現出的一種極端的特征。

3. 單向性思維與人性

 

促成單向性思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比較全麵清楚的思考問題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完成，有些人所需的時間短些，有些人所需的時間長些，但是比較全麵清楚的思維一定比單向性的思維所需時間為長。這裏便引入的另一更為複雜的因素：人性對於思維的影響。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情形下，還沒有來得及進行比較全麵清楚的思維的時候，他們的思維便在一些基本人性的影響下而固定在了相對狹小的範圍之內從而呈現出嚴重的單向性。

自古希臘以來，西方哲人就認識到人類的一個基本心理特征是所謂的追逐快樂躲避痛苦。人類的這一基本心理特征對於人們思維的單向性有著必然的影響。欲望，痛苦，亢奮，惱怒，悲哀都會使人的思維局限於和引起這些情感的表麵因素直接相關的狹小的範圍之內。現下人們流行的一種說法叫做下半身支配上半身指的就是很多人的思維是過於受製於他們的本能欲望。由於比較全麵清楚的思維除了與一個人的思維能力及駕馭自己本能及情緒的能力有關之外，顯然還與一個人所掌握的信息有關。因此，我們通常所說的無知顯然也是導致一個人傾向於單向性思維的重要因素。

4. 單向性思維與文化

作為社會性的生命體，人類的思維與人類社會的文化密切相關。一方麵人類的社會文化是社會中的人群在曆史上的思維的一種複雜的綜合性的整體反映；另一方麵，生活在社會中的個人的思維也會受到社會文化的影響和束縛。實際上，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尤其是對於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來說，社會文化是導致他們單向性思維的重要因素。社會文化的力量越強，這種影響力就越大。另一方麵，隨著一個人所接觸的世界範圍的增大，他所受到的局部社會文化的影響也會相應地減弱。人們在孩童期的思維在很大程度上會受到家庭及周圍的局部社會（如幼兒園，學前班）中的成年人對待他們的方式及對他們的教導的內容的影響，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會越來越多地受到地區或國家範圍內的社會文化的影響。

社會文化對於個人的單向性思維的影響主要在於三個方麵：1）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對於社會文化的信賴；2）社會文化以各種形式（如學校教育，媒體宣傳，影視娛樂等等）灌輸給人們的一些相當固定的思維模式；3）對於社會禁忌的忌憚而不敢談論可能給自己惹麻煩的話題，久而久之那樣的話題便被排斥在自己的思考範圍之外了。在社會文化的影響下，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不但不會去進行不符合他們所處於其中的局部社會主流文化的思考，而且也常聽不進去其他人發表與那社會主流文化相悖的言論。

5. 單向性思維與破碎的邏輯

上世紀人類文明的一個重要成果就是歌德爾通過嚴格的邏輯證明指出人類的邏輯是有缺陷的，從而為由希爾伯特擔綱的旨在為數學建立一個嚴格而且完備的公理體係的工程畫上了句號。而希爾伯特的設想背後其實還有著一個更為雄心勃勃的哲學願景，那就是始自羅素和維根斯坦的試圖通過用數學和邏輯把語言正規化而建立一個囊括人類一切真理的正規體係。當然，羅素維根斯坦還有希爾伯特的夢想未能成真，而把他們從夢中喚醒的就是歌德爾。其實，尋求人類的終極真理或構建一個可以囊括一切真理的文明大廈的夢想絕非羅素或他的學生維根斯坦或數學大師希爾伯特的首創，而是千百年來許多社會精英一直以各種形式來表達的一種夢想。康德就曾宣布他以後的人隻需要教或學形而上學而不用再發展形而上學，因為他已經給出了形而上學的終結版。也有因為無法繼續發展形而上學轉而批判形而上學的人，或幹脆宣布整個哲學都已經死悄悄了的。這其實都是從不同的角度來表示自己已經找到終極真理的方式。

不過，自人類進入所謂的現代文明之後，人們越來越多地意識到人類不但基本的邏輯體係是不嚴格的，而且人們日常生活中的邏輯也是支離破碎充滿著自相矛盾。人們可以在幾分鍾前責怪一件事，卻在幾分鍾之後按照完全相反的邏輯去稱讚另一件表麵不同實質上一樣的事，而且當事人還往往不意識到自己在邏輯上的自相矛盾之處。這樣的表現是典型的單向思維的狀況，而且一個人平時越習慣於片麵地思考問題，就越容易在短時間內出現用破碎不連貫不一致的邏輯來思考問題的現象。更令人遺憾的是人類社會的整體常常出現社會性的邏輯破碎不連貫的症狀。。。。。。

 

 

[天堂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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