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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喝豆汁看老北京人

(2008-10-08 01:12:38) 下一個
從喝豆汁看老北京人

  早年——也就是說五十多年前,被稱“北京人”的人要具備四條標準:“一口京腔,兩句二黃,三餐佳饌,四季衣裳”。這裏說的“佳饌”,不看值多少錢,要個有滋有味,比如說伏天喝碗熱豆汁就一口蝦油辣鹹菜,喝得汗流浹背,渾身痛快,總共花不了兩角錢,卻也算“佳饌”一餐。

  為什麽舉例子單說豆汁?因為喝豆汁純屬北京人的專利。京外有地方管豆漿叫“豆汁”,有位山東人初到北京,看見招牌上寫著“豆汁”,就進店要了一碗,喝了一口眉頭緊皺,勉強咽下去後招手叫來店員很客氣地小聲說:“這豆汁別賣了,基本上酸了。”那夥計說:“好說您哪,不是基本上酸了,根本上就是酸的,這豆汁跟您山東的豆汁不是一碼事您哪!”所以是不是北京人,測驗方法就是叫他喝一口豆汁,若是眉開眼笑,打心裏往外滿意地噓口長氣,就是地道北京人;若是眉頭緊皺,嘴角直咧,甭問這是外來戶。

  那夥計說得不假,北京豆汁跟山東豆汁根本不是一回事。山東豆汁就是黃豆做豆腐的漿水,看起來白中透黃,喝起來香中帶甜。北京豆汁看起來顏色灰裏透綠,喝起來味道又臭又酸。可一旦喝上道,就有其味無窮之歎,就如同洋人吃臭“吉斯”(也就是臭奶酪)一樣,吃不慣者難以下咽,甚至作嘔,吃上癮的一天不吃就覺著欠點兒什麽。因此當年東安市場的小店“豆汁何”名聲一點不小於隔壁大飯莊東來順。穿著華貴、坐著私家轎車專程來喝五分錢一碗豆汁的,大有人在。

  北京豆汁是怎麽做的?怎麽單出這種味道?

  北京豆汁根本不是故意做的,它是用綠豆做粉絲、粉皮的下腳料!純淨的澱粉拿去做粉絲、粉皮;剩下青中透綠的下腳料,放在一邊令其發酵,待發出酸味來,就成豆汁了。店家以極便宜的價錢買來,經過加工,再作為成品出售。

  既然已經變酸發臭了,還有什麽可加工的?

  沒這麽簡單。生豆汁不能喝,煮得滾開爛熟,可就又沒酸臭味了,怎麽辦?更老輩的北京人發明了好辦法:把生豆汁買回去也來一次沉澱,見細碎的固體顆粒物都沉底了,就把上邊發過酵的綠色湯水,放進鍋裏煮。待湯水見開,立馬舀一勺沉澱物投進去,一次隻加一勺,再開再加,這就叫“勾兌”。要加多少勾兌出來才不濃不淡,臭中有香,酸得可口?這裏就大有學問。要不然當年盡管有走街串巷推著車賣生豆汁的,人們還是寧可多花兩大枚進豆汁店去喝呢!一來是店裏有專門搭配豆汁吃的焦圈,二來是買回生豆汁很難勾兌得可口。

  其實店裏豆汁進價本兒低,賣的也不貴。五十年代,著名的店家如豆汁何、豆汁徐、豆汁張,一碗豆汁也隻賣幾分錢,加上倆焦圈也不過兩角大洋。便宜歸便宜,可北京人並不隻為了省錢才喝豆汁,就為的找這一樂。北京人喝豆汁不分窮富,你到“豆汁何”、“豆汁李”門口看看,既有趿拉著鞋手裏掂著銅板來喝的,可也有袍子馬褂衣裝坐包月車來的。既有膀大腰圓賣力氣掙飯吃的體力勞動者,也有穿長衫別鋼筆的文化人。十多年前,不忘城南舊事的林海音先生從台北來到北京,舒乙和我問她:“您幾十年沒回來了,有什麽要我們幫忙的事嗎?別客氣!”她說:“別的事沒有,就想叫你們領我去喝碗豆汁。”我跟舒乙就領她去了“炎黃美食城”。吃其他小吃時挺謙遜、挺穩重,豆汁一上來她老人家顯出真性情來了,一口氣喝了六碗她還想要,嚇得我和舒乙連忙擋駕說:“留點肚子明天再喝吧您哪,別嚇著我們!”她說:“這才算回到北京了!”

  我說:就憑這一點,林家六嬸就既是台灣人,又算得地道老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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