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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民生之多艱——我的農村生活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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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偶然見到此貼,算有緣分。諸位網友,看著玩吧。

哀民生之多艱——我的農村生活實錄
邸永君 2006-10-30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
地址:北京市中關村南大街27號 6號樓;郵編: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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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9年11月,由於父母雙雙下幹校,我回到老家固安縣馬莊北大隊,至1971年11月再返縣城,共在農村生活了兩年。馬莊是固安南端的一個古鎮,座落在號稱美麗富饒的冀中平原上,而當時卻是極度的貧困與蕭條。少年時代的我親身經曆的事情,有不少值得回味,至今仍記憶猶新,難以忘懷。現拈取數段奉上,以饗讀者。

    一、五保戶

    所謂 “五保戶”,是當時我國農村集體組織對無人贍養的老年農民實行的一種政策,號稱是“社會主義製度優越性”的具體體現。所謂“五保”,即保吃、保穿、保住、保生病治療和保死後安葬,可謂一管到底,生死無憂。但實際情況如何,就因人因地而異矣。

    我爺爺家隸屬於第五生產隊,隊部在村西北角,是一個土坯圍起來的院子,其實就是個場院,靠東一排全是豬圈;隻有一排北房,除東頭一間是辦公室外,其他房間均是牲口棚。我和我幾個叔伯弟弟——大伯家的雲安、三伯家的傻賀、傻二等閑來無事,便常到場院裏玩。

 我發現牲口棚最西頭用泥坯隔出來一個房間,裏麵住著一位老者。我向弟弟們打聽,得知此人姓王名玉,六十多歲,自合作化以後,他就是隊裏的飼養員,負責喂牲口,這間房就是他安身之處。他一生沒結過婚,前幾年半身不遂,便成了五保戶。每天吃的飯都是由他下一任的飼養員喂完牲口後,再給他順便做點兒。

 當時一般人家都是粗茶淡飯隻得溫飽,老王玉的夥食狀況不比一般農戶差,甚至還要好些。主食是玉米麵貼餅子,再熬上一鍋粥,上頓吃不完下頓熱一下接著吃。從來沒炒過菜,菜就是醃蘿卜條。

 我充滿好奇地湊到近前,一股腥臭味兒撲鼻而來,是一種比隔壁牲口棚更難聞的味道。隔著門縫望裏觀瞧,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瘦老頭癱坐在炕上。房間很小,火炕占了多半間房。炕東頭擺著幾個破碗,裏麵全是殘羹剩飯。一床破被子露著棉花,被麵已看不出顏色。炕西頭擺著一個馬桶,上麵放著一個中間掏了個洞的破凳子,大小便就在這裏解決,飼養員一天給他收拾一回。

 當時天氣還比較熱,滿屋的蒼蠅無數,飯碗、便桶上黑黑的一層。趴在老人身上、臉上的不下百隻,老人用會動的那隻手一揮,蒼蠅便群起亂飛,上下頡頏,發出嗡嗡的聲響;而轉眼之間便卷土重來,又回落在老頭的身上。老人隻得再揮手臂,生命就在這個過程的重複之中消磨。晚上蚊子自然也少不了,所以“活著就是受苦”這一佛教理念在他身上體現的真真切切。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老王玉”!引得裏麵傳出來一個嘶啞的聲音:“誰家的小兔崽子,滾蛋!”我們便伴著嬉笑逃離場院,到別處繼續遊蕩玩耍去也。

    後來,我插班的馬北小學還組織過義務勞動,打掃老王玉房間的衛生,十幾個學生包括我在內皆掩鼻而入,把屋裏炕上地下的垃圾清理出好幾筐。但幾天後屋裏便又恢複了原樣。而且他的衣服幾乎沒人給洗,一年到頭鋪蓋也沒人給換,也沒聽說他怎樣洗澡。在這樣的生活狀況下,他居然能頑強地活著,也可算是生命力的奇跡。

 在一年後一個寒冷冬日的清晨,飼養員再送飯時,見他斜臥在炕頭,怎麽叫也不醒,在睡夢中告別了這美好的社會,壯麗的河山。按五保戶政策的規定,隊裏出錢把遺體火化,並埋到他家的墳地裏。當時擔任五隊隊長的我的三伯說:“老王玉的罪受到頭了,這回到陰間享福去吧。”大夥也都有同感。

    二、地道戰

    1970年,老人家發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最高指示,全國上下動靜不小。

    當時時興“農業學大寨”,變冬閑為冬忙。其實農民辛苦一年,就是秋後能休息一下,這是千百年來的老理兒。可當時自上而下的各級“官府”似乎都是心理變態,一點德也不想積,看誰舒服一會兒他就渾身難受,所以硬是把農民從熱炕頭哄到寒風中平整土地。

 我見到過平整土地的場景,隻見冰凍三尺,堅硬如鋼,一鎬下去,隻留一個白茬。折騰一天,也幹不了多少活,更創造不了什麽價值,一個壯勞力一天的報酬才四角多,口糧是粒糧一斤,既沒什麽氣力,也不會有什麽積極性。

  我家一出門往北轉就是一片空場,北臨葦塘,西靠一侯姓人家的院牆,一棵歪脖柳樹,半死不活。上麵掛著個舊的鐵質馬車輪兒,這就是通知全隊集合下地用的鍾。

 我三伯父當隊長,每天吃過早飯,便披上外衣,邁著四方步來到樹下,然後有氣無力地敲那不倫不類的鐵“鍾”。聲音單調難聽,沒有任何樂感。再過一會兒,社員們才陸續懶洋洋地來到空場,或倚牆而立,或蹲在地上。男人們多抽著旱煙,女人們手裏大都做著針線活,不時有打諢逗哏,甚至追逐嬉鬧者。等人到齊,我三伯便開始總結工作,分配任務,然後就三三兩兩,分頭下地。

 我有幸聽過我三伯的一次“動員報告”,真是眼界大開。當時正趕上棉花成熟,棉桃都已開裂,必須馬上把裏麵的棉花都收集起來,稱為“拾棉花”。那年正趕上棉花豐收,現有勞力都投進去仍拾不過來,天氣預報又說有雨,我三伯便著了急,於是決定讓所有的孩子都參加進來,每個孩子每天給記兩個工分(壯勞力一天十分)。我們便停課支農,站到了社員的行列裏。

 我三伯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一生為人忠厚,在我父輩的兄弟四人中,最能吃苦耐勞,但其容顏相貌卻不敢恭維,兩隻小眼,臉窄嘴尖,笑時露出一嘴的黃板牙。且個頭瘦小,彎腰駝背,所以得外號曰“五猴子”(他名邸戊辰)。

 此時他往人前一站,佝僂著腰,嗽嗽嗓子,剛要開講,靠牆而立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社員卻突然耍起貧嘴:“五猴子,你今個又要出什麽妖蛾子(餿注意的意思)呀?”引起一片竊笑。三伯聞言,頓時火起。抄起扁擔,直插那女人褲襠,往上一提,把她挑了一個跟頭。嘴裏還說著:“我叫你貧!”我以為那人會翻臉,可未成想她並不氣惱,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自己爬起來,撣撣身上的土,站到一邊去了。

 接著,三伯以一口很有特色的馬莊本地方言發表戰前動員:“折騰一年,不就(讀‘揍’)盼著這幾天嗎?白花花的棉花要是讓雨給澆了,這一年的罪不就白受了嗎?我們這不是拾棉花,這是拾票兒(錢的意思)呐。誰也不能耍滑偷懶,讓我撞見,就拿扁擔掀他的褲襠!”伴著笑聲,大家浩浩蕩蕩,信步向棉花地而去。

    轉眼已是冬天,“深挖洞”的最高指示下達,生產任務就改成了挖地道。目的是讓“家家相連,戶戶相通,全村都連成一片”。於是乎,大街兩側,院內房前,一個個洞口陸續出現,地道也在延伸,挖進了家家戶戶。還有人模仿電影《地道戰》裏的情景,把地道口挖到了鍋台、馬槽底下。但多數家庭都心疼房子而不同意把地道通進屋裏,所以洞口基本上都選在院子裏的圍牆邊。一時搞得滿眼狼藉,土堆遍地,洞口林立,草木皆兵。

 現在想來,要是真打起來,且不說這原始簡陋的玩意兒在核戰爭麵前毫無意義,即便是常規戰爭,那幾出陳糠爛穀的把戲都吹了幾十年了,搞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能瞞得過誰?我要是鬼子,進村一看沒人,肯定會先奔鍋台驢槽子。那惟一的功效,就隻剩下勞民傷財,貽笑大方也。

 可也不盡然,這項愚人工程卻給我們這些孩子創造了一個絕好的娛樂項目。那時上學基本上不學什麽,課本非常簡單,幾乎不留作業,留作業不做也沒人管,倒是非常符合當前提倡的所謂“快樂教育”。下學很早,離吃晚飯還早著呢,我們都不願回家,於是便分成幾組,鑽進地道,一撥扮演鬼子,一撥扮演八路,體驗武工隊老前輩的戰鬥生活。

 當時流行一種打火柴棍的槍,都是自造,槍管由10個左右自行車鏈子節並在一起做成,頭上放一個車輻條帽,正好可把一根火柴穿出來。拿一根鐵彈做撞針。摳動扳機,火柴頭便因受擠壓而發出“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火柴棍也被射出,射程數米。我們每人都配備這一武器,再拿上個手電筒,白天時拿小鏡子反射陽光,照明效果更好。幾組孩子追逐打鬧,真是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古人雲,樂極生悲。鄰村有個孩子在玩“地道戰”時,地道突然坍塌,被埋在裏麵悶死了。大人就紛紛告誡自己家的孩子少鑽這害人的窟窿,可我當時大人不在身邊,自由得很,所以還能經常呼朋引類,盡情玩耍。

 記得有一次,我和幾個弟弟約好吃過晚飯玩地道戰。我手持火柴槍,“子彈”已上膛,偕諸弟沿地道來到村南一家王姓社員的院子裏。洞口斜對著房門,離台階沒多遠,我們伸出半個腦袋,觀察院裏動靜。隻見一個老娘們兩手端一臉盆,裏麵有半盆水,估計是洗腳水,出門走下台階,直奔洞口而來。我想再不出手,這落湯雞就當上了。於是舉手一槍,“啪!” “咣!”那人受到驚嚇,臉盆應聲落地,人也順勢坐在地上。“撤!”我們慌不擇路,一腳深一腳淺地沿地道逃竄。那潑水的主兒看來智商不高,反應極慢,半天才納過悶來,於是對著洞口高聲叫罵:“誰家養的混蛋王八蛋,給你爹媽掙罵的東西!”而地道之傳聲功能甚好,跑出老遠,這聲音仍飄忽回蕩,不絕於耳。眾弟兄氣喘籲籲,相顧而笑,那種惡作劇帶來的快樂至今仍難以忘懷。

    可是好景不長。冬去春來,土層解凍。由於地道當時離地麵太近,土層太薄,馬莊一帶又是半沙質土壤,所以所挖地道紛紛塌陷,搞得街道院落麵目全非。有一家地道沿其院牆平行而過,第二天一覺醒來,院牆卻不見了蹤影,原來是地道塌陷,院牆磚石跌進陷坑,正好將其填平。一時又無錢再築新牆,所以好長時間內一家隻得直臨街麵而居,真改革開放之前驅也。

 另有一家,地道臨近豬圈,夜間地道坍塌,肥豬一家老小落入洞中,沿未塌陷的地道漫遊而去,不知所蹤。豬們是返樸歸真,重獲自由了,而主人卻損失慘重,如喪考妣。於是找遍全村,亦未尋得,痛心疾首,其鬱悶痛苦可想而知。

 而那些一時吃錯藥,同意把洞口放在屋裏的人家,房子都被搞得搖搖欲墜,不得不重新翻蓋。冀中平原上“深挖洞”的革命實踐,就這樣像一出鬧劇一樣草草收場。人們經常說胡幹蠻幹是吃飽了撐的,由此看來吃不飽也能撐著人。

 回首思量,當時社會治安狀況確實不錯,家家相通,戶戶相連,幾個月內竟未發生一起刑事案件,就算是沒什麽可偷,而耍流氓可是方便得很。要是趕上現在,110巡警非得累斷了氣兒、跑折了腿兒不可。

    三、大力士

    中國人曾被洋人稱作“東亞病夫”,即便是“翻身解放”以後,由於長期糧食短缺,終年難得肉食,公社社員多不得溫飽,故而體質極好、肌肉發達者可謂鳳毛麟角,鮮見於鄉村。

 我自幼便羨慕那些身材魁梧,膀大腰圓的壯漢,並幻想著自己長大後也能勇武威猛,力拔千鈞。馬北大隊當時有一條好漢,名王才,當時四十來歲,正值壯年,一米八多,身材高大,膂力過人,夏天經常光膀,古銅色的皮膚包裹下的塊塊肌肉堅實有形,甚是養眼。他每日挑水都要經過我家門口,渾身的肌肉伴隨著穩健的步伐縮放弛張,一條細長的扁擔一步一顫地上下起落,一頭一個裝滿清水的大號水桶顯得是那樣的輕飄渺小,我每次都伴隨著羨慕之情用目光送他遠去。

 但就是因為他的高大威猛,在那個時代竟似乎是全村最為悲哀之人。原因很簡單,身材高大者必然食量也大,此人一人頂五個人的飯量,當然也能頂五個人幹活,可當時規定不管你是否能幹能吃,也不分男女老少,一天口糧卻都整齊劃一,每人粒糧一斤。穿衣買布要發布票,也是不管男女老幼、肥瘦長短,一律每人每年一丈七尺三。

 而身材、食量往往具有遺傳性,王才的三個兒子也都比同齡的孩子高大許多,很是能吃。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老子整天都混不上個半飽,小子們也就隻能饑一頓,飽一頓,個個麵帶菜色,骨瘦如柴。當時“官府”禁止糧食自由買賣,私下交易就是投機倒把,抓住就進班房。但糧食調劑是社會必需,所以搞這種營生者經常是一堆人聚在一起,神神兮兮,鬼迷三道,而且是前仆後繼,屢禁不止。

 王才一家雖有的是力氣,但英雄無用武之地,隻能將有限的細糧換成粗糧,再加些麥麩子、豆腐渣等攙和著吃,以勉強度日。個子大穿衣服也費布,所以一家老小都是衣衫襤褸,補丁羅補丁。到夏天則清一色光膀加短褲,小孩甚至一絲不掛,按現在的話說,可謂開“天體裸奔”之先河。

 村裏人都知道,王才的夢想,就是能自己吃上一頓飽飯,再讓一家老小吃飽,因為他自打合作化以後幾乎就沒吃飽過一次。他放出話說,誰讓他敞開吃一頓包餃子,他就給誰家白幹一整天活。村裏其他人家糧食也沒多富裕,也沒什麽工程可動,所以輕易也沒人敢請這尊“菩薩”。

 這年秋天,村北艾家蓋房子,需要壯工倒騰東西、運土、和泥和搬磚,都是力氣活,所以決定請王才光臨助陣。王才在自家吃過早飯便過來幹活,艾家婆婆帶著兩個兒媳婦管包餃子,白麵皮兒,豬肉白菜餡兒。王才確實能幹,一個頂好幾個人使喚,二百多斤的物件提起來就走,觀者嘖嘖稱奇。而這邊婆媳三人半天沒停手,臨近中午,三蓋連兒(一種用高粱杆穿成的圓形托板)餃子已經包好,足有二百多個。艾家閨女負責煮餃子,王才開始甩開腮幫子用膳。這邊煮著,那邊還接著包,一鍋餃子出鍋沒多會兒,就被王才風卷殘雲般吞咽下肚。四個人忙活供不上一個人吃,最後他共吃了五蓋連,四百多個餃子,也沒撐著。下午又大幹半天,晚上回家吃飯,就舍不得再玩命吃了,不然全家其他人就都得餓死。

 村裏的大人經常說起來這件事,見他也經常拿這件事說笑。一把力氣的壯漢卻整天被饑餓所煎熬,實為“生不逢時”之典型事例也。

    記得當時學校搞“憶苦思甜”,用米糠加麥麩子蒸糕分給每個學生吃。就餐前,先唱《憶苦歌》:“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伸。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仇,樁樁件件,樁樁件件湧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淚,掛在胸。”

 然後老師帶著學生們開始下嘴。先是牙磣,想吞進去,可到了嗓子眼卻不往下走,噎得直流眼淚。學生紛紛把嘴裏的渣子往外倒騰,老師嘴裏也鼓鼓囊囊,進退兩難,師生麵麵相覷,表情複雜。後來還是老師聰明,決定大家都帶著自己分得的“蒸糕”回家吃,這才算過了這憶苦思甜的關。在回家的路上,我手裏托著蒸糕,邊走邊想,這舊社會還真是苦啊,頓頓都吃這玩意兒,那些上歲數的人能活過來趕上眼下的新社會,可真夠皮實,肯定嗓子眼都給練粗了。

 回家見到爺爺,開口便問道:“你們在舊社會敢情就吃這樣的飯呀?”爺爺看一眼蒸糕,想了想,小聲對我說道:“我跟你說的話別到外麵亂講,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咱們村沒聽說在舊社會有誰家吃過這樣的糕,就是喂牲口,不加點兒黑豆什麽的,它都不愛吃,更別說人了。”

 “那當長工是不是就吃這個?”

 “別聽他們放屁,請長工都要好吃好喝,還得給錢,不然誰給你幹活?那時候家裏沒地的,就盼著麥秋大秋兩季,不但能吃飽飯,還能掙到工錢。我快八十了,也吃過不少苦,可最艱難的就是六零年,吃大食堂,各家的鍋都給砸了,全村餓死的人那就多了,要不是你爸爸當公社書記,給找點豆腐渣和麥麩子將就著,我也活不到今兒個。這些事心裏知道就行了,千萬別往外說,要不弄你個現行反革命,每天早起掃大街!”

 我似懂非懂,一臉困惑。舊社會都沒人吃的東西,看來是不用真吃了,我先把蒸糕喂貓,老貓聞了一下便揚長而去;又拿去喂豬,豬還真有海納百川的度量,一口便吞了下去。我當時就想,要不怎麽人家能長那麽胖呢,吃嘛都行,吃嘛嘛香,我是服了。

    四、侉老陳

    侉(讀垮),是有口音的意思。河北省屬北方方言區,但口音卻五花八門,很是複雜。我生長在固安縣城,因清代這裏是駐防城,設有一名防守衛率領25名八旗兵丁駐守此地,旗兵偕家眷居城內,且經常調防,可能是受這些人的影響,這裏居民的口音與北京相似。

 馬莊離固安縣城60華裏,可口音卻有明顯差別,四聲音值都不一樣,與霸縣口音更加接近。馬莊人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的口音是天下正宗。所以馬莊人即使長期出門在外,也大多鄉音不改,我父親在縣城工作幾十年,最後也是一口純正的馬莊腔。那時村裏經常放廣播,老鄉們總說戲匣子(收音機)裏的人說話侉。

 我剛來時,他們也說我侉,我不願意聽,就把口音改了。後來不少人奇怪,說:“你從外邊長大,說話怎麽不侉呢?”我心裏說:“你說別人侉,其實你們才侉呢!”

 村北有戶姓陳的人家,是舉家從固安縣城附近的農村遷來的,當家的不願改口音,或者是改不了,所以全村人都叫他“侉老陳”。

 侉老陳四十多歲,人非常老實,不愛說話,一開口就有人學他的腔調,我聽過他說話,感覺特別親切。由於不能融入主流,所以他家非常受氣,加上孩子多,勞力少,既不會搞邪門歪道,又沒有親戚接濟,導致生活十分艱難。他家有土房兩間,院牆也是用土坯壘成,院門是一道木頭柵欄,窗棱上沒有油漆,窗戶上沒有玻璃。按現在的標準,屬於純天然無汙染的最佳生態環境。

 出與好奇,我到他家屋裏去過一次,隻見黃土地麵沒有一塊磚,炕上連炕席都沒有,全家六口隻有一床破被子,屋裏沒有任何家具,隻有一個水缸,東西胡亂堆在地上。這可算得上赤貧狀態的極致,不可能再比他更窮。這情景至今仍不時在眼前晃悠,每每想起,總是揮之不去,百感交集。

    當時的民風確實淳樸,寧可自己受苦,也決不輕易求人。而且求人後就覺得低人一等,受人恩惠就要銘記在心的意識非常強烈。

 後院侯家家境十分清貧,老太太患有胃病,平時要喝熱水,可唯一的一個暖壺又被打破,不得已到我家來借。她借壺時那種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臉紅耳赤,眼淚盈眶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其實一個竹套暖壺當時隻賣兩塊多錢,可就是這兩塊多,就不得不讓一個人低下高貴的頭。

 原本說好等有錢買壺時就還,可很長時間也不見她還,見了我還經常有意回避。我向當時在我家小住的老姨提到這件事,老姨說:“千萬不要去催要,咱又不缺這一個壺,就是缺也不能再要了,因為你要是這時去討要還不如當時就不借呢。記住,不要看不起窮人,不是他們沒本事,是這世道不讓他們施展。等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這樣,一直到我們搬回固安,這個暖壺也一直沒再往回要,等於送給她了。但我卻從中獲得了一些如何做人的道理。

    五、三老太

    在家鄉的方言裏,老太太是指曾祖母。三老太是我爺爺的三嬸,也是我們家族當時在世的輩分最高的老人。當時她已年過八十,滿頭白發,但身體很好,底氣十足。她和我爺爺住在一個院子,自己兩間房子,一明一暗。飯菜由我的大伯父和三伯父兩家輪流送過來,衣服和鋪蓋也定期由兩家換洗,所以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她對包括我爺爺在內的我們全家人都很不友好,對我們這些孩子更是從不拿正眼看。她每天無所事事,大多數時間都坐在門檻上發表演講,慷慨激昂,自說自話。我開始很是好奇,經常駐足靜聽。

 她演講的主要議題有二:一是對合作化十分不滿,她總是在講:“沒入社那會兒,我有仨麽(三個的意思)大葦坑呢,要不是入社,這柴火,我燒的了嗎,啊?你說我燒得了嗎?”第二個議題就是他兒子的失蹤。我老祖(曾祖父)兄弟三人,家境殷實,卻人丁不旺,中年以後仍都沒有子嗣。後來老哥幾個商量,從離馬莊一裏距離的東莊朱家抱來一子,這就是我的爺爺。

 朱家世代赤貧,靠給人當長工、打短工過活,但人丁興旺,尤多男孩,且個個聰明伶俐,相貌堂堂。我爺爺是朱家第四個兒子,當時隻有一個月大,抱來邸家後,起名曰邸昆,全家人對他視作己出,嗬護備至。為光大家業,邸家不惜金錢進行智力投資,送他上了六年私塾。他的確也心有靈犀,不負眾望,寫得一筆好字,並擅長珠算;又為他娶親成家,以繼承邸家香火,新娘是獨流村一家老表親的女兒。

 我爺爺頂門立戶,經營有方,使邸家成為本村最富裕的人家之一;並很快就生了一女四子,使一個已經斷子絕孫的家庭又重新興旺起來。在我爺爺已結婚生子後,三老祖突然老年得子,名邸安。夫婦二人對兒子百般溺愛,疼愛有加。可不久,三老祖去世,三老太太守著他自己的獨苗過活,艱辛度日,其境遇和心情可想而知。

 我爺爺好闖蕩,擅經商,隔幾年就外出一次,到過新疆和東北,並越境到蘇聯倒騰過皮貨,因而賺了不少錢。三老太太見有利可圖,也為讓自己孩子長出息,有一次非要我爺爺帶上邸安同行。此時邸安還不到二十歲,我爺爺以“他年齡太小,外麵太亂”為由婉拒。但三老太決心已定,邸安也躍躍欲試,我爺爺不好再推辭,便偕他一起去了新疆。

 據我爺爺講,原本說好一切都要聽我爺爺安排,但邸安從小受寵,不聽調度,有一次非要單獨行動,兄弟就此走散。我爺爺尋找月餘無果,以為他已經先行回鄉,便放下生意,提前打道回府。等回家一看,邸安根本就沒有回來。從此,此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直到當時已過去近四十年,但仍然未有他的消息。我爺爺深感內疚,便理所當然地承擔起贍養其嬸母的責任。

 此前,我爺爺已為他在邸家的爺爺、父母、二叔二嬸和三叔養老送終,全村的人都誇他是個大孝子,說這個養子可沒白養。

    自從邸安走失以後,我三老太從此就變得神神叨叨,動輒向我爺爺討要兒子。此時,她坐在門檻之上,對著我爺爺房子的方向高聲叫喊:“你把我兒子弄到哪去了?我看就是你把他給害了!你說他自個跑丟了,你怎麽就丟不了你自個呀?我們老邸家千頃地一棵苗,就這麽著讓你這外姓人給拔了!”說著說著,便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我在她跟前站著,她似乎視而不見,並沒有因有人聆聽而提高嗓門;沒有人時,她也是用同樣的聲調在自問自答,一點兒也不在乎是否有聽眾。因為她的這些故事喋喋不休地講了幾十年,大家耳朵都聽得起了繭子。

 我長大後,越來越能體味三老太內心的痛苦,那種對骨肉的惦念與期待,那種無人可訴的悲情,足以使一個人精神崩潰。而每天念叨念叨,也是生命力的一種宣泄,是內心痛苦的必要排遣吧。正因為有此項健身運動,老太太盡管在精神上遭受如此煎熬,身體卻極為健康。

 一次,她住的房子的吊頂整個塌下,把她砸在炕上,一層厚厚的白灰把他埋在下麵,我三伯半天才把她刨出來,但她竟安然無恙,一頓仍能吃一個玉米餅子,喝一大碗糝子粥。又數年後,這位邸家近百年興衰的見證人以88歲高齡壽終正寢,我爺爺以84歲高齡為她打幡送葬,也算是完成了他作為邸家繼承人的最後使命。

    從個人私德和繼承香火的角度言之,我爺爺確實是值得稱道,功不可沒。他相貌堂堂,身材勻稱,濃眉大眼,五官端正;長髯飄灑,很有風度;終年穿舊式衣服,頭戴舊式帽盔兒,幹淨合體;手執犁杖,步履穩健。他潔身自好,毫無惡習,從風采方麵考察,他的四個兒子沒有一個能與他相媲美,我總想可能是我那早逝的奶奶相貌可能比較醜的緣故。

 一個家族的生育能力是有遺傳性的,他的四個兒子,家家人丁興旺,兒女俱全。他膝下共有九個孫子,九個孫女,晚年可謂含飴弄孫,其樂融融。一個大家族的家長,必須有自己的威信,而威信又需要靠自己的表現和業績來建立。我爺爺當時很有些威信,整日不苟言笑,養尊處優。在外人麵前,他十分客氣,彬彬有禮,但在家族內卻是絕對權威,一貫正確,想罵誰就罵誰,想訓誰就訓誰。

 他有一套一套的家規,什麽吃不言,睡不語;什麽坐如鍾,立如鬆;什麽老邸家的人,都要孝敬長輩,疼妻愛子;不許抽煙,不喝大酒。但就我觀察,他並沒有像他養父培養他那樣舍得投入,隻讓孩子們略識文字便輟學勞動。尤其是不重感情投資,所有孩子精神上都與他很是疏遠。所以他的家規並不很靈,我的大伯就是既抽煙又喝酒還嗜賭的敗家子。

 大伯名丙辰,五官端正,濃眉大眼,身材挺拔,口齒伶俐,就是好吃懶做,抽煙喝酒,尤好賭錢。而且是一賭準輸,越輸越賭,人送外號曰“老送”。

 他有兩次壯舉,全村人都耳熟能詳。一次是因不願種地,便到霸縣城裏謀了個警察的差事,可不長時間就捎回話,讓老爹趕緊去救他。我爺爺趕到霸縣,原來是他那寶貝兒子借債賭錢,一個小隊的人都是他的債主,粗略一算,把家裏的房子地都賣了也還不清。我爺爺沒有辦法,便住下來和所有債主開賭,將所有賭債都撈了回來,最後把兒子也帶回家,這場危機才得以度過。

 二是在解放前夕,我爺爺從東北掙回一筆錢,換成銀圓有一口袋,原準備再置辦些土地,但考慮到兵荒馬亂,再看看動靜再說,便在一天晚上把這些錢埋在了墳地裏。不久馬莊解放,形勢穩定。且有風聲說要土改,所以精明的人家紛紛低價出售土地,我爺爺便決定用這筆錢購置土地。可到墳地裏一看,錢早就不翼而飛,分文未剩。不用多想,肯定是我大伯幹的。到家一審,果然是他。

 原來那天晚上,他悄悄跟在我爺爺身後,等老爹埋完走後,他馬上就把錢刨出來拿去豪賭,很快就輸得精光。我爺爺此時也隻有發火跺腳的份,真是蒼涼氣短,無可奈何。可沒想到不久土改開始,要是不輸這錢,這地主帽子是戴定了。

 從我爺爺的言行考察,他根本就沒有將子孫培養成材的願望和眼光,甚至是毫無奢求,隻要當麵聽從於他,就是好寶貝兒,不聽話就不待見,不給好臉。我是他的孫子裏的一個特例,一方麵他認為我腦袋好使,長得精神,經常誇我說:“要說長相,永君是沒挑(無可挑剔的意思)。”但我不時流露出的對他那不甚恭敬的態度,經常不附和他而使他掃興的言行,使得他並不喜歡我。

 他屬於知足長樂的典型,曾多次自誇道:“咱們老邸家祖上積德,這麽一大家子幾十口子,沒聾子沒瞎子,沒瘸子沒拐子,沒呆子沒傻子,沒疤瘌沒麻子,我很知足了。”我當時就質疑說:“這有什麽可驕傲的,這不是最起碼的嗎?”他立即火冒三丈,開口便斥責我道:“你知道個屁!”

 他有不少銀圓,當時稱作“袁大頭”。逢年過節拜年時給這個一塊,給那個一塊,以作為對那些他認為聽話的晚輩的獎賞。但從來就沒給過我,我也沒提出過要。以致我後來有了一個銀圓情結,收集各種圖案的真假銀圓上百塊,以填補當時心理的不平衡。這是後話。

    由於過分擺譜,所以後輩多對他敬而遠之。他自我感覺絕對良好,有幾件事他總掛在嘴邊上,一是他頂門立戶,為一大堆老人養老送終;二是他廣結善緣,照顧鄰裏,使我們家沒定成地主富農。土改之前,由於長年戰亂頻仍,民生凋敝,全村沒幾家的日子好過,我家當時有良田40畝,已是有名的富戶。可哥幾個除我三伯外都屬懶蛋,沒人願意幹農活,所以長年請南院鄰居範奎幫工。範奎家世代清貧,沒有土地,但家風忠厚,本人為人老實,我爺爺待他也很好。平時好吃好喝,年節還開些工錢。所以盡管終年勞作,卻對我爺爺感恩戴德。

 土改開始,規定隻要雇長工者,至少要定富農。工作隊多次找範奎談話,啟發他的階級覺悟,讓他承認是我爺爺雇他。範奎卻根據我爺爺給他定的口徑,咬定為我家幹活是為朋友幫忙,分文不收,不算長工。工作隊最終黔驢技窮,將我家成份定為中農。

 所以我爺爺總說,不要忘了人家老範奎,他可是咱家的恩人,要不是他,咱家可就慘了。這還不都是因為我平時待他好,好人得好報。跟我學著點兒,等你們長大了,對別人特別是對手下人一定要寬厚啊!

 現在想來,我家沒混成富農是我大伯和老範奎兩個人的功勞,隻誇他不誇我大伯,真是埋沒功臣也。史事輪回,九十年代,弟弟誌軍自辦企業,現已有家產數千萬,而最早任其驅馳者正是範奎之長門長孫萬忠。萬忠之母因生他時難產,於當天去世。他是吃百家奶長大的苦命孩子。但長得高大健壯,忠心耿耿,備受信任;還娶了我大伯的小女兒為妻,也算是善有善報吧。

    六、革命者

    我當時最佩服的是那些參加革命的英雄人物,對我爺爺總嘮叨的這些事不感興趣,覺得不值一提。

 有一次,我問他,你有文化,又能幹,(老家的人不會說“您”)為什麽不參加革命?我爺爺瞪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沒看見咱這一大家子嗎?老少幾十口子人都要靠我養活,我要是去玩命,都得給餓死,哪還有你這小兔崽子!”

 我心裏想,我是小兔崽子,那你不就成老兔子了嗎?但當時沒敢出口,就又問道:“我二伯和我爸爸怎麽參加革命了?”

 我爺爺撇著嘴嘿嘿一樂說道:你問問他們自個就知道了。我二伯1942年參加八路軍,解放後授銜大尉,後轉業去新疆,當過處長,算是老革命了。後來他回家探親,我就發問道:“你當時為什麽參加革命,怎麽有那麽高的覺悟?”

 我二伯倒也實在,說道:“那年你爺爺為了省錢,把長工給辭了,叫我們哥幾個來,吩咐說以後這40畝地就讓我們哥幾個自個分著種了。當時你爸爸還小,又受寵,肯定不幹活;你大伯聽了沒說什麽,第二天就跑到霸縣找了個警察幹;我想他跑了,那就剩我和你三伯倆人了,還不給我累死?當時我正住在瓜棚裏看瓜,就和村裏最好的兩個朋友商量,最後決定去投八路。當時牛駝(離馬莊30裏)住著八路一個營,我們仨天沒亮就去了牛駝,就這樣算是參加了革命。後來所有的地都讓你三伯種了,他可是個老實人,可是到現在最受累最吃苦的也是他。”

 “後來呢?”

 “結果第二天就趕上鬼子掃蕩,我們急忙轉移,走著走著,咱村跟我一塊堆兒投八路仨人中的一個“撲通”一聲倒在我眼巴前,一看腦袋上中了一顆流彈,就這樣成了烈士。另外一個後來嫌當八路苦,就去投了白脖兒(就是偽軍,因為領章是白的,俗稱白脖兒)。這可犯了大忌,算是叛徒,後來讓八路逮著,在咱村北的大場上用鍘刀給鍘了。”

 “那你怎麽那麽堅定?”

 “我念過書,所以沒幾天就當上了司務長,餓著誰也餓不著咱呐,也不用上前線,沒什麽危險,這地更是不用種了,所以越幹越來勁。現在想來,我這人算是福大命也大。”

 後來我又問我父親參加革命的原由,他避而不答。

 一直等到我考上博士生那年的暑假,他得心梗住院我陪床,又問起此事,他才跟我說了實情。我父親在家最小,一直深受父母溺愛。當時我爺爺隻要覺得家裏的飯不好吃,就去下館子,而且一定要帶上我父親。所以我父親在他們哥幾個裏脾氣最大,毛病最多,忍性也最差。

 可天有不測風雲,在他13歲時,奶奶去世,不久爺爺就續了弦,後奶奶比他小10歲,是東莊一家地主家的主婦,丈夫早逝,一直孀居。進門後,很得我爺爺寵愛。自從後奶奶進了門,我父親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但由於嬌縱日久,一直難以適應形勢的變化,終於在一次與後奶奶強嘴之後,被我爺爺痛罵一頓,並讓他滾蛋,越遠越好。

 我爸爸長這麽大從沒聽過這樣的話,當時就衝出家門,跑到離馬莊八裏遠的屈家營我大姑家長住。我大姑比我父親大18歲,非常體貼人,尤其對這位幼弟更是疼愛有加。住了一段時間後,我爺爺有些悔意,便打發我大伯去接我父親回來。回來後,我父親抵觸情緒絲毫不減,整天陰陽怪氣,牢騷滿腹。

 一天晚飯後,我父親長太息曰:“可憐啊,我可是沒娘的孩兒了!”我大伯也在一旁推波助瀾曰:“你沒娘,誰有娘啊?”終於致使我爺爺惱羞成怒,抬手便打了我父親,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挨打。當夜他便又跑回我大姑家,並和我姑父的弟弟(名賈漢民,我父親高小時同班同學,後任解放軍總政群工部長)商量一起去參加了縣大隊。當年,他隻有15歲。這就是我父親投身革命的真實過程。

    我爺爺的確是有德有福之人。當時他兩個兒子在身邊給他撥工分(分糧食和蔬菜瓜果要折工分),兩個兒子在外邊工作,每月給他養老費,還有一大幫孫子孫女供他指使,以及後老伴兒伺候著,每頓必飲一小杯白酒,一天必泡三壺茶,頓頓細糧,天天有肉,都是自己燉的壇子肉,味道鮮美,令人垂涎。他的生活滿意度很高,加之能夠隨遇而安,懂得修身養性,所以得以活到89歲無疾而終,葬禮也搞得十分隆重,送葬隊伍浩浩蕩蕩,村裏的人都稱道不已。

    兩年的農村生活,使我近距離地觀察了底層民眾的真實狀況,產生了不少幼稚的想法,主要就是對當時宣傳機器表現出的對正麵報道的無限拔高和對陰暗麵的刻意掩飾表示出越來越強烈的懷疑。

 時至今日,我已深切地認識到,當時的文人們已經不是“曲學阿世”,而是在“謊言欺世”。

 好在我晚生幾十年,不然這良心的譴責,就足以令我不得安生。

 而那些整日靠造謊而活到今天的前輩們不少人仍堅持著“光榮傳統”而瀟灑地活著,我隻能佩服他們那臉皮之厚重與胸襟之博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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