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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場大饑荒

(2008-09-15 13:35:34) 下一個

綏德德漢《轉自王銘三老師的博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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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場大饑荒(1)2008-08-29 16:49

前言

每當我參加飯局,看到有些人一邊用牙簽剔著牙,一邊瀟灑地說“不要主食了”的時候;看到滿桌子剩下的飯菜,被服務員倒到盆子裏的時候;看到東道主有人要打包,有人不耐煩地催促:“算了吧,就這,至於嗎?”的時候;看到大學生食堂的垃圾桶裏一堆多半個饅頭的時候;看到姑娘們在痛苦地減肥的時候……

我就不由得想起了五六十年代的那場大饑荒。

◆ ◆ ◆ ◆

那是一場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大饑荒。不要說沒有經過那場大饑荒的年輕人鬧不明白,就是經曆過那場大饑荒的老年人,也有許多事情沒有鬧明白。

難怪現在有些年輕人對那場大饑荒不理解,甚至懷疑那場大饑荒的真實存在;也難怪經常有些年輕人各拿各的材料爭論不休,甚至到了互相攻擊的地步。

因為經過那場大饑荒的老年人,他們不能用現在青年人的思維邏輯說明那場大饑荒,他們不能解釋現在青年人對那場大饑荒的疑問,甚至他們自己對那場大饑荒的許多事情也都百思不得其解。

◆ ◆ ◆ ◆

前些日子,有兩撥人在煞有介事地辯論,那場大饑荒是不是餓死了3000萬人,辯論的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辯論。

請大家想一想:

在第一個層麵——事實上:假如我們把一個人鎖在一個有溪水的山洞裏,不給他一點飯吃,若幹天後我們再去看他,發現他已經死了,那時我們誰都可以肯定地說:“他是餓死的”。

假如我們把一個人鎖在我們身邊的一個籠子裏,供給他足夠的水,就是不給飯吃,過幾天他發燒了,我們就給他打針吃藥,幾天以後,他還是死了。那時我們就會有人說他是病死的,因為醫生一直在給他打針吃藥;有人說他是餓死的,因為饑餓把他的抵抗力破壞到了零。

所以,你可以說他是餓死的,也可以說他是病死的,因為他是起於餓而終於病。

在第二個層麵——證據上:在中國,能夠出具死亡證明的,隻有兩家,一家是醫院,一家是公安局。

不要說在那個年代,沒有人有膽量敢給人開出“饑餓死亡”的證明,就是醫學上,也沒有“饑餓死亡”這麽一個名詞呀,所以,“餓死”就成了查無實據的事了。

連餓死人都說不清楚了,還能說清楚餓死了多少人嗎?

在第三個層麵——結論:如果我們在“餓死”還是“病死”,餓死三千萬還是二十萬上糾纏不休,就永遠也得不出什麽結論,所以我們滿可以不談“死”,而隻談“餓”,這總可以了吧?

一、大饑荒的信號

1965年,北京大學有一個班的學生到四川營山縣搞四清,按照當時的程序,先要由苦大仇深的老貧農作憶苦思甜報告,對大學生進行階級鬥爭教育。一位老貧農站在台上,剛剛說了一句“提起我在舊社會受的苦,那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哪!”就開始哽咽起來,一會,突然出人意料地蹦出來一句:“五八年哪,把老子餓慘嘍”。

這是我的一位同事他們鄰村的事,他是在1970年給我們講的。當然後來這樣的傳說聽得多了就真偽難辨了,但是它說明了饑餓是從1958年冬天開始的。因為有三個旁證:

一是1965年到1966年,我們單位在四川招收了四批工人,在談話中經常聽到這樣的問答:“你父母都在吧?”“我父(母)親五八年沒過關”。後來我才弄明白,所謂的“沒過關”就是沒有過糧食關。

二是廬山會議反右傾是1959年,那時已經有了“青壯煉鋼鐵,收禾童與姑”的詩。

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場大饑荒(2)

2008-08-29 16:50

三是我自己的親曆——凍土豆給了一個饑荒的信號。

1958年秋,我們北京39中和低壓電器廠實行“廠校合一”,我們初三年級的學生就成了“半工半讀”的試驗品,穿工作服背書包,到職工食堂吃免費餐,就成了我們既不同於學生也不同於工人的特殊標誌。

冬天到了,食堂裏來了一批凍土豆,廠裏開了大會,號召大家要把吃凍土豆當成一項政治任務。

凍了的土豆,永遠不會爛,永遠帶苦頭,不知是誰的發明,切成塊炸著吃,當你還沉浸在油炸的芳香中的時候,又苦又硬的凍土豆就已經糊裏糊塗地咽到了沒有味覺的肚子裏了。後來這個經驗還得到推廣,北京的凍土豆大多是經過油炸以後吃掉的。

回到家以後,就沒了凍土豆。因為在單位食堂吃飯時,是革命職工,有幫助國家分憂解難的義務,而回到家中就成了革命群眾,所以就受照顧和保護了。

街道也開會告訴居民,因為郊區農民為了大煉鋼鐵,影響了秋收,把土豆凍在底裏了,我們今冬就必須吃凍土豆了。

但是單位必須按照分配的數量買凍土豆,而老百姓則是自願買凍土豆,大家都在單位吃過了,誰還再買呀?所以我們晚上回家以後,還是可以吃到新鮮菜的。

那時,學生食堂是不吃凍土豆的,隻有我們半工半讀的學生因為是在職工食堂吃飯,才吃上了凍土豆。

參加工作以後,聽農村的同事說,五八年是豐而不收的一年,年景確實是比一般年好得多,但是勞動力都上山煉鋼鐵和修水利去了,等這些勞動力回來以後,莊稼已經都爛在地裏了。

但是,北京五八年還沒有挨餓。

◆ ◆ ◆ ◆

五九年的暑假,北京街頭上出現了一景:一到九、十點鍾,小飯館門口就有中年婦女在排隊,等著吃中午飯,三、四點以後又排上了。原來她們都是郊區的農民,出來吃一天再帶回去一些,家裏一天就能省一斤多糧食。

等到職工下班以後來吃飯了,前麵早已排上了長長的大隊,好不容易捱到了,已經是有菜無飯了,因為農民很少買菜。

後來經過層層向上反映,從1959年秋,北京的飯館開始收糧票了,而且是先交錢和糧票,然後才給你上飯,這個辦法一直延續到改革開放。

我考上了地處遠郊區的一個中專,學校管飯,而且是“大夥”,就是菜定量,一桌一瓢,有臉盆的四分之一,十個人分,主食就隨便吃了。十五、六歲的小夥子,趕上改善生活,吃包子、油餅什麽的,一頓吃二斤的都不希奇。

那一年,可以說是最舒服的一年,離家在外沒了拘束,又猛吃猛喝,再加上不斷的勞動鍛煉,身體都得到了有益的發展。

凍土豆和飯館門口排隊吃飯的婦女,根本就沒有使北京人產生饑荒將臨的預感,不知愁滋味的豈止是少年,我看應該說是城裏人吧,他們錯過了許多存糧的機會。

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場大饑荒(3)

2008-08-29 16:51

二、大饑荒突然來了

1960年的11月,一年級新生剛剛吃了兩個月的大鍋飯,學校就號召大家節約糧食了,熱血青年以為這是一場運動、一場考驗,大家都按照平時的飯量紛紛報出自願減定量的斤數,最多的竟減了15斤。最後班主任老師宣布男女生都從原來的36斤減到33斤,個別的大個男生34斤。後來才知道,北京市基本上都是定量壓縮3斤。

“節約糧食”、“壓縮定量”剛剛完成,天就開始冷了,我們好象從一個世界,突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商場的貨架子上已經沒有多少可買的東西了,隻有顏色非常令人討厭而又價格不菲的毛凡爾丁的女褲在那裏值班;宿舍裏的暖氣怎麽燒也是溫都爾汗,據說是煤裏矸子太多了;“進口貨”都憑票了,水果也隻有工藝美術櫃台裏才有蠟做的蘋果、香蕉、大鴨梨。前幾天還繁榮得一塌糊塗,今天就突然一片肅殺,清冷的大街上隻有冰棍,冬天賣冰棍就是從1960年開始的。

學校當時實行的政策是,每人每月發一張飯卡,每天9兩,早上2兩,中午4兩,晚上3兩,這部分稱為“固定糧”。餘下的定量就發飯票,稱為“機動糧”。這也是為了保證學生能夠正常生活的積極措施,無論是你計劃不周還是不慎遺失,即使你沒有了“機動糧”,每天總還有9兩的“固定糧”保證你能吃上飯。

參加工作以後,走的地方多了,接觸的人多了,這才知道,在北京,我們這些學生是受照顧的,在全國,北京又是受照顧的。我們的定量,在那個時候,也許是全國最高的了。長沙鐵道學院的學生才27斤,我們單位的技術員才24斤,我都餓成那個樣,他們就可想而知了。

餓是什麽滋味,實在是不好描述,但是我要告訴大家的是,饑餓能夠產生火氣。所以剛開始餓的時候,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吵架的特別多。因為我餓得心裏煩,看什麽都別扭,尤其在我麵前吃喝,最容易勾起我肚子的哀鳴,一股子火就竄上來,朝著那個正在吃喝的同學宣泄過去,那個同學也正有氣沒處撒,於是就由吵到罵再到打。

後來大家都吸收了經驗,隻要你不打算與大家共同分享,就自己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地吃去吧,有一個同學說:我現在可知道饑民造反為什麽有那麽大力氣了。就是他的話提醒了大家。

學習的後山上,有許多的黑棗樹,我們就到樹下揀黑棗,誰知那東西吃多了上麵冒酸水,下麵大便幹燥,不少同學為此坐下了脫肛的毛病。

◆ ◆ ◆ ◆

12月,學校衛生室門前,一到下課的時候,總有一些女生在瑟瑟的寒風中排隊,說話嘀嘀咕咕,表情神神秘秘,動作偷偷摸摸,好象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男生要到衛生室去,總要受人多勢眾的女生們的排擠,於是男生們就齊心協力要獲取女生的秘密。

後來知道了,是衛生室在向她們發煮豬肝,用天平秤好每人一份,而且要求必須當時吃完,不能帶出去。這下子男生不幹了,要求學生會主席去找校長討個說法,問他為什麽不能對男女生一視同仁?

校長樂嗬嗬地告訴麵前的這些男同學,因為饑餓的原因,女同學營養不良,已經沒有月經了,北京市衛生係統統一向女學生發煮豬肝,又怕她們不舍得吃,所以就規定必須由醫生監督她們。等到同學周末回家時,就聽朋友說他們學校的女生也在偷偷地吃煮豬肝,於是這個風波就過去了。

就在大家饑餓難耐的時候,發現新上任的食堂管理員長胖了,不由得對食堂的分量提出了新一輪的質疑,就在紛紛攘攘之際,管理員老師住院了,說是得了浮腫病。後來,得浮腫的人多了起來,隻要得到醫生的確認,就可以從食堂領出一斤黃豆,二斤帶魚來,於是就有了“浮腫豆”、“浮腫魚”的叫法。

◆ ◆ ◆ ◆

在糧食少的情況下,還要吃得飽,於是各家都使出了自己的高招。有的就把晚飯全部改成喝粥,而且裏麵摻了不少的菜葉;有的在麵條煮熟了以後,放在涼水裏多泡一會。

報紙上也介紹了不少的方法,我記得最奇妙的是“雙蒸法”,好象是把玉米麵或大米,先在鍋裏幹蒸一遍,晾涼了以後加水再蒸。

我們家試過幾次,蒸出的米飯、窩頭確實是顯得個大、量多,就是不抗時候,餓得更快。後來報紙又說,它膨脹了體積,可損失了營養,以後就沒有人采用了。

沒有多久,玉米麵就見不到了,窩頭變成了深棕色,因為當時塑料工業剛剛發展,塑料涼鞋都是那種深棕色的,所以大家都把這樣的窩頭叫“塑料”。這種窩頭涼的時候很硬又很有彈性,可在熱時卻很軟很粘,於是又改稱為“膩子”,一直叫到畢業。後來聽說這是燕麥磨的麵,因為蘇聯逼我們還債,拿燕麥換我們的小麥,所以我們吃燕麥,就是反對蘇聯修正主義的具體表現。現在,燕麥是糖尿病人的優秀食品了。

後來又吃“麩子麵饅頭”,也叫“全麥粉”。那時的標準粉是八五粉,就是100斤麥子出85斤麵,“全麥粉”就是把那準備喂雞的15斤麩子全放進去了,所以蒸出來的饅頭個大。

◆ ◆ ◆ ◆

北京郊區悄悄出現了無形的“黑市”,0,11元一斤玉米麵賣2.00元,近20倍,而且還要人托人地悄悄買賣,因為被抓到了對三方都沒有好處。那時的大學生實習定職以後的工資是55.5元,也就能買28斤玉米麵,所以能夠經常用“黑市糧”充饑,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這一年冬天,北京有兩個普遍的現象,一是家家都要買秤,以便按照定量下米麵,由於製秤的馬口鐵不夠了,後來的秤盤有用鋁飯盒做的,也有用搪瓷盤子做的。二是家家都把大家拆成一個個小家,以便分灶吃飯,即使是不能分灶的也往往是分飯,一人蒸一碗飯,自己吃自己的那一份。

三、1961年,人還有什麽不能吃嗎?

1961年的春天到了,饑餓了一冬的人們開始還陽了。

柳樹發芽了,我們就到街上掐柳樹葉,後來就到西郊飛機場去挖野菜,星期天馱一麻袋野菜回來,那是我在家最牛的時候。

北京人不吃海魚,嫌腥。但是在那個年代,他們開始吃帶魚了。

我的同學是回民,他父親是貧窮的守財奴,就連老伴花5分錢看場露天電影,他都心疼得罵半天。平時隻吃暴醃的蔬菜,連炒菜都不舍得吃,在那個年頭他竟開始吃肉了。

內蒙古大草原打來的黃羊,很重的腥膻味,可是也都慢慢地吃下去了。

受餓的驅使,人已經沒有什麽不可以吃的了。隻不過有人亂吃得食物中毒了,後來才收斂了些。

四、1962年,蘿卜白菜渡我出苦海

1962年冬天,北京的蘿卜大白菜豐收了,豐收得沒有地方放了,於是就儲菜於民。政府規定,把派購的定量買完以後,再每買100斤,就獎勵糧票、油票、肉票,於是家家開始吃起了大菜團子,我們家嫌包得費事,就熬菜,每人沒頓兩大碗蘿卜,再吃一二兩飯就夠了。這下子大家都吃飽了,饑荒就算是過去了。

女人可能是天生的反映遲鈍,這時他們的餓勁才上來,才知道兩年前的男生是什麽滋味。幸虧蘿卜白菜豐收得及時,如果是男女同時挨額,不知會惹出什麽大亂子來。

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場大饑荒(4)

2008-08-29 16:55

五、我對那場大饑荒的理解

1.為什麽餓?

人吃的是食物的總和,而不單單是糧食。當時人們的生活水平比較低,肚子裏沒有油水墊底,完全靠價格最便宜的糧食充饑,遇到改善生活的時候,男生一個人至少都吃8兩,最多的可以吃2斤,所以當副食和零食沒有而隻靠糧食的時候,一個年輕人一天吃2斤是非常正常的,我工作後實習勞動時,幹的就是現在民工的活,定量是54斤呢。

從1956年搞統購統銷以後,就有了糧食定量,但是那時買糕點和熟食都不用糧票,而且你還可以到居委會再要糧票,朋友也可以支援你些;而到了1960年的時候,買豆腐、紅薯都要糧票了,而且定量的蔬菜也比平時的少了。

還有一個重要的心理因素,就是饑餓、蕭條的氛圍,大家都在喊餓,你自然就覺得哦了。

我現在得了糖尿病,每天隻能吃6兩,一開始也有回到饑荒年的感覺,但是我還可以吃牛肉,吃小米麵、蕎麥麵和燕麥,可以吃大量的蔬菜,習慣了多吃副食少吃主食以後,就沒有饑餓感了。

2.餓死人了嗎?

說實話,我沒有看到餓死的人,而且聽說撐死人的事。

1960年冬天,據說是為了貨幣回籠,商店出現了5元一斤的高級點心、高級糖。聽說王府井的百貨大樓早上一開門,售貨員發現地上躺著一個中年人,他說是昨天晚上藏起來的,隻吃了三斤點心,到了辦公室一喝水,就撐死了。

但是,我從來不否認外地,尤其是四川有餓死人的事,因為我們學校在報告會上校長就說,我們要感謝李井泉,他克服困難給北京調來了糧食,幫助我們渡饑荒。

後來工作到了四川,聽同事說他們那裏餓死了許多人。又聽朋友說李井泉在文革的時候,全家都讓造反派鬥死了,活該!

他為了討好中央,把那麽多的糧食都送北京了,四川死了那麽多的人,這是報應!我雖然沒有見過餓死人的事,但是我必須承認四川餓死了不少的人,不承認就是喪良心。

3.為什麽穩定?

那場大饑荒的社會穩定是不爭的事實,我認為有個四原因:

一是饑餓是普遍的現象,鬧也鬧不出結果來;

二是幹部和群眾一樣餓,大家都在餓,你找誰鬧去;

三是那時隻有兩種人享受了特殊的照顧,一個是老紅軍,一個是高級知識分子,人數很少,而且待遇又不是太高,就是一個月多一斤油、二斤雞蛋而已,大家隻有羨慕沒有反對的;

四是大家都能按時得到自己的那一份,所以都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日子。我們學校的校長是紅軍,但是他的定量隻有30斤,和老師一樣,比我們還少3斤。在工廠,工人的定量比幹部多十幾斤。

朋友,關於那場大饑荒,我就說這些吧,這是一個北京青年學生的真實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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