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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知”將軍和他的詩 ZT

(2007-09-20 09:21:26) 下一個
“三不知”將軍和他的詩

  張鳴

  1925到1926年,是張宗昌最牛的年月。多年寄人籬下的他,終於占據了山東和河北、江蘇的一部,成為國內最有實力的軍閥之一。張宗昌的得勢,令北方數省的土匪流棍歡欣鼓舞,紛紛前去投靠,害得張宗昌的部隊番號一會兒一變,越變越誇張,不長時間,十幾路軍就出來了,更加坐實了張宗昌不知手下有多少槍的傳言。

  在中國近代上千個大小軍閥中,張宗昌要算名聲最差的一位,文化程度最低,一天學沒上過,人稱“三不知將軍”: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槍,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

  所謂的“不知”,實際上講他這三樣東西特別多。

  第一個“不知”,前麵講過,投奔他的土匪流寇太多,全憑投靠者自己報數,報一千增加一個團,報一萬增加一個師,部隊總是在擴軍,確實沒法統計得清。

  第二個“不知”也是貨真價實,張宗昌的統治,是天底下最不講規矩的統治,各種捐稅和攤派,幾乎無日無之,搜刮之酷烈,無人能及,而且沒有其他軍閥都或多或少都要顧及的鄉土情誼,對自己的家鄉也一樣下黑手。過去相聲界諷刺韓複榘的事情,實際上都是他的原型(作為河北人的韓複榘,對山東倒還有幾分憐惜)。除了搜刮以外,張宗昌還有一大宗來錢的路,就是公開的走私販毒,其實這種事每個軍閥都要沾,但都沒有他張宗昌幹得這樣肆無忌憚。同樣精於此道的小軍閥孫殿英是個N姓家奴,跟誰都跟不長,就覺得跟張宗昌舒心。

  第三個“不知”自然也不是人家冤枉他,張宗昌的確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個小老婆。張宗昌隨身“攜帶”的小老婆就很多,據說是“八國聯軍”,有好幾個國家的,此公走到那裏都樂意將他的姨太太隊伍帶著,甚至出入外國使館也不例外,一隊馬弁和一隊姨太太,這是上過外國報紙的。除此以外,他老先生走到那裏都要逛窯子,看上哪個窯姐就帶出去給他做老婆,租間房子塞進窯姐,外麵掛上“張公館”的牌子,再派上個衛兵,他張宗昌就算又多一位姨太太。不過,幾天以後,這個姨太太就被忘記了,衛兵開溜,姨太太再做馮婦,重操舊業。此地的閑漢再逛窯子,總會叫:走,跟張宗昌老婆睡覺去!這話傳到張宗昌的耳朵裏,他也就一笑置之。

  張宗昌雖說混,但能在那個競爭激烈的時代裏嶄露頭角,卻也不能沒有他的過人之處。

  頭一條,有點歪心計。他張宗昌治軍是一筆糊塗賬,士兵既無訓練,也無紀律可言,但他看準了那個年月中國軍人都被洋人打怕了,看到高個子藍眼睛的白人兵就打哆嗦,所以,趁俄國革命,東北充斥了流亡的白俄之機,收編了1萬多白俄兵,每仗都令這些白俄打前鋒,其他軍閥的士兵,碰上這些喪家的洋鬼子也照樣腳軟,所以,張宗昌就總是贏,從東北一直打回自己的老家山東。

  其次是有點急智,當年在張作霖手下混事的時候,張作霖委托洋學堂出身的郭鬆齡整肅軍隊,郭早就想拿張宗昌開刀,一次視察張宗昌的部隊,兩下一碰,話說岔了,郭張口便罵,操娘聲不絕於口。誰知張宗昌接口道:你操俺娘,你就是俺爹了!隨即給郭鬆齡跪了下來,害得比張宗昌年輕好多歲的郭鬆齡紅了臉,整肅也就不了了之了。顯然,這種急智,還得配上過人的厚臉皮才行。

  這樣一位大字不識一個,粗鄙而且流氓到了家的軍閥,如果有人告訴你,他做過詩,而且還出過詩集,你信嗎?別忙著搖頭,這是真的,謂予不信,先抄幾首在下麵:

  其一,“笑劉邦”

  聽說項羽力拔山,嚇得劉邦就要竄。

  不是俺家小張良,奶奶早已回沛縣。

  筆者注:奶奶應讀作奶奶的,以罵娘的話入詩,真是狗肉將軍本色。

  其二,“俺也寫個大風歌”

  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

  數英雄兮張宗昌,安得巨鯨兮吞扶桑。

  筆者注:起句妙,足以流傳後世。末句開始拽文,估計是經過了王狀元的修改,“吞扶桑”實際上是句當時流行的空話。

  其三,“遊泰山”

  遠看泰山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

  如把泰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筆者注:此詩最合古人張打油風格,但有抄襲之嫌。

  其四,“天上閃電”

  忽見天上一火鏈,好像玉皇要抽煙。

  如果玉皇不抽煙,為何又是一火鏈。

  筆者注:隻有煙鬼才有如此想象力。

  據有關人士考證,在1925年張宗昌統治山東期間,曾經花重金,請出清末倒數第二科的狀元王壽彭做山東教育廳長,並拜王為師,讓這位狀元公教他做詩,結果是出了一本詩集《效坤詩鈔》(注,效坤為張宗昌的字),分贈友好。這位狀元據說本來不該是第一,隻因殿試的時候正好趕上西太後的生日,主事的人為了拍老佛爺的馬屁,故意將個叫壽彭(壽比彭祖)的人提到前麵,好讓老佛爺第一眼就看見吉利的字眼,龍心大悅。按說,雖然清朝最後一科考的是策論,但混到了狀元,帖試詩總是做得的,不知怎麽,王狀元待到教學生的時候,居然一色的薛蟠體。其實,就是不做這番考證,看著這薛蟠體的“詩”,讀者大概也能相信,我們的張效帥,的確做過詩的。

  其實,張宗昌當時不僅做過詩,而且還印刷出版過十三經,據看過張版十三經的印刷業人士說,那是曆史上印刷和裝幀都最好的十三經。在大印十三經的同時,張宗昌還讓王狀元整頓山東的教育,在學校裏提倡尊孔讀經,規定學校裏必須設經學課,說是要挽回道德人心。看來,我們的張效帥跟薛蟠確有不同,做詩不是和妓女戲子逗著玩,主要為了偃武修文。

  耀夠了武的有權有力者,總是免不了要弄點文,從小的方麵講,是他們總以為自家應該能文,甚至做詩,隋煬帝不是說過,就是跟士大夫們比詩才,他也應該做皇帝的。

  從大的方麵講,修文是為了更好的統治,畢竟,在中國這個“詩之國”裏,修文或者能文的統治者,總是可以獲得更多的統治合法性,因為“文”在古意裏,也包含道德,修文也意味著以德治國。退一萬步說,至少讓眾多的文人士大夫心裏感到塌實——哦,原來上頭的跟我們有同好!

  明朝的永樂皇帝朱棣奪了侄子的鳥位,殺夠了人(對建文的忠臣夷十族),於是有了《永樂大典》,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之後,清朝有了《古今圖書集成》、有了《四庫全書》。當然,到這個時候就用得著文人了,於是皇帝身邊圍了一群有能文能詩的“上行走”,有權的大臣身邊有能文能詩的清客,人們圍著一個中心詩酒唱和。
  
  傳到我們的張宗昌了,身邊來了一個狀元公王壽彭,於是大家都不再稍遜風騷,不僅書編出來了,而且有詩傳世。隻是當年的乾隆皇帝留下了四萬多首(寫了可能有上十萬),而張宗昌才薄薄的一小冊,難怪康乾盛世總是那麽讓人看好,說也不夠,寫也不夠,演也不夠。

  有權的人隻要肯寫,肯定會有人叫好,而且是轟然叫好,就像紅樓夢裏大觀園剛建好,寶玉題詩的時候賈正的清客所做的那樣,叫好必然搔到癢處。乾隆文思泉湧,逢事必詩的時候,自是喝彩聲一片。

  當年張宗昌寫出詩的時候,據說也反響異常,王壽彭就撚著胡子擊節讚賞,還為之一一潤色——估計是改錯字。大家一叫好,能夠始終保持清醒頭腦也就難了,用不了多長時間,皇帝或者準皇帝都變了詩人,以為自己就是此中高手,再下去,天下的詩文好壞優劣,也都待皇帝的金口玉牙來評判了。

  於是,文網張開了,文字獄出來了。張宗昌雖然在寫詩方麵略遜於前朝的皇帝,但以言罪人的政績,卻不讓古人專美於前,他和他昔日的主公張作霖,殺記者都有那麽兩下子。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武夫在忙於戰事的時候,對那些亂嚼舌頭的新派記者倒還能容忍,一旦開始吟詩作賦,偃武修文了,新派知識分子的腦袋也就有麻煩了。

  清朝有人因寫了“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之句,丟了腦袋,那是冤枉的。我想,如果不是冤枉的,用來寫成匾,掛在康熙、乾隆老兒的以及張宗昌的書房裏,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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