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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的誕生[轉]

(2007-09-20 18:22:36) 下一個
1958年初秋,盛夏過後,"熱火朝天"的日子開始降溫。上海音樂學院黨委向全校師生提出了"解放思想,大膽創作,以優異的成績向國慶1 0周年獻禮"的口號,在校園裏激起了一陣陣波瀾。   

  白浪滾滾的長江上,一艘銀灰色的船體在月光下駛向溫州港。船頭甲板上,圍坐著上海音樂學院管弦係一年級小提琴專業的幾個同學,這就是以後中華樂壇的風流人物何占豪、俞麗拿、丁芷諾等。他們組建了一個小提琴民族化實驗小組,其奮鬥目標為,早日結束西洋作品一統小提琴樂章的曆史。此刻,在去農村勞動的途中,他們商議創作一部小提琴協奏曲,以響應院黨委的號召。   

  選什麽題材好?同學們爭論不休。最後集中在3個題材:1、全民皆兵;2、大煉鋼鐵;3、在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音調基礎上創作。船一靠碼頭,一封征求對以上題材意向的信,帶著同學們的期盼,飛到上海音樂學院黨委。  
在溫州的一個鄉村,何占豪這天剛收工回到農舍,門口突然出現係黨支部書記劉品。他受院黨委書記孟波的委托專程趕來。   

  劉品傳達的選題意向,使何占豪吃了一驚。孟波收到意向信後,毫不猶豫地在3個題材的"3"字打了一個"√"。一個"3"被一筆勾動,橫了過來,變成了""。神奇的蝴蝶就此進入了胚胎發育期。   

  然而,何占豪和他的同學真正的選擇是,搞一個全民皆兵或大煉鋼鐵的題材,第三者隻是湊數。這是我們當時對文藝不適當的引導所形成的思維定勢,把社會主義文藝的功能視作配合形勢的新聞宣傳。一大批僅滿足於展現生活表象、直露政治傾向的作品,變成了宣傳品。誠然,一切藝術都是宣傳,但一切宣傳並非都是藝術。魯迅先生早就作過這樣的提醒。   
幸好孟波是清醒的。如果他當時勾了前兩者,也許就沒有了今天的《梁祝》協奏曲,而前兩個題材的作品多半會被曆史"遺棄"。孟波之所以明智"選擇",絕非偶然。三十年代,他在上海灘當學徒時,就參加抗日救亡歌詠活動,晚上常到建國西路仁安坊7號冼星海住處求教。1936年,他任《大眾歌聲》編輯時傳播優秀革命歌曲。他本是個音樂事業組織家,以後幾十年,他都在文藝單位當領導,有著領導藝術創作的豐富經驗。他之所以選擇越劇《梁祝》這個題材,倒也並非是政治上先知先覺,當時就識破"浮誇風",而是認為小提琴的性格,較為纖細、柔軟,難以表現全民皆兵、大煉鋼鐵這樣一類生活所需要的氣勢雄壯、轟轟烈烈的情景。越劇《梁祝》本是一首委婉動人的愛情奏鳴曲,適宜小提琴性格化的體現。劇作提供的音樂素材非常優美,又有濃鬱、醇美的民族風格。五十年代初,越劇《梁祝》被拍成電影,為海內外熟悉,容易引起社會共鳴。還有一條十分重要的理由是,何占豪在進音樂學院之前,在浙江的一個越劇團樂隊任二胡演奏員,有一肚子的越劇音樂。隻有讓藝術家寫自己最熟悉的東西,才有可能寫好。  
劉品把孟波的選材依據一一告訴何占豪,當說到最後一點時,何占豪竟來了個自我否定:"我肚子裏已經沒有什麽東西了。"   

  看著這位學生泄氣的神態,劉品有點慌了。他對何占豪寄予很大的希望。在此之前的一次學校周末晚會上,何占豪用小提琴演奏了一首笛子曲《喜相逢》。在校園裏引起軒然大波。有人認為,用西洋樂器拉中國樂曲,是洋不洋、中不中,在糟蹋小提琴。劉品卻欣喜地跑到何占豪宿舍,讚揚他"有誌氣"。準確地說, 何這次演奏是失敗的。笛子曲一般特點為節奏跳躍,這次演奏未經改編,隻是一個從笛孔到弦線的簡單"移位",琴聲自然很不悅耳。然而,就在這失敗的演奏中,劉品看到了何迸發出的對民族文化的依戀與忠誠。他鼓勵何占豪為創造中華民族自己的交響音樂大膽探索,這也是孟波在院黨委會提出的奮鬥目標。正是由於這位學院黨委書記的感召,管弦係的初生牛犢成立了"小提琴民族化實驗小組"。

因為受到了係黨支部書記的直接鼓勵,何占豪一鼓作氣把越劇《梁祝》中十八相送、樓台會等幾段唱腔音樂連接起來,用小提琴實驗演奏。這首當時被稱作"小《梁祝》"的樂曲,令一些到上海音樂學院參觀訪問的外國音樂家驚喜。應該說,何占豪進一步探索創造中華民族自己的交響樂,已有良好的實踐基礎。
劉品原是總政歌舞團一位優秀的長笛演奏家,曾在上海音樂學院攻讀本科。他從小參加革命,早年入黨,還在學生時期就當黨支部書記。盡管他比何占豪才年長1歲,卻因長期的實踐及組織工作鍛煉,顯得十分成熟。溫州之行,顯示了他與他的直接指揮者孟波所共有的藝術與思想的雙重導能力。這正是現在不少藝術生產組織者十分短缺的基本功力。
人的積極性與實踐創造能力,並不完全等同。那個年代的失誤之一,就在於將兩者劃等號,釀成曆史悲劇。何占豪畢竟隻是小提琴專業一年級的學生,從未學過作曲。他雖有一肚子越劇音樂,但素材不等於作品,就像從布料到成衣,需要技術一樣。對這一點,孟波十分清楚。   
孟波向副院長、作曲教授丁善德"求援"。丁教授優選學生,把作曲係四年級的一位高才生介紹給孟波。他就是有"四隻音樂眼睛"之稱的陳鋼。陳鋼和何占豪,同院不同係的兩個名字,就此"聯姻",與"蝴蝶" 同時成對高飛。  
在孟波決定調用陳鋼的時候,措辭激烈的批評意見傳到了院黨委。有人認為,陳鋼父親有"曆史問題",向國慶獻禮的重點創作,怎麽可以讓他參加?   

  在院黨委會上,孟波明確表態:"老子不等於兒子,為什麽不能用? "他不僅"識才"、"用才",還敢"護才"。我們的文藝工作者,在當時多麽需要這種政治上的信任與保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校園裏傳出另一種非議:"《梁山伯與祝英台》是才子佳人加封建迷信","怎麽能把這種東西向國慶10周年獻禮?"  
為了使兩位學生的創作情緒不受影響,孟波主動找他們消除思想疑慮。《梁祝》雖是愛情故事,但宣傳的並不是封建迷信。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悲劇,是對封建禮教的強烈抗爭。我們中國革命的任務之一,就是反對封建主義,推翻封建統治。反封建的主題既然是進步的、革命的,就可以向國慶獻禮。聽了這番話,兩位作者堅定了信念。
在大革文化命的時候,《梁祝》被指為宣揚封資修的大毒草,孟波被打成"授意炮製大毒草,毒害青年學生"的"反黨分子"。因為他否定大煉鋼鐵作為小提琴協奏曲的選題,於是,又被戴上一頂"反對三麵紅旗" 的帽子,到處挨鬥,差點兒送命。風雨過後,夢醒時分,"彩蝶"又倔強、自由地展翅高飛。這位"總策劃"為扶持一部經典之作,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引領攀登藝術峰巔的向導,自己要有為藝術犧牲的準備,才可能組織生產出具有創世紀意義的優秀作品。
這是一個火熱得可以使人頭昏腦脹的年代。一陣"跑步奔向共產主義"的腳步,粗暴地踐踏了科學。上海音樂學院的校園裏,貝多芬、肖邦、李斯特的畫像,都被打上了"×"。孟波嚴肅地指出:"不要這樣做,隻要不把他們當作偶像就可以了。"他還指出,要創造中華民族自己的交響音樂,首先要向優秀的古典作品學習、借鑒。在踐踏科學的年代,給科學以最高的尊重,這就是《梁祝》協奏曲的成功之本。在何占豪與陳鋼進入創作階段,孟波和劉品分別發動院和管弦係的專家一起給予具體的藝術指導。
在這個關鍵時刻,丁善德教授當起實質上的"藝術總監"。1928年,上海國立音專建校時,丁善德與張曙、冼星海等同是首批學生。後來,他去了巴黎音樂學院深造,曾創作多部在國際上有影響的交響樂作品。在接受指導創作《梁祝》的任務後,他對陳鋼"單個教練",逐一講解各種奏鳴曲的曲式結構,並一次次地審讀兩位學生噴吐出的每一個樂段,提出修改意見。對於其他老師、專家的意見,丁教授幫助兩個學生進行綜合、梳理,取其精華。  
 民樂係主任、著名國樂家衛仲樂教授,向小提琴民族化實驗小組開設講座,講解民族樂器的各種演奏技巧,幫助學生們實現小提琴演奏的"洋為中用"。從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畢業的小提琴演奏家趙誌華,向何占豪介紹各種小提琴演奏技法,為他提供各種藝術示範。從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畢業的小提琴演奏家陳又新教 授,為小組同學邊講解邊演奏各種小提琴協奏曲。  
當兩位作者決定將二胡的指法寫進協奏曲時,有人以為:"用兩條弦演奏不能發揮小提琴功能",還有人以為:"把二胡的滑指用到小提琴上去,是破壞小提琴的演奏法則"。有些責難來自個別專家,兩位尚幼稚的學生猶豫了。劉品以係黨支部書記的名義,組織全係的專家展開論證,為兩位學生的藝術創造提供實踐與理論依據。  
在交響樂中被稱為"美麗的公主"的小提琴,有4條歌唱的琴弦,倘然以為所有的演奏都必須用4條弦,實際上是忽略了小提琴性能的多樣化。韋爾漢根據巴赫詠歎調改編的"G弦上的詠歎調",以及帕格尼尼的羅西尼主題的"摩西幻想曲",都是在G弦單根弦上唱出動人的歌。現在將二胡的技巧移到小提琴的兩根弦上,完全可以。  
小提琴的演奏方式,經過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十三世紀小提琴剛發明時,琴是放在胸口演奏的,隻能拉第一把位。後來出現的新技法如跳弓、揉音等,一開始時都曾被視為"大逆不道"。事實上,各國民族風格的樂曲及演奏方法,為小提琴藝術的發展作出過不少貢獻。因此,把中國民族風格的樂曲和演奏技巧用到小提琴上,非但不損害其傳統,還能擴大其藝術表現力。
兩位學生吮吸著豐富的藝術養料,吐露出非凡的藝術才華。隻有中國二胡琴弦上才有的滑指手法,終於首次出現在小提琴演奏上,使《梁祝》在表現滿腔悲憤、痛苦欲絕的情感時,產生了震撼人心的藝術效果。還有中國越劇、京劇中常用的倒板、囂板等,首次進入協奏曲,使《梁祝》從內容到表現形式,都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質,小提琴協奏曲在此實現了一次徹底的中華民族化。  
在1959年5月27日下午首演時,小提琴民族化實驗小組的全體同學都參加了演出。18歲的俞麗拿榮任小提琴獨奏;並由此獲得終身榮譽。樂隊指揮是指揮係學生樊承武。   

      這是一個奇跡。這部"為中國創造民族化交響樂開拓一片綠野"的《梁祝》協奏曲,作者都是學生。而且,這兩位學生在不到1年的時間裏,完成了一部經典之作從選材到創作,直至走上舞台的全過程。   
我們當然要向兩位年輕的天才作曲家表示敬佩,我們當然也不能不向這兩位青年人背後的那個高智商的母體--這個高等樂府的專家群體,表示崇高的敬意。他們全身心的投入,使兩個學生縮短了從幼稚走向成熟的漫長路程;也使這部作品縮短了必要經曆的生長周期。這是一個現代化大生產的藝術成果。"總策劃"孟波,實際上是這個"大生產"的"總調度"。  
早在延安時期,孟波就任過中央黨校文藝工作研究室黨支部書記、中央交響樂團指導員。在劉少奇任校長的魯藝華中分校,孟波分管教務,兼任音樂係主任。建國後,他任過天津、廣州市文化局長,廣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調到上海音樂學院之前,他在中國音樂家協會任秘書長。這些經曆賦予他卓越的藝術統籌才幹。
 《梁祝》協奏曲的最初一稿,寫了相愛、抗婚、投墳這幾個段落。尾聲是投墳之後第一主題"懷念"的再現。孟波在審讀了初稿之後,把何占豪與陳鋼叫到辦公室。他否定了這樣的結束處理。   "懷念是必要的,但給人壓抑的感覺。音樂要傳神。"孟波建議尾聲增加一段"化蝶":"這是對封建勢力最強烈的反抗"。接著,他向兩位學生講述了革命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的創作原則,把兩位學生引向更高的藝術境界。    
於是,《梁祝》有了現在富有浪漫色彩的"化蝶",作品因此實現了ABA的曲式結構,作為交響樂的藝術形態,更顯完整。要主要的意義,它使協奏曲的主題有了一個升華。評論家稱"化蝶"為全曲"點睛之筆" 、"靈魂所在"。   

  "點睛之筆"出自孟波,也非偶然。他不僅是音樂事業的組織家,也是個優秀的作曲家。他抗戰年代作曲的《犧牲已到最後關頭》、六十年代初作曲的《高舉革命大旗》等歌曲,都唱遍中華大地,並成為中國一段曆史的代表作。出色的生產組織家,自己應該是專家。這樣就能在關鍵時刻, "該出手時就出手",給作品來個"點睛之筆",使其達到理想的藝術高度。作為藝術事業的組織家,也隻有這樣,才能顯現令他人信服並自覺追隨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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