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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遠去了--鍾偉將軍

(2007-12-28 21:35:56) 下一個

此人在戰時會成為無價之寶,但在和平時期卻是一個搗亂分子。

                                                            ——摘自《巴頓將軍》 

  林彪打仗經常直接指揮到師。在東北戰場上,被他指揮最多的部隊,是東北野戰軍1縱的1師和2縱的5師。1師就是後來被稱為萬歲軍的主力,而5師的情況卻鮮為人知。1949年10月,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區司令部編寫的《東北三年解放戰爭軍事資料》對5師評價如下:

  該部隊係東北部隊中最有朝氣的一個師,突擊力最強,進步快,戰鬥經驗豐富,攻防兼備,猛打、猛衝、猛追,三猛之稱。善於運動野戰,攻擊力亦很頑強,為東北部隊中頭等主力師。

  在東北野戰軍十二個主力縱隊三十六個師中,這個評價是最高的。頭等主力師師長的名字叫鍾偉。

 他與槍聲結下了不解之緣

  崇山峻嶺中突然湧出一條清流,清流在這裏裹成了一個半圓,把一座小山圍了起來,河灣的直徑有數公裏。於是一座山城就在這裏出現了,城市的街道逐漸順著山坡由低向高發展,填滿了原先的溝溝坎坎。山城因這條河灣而得名——平江。

  公元1911年10月10日,在平江城外的一間平房裏,鍾偉揮舞著小手[哇哇]大哭地來到了人間。

  這一天對於每一個中國人都具有特殊意義。如果從平江向西北移動經緯各二度,你便會聽到響徹武昌城頭的猛烈槍聲。

  這一天,辛亥革命的槍聲震驚了中國。

  從這一天起,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槍聲蔓延了全中國.

  也正是從這一天起,連綿不絕的槍聲在中國持續達半個世紀之久。

  鍾偉一生的命運似乎注定與槍聲結下了不解之緣。

  1928年7月22日,平江城突然槍聲大作。城裏的群眾潮水般地湧向城外,紛紛逃難。而此時的少年鍾偉,卻頭戴草帽,手挎菜籃子急急奔向那槍聲響起的地方。

  這一天,彭德懷、滕代遠在平江組織和發動了著名的平江起義。因起義時間倉促,起義部隊當時沒有與平江黨組織聯係上。起義的槍聲響起後,隱蔽在鍾偉家的地下黨袁克歧,斷定城裏出了大事,便派鍾偉進城了解情況。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槍聲]。鍾偉回憶那天情景時並沒有自豪,也沒有炫耀,而是一種內疚的語調:開始我以為是誰家紅白喜事放的鞭炮呢。當聽袁老師說是槍聲時,雖然嘴裏沒說,心裏卻像藏著一隻小兔子,一跳一跳的。我是硬著頭皮去了解情況的,後來大家都說我勇敢。其實我那天害怕的腿肚子都發抖了。世界上沒有天生勇敢的人!

  鍾偉把這些天了解的情況告訴袁克歧後,他們馬上組織南鄉一帶群眾,抬豬送菜,慰問起義部隊。

  當鍾偉第一次參加戰爭時才明白槍聲意味著什麽——那是紅軍圍困南昌的戰爭——剛參加紅軍的他藏在一堵牆後麵。連長叫他在後麵掩護進攻。鍾偉把胳膊肘緊貼著在地上,順著槍筒向前麵望去。戰友們也上去了。突然,右側出現一群敵人反擊,其中一個頭戴大氈帽的軍官揮舞著手槍。他望著表尺缺口內的準星,對準了那個揮舞手槍的軍官,輕輕一扣槍的扳機,這種步兵火器射擊後使槍身朝後滑動,槍托在肩頭狠狠地撞了一下。鍾偉清楚地看到,那個軍官的頭一歪,撲倒在地,他左臂壓在身下,握手槍的右臂伸出在腦袋前方……

  在這整個過程中,他體會到在激烈的槍聲中那種使人嘴巴發幹、排除了恐懼並排除了其它雜念的興奮和狂喜。

  如果槍聲隻意味著死亡那就太簡單了——此時鍾偉已經當上了排長——國軍衝上來了。他命令身邊的一個機槍手,轉動槍口連放。把國軍打退後,他手抹一下臉上的汗珠,一歪身就睡著了,一連十幾天的惡戰,鍾偉已經疲勞到極點。衝鋒號一響,兩軍又混戰在一起。子彈打完了,用大刀砍;大刀砍了,用槍托打,用石頭砸,用牙咬。奪回一塊陣地,敵人反擊過來又失掉,再次衝鋒又奪回來。身負重傷的戰士爬到前邊用身體掩護戰友;一位雙腿炸斷的戰士,打完子彈,便把步槍扔給後麵的人,寧死也不丟失武器,一個傷員拉懷中的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了。

  這時的鍾偉已經沒有了興奮和狂喜,而隻有憤怒和仇恨。士兵們看到他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提著一口大刀,左揮右殺,一個個腦袋像落了蒂的西瓜從肩頭落下來……

  直到這一仗打下來,鍾偉才真正理解了槍聲的意義,戰爭的含義——這是兩群人馬為了求生而進行的相互殘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殘殺。

  像這樣的戰爭,鍾偉究竟經過了多少次?我們已無法統計了。

  有一個記錄是,1930年7月15日,鍾偉發動和組織了52名當地少先隊員參加紅軍,軍政治部經過遇嚴格挑選,留下他和另外15人在軍政治部當宣傳隊員。而到了戰爭結束後,這52位平江青年僅餘鍾偉和張政憲兩個完人,還有一位鍾赤兵在戰火中失去了一條腿。

『戰場是你的樂園,槍炮是你的玩具。』

  一位作家曾經這樣描寫鍾偉將軍:

   [戰場是你的樂園。槍炮是你的玩具。硝煙是你的最清新的空氣。彈嘯是你最傾心的音樂。被當代青年稱為[三等殘廢]的平江人鍾偉,就是為了軍人的事業降生到這個世界的。走向戰場,就像傑出的樂隊指揮走向前台,揮動指揮棒,整個靈魂立刻就陷於陶醉般的兢兢業業之中……]

  蘇北首府淮陰(清江)。

  1945年8月,新四軍第三師由副師長劉震統一指揮第10旅、師特務團和淮陰、淮安、漣東、射陽、淮海等地方武裝,攻打由偽軍據守的蘇北重要城市淮陰城。由於偽軍居高臨下,特務團在攻南門時,因爆破末成功卻發起強攻,未克並傷亡慘重。

  劉震找到鍾偉,要他率10旅第28團(原四支隊)擔任主攻東門的任務。鍾偉接受任務後,親臨前沿陣地,察看地形,迅速完成了攻城準備。

  戰例說:[淮陰為偽28師潘幹臣部全部約7000餘,另有偽縣府及偽警衛人員千餘人,以準陰丈餘高之城垣,環城的護城河堤和周圍的高大建築物為依托,並在各支撐點間築有二至四丈高之炮樓,在各支撐點周圍並築有鐵絲網、外壕等障礙物,構成縱橫十餘裏的堅固防禦,周圍之鄉區偽武裝在附近集鎮設立衛星據點,以保證城垣的安全。]

  9月6日天剛亮,淮陰大東門槍聲大作。據守城門的偽軍突然發現四周冒出了十多個高於城牆的射擊台,並有迫擊炮(平射)壓製射擊。這些射擊台是鍾偉的傑作,多在城牆外原有之炮樓上,加築較城牆高約兩米左右,有效地掩護了部隊發起總攻。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堅固的城牆被炸塌一個七、八米的缺口。28團不到5分鍾即將東門城牆突破,攻進城內,猛撲偽軍師部,當場擊斃偽師長潘幹臣。接著打開南門、北門,經兩小時激戰,勝利結束戰鬥。

  戰例的結論:[此一戰鬥,10旅28團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敵人利用高大城牆的掩護,在城內實施機動和從城牆上向我射擊;在敵人強大炮火這一情況下,我在牆外構築射擊台高出敵人城牆,限製敵人運動,壓製敵人火力,保證了部隊的機動和衝擊。28團英勇頑強,發展迅速,傷亡少,繳獲大,被命名為『清江部隊』。]

  東北文家台。

  1947年底,鍾偉率5師(即10旅)攻打號稱[河西走廊]的彰武。5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僅5分鍾就突破城防,並連續打退守軍反撲,為後續部隊順利向縱深發展鋪平了道路,全殲國民黨49軍79師一萬餘人,創造了[迅速突破,大膽分割]的模範戰例,受到黨中央和東總的通電嘉獎。

  戰例說:[ 1948年1月2日,敵新5軍軍長陳達林率其195師、43師進到公主屯以北地區,與我6縱16師接觸,遭到有利阻擊。2縱奉命由彰武迅速進至公主屯以北地區,7縱進至公主屯以西地區,3縱進至以南地區,形成對公主屯之敵的包圍。5日,各部隊緊縮包圍圈,將敵壓縮於文家台等地區。]

  天公不作美。大雪彌漫,雪深至膝。2縱5師戰士在毫無遮蔽的開闊雪地裏進攻,一批又一批地倒在敵人陣地前。

  鍾偉將軍來到5師14團陣地前研究對策。他提出在雪地裏挖多條彎彎曲曲的雪道,在翻起的雪牆上澆上水,築起冰凍的堅固戰壕。次日拂曉,雪道上的水結成了一層薄冰,衝鋒的士兵在上麵飛快滑行。

  戰例的結論:[鍾偉指揮5師不顧五道屯方麵敵軍側射火力之射擊,大膽地向文家台逼近,並利用黑夜的掩護構築了上千米的雪牆和雪道。次日佛曉,5師在對敵進行猛烈炮擊後,即向敵發起衝擊。敵人被打得暈頭轉向,四處逃竄,大部被我殲滅。其中,我兩個排就俘虜了敵人1800餘人。此役,5師和兄弟部隊一起,獲得俘敵新5軍軍長陳達林和一名師長、殲敵5000餘人的勝利。]

  戰後,東北民主聯軍改名為東北人民解放軍,鍾偉被破格提拔為12縱隊司令員。

卓越的軍人應有卓越的抗命

  一聲槍響打破了兩軍對峙的沉寂。

  東野2縱5師和國軍22師在調兵山一線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經過六小時的激戰,雙方均傷亡近千人。

  此刻,陣地上靜悄悄的,雙方都在歎息,雙方都在休整,雙方都在調整部署。

  鍾偉將軍正背靠著沙袋坐著,由於腿短,兩腳恰恰抵住一塊石頭,下嘴唇叼著一支煙,一邊用電話下達後撤的命令。一邊仰著頭觀察動向。有的部隊已開始向後運動了。

  突然槍聲響起,鍾偉像觸電似地跳起來,問:

  [怎麽回事?]

  [左側敵人發起進攻……]

  他抖抖身上的泥沙,高聲叫喊:

  [不!敵人要跑。通知部隊,轉入進攻!]

  果然不出鍾偉將軍的預料,國軍的假攻正是為了掩護後撤。鍾偉命令部隊乘敵後撤,從兩麵包抄追擊,國軍22師驚慌失措,全線潰退,大部被5師追殲。

  戰場上,能夠從對手細微變化中,判斷出他們的軍事企圖和動向。這是一種真功夫。難怪人家說鍾偉將軍——在槍林彈雨中勇猛如虎,機警似鹿,狡猾得像隻老狐狸。

  1947年3月8日,東野發起三下江南戰役。戰役的目的是首先集中主力殲滅德惠東北大房身之新一軍。

  8日晚,鍾偉將軍接到林彪命令,要5師北進至中長路東配合1縱隊殲滅大房身之敵。當他率5師經過朝陽川北時,隱隱約約聽見西南薑家屯和王奎店那邊的槍聲,伴著亂哄哄的雜音。據偵察,得悉敵88師尚在靠山屯及其周圍。

  鍾偉將軍判斷說:這是立足未穩之敵,可以打!

  林彪第二次來電,嚴肅命令5師速去大房身。鍾偉將軍沒有理睬。

  5師吃掉了薑家屯一個營,王奎店一個營沒啃動,退守至靠山屯。

  林彪第三次來電,催促執行總部意圖。而這時,敵88師和87師主力分別從農安和德惠趕來增援。

  究竟是打還是走?

  當時5師領導大部分主張走。他們認為,孤軍攻擊敵人,勝利把握不大。總部給北進的任務關係全局,如不北進,將會幹擾上級決心,貽誤戰機,後果嚴重。

  隻有鍾偉將軍一人主張打。理由是:敵88師在退卻中,立足末穩,士氣不振,我殲其一部有把握。如果機械地執行上級命令,勢必與敵行軍縱隊交叉,被迫投入戰鬥,仗也打不好,路也走不成,既難按時到達指定位置,又會錯過殲敵機會。

  軍情如火。此刻,形勢不容許[集體領導],時間不容許[研究研究]。鍾偉拍起了桌子:我是師長,我說了算! 誰再說走,我就斃了他娘賣X的!

  鍾偉將軍一邊組織攻擊、打援,一邊給林彪回電:這兒情況如何如何,是殲敵的好時機,我就在這兒打了,讓1縱它們都來配合我吧!

  林彪不愧為林彪。他接到電報後認為,現在戰場形勢已變,戰略部署必須跟著變。林彪當即回電:改變原來的作戰部署,將殲滅大房身之敵部署改為監視,令1師、6師和6縱隊向靠山屯附近集結,集中主力殲滅敵88、87師。

  12日,1縱1師在郭家屯與國軍88師遭遇,斃傷敵800多人,俘敵1900多人。1縱2師、3師也按時趕到靠山屯,將87師主力殲滅。

  戰後有人說:[這一仗打了個本末倒置,把1縱、2縱都調動了,把林總也指揮了。]林彪卻說:[要敢於打違抗命令的勝仗,像鍾偉在靠山屯那樣,三次違抗命令。]

  軍人應該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一些成功戰役恰恰在抗命中取勝的。卓越的軍人應當有卓越的抗命。鍾偉將軍在靠山屯的抗命是卓越的! 他在河岸邊的抗命也是卓越的!

  這是1948年10月30日。鍾偉將軍站在河岸邊,舉起望遠鏡,遙望西邊的沈陽城。此時,他的手中捏著兩份用毛邊紙抄寫的電報命令。

  一份是中央軍委致電東北野司的命令:[建議以12縱及3個獨立師由鍾偉指揮,由四平以北上車,趕於24日以前全部運抵清原,以急行軍開至鞍山、海城,堵塞敵向營口退路。此計劃甚為必要,請即電高伍照此速辦,愈快愈好。]

  另一份是東野司令部的命令:[12縱隊以一個師圍殲鐵嶺之敵,主力即向巨流河前進,堅決堵截廖兵團回沈陽的退路。]

  這是一個兩難抉擇。

  六天前,遼西會戰剛結束,鍾偉接到第一份命令後,即指揮部隊從公主嶺取直線沿中長路南下,日夜兼程,向海城進發,經3天3夜和1個上午,行程650華裏,於29日下午2點抵達開原。當他率部隊正準備經沈陽以東直插海城時,接到第二份命令。

  此時,擺在5師麵前有兩個任務:一是軍委要求的到海城攔阻潘陽之敵向營口退卻的任務;二是東野要求的在巨流河阻擊廖耀湘兵團退沈陽的任務。

  鍾偉將軍站在河岸邊大聲說:[娘賣X的,命令部隊過河。向沈陽進軍!]

上級的兩份命令都沒有指示打沈陽,鍾偉為什麽選擇攻打沈陽的作戰路線?

其實此刻,鍾偉將軍對完成上級賦予的作戰任務早已成竹在胸:搶渡渾河前,他已了解到,沈陽守軍尚未大批外逃。他命令一個獨立師趕到海城,也沒有發現敵情。另外,他又擺了一個師的兵力在巨流河。這條河寬達100餘米,深二、三米,河上無任何船隻,隻有一條鐵路橋可以通過。必要時一炸毀,一個師的兵力完成堵截廖兵團退沈陽的任務基本沒問題。

  鍾偉將軍事後說:[軍委和東野的兩個不同作戰方向的任務,就像兩個籮筐擺在我們麵前。此時與其迂回到海城攔阻敵人,還不如直接打進沈陽拖住敵人。我們用主力打沈陽,就像把勁使在掛著兩個籮筐的扁擔中間,即可以拖住敵人逃營口,又可以隨時機動到巨流河堵截廖兵團退沈陽。至於孤軍深入沈陽是不是太冒險了?其實不然。因為敵人是敗兵,正處於極度的恐慌之中,陣腳已亂,我們根本不怕。]

  鍾偉將軍率12縱渡過渾河後,便是一連串上級事先沒有安排、而又符合總的戰略意圖的軍事行動,真是奇招迭起,精采異常。

  中午,12縱主力搶渡沈陽東的渾河,又連水帶汗地跑步40餘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了蘇家電,全殲敵一個加強團和地方保安師,共殲俘敵軍5000餘人。11月1日淩晨4點,5顆紅色信號彈冉冉升起,35師和13團一鼓作氣衝向敵陣,不到一小時全殲小郭莊守敵,俘敵400餘人。11月1日9點至下午4點,經過7小時的激戰,12縱攻占鐵西區,國軍王牌軍207師(缺裝甲團)被殲滅,12縱俘國軍師長以下官兵13000餘人,繳獲美製100毫米重型榴彈炮4門及大批槍支彈藥。

  這裏還有一個小插曲。

  當鍾偉決定打沈陽時,某個師的師長仗著和林彪老關係,不聽指揮,使兵力嚴重不足。正好這時,第2縱隊第5師13團路過。5師是鍾偉的老部隊。他把團長張峰攔住:[你們去哪兒?]張峰答:[奉命向營口方向追擊。]他毫不客氣地說:[我獨立二師已經占領營口,你們不要去了,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打小郭莊。]

  這一決策果然棋高一籌。

  當鍾偉將軍率12縱攻進沈陽時,沈陽之敵大部尚未撤離。而廖耀湘兵團在遠離巨流河的故家窩棚等地被兄弟部隊殲滅。12縱孤軍深入沈陽,拖住了敵人,為我軍主力趕到圍殲沈陽之敵創造了先決條件。

  這就是鍾偉的魅力:戰爭在他的手裏變成了一種藝術,一種克敵製勝的藝術,一種遊刃自如、左右逢源的藝術。他在戰場上不僅僅是簡單地執行命令,而是善於動腦子創造性地執行命令;不僅僅是創造性地執行命令,而且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作出正確無誤的判斷。一些和鍾偉共事過的老人說:[用現在的話說,他的腦子比電子計算機還靈還快,我們十個八個捏在一塊也不如他一個。

槍聲可以使人變壞,也可以使人變好

  槍聲,可以使一個人的靈魂變為高尚;

  槍聲,可以使一個人的靈魂走向墮落;

槍聲,還可以使一個人的靈魂善惡交錯,熔為一體,使人們辨不清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美美醜醜。真正了解鍾偉將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企圖用單一的色彩或僅僅從一個方麵描繪他的性格是不會成功的,因為構成他性格的因素從來不是單一的。許多人不喜歡他,說他驕傲自大,目中無人,生活腐敗,冷酷無情,好大喜功。但也有許多人談起他眼睛就發亮,稱讚他堅定勇敢,多謀善斷,敢說敢為,治軍、打仗都有一套,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軍人。也許雙方都有道理,既使在他去世以後,筆者聽到的仍然是截然不同的評價——

  [有一次,我軍一個營被國民黨包圍了。另一個營奉命去解圍,沒有成功,退下來了。彭總聞訊大怒,對鍾偉說:『把這個營長斃了!』鍾偉連聲答道:『好、好……』說著把這個營長推出門外,拔出槍『啪』的一聲,子彈從營長的耳旁『唆』地飛過,營長嚇得尿濕了一褲子。鍾偉說:『你們快走吧,彭總要槍斃你。到老鄉家躲幾天,千萬不要露麵!』結果鍾偉自己帶部隊把那個營救出來了。]

  [能打還能搶。在蘇北時,10旅向鹽阜區要錢要糧,區裏沒給那麽多。鍾偉就讓偵察排在河邊埋伏著,把區委書記抓住揍了一頓。區委書記告到黃克誠那兒。黃克誠批評鍾偉。鍾偉裝胡塗:八路軍抓共產黨的書記,竟有這種事?真是天下奇聞!]

  [1947年秋天,『東總』兩輛彈藥車路過鄭家屯5師駐地。鍾偉招招手,上去一個連就把彈藥卸了。押車的幹部說:這叫我回去怎麽交代呀?鍾偉寫張條子:就說我鍾偉收下了。都是八路,都打國民黨,什麽你的我的?每次戰前,讓戰士兜裏揣上條子,攻進城裏就貼,到處都是『5師繳獲』的條子。有些武器和倉庫本是別的部隊繳獲的,也被貼上5師的條子。有時官司打到『東總』。兵荒馬亂的,也沒留人看守,怎個說得清?鍾偉卻振振有詞:有條子為證。]

  [打完仗了,把部隊交給政委、副師長,就回哈爾濱跳舞去了。……天下事沒有鍾偉不敢幹的。]

   [他幾乎和哪個搭檔都合不來。對的錯的,什麽都得他說了算,不然就『娘賣X的!』1939年6月,鍾偉被分配到鄂豫獨立遊擊支隊第二團任政治委員,支隊司令員是李先念。由於與李先念脾氣不合,一氣之下,帶著愛人、孩子和一個警衛班跑了。鍾偉一行從湖北八麵城五聖山走到蘇北阜寧,風餐露宿,晝伏夜行,愛人剛生過孩子,走不動,就用擔架抬。其間還打了幾仗。在蘇北,黃克誠收留了他,先支隊司令,後當副旅長、旅長。李先念那兒正在批判『逃兵』鍾偉時,卻突然在報紙看到旅長鍾偉的名字,全支隊嘩然:逃兵怎麽當了旅長?]

   [他好的時候,真了不起。他好的時候,誰也比不上他;他壞的時候,可誰都不如他狠毒! 在蘇北,一次打日軍。兩個炮樓,打下一個,另一個怎麽也打不下來,連長是新調來的,有點猶豫。鍾偉對警衛連長說:你去告訴他,一個小時打不下,提頭來見。警衛連長跑去說,快打吧,支隊長要槍斃你了! 那個連長一咬牙,打下來了。由於這次攻日軍我們傷亡很大,鍾偉一氣之下命令把所有俘虜統統斃了。]

   [打文家台,我軍抓了大批俘虜,但就是找不到新五軍軍長陳明達。因為敵人在被俘前許多當官的都化裝為士兵。鍾偉說:『這好辦,把俘虜集合起來跑步,快快跑,把掉隊的統統給我抓起來審問,當官的肯定跑不了路。』這一招,也真靈。剛開始跑,就有一個大胖子掉隊,上氣不接下氣。一審查,原來是陳明達的副官,於是,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胳臂上套著12條金項鏈的陳明達。]

  誰能理解你那顆被戰爭扭曲了的靈魂呢! 沒有愛,隻有恨;不是生,就是死。一切都很困難,唯有死亡容易。一個從死亡中爬出來而又隨時麵臨著死亡威脅的人,能和正常的思維、語言、行為一樣嗎? 

槍聲遠去了嗎?

  槍聲遠去了。

  建國後,鍾偉將軍曾任北京軍區參謀長。那時展現在他麵前的祖國首都一派和平景象:鮮花如海,歌聲如潮。空中不時掠過一群美麗而快活的和平鴿子,甩下一聲聲悠揚的鴿哨。

  麵對著一派和平景色,他和所有飽經戰爭磨難的人一樣,真的以為槍聲遠去了。

  1959年的夏天,在批判彭德懷、黃克誠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的軍委擴大會上。會議一開始,就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但是鍾偉將軍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心情輕鬆地參加這次擴大會議。因為在廬山會議期間,他正在蘇聯訪問,和廬山會議的當事人沒有一點瓜葛。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在會議的進程之中,自己竟不知不覺地成了[彭黃集團的積極追隨者]。

  會議第三天,在分組的背靠背的批判中,空軍放了兩顆[重型炮彈]。

  一顆是空軍副政委吳法憲放的。他說黃克誠在長征途中下令殺害了一軍團的一位團級幹部。

  另一顆也是一位高級幹部放的。他揭發黃克誠在蘇北三師時貪汙了許多黃金。

  黃克誠既謀財又害命,真是罪該萬死!

  可巧的是這兩條[罪行]都與鍾偉將軍有關。吳法憲說,黃克誠槍斃一軍團人時,鍾偉是現場監刑的。另一位高級幹部說,黃克誠貪汙黃金的事,鍾偉可以作證。

  鍾偉將軍從平靜的港灣一下子被推上了波峰浪穀。這對他來說是有生以來最嚴峻的考驗:如果實事求是地回答問題,必然難逃為彭黃辯護的關係;如果不負責任地落井下石,良心不忍,也不是他的性格。會議休息時,北京軍區司令員楊勇、海軍政委蘇振華私下勸他,就說時間過去太長了,記不清了!

  然而,鍾偉將軍沒有那樣做——

  他清了清嗓子,以當事人的身份敘述了第一件事的來龍去脈:那是在攻打婁山關的戰鬥中,正當部隊衝到半山腰時,敵人在一個小山頭上猛烈射擊,部隊前進受阻。我率一個警衛班在團火力配合下,向小山頭猛攻。而這時配合作戰的一軍團一個幹部卻臨陣脫逃,還要拉幾個戰士反水。他丟下陣地,丟下戰友,逃跑了,被我後續部隊捉住。正因為他是一軍團的人,我們把他交給黃克誠。黃特意問了在場的一軍團的羅瑞卿:[你看怎麽辦?』羅瑞卿毫不猶豫地回答:[執行戰場紀律!]

  此時,全場[鴉雀無聲],而鍾偉的聲音卻越來越高:『第一,這件事是我幹的! 彭總不在場,他也不知道這回事。和黃克誠也沒有關係。』

  [第二,現在要說清楚,那人是罪有應得,該殺! 如果要把他交給林總,林總也會下令槍斃他。理由隻有一個:我不殺了他,他就會反過來殺我們!]

  [第三,當時一軍團的羅瑞卿同誌在場,他也同意我們的槍決處理。]

      對於第二件事,鍾偉將軍說:[我是黃克誠下麵的旅長,不是後勤部長,不管財,有多少錢都不知道,無法證明。再說,3000兩黃金不是小數目,要用汽車拉,他(黃克誠)往哪裏放?]

  刹那間,會場亂了起來。

  鍾偉的發言像一麵鏡子,映出了各色人們的心態:有的人因謊言被揭穿而惱羞成怒,驚恐萬狀;有的人一抒胸中不平之氣,深感痛快淋漓;有的人為自己的懦弱而愧悔交加,無地自容;有的把欽佩的眼光投向鍾偉,手裏卻捏了一把汗。

  黃克誠眼睛模糊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場合,竟站起一位錚錚鐵骨的漢子。

  [真是一個不識時務的人哪!]

  當時,幾乎所有參加那次會議的人都這麽說鍾偉。因為那時廬山會議已經開過,毛澤東為彭德懷事件早已定了案,一些人巴不得離他遠遠的,可他卻自投羅網,往[賊船]上靠;因為那時林彪在軍隊最高統帥的地位已經確定,一些人巴結都來不及,而他卻鬥膽非議;更因為他的發言,觸及了共產黨曆史上層最敏感的神經,也是毛澤東在批判彭德懷中最忌諱的一個問題——軍隊中的山頭主義。

  槍聲並沒有遠去。

  1967年夏,安徽合肥。

  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帶來了史無前例的武裝大對抗。

  這個城市的兩派群眾組織——好派與屁派,由唇槍舌劍變成了真槍真劍。其時好派捷足先登,占據了市中心的百貨大樓。屁派組織了多次進攻,傷亡慘重,一無所獲。

  時任安徽省農墾副廳長的鍾偉將軍聽到槍聲心裏就發疼再也坐不住了。

  這一天,正當屁派頭頭們為攻打百貨大樓一籌莫展時,一位身穿藍色舊中山裝的老人出現在他們麵前。老人一進門就出口不順:[你們這些娃娃,連棟破樓都拿不下來,還造個屁反!]

  眾頭頭連忙請教良策,老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番耳語。

  老人就是鍾偉。

  果然,第二天。隨著一陣槍響,屁派就輕而易舉地拿下了百貨大樓。

  從此,厄運便像影子一樣跟隨著鍾偉將軍。中央文革向全國通緝了這個插手紅衛兵武鬥的[罪犯]。

  想不到在和平時期他和造反派打起了[遊擊戰]。

  有一次,鍾偉化裝成農民,和來抓他批鬥的紅衛兵擦肩而過。紅衛兵問:[鍾偉住哪裏?]鍾偉回答:[就在那個樓上!]

  一個月後,好派紅衛兵抓獲了鍾偉,大會批鬥後把他裝進一個麻袋,扔到河裏去。可是不久,紅衛兵竟然接到他的電話:[我鍾偉還活著,你們來抓吧!]

  當合肥紅衛兵緊急動員起來追捕[彭黃死黨鍾偉]時,鍾偉將軍卻早在千裏之外的北京一個勞改農場,與戰犯範漢傑對酒敘舊,研討遼沈戰役。

  在北京,鍾偉將軍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先後住過紅星農場、和平裏的抗震棚、萬壽路的亭子間、西單豬尾巴胡同的倉庫……然而,他終究沒有逃脫[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

  1968年1月18日深夜,鍾偉將軍沒有想到,他曾經對付日本鬼子和漢奸的那一幕竟在自己身上重現。

  一輛軍用卡車嗡嗡駛往北京西德內大街一棟9號四合院前。霎時,一群全副武裝的軍人,端著槍,跳下車,迅速包圍了這個院子,有兩個戰士爬上屋頂,架起機槍,緊張地監視著四周的一切.

  派出所和居委會的人敲響了大門,鍾偉的堂兄鍾秀林(他們夫婦住在緊靠大門的南屋)起床問:[什麽事?]回答:[查一下戶口!]那種年月這種事司空見慣。鍾秀林剛打開門,便被一隻黑洞洞的手槍頂住了胸口:[不許動,不許叫!]

  [嘭]的一聲,門被踢開了。兩個士兵迅速衝進鍾偉將軍的臥室,在床上按住他。一個胖軍人,鍾偉當參謀長時他是警衛營的少尉排長,裝著不認識他的樣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鍾偉將軍把手上的手表慢慢取下,交給大兒子戈揮:端起茶水呷了一口,從鐵鑄般的喉嚨裏進出濃重的湖南口音:[娘賣X的,你爺都不認識了!]胖軍人尷尬的掏出一張逮捕證,又熟練地摸出—副手銬:[你被逮捕了!]

  第二天在安徽各大小城市的街頭,出現了革命造反派歡呼勝利的捷報:[彭黃死黨——現行反革命分子鍾偉落網]

 黃克誠說:若再打仗時一定找你

  晚霞映紅了北京西郊的一棟別墅。

  這是鍾偉臨終前和兒子戈揮的一段對話—— [爸爸,一個團對一個團,你怎麽才能打得贏?]

  [你先用一個營堵住敵人兩個營,然後用自己的兩個營打敵人的一個營。吃掉這個營後,再想辦法把另兩個營分割開來,再用兩個營打敵人一個營。然後再打。』

  [再一個辦法,就是自己先跑,敵人就要追。敵人不會跑得一樣快。必然有快有慢。這時候你突然停下來,打他個措手不及。打了以後再跑,再回頭打。如此反複,就可以把敵人消滅。]

  [還有就是要利用地形地物,一個人可以抵兩個人用……』

  ……

  這樣的回答兒子已不知聽過多少遍了,但他還是要問,還是要聽。因為他明白,隻有這樣的話題,才能在父親行將就木的軀體中注入活力,它比打強身針還管用。

  粉碎[四人幫]後,鍾偉事件得到了徹底的平反。

  1979年12月26日,中央軍委給北京軍區下發平反文件:

  [經中央批準,同意你們1979年2月1日《關於鍾偉同誌問題的複議報告》,對鍾偉同誌受林彪誣陷迫害的問題予以平反、恢複名譽。並將鍾偉同誌收回部隊,做適當安排。]

  1980年12月24日,經中央批準,[原北京軍區司令部參謀長鍾偉離職休養,按正兵團職待遇定為行政7級(職級待遇從公布之日起執行)]。

  一年後,根據中央決定,鍾偉將軍被恢複大軍區副職待遇。

  據說平反後鍾偉將軍去找黃克誠,要求工作。黃克誠說:你就安份守己呆著吧,若再打仗會去找你的。

  據說從此以後,他便一病不起,直至1984年4月24日去世,終年73歲。

  槍聲遠去了。

  槍聲真的遠去了?

  但願槍聲真的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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