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正文

[愛情小說]《墮落ING》第十章 交 易

(2004-11-18 05:34:07) 下一個

 

                                              第十章                 

 

轉天她在係裏的走廊遇到了Eric Yang,那個她為黎孝誠聯係的中國老板。“你朋友e-mail我了”,他挺熱情地迎上來對她說,“不過,他的GRETOFEL分數不是很高啊”。“分數是不太高,可他動手能力很強,做實驗一定很好”,她有些焦急地替黎孝誠辯解,“而且,其他學生一旦拿到更好學校的offer就不會來這裏了,可他不會啊,他也隻聯係了這所學校,隻聯係了您一位教授”。

 

“嗯”,他點點頭,“這倒也是。不過,如果分數太低的話,係裏就會先把他的材料篩掉,那樣就到不了我這裏了……Anyway,先讓他寄申請材料吧——對了,我過兩天會讓我的technician去看你做實驗,你替我教教她,沒問題吧?”。“歡迎歡迎,隻要是我會的就全教給她!”,她趕緊用最熱情的聲音加上表情說。其實她不喜歡討好別人,她覺得那樣很賤,可是有時,即使不為自己,也需要為了別人去討好另一個人,就象她現在為了黎孝誠一樣。唉,原來人的言談舉止也並不總是能由自己的喜惡決定。

 

過了幾天,Eric真的帶來了他的technician——Debbie,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美國白人女孩。Debbie人不錯,在美國人中算是少有的勤快人,也挺聰明。有時,Eric也和Debbie一起來看她做實驗,畢竟他的實驗室剛剛落成,一些公用的儀器設備還不太熟悉。漸漸的,Eric和她越來越熟,有時也和她聊一些他家裏的事情,不太象一個老板對學生講話的口氣。

 

Eric和他太太都是濟南人,他太太辭去了工作,全職在家照顧上小學的女兒和做家務。她在Eric的辦公室看到過他太太的照片,人不漂亮又已經是快四十的年紀,讓她對自己二十年之後的樣子有些恐懼——不過,他太太看上去還蠻溫柔賢惠的。Eric常常為了一點小事就來找她或者讓她去他辦公室,這讓她不大自在。可是,黎孝誠的未來——也是她的未來,就握在人家的手中,她可不想因為自己多心而搞出什麽岔子來。Eric和她的印度老板關係不錯,至少表麵上很合得來,她和Eric的關係,卻更象是朋友,大概在海外的中國人之間,本就多了一份親切感,加上Eric自己也是從做留學生一點點熬出頭來的,所以沒什麽老板架子。

 

轉眼就到聖誕節了,黎孝誠應該不會忘記吧,一年前臨別時的那個約定,還有,她的生日。她並不期待太多,隻希望早點收到他寄的卡片,細細品位他精心寫下的每一句情話。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同時愛他們兩個。黃鯤就不用說了,她發覺自己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愛他。而黎孝誠,應該也是愛的吧,否則她不會每天笑容洋溢地應酬Eric——雖說Eric和她也算是朋友了,否則她也不會那麽滿心盼望他寄來的卡片和他的e-mail

 

她糊塗了,為什麽人家說愛情隻能容納一個人,是不是我的愛實在太多了?如果我同時愛他們兩個,那麽每當我對黃鯤的愛增加一分,對孝誠的愛就理應減少一分。可是奇怪,為什麽我越是愛黃鯤,就越牽掛孝誠?哦,為什麽會這樣?我到底是怎麽了?我這個三心二意罪不可恕的壞女孩。

 

“今天有信嗎?”,她看著剛剛進門的小林和胡玲問道,他們倆已經決定四月份結婚,過段時間就要開始找房子準備搬出去了。“隻有電費帳單”,小林說,“等男朋友的信啊?聖誕節比較busy,可能會晚兩天”。“唉呀你就別擔心了”,胡玲插嘴說,自從和小林定下婚期她就心情大好,“男生最不能忘記的三個節日就是女朋友的生日、情人節、和聖誕節”,她邊說邊重重地拍著小林故意提醒他,扭頭接著對她說,“你男朋友肯定會給你寄個什麽禮物來的,你就等著吧!”。她暗自裏想,我才沒那麽難伺候,他隻要寄張卡片,上麵再多寫些甜言蜜語就足夠了。

 

可是,一直等到了聖誕節的前一天,也沒有收到任何黎孝誠寄來的信件。她有些著急,撥通了他家的電話,不在,她又打到他宿舍。“哦,在在在,你等一下——”,接電話的是同屋的高文傑,聲音很熱情,她還能聽到高文傑把電話遞給黎孝誠時羨慕的玩笑聲。“什麽事?”,黎孝誠沒心沒肺地問。“沒什麽事,我……我和Eric——就是那個中國老板又講過了,他說分數可能有點低——不過沒關係,他應該會幫忙的,你別擔心”,她先撿正事說。

 

“哦,其實我的分數雖然不太高,但聯係別的學校也夠了,總是會有學上的——不都是因為你在那裏嗎?”,他倒是一點也不急。“嗯,我知道……”,她頓了頓,“孝誠——今天是聖誕夜了,你怎麽過啊?”。“晚上和高文傑他們一起去吃飯,然後看通宵電影,你呢?”。

 

“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們在天津時一起逛到教堂門前嗎?那是去年的聖誕夜吧?”,她輕輕地說,思緒飄到了很久以前。

 

“是啊,不過明年的聖誕節我們就能一起過了——對了,祝你聖誕快樂,還有,生日快樂”,他接著說,“我沒給你買禮物——反正你從來也不在乎這些,以前在街上遇到賣玫瑰的你還拉我躲著走呢——等見了麵再補吧。也不寄什麽卡片了,現在都是電子賀卡了——你不是說過你不喜歡電子賀卡嗎?”。“可是——”,她心頭一陣失望,“可是你寄的不同嘛……”。“嗬嗬”,他居然還能笑出來,“那我明天就給你發一個電子賀卡!不,我一會兒就發”。她微微有些生氣,“不用麻煩了,我是討厭電子賀卡,特別討厭——我要去上班了,掛了”。

 

實驗室和走廊裏張燈結彩,每扇門都掛上了紅綠相間的花環,都是Rebacca前兩天一手布置的,可見美國人有多重視這個節日。節日裏的喜樂氣氛感染了每一個人,大家都情緒高漲、笑容滿麵,除了她和Ben——反正Ben那邊經常是無緣無故地晴轉多雲,大家早就見慣不怪了。今天來上班的人不多,一半人前兩天就開始放假準備過節了。到了下午四五點,她忍不住打電話到黃鯤的辦公室,她想見他,特別是今天。接電話的是程樂,帶點北京腔的聲音脆亮好聽,“黃鯤回家了,他說今晚要和他女朋友通宵net meeting,下午得先睡一會兒——你有事可以打電話到他家裏,你有他家號碼嗎?”。

 

是啊,他本就不屬於她,這麽重要的日子他自然要陪那個女人了。她隻覺得整個心被掏出來了,輕飄飄的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依靠。“哦,我有他家電話,謝謝你,程樂”,她鼓足力氣說,聲音還是小得可憐。掛上了電話,她又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好久,一動不動。“You are still here?”,Ben來到她的辦公室探了一下頭,“Everybody’s gone!”。她沒說話,努力衝他笑了笑。他看著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沒有說,最後隻說了句“Merry Christmas”,就轉身離開了。

 

她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裏,無聊地在網上遊蕩。黎孝誠真的給她寄來張電子賀卡,是一個可愛的卡通小熊在屏幕上跳來跳去,伴隨著音樂在吹泡泡。小熊吹出的每一個泡泡都是心的形狀,五顏六色的心型泡泡越漲越大,最後暴掉消失在空氣中。賀詞很簡單,“節日歡樂,我想你”。她甚至不知道這賀詞是電子賀卡自帶的還是他寫上去的,不過她還蠻喜歡這張賀卡,因為,這是她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裏所擁有的全部。小熊還在不知疲倦地吹著心型泡泡,她的思緒從黎孝誠想到了黃鯤,然後是黃鯤的女朋友。她盯著電腦屏幕,有種想哭的感覺,唉——這也許就是我的結局,愛越來越多,再也負載不動,直到漲得暴掉。

 

走廊裏已經沒什麽聲音,人們都回家過節了。她站起身,想離開這個冷清的地方,可是,去哪裏呢?她不想回家看胡玲和小林親熱的樣子,商店——今天應該都關門了吧。她第一次覺得無家可歸的失落,難道,我真的就象外麵街上那些可憐的homeless people嗎?就連他們,今天都不在那裏流浪了,收容所今天有免費的聖誕晚餐給他們吃。她默默地穿好外套,摸摸口袋裏的鑰匙,那就開車出去兜兜吧,兜到精疲力盡,沒力氣思念、沒力氣寂寞、沒力氣難過,回家倒頭就睡,這樣最好了。

 

她走到大廳裏,正好遇上Eric拿著包從樓梯上下來。“這麽晚才回去啊?”,他問。“對,您也是?”,她很有禮貌地說。“Christmas Eve怎麽過啊?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有很多party要參加吧?可別忙壞了!”,他開玩笑地說。“哪裏,根本沒有什麽party,我回家”,她有點尷尬地笑笑。“是嗎?那去我那兒吧,一起熱鬧熱鬧!”。“不用了,今天應該是您和太太女兒一起過,我去幹什麽啊?”,她點感動。“嗐,她們現在都在中國呢,過完元旦才回來”,他說。她有點警覺,可能是女人的本能,“還是不麻煩了,我家裏還有點事”,她盡量委婉地說。“麻煩什麽,看看我們家新買的房子,我昨天買了幾隻lobster,咱們也不用做飯——正好,你男朋友申請的事我還要跟你談一談”。她一驚,涉及到了黎孝誠,那最好還是三思一下,“他的申請——有問題嗎?”,她忐忑不安地問。“嗯,有點麻煩——走吧,上車再說”,他拉上她出了大門。

 

坐在Eric嶄新的Toyota 4Runner裏,她幾次想問黎孝誠的事,卻都欲言又止,她怕提得太多會讓Eric覺得她在利用他。一路上Eric都在喋喋不休地講他從前的老板得過諾貝爾獎,如何如何有名氣有勢力,而他又曾如何受到老板的重用,兩人關係如何之好等等。她隻是心不在焉地聽了一路。

 

Eric家的房子很大,一共有三層,最頂層根本沒人住,其實真的是很浪費。他們停在車庫——裏麵還停著一輛黑色的Nissan Maxima,應該是他太太開的,然後從車庫的門進了房間。“先帶你參觀一下”,Eric似乎對他的房子很滿意,領她看了樓上的主臥式、幾間客房、書房、女兒的房間、還有兩個大大的盥洗室,又看了地下室的台球桌、嶄新的洗衣機、烘幹機和淨水器。終於回到了客廳,“隨便坐”,他說,“我去看看怎麽弄這個lobster”,然後就進了廚房。她小心翼翼地坐到真皮沙發上,沙發很軟很舒服,她卻一點也沒法放鬆,一直在思量怎樣自然一些地向他提起黎孝誠的事。

 

“好了,一會兒就能吃了——我先來把壁爐點起來”,Eric拿出一塊碳木,在壁爐前鼓弄起來。“不用了——再說這裏也不冷”,她不太習慣這種享受生活的方式。Eric笑了笑,沒有理她,繼續生火。火苗很快就躥起來了,Eric在壁爐前擺好兩把椅子,“來,坐這裏”,他招呼她。她有些矛盾,還是慢慢走了過去,要不是因為黎孝誠,她真不想在這個“豪華”的房子裏再呆下去。“喝什麽?我喜歡收集wine,這邊是我自己設計裝修的bar,酒的種類應該說還挺全的”,他扭頭問她。“我、我不喝酒”,她趕緊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地謝絕。“沒關係,喝點吧,今天是過節啊——這個怎麽樣——Pinot Gris,法國的,配龍蝦很合適”,他打開瓶子倒了半杯澄清的象牙色葡萄酒遞給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你要是從前沒怎麽喝過wine的話,象這樣——輕輕晃動杯子,看看酒會不會掛在杯壁上——這個代表酒的好壞——然後,再聞酒香”,他邊說邊做示範。她隻好象征性地隨他做了這些動作,不過真的沒覺得酒這東西有什麽香氣,喝起來感覺也不好,酸酸的。

 

Eric把兩隻龍蝦端了過來放在壁爐前麵的小咖啡桌上,“吃啊”,他指了指她麵前的一盤。“謝謝”,她看著麵前紅通通的大龍蝦,滿腦子的心事,怎麽也沒有胃口。輕呷了一口葡萄酒,她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Eric,您剛才說,我朋友的申請有些問題——”,她試探性地問。“哦,是這樣的。我一直沒見到他的材料——叫黎孝誠對不對?於是昨天我就去係裏問,秘書說她手裏沒有這個人的資料。我叫她查了半天,發現因為GRE成績太低,第一輪就被負責招生的committee給淘汰了”。他抬頭看看她,發現她的臉色變得慘白,有些不忍心,又繼續說道,“我問秘書能不能為我特別錄取這個學生,她說今年錄取的offer在聖誕節前都已經寄出去了,所以明年秋季入學是不太可能了——但是,可以爭取春季入學,隻是晚幾個月而已——你們不會這麽等不及吧?”,他笑了笑。她定了定神,“沒關係,隻要春季入學真的能落實下來就已經很好了”,她的聲音略微有點啞。“這個沒問題,我已經和秘書講好了,讓你朋友再重新填一份表、重交一次申請費就行了”,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很輕鬆地說。

 

“真是太謝謝您了”,她心裏由衷地感激Eric。“沒什麽——不過,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勸你再好好想一想”,他放下了杯子,盯著她的眼睛,“你真的想讓你朋友過來嗎?你還那麽年輕,這邊的機會實在太多了”。她沒敢抬頭,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Eric向上托了托眼鏡,接著說,“我有幾個關係很好的朋友,有一個在U Penn,一個在Harvard,還有一個在Stanford,等你畢業後我可以幫你聯係到那邊去做post-doc。如果你想去我原先那個老板那兒就更容易,隻是我一句話的事,怎麽樣?”。她心裏更沒底了,來到美國後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她已經明白了天底下沒有不要錢的午餐。果然,Eric慢慢把手伸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頭,然後握住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她隻覺得一股屈辱的怒火從胸中升起,她感到自己氣得渾身在發抖,無恥,這簡直是對她侮辱。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樣反應。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馬上把手縮開。

 

他看她沒有拒絕,繼續說道,“我跟我太太的關係一直不很好——你也知道,我們這個年齡的人,談戀愛時也沒有你們那樣轟轟烈烈,反正現在是湊合著過——就是Susan還太小……”。她終於忍不住了,熱血“噌”地一下子湧向大腦,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張斯斯文文道貌岸然的臉。“你和你太太關係怎麽樣,我是外人不方便知道,我家裏還有點事要走了”,她強忍住對這個人的厭惡,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太憤怒。話到嘴邊她終究還是給他留了一點麵子,畢竟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而且大家又都認識。

 

他慢慢把臉轉向壁爐,她看到他白淨的臉變得和盤中的龍蝦一個顏色,然後再變得發青,他的表情也變得讓她琢磨不透。壁爐裏竄動著的火焰映到他的眼鏡片上,他臉上的慍色一晃而過。她沒心情再看這個偽君子的變臉魔術,抓起沙發上的外套轉身向大門走去。“等一下,我送你回去”,他在後麵說。她已經想好出門後打電話叫輛出租車,本想馬上拒絕他,但忍了忍終究沒有說出來。她不想把事做得太絕,讓他覺得顏麵掃地。

 

他跟上來,走到她前麵替她把門打開,然後過去開車,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的臉又恢複了平時白淨的顏色。一路上兩人沒話,終於,他幹咳了一聲道,“你可能有點誤會我,我隻是作為老師和朋友和你聊聊天,大家那麽熟,所以就隨便一些嘛”。“嗯”,她懶得看他,她知道他在打什麽算盤,“我明白”,她冷冷地說。到了係裏的停車場,她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說了句“再見”,就徑直地走向自己的車,隻聽到身後的4Runner伴隨著一陣猛轟油門的噪聲卷起一陣風開走了。

 

今天的遭遇氣得她不願意再想起,等到心中的氣惱漸漸平息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沮喪。她討厭再見到Eric,可她知道在同一個係裏會常常遇到他。她不擔心以後要怎麽麵對他,應該擔心的是他。不過,黎孝誠的申請這下泡湯了,就算Eric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她也再不想跟這個人打交道。她覺得多少有些對不起黎孝誠,因為這事還連累了他。回到家裏,她情緒很壞,想給黎孝誠打電話,忽然想起他這個時候還在看通宵電影。黃鯤呢,應該正在和他的女朋友郎情妾意吧。一想起黃鯤她的心裏就更難受,她真的好羨慕那個女人。唉——聖誕節,原來隻能讓幸福的人更幸福,讓孤獨的人更孤獨。

 

窗外隱隱約約地傳來小孩子的歡叫聲,她拉開窗簾,哇,開始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盡情地飛舞著,想要飛到她的臉上,溶去那層落寞,卻被玻璃擋住。這聖誕的大雪,也是為了祝福那些幸福的人而下的吧?她走回床邊,她太孤獨,她不屬於這雪,這雪不屬於她。她翻出一本都快看爛了的《神雕俠侶》,找到書簽夾住的一頁,往後讀了下去。是十六年後楊過依約來等小龍女卻遍尋不到一夜白發的一章,她看了無數遍了。“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她輕輕地念著,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無邊無際的孤獨還有白天的委屈隨著眼淚流出來,心裏便舒服多了,她哭得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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