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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不離婚(3-6)

(2007-09-15 13:24:29) 下一個
早上六點多鍾,楊紅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了,她以為是周寧,因為隻有周寧才在這麽早
的時候打過電話。她抓起電話,睡意惺忪地抱怨說:“跟你說過了,八點以後再打
電話,我ROOMMATE她們---”

“紅,是我,”楊紅聽見哥哥的聲音,“我把錢湊足幾天了,也沒見周寧來取,你
催他快來拿,我最近要出差。”

楊紅放下電話,決定等一會再給周寧打,因為現在還早,不想把海燕她們吵醒了。
她沒想到H大這麽早就開始賣房,早知道這樣,她出國之前就會把預付金的事安排好
了再走。楊紅本來已經住著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也是學校的房,後來出錢買下來
了。現在這批新房,修在近郊,是花園洋房式的,雖然遠點,但大家都願意買。現
在人人都懂,買房就是投資,多一套房子在手裏,不管是住還是賣,都不會虧本。

楊紅當然要買,自己在H大這麽多年,沒得到什麽福利,這套房,由學校賣給本校的
教職工,價錢比較低,也算一個福利吧。買下來,想怎麽處理都行。不過這首期就
要付二十萬,也不是一下就拿得出來的。楊紅在銀行裏的錢可以拿出五萬,跟哥哥
商量了一下,哥哥說可以周轉十二萬。剩下的,楊紅覺得周寧應該負擔一下。

等海燕她們都起床了,楊紅就打電話給周寧,問他怎麽還沒去取錢。周寧開始說平
生最恨借錢,所以不想去。等楊紅有點發脾氣了,才如實稟告,說沒去拿錢的主要
原因是昨天在高速公路上追尾了,現在車還沒修好。

楊紅立即想到兒子,聽說兒子不在車上,才鬆了口氣,少不得把周寧教訓一通,說
你這不是第一次追尾了,上次追尾,賠了大幾千,修了大幾千,這次肯定也少不了。
你開車不要象救火一樣,開那麽快,跟那麽緊。早到幾分鍾,晚到幾分鍾有什麽要
緊?追了尾,又要修車,又要賠錢,搞得不好,還把命搭進去了,到底哪點好?

周寧說:“昨天完全是前麵那個X人不對,他開得好好的,突然停下幹什麽?”

楊紅知道周寧每次都是這樣,跟人撞了,從沒說過自己不對,都是那個X人不對。楊
紅也從來沒看見過哪個撞了車的人說過自己不對的,全都是對方不對,大家從車裏
跳出來,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對方不長眼睛,不會開車就不要開。

楊紅說:“你後麵撞前麵,警察肯定說是你不對。你就不能開慢一點?”

“如果個個像你們女人那樣開車,今天爬到明天去了。隻怪我自己買不起車,如果
是我自己的車,我想開多快開多快,撞了我認陪。”

楊紅忍住火氣說:“這不光是個陪不陪的問題,撞傷了人呢?把兒子撞傷了呢?把
你自己撞傷了呢?”

“你還想得到怕我撞傷了?我以為你隻想著別把你哥的車撞壞了。你不用擔心,我
會把車修好的,以後不開你哥哥的車就是了。”

楊紅想到每天還得周寧開車送兒子上幼兒園,把他搞得不開車了,用自行車送兒子,
還是該兒子受罪,就趕緊換了話題,問周寧可不可以補齊剩下的三萬塊錢,周寧說:
“我哪有錢?”

““你怎麽會連三萬塊錢也沒有呢?你每個月的工資都沒拿出來家用,錢到哪去了?現
在不交首期,這房子就買不成了。”

“買不成就不要買嘛,又不是沒房子住,買那麽多幹什麽?當飯吃?”

周寧一向就是這個態度,他不要求過高級生活,他也不拚命掙錢以求實現高級夢想,
好像凡是不能當飯吃的東西都是沒用的。楊紅隻好又把買房投資的理論跟周寧宣講
一遍。

最後周寧說:“我手頭是真的沒錢,這馬上要修車要交罰款,而且這段時間都是用
我的錢在養你的兒子,你兒子花錢得很,光零食啊玩具啊這個班那個班的,就把我
工資花完了。”

楊紅聽了這話,就沒法不生氣了:“你這是什麽話?兒子是我一個人的?他不也是
你的兒子?”

周寧咕嚕一句:“隻有你們女人才知道兒子是誰的,哪個男人敢拍著胸脯說兒子是
他的?”

“那你現在就帶他去做個DNA檢查,免得你疑神疑鬼。”楊紅氣得顧不上是誰的電話
了,砰地摔了。

生了一陣氣,又歇息了一陣,楊紅才給哥哥再打個電話,把情況說了一下,看哥哥
可不可以把錢送去給周寧,因為不及時交錢,房子就泡湯了。哥哥答應馬上把錢送
到H市周寧手裏,楊紅才放了心。

但剩下的三萬塊還沒有著落,周寧不肯出錢,搞得楊紅心裏很鬱悶,不知該怎麽辦。

有人說婚姻中夫妻雙方鬧到劍拔弩張、你死我活、非離不可的地步,大多是為了錢
或者情。前者是說經濟上的矛盾,後者是說一方或雙方有了出軌行為。其它的東西,
常常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一定弄到離婚的地步。但一涉及到錢或者情,就
有點難以化解了。

楊紅回想自己這十幾年的婚姻,在錢的問題上,跟周寧也是疙疙瘩瘩。

婚姻的最初六年,楊紅和周寧一直是兩地分居。兩地分居可以毀掉一些婚姻,但可
以成全另一些婚姻。楊紅和周寧的婚姻,應該是被兩地分居成全的一個例子。周寧
每兩周回一次H市,周五下午回,周日下午走。這兩天當中,要做愛,要睡覺,要打
麻將,要會朋友,兩個人沒有多少時間吵架。一想到隻有兩天的時間,楊紅就很能
忍受了。

知道痛苦馬上就會過去,你的忍受力就會大大加強。就像你提著一大桶水上樓,如
果你知道隻剩下三步、五步了,你會爆發出一股力量,一下把水提上去。但如果你
知道前麵是無窮無盡的樓梯,你連這三步都走不動了,馬上就要癱倒。

有盡頭的苦難是可以承受的,看不到盡頭的苦難隨時可以把你壓垮。

兩地分居六年養成的習慣,就是周寧不把錢交給楊紅,楊紅也不把錢交給周寧,兩
個人各自拿著自己的工資,那個時候也算是天經地義的。周寧每兩周回來一次,楊
紅也不好意思叫他交這幾天的夥食費。

等到周寧調回H市了,他也沒主動提出把錢交給楊紅,楊紅也不好要,兩個人還是這
樣分管自己的錢。周寧不管買菜做飯的事,結果就搞成楊紅包辦家庭開支了。好在
就兩個人,她的工資也夠了。

後來周寧先有了意見了,說兩個人的錢是分開的,在外人麵前都不好意思說,上次
不小心說漏了嘴,弟媳都很吃驚,說怎麽你們兩口子這麽生分?連用錢都分“你的”
“我的”?

楊紅說:“那你說應該怎麽辦?”

“大家把錢放抽屜裏,要用的時候到那去拿。”

楊紅堅決不同意這個方案,知道周寧“要用的時候”很多,如果他打麻將把錢輸光了,
兩個人連飯都沒得吃,所以寧可背“生分”的名,也不肯把錢放抽屜裏隨便用。兩
個人繼續掌管自己的錢。吵了幾次架後,周寧答應每個月交一些錢算他的夥食費,
但他老記不住。又吵了幾次架後,周寧答應每個月另外再多交一點,算其它費用,
但他還是記不住。吵到最後,楊紅自己也沒臉吵了,他交就交,不交算了,隻當嫁
雞喂雞,嫁狗喂狗。她已經養成了掙錢靠自己的習慣,家裏要添東西了,要買房子
了,要裝修房屋了,都是楊紅去想辦法。楊紅係裏有一些創收項目,她自己也經常
幫廠礦企業做項目,手頭不算緊張。加上後來她哥哥辭了職,自己辦廠,經常給她
一些經濟上的支持,楊紅還沒到要周寧幫忙支撐這個家的地步。

當然,既然楊紅都是用自己的錢建設家園,有時也就不問周寧的看法,自作主張。
這樣,兩個人就難免發生爭執,常常是建設了家園,兩人反而要吵架。下次,楊紅
來征求周寧的意見,結果不是兩個人無法達成協議,就是周寧自動退出,說反正是
你的錢,你想怎麽樣花就怎麽樣花。

有一天,仿佛無意當中,周寧順口說: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離婚的話,這房子、
汽車和家裏的財產我也有一半。這句話把楊紅鎮住了。這些年,周寧一分錢沒往家
裏交,買房沒出一分錢,買電器沒出一分錢,車是楊紅的哥哥買的,也隻算暫時掛
在他們名下,給他們開,難道這些都有周寧的一半?

“你有沒有搞錯?”楊紅不相信地問。

“應該說你有沒有搞錯,”周寧說,“你不懂婚姻法的嗎?婚姻存續期間購置的房
產和其它財產,夫妻雙方都有份。”

“可是你一分錢也沒出啊!”

“法律就是這樣的,你有意見,到人大去提。”

楊紅不信,後來還問了別人,結果發現周寧說的沒錯。更令她心寒的是,婚姻存續
期間所欠的債務,也是雙方都有份的。也就是說,如果周寧在外麵打麻將,欠了賭
債的話,她楊紅也有責任償還。

這是什麽混帳法律?楊紅忿忿地想,我辛辛苦苦掙的錢,到離婚時卻要與他分享,
而他在外麵欠下的債,還得我來償還。懂行的人告訴她,這法律是為了保護婦女兒
童的權益,可能製定法律的時候,男人的收入普遍比女人高,所以財產共享就可以
起到保護婦女兒童的作用。

看來不管你過得怎樣,在法律眼裏,夫妻就是一個整體。你感情破裂也好,你如膠
似漆也好,法律都當你是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父債子還可能已經行不通了,但夫
債妻還卻是受法律保護的。

最令楊紅寒心的是周寧似乎專門打聽過這些,不然他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他為什
麽要打聽這些呢?隻有一個可能,他心裏在轉著離婚的念頭。楊紅忍不住問周寧是
不是這樣。周寧申明說,我沒有轉離婚的念頭,但你總是在轉離婚的念頭的,所以
防人之心不可無。而且我說這些,也隻是嚇唬嚇唬你,免得你跟我離婚。

周寧可能的確是嚇唬嚇唬楊紅,但他沒想到自己會弄巧成拙。他這番話,使楊紅對離
婚又多了一份懼怕,怕兩個人要平分財產,還怕突然之間發現周寧在外麵已經欠了
一屁股的債,離婚的時候她也要幫忙付上一半。

從那時起,楊紅就橫了一條心,哪怕天天吵架鬧離婚,也要堅決製止周寧打麻將,
因為她早已知道周寧打麻將是帶彩的,她還聽說現在打麻將的規格是越來越高了,
一場牌下來,進出個幾千上萬,不算什麽了。聽說有的人,已經到了懶得數錢的地
步,都是拿個尺,量量誰輸了幾尺幾寸高的一摞錢就行了。楊紅想,如果周寧這樣
在外麵輸錢,那他欠的債,自己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俗話說“不講理的怕不要臉的,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楊紅這樣一強硬,周寧反
而軟下去了。楊紅禁賭禁得出名,凡是跟周寧打牌的都聞風喪膽。正打著牌,不管
周寧在不在其中,隻要一聽說楊紅來了,就個個抱頭鼠竄。

據說,有一次周寧在一個朋友家吃飯,正坐在桌邊好好地吃著,就聽見那家的女主
人在門邊說:“楊書記,找周寧啊?”

周寧這邊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丟了碗就蹦到離桌子很遠的沙發上去了。一直到女主
人進屋來,看到周寧不吃飯了,在裝模做樣地看電視,問他,他才回過神來:“我
這不是沒打牌麽?我怕她幹什麽?”

海燕要到DC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得去三天,就把ANGELA托付給楊紅,說你也不用做
什麽別的,她早餐午餐都是在學校吃,就是晚上那一頓,你要幫忙關照一下。我做
了一些菜,放在冰箱裏,你拿出來熱一熱就行,再拜托你每頓為她炒個青菜什麽的。
晚上如果可能,也請你待在家裏陪她,如果你要去係裏做實驗,就打電話叫PETER
過來看著點。十四歲了,雖然按照美國法律,可以一個人待在家裏了,但沒人看著,
總是不大放心。星期二晚上,ANGELA 有個CONCERT,PETER會過來載她去,你也可以
跟去玩玩,看看她的學校。

楊紅說:“你盡管放心,我這一段晚上沒什麽實驗做,如果要做的話,我就叫PETER來。”

星期二的下午,楊紅惦記著ANGELA晚上有CONCERT,不到五點就溜了回來,想早點做
了飯,叫PETER也過來吃。還沒到家,就聽到有人用口哨吹著《梁祝》的愛情主題,
還聞到一股香味,進門一看,PETER正在那裏忙活,腰上煞有介事地紮著海燕的花圍
裙,滑稽之中又有幾分住家男人的味道。他人高,怕碰到抽油煙機,做個騎馬蹲襠
狀在那炒菜,十分搞笑。

“做什麽好吃的,好香,辛苦你了。”楊紅誇獎說。

“領導辛苦,向領導匯報一下:烤了些雞翅,還炒了玉米粒,炒了GREEN BEANS,煎
了一條魚,一個涼拌的西紅柿。你看還要做什麽?”

楊紅一看飯桌,紅紅綠綠,冷的熱的都有了,就說:“你做了這麽多,我來做個水
煮肉片吧,肉片都切好了的,美國的豬肉好煮,十分鍾就得。”

PETER想了想,說:“不是打擊你積極性,我看算了吧,時間不早了,再說水煮肉片
不辣不好吃,但ANGELA不吃辣,就免了吧。”

楊紅有點慚愧,因為自己沒想到這一點,看來平時對ANGELA關心不夠。

吃飯的時候,ANGELA一看桌上的菜,就很開心地叫:Cool! I like them all. Thank
you, Pet.

楊紅問:“她怎麽叫你Pet?”

“這你就要問她了,我也不知道,她從小就這麽叫,可能把我當她的貓啊狗什麽的
吧。”PETER抱歉地對楊紅說,“不好意思, 都是ANGELA喜歡吃的東西,不知道你
喜歡吃什麽,所以沒做什麽你愛吃的。”

楊紅說:“沒事,沒事,我也喜歡吃這些。沒想到你還挺細心的呢。”

“又沒想到吧?我說了,對我的事,你都要用這個‘沒想到’。”

“我看這裏的男生都不會做飯,你怎麽倒有這麽好的手藝?”

PETER說:“老婆培養出來的,我為我老婆 FULLTIME做了一年飯,PARTTIME 做了好
些年,這隻是小意思了,什麽時候有機會,我在你麵前顯擺一下,叫你折服。做飯
又不是什麽難事,那些哥們連博士都讀出來了,做飯還學不會?男人不會做飯,不
是沒能力,而是沒動力。”

“別人說男做女工,凶也不凶呢。男人給老婆做飯,是不是覺得很窩囊?”

“為什麽窩囊?有個老婆,能為她做飯,是男人的幸福。很多男人都是生在福中不
知福。我倒恨不得家裏放個老婆,我可以天天給她做飯。” PETER說著,神色卻有
些黯然。

楊紅想,看來觸到他痛處了,夫妻分居不容易,想到以前朝夕相處的情景,難免情
緒低落,就安慰說:“不必侍候老婆也有不必侍候老婆的好處,你現在不也過得挺
好的嗎?”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有個Achilles' heel。”

吃完飯,楊紅搶著去洗碗,PETER就抓緊時間拖地。楊紅發現PETER還真有一套,做
飯時就把用過的鍋子、砧板什麽的都洗掉了,現在隻剩幾個碗,很快就洗好了。

楊紅見PETER拖地拖得挺賣力的,就抱歉說:“我們這地太髒了吧?我來了這麽久,
還沒拖過地。”

“不髒不髒,挺好的,海燕肯定拖過了的,”PETER說,“不過我既然來了,就抓緊
時機幫忙拖一下,海燕肩痛,拖地不大方便。”

“她肩痛?怎麽沒聽她說起過?”楊紅詫異地問,心想PETER倒是什麽都知道。

“她這個人,是典型的報喜不報憂,你指望她告訴你她哪點不舒服,那就等到猴年
馬月去了。她肩痛很久了,好不容易把她押去學校醫院看了一下,也沒看出個名堂,
隻說做理療,但做一次要45分鍾,她沒時間,就不了了之了。N州那邊有家中國藥店
有賣一種噴霧劑,她用了還挺有效的,下次回去再給她買一些。”

楊紅很慚愧自己來這麽久,既沒注意到海燕肩痛,也沒搶著拖地,倒是海燕經常注
意到她有什麽不適,過來幫她。有次楊紅做試驗把手劃破一點,海燕有很久連碗都
不讓她洗。楊紅說:“那以後我來拖地。”

PETER滿懷感激地說:“那就拜托你了。”楊紅覺得PETER對海燕的那份關愛比一個
丈夫對妻子的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麽細心,這麽周到,令人羨慕,令人嫉妒。想
說他們是情人,又覺得不可能,因為從來沒看到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過,而且年齡
也相差太遠了,總有十幾歲吧。

收拾停當,PETER就開車載三個人到ANGELA的學校參加她的CONCERT。學校從外麵看,
倒不大,都是一層樓的房子。但進了裏麵,就發現另有一番天地,可能是校門那塊
不大,往後延伸得倒挺遠。教室分成ABCDE 五個WING,每個WING真的象翅膀一樣,
飛出去很遠。ANGELA去她的OECHESTRA ROOM 集合,PETER就陪楊紅參觀一下學校。

楊紅見很多教室都是開著門的,好像全然不設防,就把頭探進去看一看,教室不是
很大,但布置得象遊戲室一樣,很多教室的桌椅都是象開宴會一樣地擺成一個一個
小組。

“這一個班能裝多少人哪?”楊紅好奇地問。

“聽說不超過二十五個人,教育部有規定的。”

楊紅參觀了一遍學校,就覺得人家說的那話不錯,別人說美國是老年人的墳場,中
年人的戰場,小孩子的天堂。不說別的,就衝這一個班二十多個人,孩子在這裏讀
書就會舒服得多,現在中國的學校,那個班不是擠著四、五十,五、六十人?人太
多,老師怎麽顧得上每一個?再說,中國的學生負擔那麽重,放了學有做不完的作
業。就那樣辛辛苦苦地讀上來,就算讀到大學了,最後還想出國,那還不如現在就
把他弄到美國來。

看了ANGELA的CONCERT,楊紅這種想法就更濃了。小小的一個中學,就有ORCHESTRA
和BAND兩個樂隊。ORCHESTRA是弦樂器,BAND是管樂器。每個樂隊都有幾十人,演奏
起來象模像樣的,在楊紅聽來,不比專業差。

楊紅對PETER說:“今天看了一下這個學校,覺得小孩在這裏讀書真好。”

“那就趕快把孩子辦過來,”PETER說,“你小孩多大了?”

“四歲多快五歲了。”

“那就很容易了,因為四歲以上在這裏就可以進學校的PRE-K、KINDERGARDEN 什麽
的了,不用交學費,每天早晚有車接送,早午餐在學校吃,收入低的連餐費都不用
交。有很多中國人,都是為了孩子才留在這裏的。有的在這裏堅持到孩子進大學就
回去了。”

“小孩剛過來那一陣,語言完全不通,會不會很難受?”

PETER笑著說,“肯定有一點難受,不過聽說小孩子雖然語言不通,但都願意上學。
老師會找一個懂中國話的小朋友幫助他,ANGELA經常給新來的中國小孩當GUIDE的,
學校還有ESL班,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聽說有的小孩在學校半年都不大說
話,突然有一天,就說起話來,滿口是流利的英語。你不用操心小孩不會說英語,
小孩學一種新語言是很快的,反而是他們的父母,成年人了,很難接受一種新的語
言。很多小孩來了一段時間,就覺得自己父母的英語不地道,不願意他們上自己學
校來丟他們麵子。所以做父母的還是操心自己的英語吧。”

“我看ANGELA現在不大說漢語呢,她一口的英語。”

“這裏很多小孩都這樣,越小過來的,越不肯說漢語,因為小孩成天生活在學校,
沒有說漢語的環境。海燕留在這裏,也主要是為了孩子,因為ANGELA現在回中國去,
跟班就很困難了。”

楊紅見PETER說起教育孩子,好像一套一套的,就大著膽子問:“你跟MELODY有沒有
孩子?”

PETER一下就沉了下去:“沒有,要是有,我還是這個樣子?早就飛起來了。有一段
時間努力做人,可是---,天不作美,”停了一會,又打起精神說,“要不怎麽人人
都說做人難呢。三十兒立,過了三十了,可是沒有兒女立起來,慚愧慚愧。”

楊紅笑著說:“難怪剛才別人誤以為你是ANGELA的DADDY的時候, 你一點都不解釋
呢。”

“那不是因為別人把你當MOMMY嗎?”

看楊紅一下紅了臉不說話,PETER笑著說,“知道有了我這一句,你就要倉皇逃竄了。
想不到你還是這麽容易紅臉,現在的人,都是這樣信口開河的,你要這樣容易紅臉,
那你的日子太難過了。”

回到家,楊紅給大姑媽發了個EMAIL,問她找工作的事進行得怎麽樣了,說你也幫我
留個心,我今天去一家中學看了看,條件不錯,我也有點想留在這裏了,不為別的,
隻為了我的兒子。

楊紅生日那天,係裏為她搞了一個小小的慶祝,CARSON教授,他的博士生,實驗室的
TECHNICIAN等都送了點小玩意兒,雖然隻是幾美元的小東西,但別人打聽到了自己
的生日並且記住了,還是讓楊紅非常高興的,這些年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麽風光。

大姑媽發了個EMAIL,說我丈夫和女兒都簽到證了,你也放心讓丈夫兒子一起去簽吧,
咱們J簽證,好簽。今天是你的生日,這就算是我的一份賀禮吧。又:我在D大JOB網
頁上看到一個很適合你的工作,你先看看,如果合適,就把RESUME電郵給我,我幫
你交到HUMAN RESOURCES去。

周寧也破天荒地寄了一張電子生日卡祝楊紅生日快樂,選的是一束紅玫瑰,“I LOVE
YOU”三個詞溫柔體貼地慢慢從背景中鑽出來,音樂也深情款款的。不過楊紅不感動,
這完全是那個“故鄉的雲”培養出來的,不是跟她搞那段十年之癢,周寧哪知道這
份酸?況且電子卡一分錢不花,想送多少張送多少張。節日生日不為楊紅花錢是周
寧的一貫風格,日子他還是記得,但每次都說“就把我送給你了”,那意思就是本
來不做愛的,做一次就算禮物;本來就做的 ,就再做一次算是禮物。

PETER自己沒送楊紅什麽,但當楊紅跟班上課的時候,全班師生為她用漢語唱了生日
快樂的歌,又集體送給她一張生日卡,上麵有每個學生的中文簽名,有的態度認真,
但寫得歪歪扭扭;有的還沒學會走,就在想飛,思謀著寫得龍飛鳳舞,結果寫得鬼
畫桃符。PETER也在上麵留了言,說“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楊紅知道他在QUOTE她,
因為在口語班的時候,楊紅在全班同學送給他的卡上就寫了這句,而別人都是寫的
諸如“嘴黃心不黃,好色不好淫”“忘記你我做不到”之類的,結果楊紅的留言被
全班評為“最搞笑留言”。

海燕送了楊紅一套化妝品,說以後找工作麵談什麽的用得上。海燕是帶著楊紅到MALL裏
去買的,因為她認識那家TIMELESS BEAUTY美容店的老板SARA,說SARA以前是北大哲
學係美學專業的碩士,研究馬克思主義美學。到美國一、二十年了,早已不搞美學,
搞美容去了,開了連鎖美容店,每周隻有一天在MALL裏這家露麵。SARA快50了,但
保養加健身,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是自家店裏的生招牌。她不光做生意,還宣傳
她的美容理論,算得上馬克思主義美學與資本主義美容的有機結合。

SARA為楊紅化妝,也教楊紅怎麽化,邊化就邊講解楊紅臉型皮膚的特征,應該如何
揚長避短等等。SARA說楊紅的臉型輪廓都很不錯,高鼻梁,深眼窩,有西方人味道,
但皮膚不似西方人那麽細膩易皺,不足之處是眼睛不夠有神,加上戴眼鏡,把靈魂
的兩扇窗戶半遮半掩了,最好是改戴CONTACT。化完後,楊紅看看鏡子,都有點不敢
相信那裏麵的女人是自己了,感歎地說:“化不化妝真是不一樣啊。”

等海燕把買化妝品的錢付了,SARA才推心置腹地說,其實不化妝最好,因為化妝品
多少都是對皮膚有害的,常年累月地化妝,就把皮膚搞壞了。護膚品用一用倒沒什
麽,但也不是多多益善,特別是不要把自己的臉當作一塊試驗田,今天塗這,明天
塗那。一個人看上去年青不年青,主要是她的心境年青不年青。一個心境蒼老的人,
不論怎麽化妝,心態還是會顯露出來的。人們總以為化妝使人年青,其實這是化果
為因,應該說如果一個女人還有心思化妝,就說明她還在意自己的外貌,心境就不
算太老。相反,即使你化得年青,即使你真的年青,如果你悲觀失望,滿腹牢騷,
仍然會顯老。

楊紅知道今年是不會收到陳大齡的生日卡了,因為她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新地址告
訴他,估計他還會寄到係裏去。但生日那天下午,海燕拿著一張明信片,送到楊紅
的臥室來。

“嗨,情書一封,剛到的。”

楊紅笑起來:“什麽人到了你嘴裏就變成情人了。哪寄來的?”

海燕看了一下手中的明信片,笑著說:“先找個柱子把自己靠穩了我再告訴你。”

楊紅笑著,也不找柱子,徑直上來搶過明信片,看了一眼,真的快暈倒了,是陳大
齡寄來的!上麵比平時多幾句話,除了祝她生日快樂,還恭喜她到了美國。楊紅讀
了好幾遍,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陳大齡寄來的,他怎麽會知道我在美國的地址的呢?

吃飯的時候,楊紅就忍不住對海燕說:“這是我以前的一個老朋友。真奇怪,我還
沒告訴他我在美國,他怎麽就知道了我的地址?”

海燕聳聳肩說:“可能從網上找到的。”

楊紅想到自己曾在網上查找PETER,查來查去查不到,覺得陳大齡肯定花了不少功夫,
到處查找,才得到自己的地址,心裏一激動,就一古腦地把她跟陳大齡以及周寧三
個人之間的故事都講了出來。末了,又自言自語地問:“不知他現在結婚了沒有。”

海燕說:“十幾年了,肯定結婚了,而且快五十了,老掉牙了,不管他了,多顆衛
星而已。不是說女人都有行星情結,男人都有帝王情結嗎?”見楊紅不解的樣子,
就解釋說,“男人呢,都想跟帝王一樣,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天天換一個女人;
而女人呢,就想做顆行星,有一個恒星供她繞著轉,又有無數的衛星繞著她轉。恒
星是她的中心,衛星隻是壯壯聲勢而已。對男人來說,哪個嬪妃都一樣,但對女人
來說,如果沒那顆恒星,再多的衛星也沒用。”

楊紅不由得想起陳大齡的星係理論,跟海燕剛才說的完全不同,於是說:“可是我
覺得他好像沒結婚呢,不然怎麽會一直給我寄明信片?”

“你不也一直給他寄嗎?這沒什麽嘛,兩個人,相愛過,即使最終沒在一起,也不
用搞得老死不相往來嘛。”海燕看了楊紅一會,說,“這麽多年了,還沒忘懷?”

“可能永遠也不會忘懷。”

“你中他的毒太深了,沒解藥靠你自己是不行了,想給你上付解藥,就怕解毒沒解
好,反而中了新毒。解藥都是劇毒的,不毒解不了別的毒。”海燕想了一會,問,
“你知不知道PETER 的WIFE叫什麽?”

楊紅見她把話題扯到一邊,知道她對陳大齡的故事不感興趣,覺得自己有點太忘乎
所以,隻顧自己陶醉了,便收了思緒,說:“不是叫MELODY嗎?”

海燕沉吟片刻,點點頭:“對,那是她的英語名字,她的漢語名字叫陳韻。”

“陳韻?”楊紅在記憶裏搜尋這個名字,雖然有一個最直接的答案,但她不敢相信,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她是陳智的妹妹,陳大齡的妹妹。”

楊紅張著嘴,望著海燕,不敢相信這一切,原來自己的第一感覺是對的。“可陳韻
是拉大提琴的,而MELODY是拉小提琴的,我在陳大齡那裏看過照片的。”

“我聽PETER說他們陳家三兄妹都是拉小提琴的,照片沒什麽嘛,我還有開飛機的照
片呢。”

“你認識陳大齡?”楊紅問。

“你不要把故事想複雜了,我不認識陳大齡,但我跟PETER是好朋友,所以知道一些。
你剛來時,他覺得你已經忘了這事了,就沒有提起。不過我看你仍然是念念不忘,
所以告訴你。你可以找PETER談談,他是陳大齡妹夫,肯定對陳大齡很了解。”

楊紅想,這就真叫山不轉水轉,石頭不轉磨子轉了,你說是世界太小也可以,你說
是命運安排也可以,總之,除了自己蒙在鼓裏,別人都知道。楊紅馬上給PETER打了
個電話,直截了當地說想跟他打聽陳大齡的事。

PETER沉默了一會,問:“海燕都告訴你了?既然她告訴你,肯定有她的理由。這樣
吧,我晚上六點開車過來接你,別吃晚飯,我請你。”

晚上,PETER好像招待家人一般,做了好些個菜,弄得滿屋飄香。他把楊紅接過去,
又紮上圍裙,忙開了,說還有一兩個炒菜,要等楊紅來了現炒才好吃。

楊紅要幫忙,但PETER不讓,說今天我請客,你是客人,我來忙。楊紅想問他有關陳
大齡的事, 他一迭聲地說:“不慌,不慌,你不見我現在忙得‘借手不及’?等我
忙完吧。”楊紅要借給他一隻手,他又叫,“不忙,不忙,你不知道我做菜的程序,
還是別幫倒忙。”

PETER終於忙完了,端上菜,很豐盛的一桌,但楊紅一點胃口也沒有。等PETER一落
座,楊紅就迫不及待地問:“他現在結婚了嗎?”

PETER挾了一筷子菜,放進楊紅碗裏,看了她一會,仿佛在估量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
樣,楊紅見他沒有很快地否定,知道陳大齡已經結婚了。

“他結婚了。”PETER靜靜地說。

“什麽時候結的?”

“什麽時候結的重要嗎?”

“可是我想知道。”楊紅固執地說,感覺到自己已經有了哽咽的感覺。

PETER靜靜地看著她,那種眼光越發使楊紅想到陳大齡。他們兩人都有那種眼神,就
那麽一直望著你,不躲避你的目光,但又不是緊盯著你,那眼神就象一個慈愛的父
親,又象一個溫情脈脈的情人,知道你心裏難受,也想開解你,但又找不出開解的
語言,隻能憐愛地看著你,希望分擔你的痛苦。

PETER看了她一會,終於低低地說:“95年結的。”

“他有孩子嗎?”

“有一個女兒。”

楊紅覺得心裏的感覺很複雜,不能說全是痛苦,也不能說沒有痛苦,好像這一切都是
自己一直期待的,又象是自己一直害怕的,象是一個不愉快的夢,又象是很久以前
就經曆過的曆史。她放下筷子,問:“你有沒有他們的照片?”

PETER小心地說:“有,吃了飯再看吧。”

“我不想吃,你拿給我看吧。”那聲音幾乎帶著哭腔了。

PETER 歎口氣,站起身,到臥室去拿來一本影集,放在楊紅麵前。

楊紅一頁頁地翻看著,大多數是PETER和他WIFE的照片,有一些全家福,隻看見陳大
齡,沒看見他的妻子,翻了好幾頁,還沒有看到陳大齡跟他妻子的,就翻得有些急
不可耐了,手也有點抖起來。

PETER接過去,幫她找到一張陳大齡全家的合影,放回到她麵前。楊紅看見陳大齡和
妻子女兒的合影,應該是最近照的。他的妻子,個子嬌小,模樣生得不錯,笑吟吟
地站在右邊,陳大齡站在左邊,中間是一個小女孩,生得眉清目秀,更象陳大齡一
些。合影照得很正規,甚至算得上呆板,但陳大齡態度安詳,一付心滿意足的神情。

楊紅合上影集,呆呆地看著PETER,問:“他95年結婚的?那一定是因為我94年那次
在青島跟他相遇時,讓他徹底失望了。”

“別想那麽多了,現在你們兩個不是都過得很好嗎?”

“他們幸福嗎?”

PETER字斟句酌地說:“他那個人,你是知道的,當他不能忘情的時候,他會一直忠
於他的感情,等在那裏。他一旦決定了跟誰結婚,那就是他已經想清楚了,他會竭
盡全力地去愛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我想,他們很幸福。”

楊紅顧不得PETER就在跟前,旁若無人地讓眼淚流下來,千般自責,萬般悔恨,不知
道自己為什麽會錯過這段緣。

PETER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看著,一直到楊紅痛哭出聲了,才走上前來,把她攬進懷
裏,輕聲說:“別哭了,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亂了。”

楊紅不知道自己在PETER懷裏哭了多久,等她慢慢平靜下來,就意識到這樣地在PETER懷
裏哭,有點不對頭,PETER是陳大齡的妹夫,是有家室的人,她不知道PETER怎麽會
上來摟住她,也許是怕她承受不了會倒下去?如果他妻子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見她止住了哭,PETER放開她,拿來一些TISSUE,楊紅擦擦哭紅了的眼睛和鼻子,傻
愣愣地坐在那裏。

PETER重新坐回桌前,說:“吃點吧,我花了時間做的,不吃對不起我。”

楊紅也坐回桌前,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應該為他高興才對,不知為什麽,反而哭
起來。”

“對,應該為他高興,來,吃點菜慶賀一下。”

楊紅笑笑,開始慢慢地吃起來。好像剛才那一哭,把這麽多年積存的眼淚都哭掉了
一樣。她看見PETER胸前有一大塊水漬,知道那是自己方才的傑作,好像一直在那裏
提醒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一樣,臉有點紅,小聲說:“你的衣服都弄髒了,把它換了吧。”

PETER低頭看了一下,笑著說:“掛著塊獎章還不覺得呢。”說完便順從地站起身,
進臥室換了件T恤。

“他等過我嗎?”楊紅不抬眼睛地問。

“等過。我跟MELODY談戀愛的時候,他已經結婚了,是MELODY告訴我的,”PETER笑
著說,“MELODY講給我聽,主要是考驗我一下,講完了,必然要問,如果她是有丈
夫的人,我會不會這樣等她。我說我不等。MELODY就會跳過來擰我,然後我就告訴
她,我不等,我會去把你搶過來。”

楊紅又覺得心痛:“那他為什麽不給我寫信,也不給我打電話?”

PETER聳聳肩:“他那一代的人,我也不太懂,可能覺得你有丈夫,他不好拆散你們。
如果你想離開你丈夫,你自己會離開的。如果你是在他的影響下離開的,他會一輩
子內疚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等。”PETER想了想,說,“你雖然比他小很多,但
你跟他是一類人,你應該能理解他。他現在有妻子,你會不會寫信給他,說你愛他?”

楊紅想,我也不會的,我也隻能遠遠地、默默地愛著他。她想到陳大齡無論走到哪
裏,都會讓她有辦法找到他,他隻是在等待她願意走出婚姻的那一天。而自己那次
在青島卻給了他那個錯覺, 楊紅檢討說:“也不知那時候為什麽那麽愛麵子,覺得
他一直是在同情我,就搶著為他介紹朋友,好讓他知道我已經放開了他。我從來都
不敢相信他愛我,他條件那麽好,身邊有那麽多愛他的女人,他怎麽會看上我呢?”

“其實女人那種無怨無悔、如癡如醉、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是很讓男人動心的,有
時候什麽原因都沒有,就是因為那份愛,就可以打動一個男人的心。”PETER懇切地
說,“其實你為他介紹朋友,也許是件好事,使他終於下定決心。不然老那樣等著,
對他也不公平。不能成為夫妻有時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因為家務瑣事吵架吧?”

“他們吵架嗎?”

PETER說:“不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他們吵架也不會讓我看見。不過,
他也有脾氣的,你不要把他當成一個神。都是人,都有人的缺點。你沒聽說過嗎?
TO ERR IS HUMAN, TO FORGIVE ,DIVINE。有時為教育小孩的事,他們兩個人鬧得
不愉快也是有的。我大嫂性子急,恨不得一下就把女兒培養成大音樂家,大書法家,
大運動員。太急了,有時會敲女兒幾下。大哥是很不讚成打小孩的,有時兩人會爭
幾句,然後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楊紅想象不出陳大齡發脾氣或賭氣的樣子,但她相信PETER的話,因為她跟陳大齡的
接觸其實是很少的,而PETER既然是他的妹夫,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肯定多過她。她在
心裏安慰自己說,也許沒有終成眷屬真的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成了他的妻子,那跟
他鬧得不愉快、他不理我的時候,不是比死還難受?

“愛情並不一定都以婚姻告終,也不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來保持,愛可以是各種形
式的。這是我初戀的女人告訴我的,我一直奉為至寶。”PETER說。

“你的初戀不是MELODY?”

“不是,她是我的老師,比我大很多,但你知道的,很多男人戀上的的第一個女人
往往是比他們大的。我那時是全心全意地愛上了她。她很漂亮,很優雅,尤其可貴
的是她很聰明智慧,幽默風趣,有生活的閱曆但不看破紅塵,經曆了很多挫折但不
消沉。她很善解人意,樂意幫助別人,我的同學有心事有苦惱,都願意去找她。她
教我翻譯課,中英文都非常棒,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一下就被她迷住了。上
課的時候總是一眼不眨地看著她,心裏除了崇拜就是愛慕。”

“她那時結婚了嗎?”

“她當時已經結婚了,還有孩子,但我什麽都不在乎。 我想方設法地接近她,把她
那門課學好,引起她的注意。她肯定早就覺察了,因為我那時肯定滿臉都寫著‘愛
你’,我看她的眼神肯定把什麽都透露了。我還找機會到她家裏去,向她請教問題,
幫她幹活,愛她的女兒,恨他的丈夫。”PETER搖搖頭,自嘲地笑笑,“總之,一個
初戀少男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

楊紅好奇地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終於鼓足勇氣表白了我的愛,因為是用英語寫的,所以膽子比較大,寫得
很動人,把自己都感動得熱淚盈眶。她當然不會接受,她說相信時間會讓我忘掉一
切。我認為她是擔心我們的年齡差異,所以我寫了很多信,花了很多時間去說服她。
在她生日那天,我送了一張明信片給她,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張卡上是兩個胖乎乎
的熊貓,背對觀眾坐著,一隻熊貓的手撫在另一隻的背上,很有點夫妻恩愛、白頭
諧老的意境。上麵寫著:Love can do everything. ”

楊紅覺得眼裏有點潮潤潤的,輕聲問:“把她感動了?”

“可能感動了,”PETER微笑著說,“她約我見了一麵,那是她唯一一次約我見麵。
我還記得是在學校那個美麗而幽靜的湖邊。她坐在我對麵,就那麽靜靜地看著我,
目光如水,象聖母看著她唯一的兒子。我問她:Do you love me? 她微笑著說:Define
love first. 我沒有define love,因為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不過我還是固執地說了
一遍:Love can do everything. 然後她把我那張明信片還給了我,她把我那句重
抄了兩遍,不過兩句都改動了兩個字,所以明信片上麵有了三句話:

Love can do everything.
Love is not everything.
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後來呢?”

“後來?”PETER看看那幅<<無名女郎>>,“後來就遇到了MELODY,愛上了她,再後
來,就結婚了。”

“那你現在還想不想那個初戀?”

“那就得先跟想字下個定義了。”PETER笑笑說,“如果說想就是要在一起,做成夫
妻,那早就不想了;如果說想就是記得這個人,會為她的高興而高興,為她的憂愁
而憂愁,那就是還想著。”

楊紅突然想到什麽:“是不是海燕?”

“是誰重要嗎?重要的是明白了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楊紅想了想,覺得有一個辦法測出PETER究竟更愛誰,就問,“如果你的初戀和MELODY同
時掉進水裏,而你隻能救一個人。。。”

PETER笑著亂擺手:“好了好了,你饒了我吧,怎麽你們女人都喜歡用這種難題考我
們男人呢?這是個DILEMMA,沒有正確答案的,救了誰,都會為那個淹死的痛苦,這
不僅僅是對那個女人的熱愛,這是對生命的熱愛。就算兩個女人我都不認識,我還
是會因為救不了其中一個痛苦的,那我隻好把自己淹死了謝罪。所以如果是我,我
事先就教會所有女人遊泳,教不了所有女人,至少教會我愛的女人、我認識的女人
遊泳,那她們掉水裏也好,跳水裏也好,都能把自己救上來。”

“你聽沒聽說過這樣一句話:‘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楊紅問海燕。

“肯定聽說過,某本書上的,但想不起來在哪看見的了。”海燕想了想,“這聽上
去有點阿Q呢,稱得上是LOSER的哲學。”

楊紅有點失望,看來海燕不是PETER的初戀。“為什麽是LOSER的哲學呢?我覺得這
句話說得很好,有時愛情就是這樣。”

“這不明擺著是兩個相愛的人做不成夫妻才說的嗎?如果做得成,早就TAKE那個兩
人都巴巴地想TAKE的FORM了,還管他EVERY FORM?”海燕看看楊紅,笑著說,“看
來你不喜歡這個名詞,那就換一個,叫27度哲學,或者叫平凡人哲學,可能好聽些。”

“為什麽是27度?哲學還有溫度?”

“聽說27度是恒溫,人若如此,無悲無喜。有的人生哲學就是盡力使你的生活恒溫,
無悲無喜。太高興了,就給你潑潑冷水;太痛苦了,就給你灑灑陽光。PETER把這種
哲學叫做平凡人哲學,這個平凡不是用作形容詞,而是用作動詞,意思是使人的生
活平凡化的哲學,跟27度是一個意思,就是教人勝不驕,敗不餒,賺了錢往前看,
虧了本往後看,吃不到的葡萄說它是酸的,無所求就無所懼。”

“那你是不讚成這種哲學的羅?”

海燕說:“怎麽不讚成呢?我這一生,失敗的時候是大多數,所以把這哲學運用到
熟能生巧的地步了。不過這種哲學最好是失敗了再用,不然連追求都沒有了。”

楊紅覺得從海燕那裏,是不可能問出她是不是PETER的初戀的了,就換了個話題:
“你覺得PETER是不是為了安慰我,才說陳大齡愛過我,等過我?”

海燕聽了楊紅的問題,有一會沒啃聲,然後說:“這個問題其實隻有陳大齡能回答,
我們說的都隻是推測。”

“但是我不能去問陳大齡,他已經結婚了。”楊紅說,“就算我敢問他,他也可以
因為想安慰我而撒個謊,說他愛過的、等過的。”

“如果是這樣,那你問我也是沒用的,我說他愛過等過,你也會覺得我在安慰你。
隻有你說了算,你認為他愛過你等過你,他就愛過等過,你不相信這一點,那他無
論怎樣愛過,你也沒得到他的愛。

愛情有點象月亮,它自身是不發光的,沒有太陽光的反射,你可能根本看不見它,
因為愛是個抽象的概念,需要用別的東西來表達,來象征,來證明。語言是一種表
達方式,象征也是一種表達方式。但愛的語言是豐富多彩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語
言。兩個講不同的愛的語言的人,也許就沒法溝通,就沒法理解對方的愛。

象征的手法也是多姿多彩的,可以用行動來象征,也可以用物質來象征。同樣是愛,
有的人會用玫瑰來象征,有的人會用汽車來象征。象征的方法不同 ,兩個人也是沒
法感受領會對方的愛的。最好的例子,就是男人和女人在表達愛情方麵,常常使用
不同的語匯。男人可能會用性的衝動來表達他的愛,但女人可能就不認為那是一種
愛。所以男女都需要學習掌握對方的愛情語匯,才能體會到對方的愛。

愛和被愛都是精神上的享受,如果你認為你沒有被人愛,那你就沒有享受到愛。即
便他在那裏愛你愛得地動山搖,你也感覺不到絲毫震蕩。愛需要體會,有時需要厚
顏無恥地去體會。但人往往不能做到這點,因為人害怕自作多情,怕會錯了意思,自
己沒麵子,更怕自己不僅會錯了意思,還拿出了回報,那就既傷麵子又傷心了。

對一個你不在乎的人,也許你會厚著臉皮去體會,無中生有地認為別人在愛你,因
為你從思想上並不在乎,你從行動上也沒有回應,你隻是那樣認為一下,即使體會
錯了,也沒有什麽損失。但如果是一個你很在乎的人,是一個你自己已經愛入膏肓
的人,你會變得非常不自信,因為你太希望得到他的愛,你就不敢相信他愛你了。
即使他是在愛你,你仍然希望他不斷地用語言、行動或者別的什麽東西來向你證明。

PETER是在安慰你,還是說實話,實際上並不重要,因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他說的
是實話,你也不能去跟陳大齡恢複那段愛。愛過沒愛過,等過沒等過,都不能改變
現實。所以,你有什麽必要去查證落實他究竟等沒等過你呢?你認為他等過,你就
被他愛了四年;你認為他沒等過,你就沒被他愛這四年。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相信他等過了的,像他那樣的男人,數量不是首要的問題,如
果他願意,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他可能更看重愛情的質量,他希望得到一份終貞不
渝的愛,而這個愛,不僅僅是愛他的外貌,他的才華,更重要的是愛他這個人,是
愛他的人格, 他的生活方式,他對愛情的追求。他是個聰明智慧的人,他當然能體
會到你是這樣愛他的,即便他失去了他的外貌,即便他永遠沒有展露他才華的那一
天,你仍然會愛他,隻要他為人處世的方式方法沒變,隻要他對待愛情的態度沒變,
你都會愛他。不是這樣嗎?”

楊紅點點頭,說不出話,但海燕說的,的確是她的心聲。

“女人老覺得男人愛女人,就隻能是因為她們的外貌,可能很多男人是這樣,但不
排除有些男人不是這樣。有的男人更喜歡各方麵都比較平衡的女人,而不是隻有驚
人外貌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一個有內涵、跟他們有共同語言的女人;有些男人
更喜歡事業上對他們有幫助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賢惠善良的女人;有些男人更
喜歡一個各方麵都不如自己的女人。人上一百,種種色色。有一百個男人就有一百
種愛的理由。我覺得象陳大齡這樣的人,既然他自己比較全麵,他可能更喜歡一個
各方麵都不錯的女人。既然你各方麵都不錯,又那麽傻呼呼地、全心全意地愛他,
他又不是沒眼睛,難道會看不出來?你應該相信他愛過你呢。”

“可我覺得他看我的時候,眼睛裏從來沒有男人看他們心愛的女人的那種眼神,就
是別人說的--- 色迷迷的神情。”

“可能是你太希望他色迷迷了,所以老覺得他不夠色迷迷。”海燕笑起來,“什麽
樣的眼光叫色迷迷?你那會可能根本沒膽量細看他的眼睛,而且也不是每個男人都
一天到晚在想著那件事的。男人愛女人愛到一定地步,也會產生敬畏感的,覺得對
她色迷迷是對她的不尊重。

當然對我這番話,你仍然可以當作我是在安慰你,思維一旦成了習慣,是很難改變
的,那就算我白說。”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其實很多時候還是願意相信他愛我的,隻不過他一下
鄉就沒消息了,覺得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不愛我。”

“你沒有從他的角度來想這個問題,做第三者對他那樣的人來說,思想負擔是很沉
重的。他不一定害怕社會輿論,但他害怕自己的良心。他那樣的人,不想給任何人
帶來痛苦,不想傷害任何人,他不能破壞你們的婚姻,他隻能讓你自己來作決定。

而你恰好跟大多數人一樣,是摸著石頭過河的。你踩著周寧這塊石頭,用另一隻腳
去探陳大齡那塊石頭,如果踩穩了,就把重心移到他那塊石頭上去,如果他那塊石
頭不穩,你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呆在周寧這塊石頭上的。我覺得陳大齡做得對,他沒
有來帶你走,而你就的確沒離婚,說明沒有他,你跟周寧的婚姻還是可以維持下去
的。你沒有想一想,這樣摸石頭過河,是對這兩塊石頭的不公平?”

“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楊紅低下頭,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如果你當時跟周寧是過不下去了的,是非 離婚不可的,那你就不會管陳大齡是不
是在等你,也把婚離了。特別是在你清楚地知道周寧不會自殺的時候,你仍然沒有
離,那就沒辦法了,隻能說你是一個不會遊泳的人,你要過這條河,就一定得依靠
一個男人,既然已經踩在周寧這塊石頭上了,既然陳大齡那塊不穩,你隻能死守著
周寧,至少保住你的既得石頭。

所以你的問題不是這兩塊石頭穩不穩,而是你自己不會遊泳。你要想不為愛情受苦,
隻有學會自己遊泳,那麽,你一旦發現自己不愛周寧,你就會放棄周寧這塊石頭。
即便最終發現陳大齡並沒有等你,即便根本沒有陳大齡,你仍然可以遊過河去。”

楊紅想了想,說:“你說得對,我的關鍵問題是不會遊泳。那時周寧追我的時候,
我知道我並不愛他,但因為沒有別人追,而同寢室的人又都有了男朋友,所以就匆
匆忙忙結了婚。愛上陳大齡,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愛,但我很怕自己配不上他,不敢
相信他的愛。跟周寧這麽多年在一起,也是因為不會遊泳,隻能苦苦守在一起,活
得太累了。不過,怎麽才算會遊泳呢?看破紅塵?獨身?”

“看破紅塵也好,獨身也好,都不算會遊泳,隻是站在此岸,看著彼岸,同情那些
在河裏掙紮的人,但自己不敢下水。我也不知道怎麽才算會遊泳,但至少要下水,
不下水怎麽遊泳?所以要敢愛,要相信世界上有人會真正愛你的,也許你永遠沒遇
到這樣一個人,但那並不表明你不該期待,因為他可能隻是在世界上的一個什麽地
方等著,機緣還沒讓你遇到他,說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就算臨死也沒遇到,也不證
明這個人不存在,隻是沒遇到而已。”

“那就是說,一個人要不怕獨身,哪怕自己一個人過一生,也要相信世界上是有人
會真正愛自己的?”

“獨身不獨身就要看個人的情況了,人結婚不一定是因為愛情,就像愛情不一定導
致婚姻一樣。我隻是說人在感情上不應該依附於別人,不能因為沒人愛就覺得自己
不值得人愛,就活得難受。也不能因為自己愛一個人,可是沒得到他的回愛就痛不
欲生,失去生活的樂趣。愛情不僅僅是被人愛,愛人也是愛情。沒有得到愛,不等
於你不能愛人。 母愛偉大,就是因為那是強者的愛,是不計較回報的愛,母親愛孩
子,是因為她的孩子值得愛,是因為她的愛能使孩子幸福,是因為她要愛,不愛就
不成其為母親,不愛就難受。明智的母親會以孩子的幸福作為對自己的報答,隻要孩
子幸福,她就是開心的,有沒有回愛都無所謂。

像你這樣多愁善感的女人,在感情上常常有很強的依附性,為情而生,為情而活,
無情不歡,無情不活。實際上,女人在感情上應該自愛愛人,首先是感情上不依
賴於別人,有沒有男人愛都能健康充實地活著。就算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愛你,
也無損你之風采。沒有人愛,隻說明你沒遇到那個愛你的人,隻說明你遇到的是不
懂得欣賞你的人,並不能說明你不值得愛。就是一幅名畫,也不是人人都欣賞的,
更何況我們這些平凡的女人呢?有人欣賞,是我們的幸運;沒有人欣賞,是那些不
欣賞的人的損失。女人的價值,用不著一個男人的愛來衡量,你盡可能地完善你自
己,至於誰來欣賞,就該欣賞的人去操心了。

女人愛這個世界,愛生活,當然也愛男人,愛那個值得她愛的人,愛那個愛她的人。
如果剛好兩情相悅,那最好,相愛會使雙方的生命更豐富美好。如果自己愛對方而
對方不愛自己,那個所謂的對方也就沒有什麽好愛的了。不懂得欣賞你的人,又有
什麽值得留戀的呢?”

“可是怎麽樣才知道對方愛不愛自己呢?”

海燕笑著在空中畫個大圈:“你這個問題又把我們繞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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