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夏天，直隸地方軍與奉天地方軍聯合起來造反，對抗段琪瑞主持的中央政府，經過短短幾天交戰，中央國防軍失敗，段琪瑞總理通電辭職，出走天津。從此，直隸與奉天兩支地方軍人力量，共同控製了北京政府。這是1913年孫中山二次革命，1915年蔡鄂討袁戰爭，1917年張勳辮子軍進京複辟大清，這三次大規模武鬥之後，又一次武裝鬥爭，並獲得成功，為後世留下了惡劣的先例。
京城閑人班三爺對於軍人動武幹政，曆來沒有好感。班三爺家鄉下有地產，城裏有房產，開辦菜市口有名的全英匯會館，收入頗豐。他還有一個好媳婦替他打理旅館的業務，不用他操心，所以班三爺有空在聚閑齋茶館玩票說書。
班三爺認為，因對國家內政有不同觀點，就動槍動炮，用武力來解決，是遠離現代文明的野蠻行為。軍人者幹政，或者幹政者從軍，都會導致強權戰勝公理的局麵。人心思暴，悍匪當道，強者壓迫弱者，人間充滿傲慢，卑微，專橫，仇恨，報複，恐怖，永無和平諧和之日。
強權法則與公理法則不同。強權法則不是用舌頭講理，而是用刀槍講理，容不得半點不同意見。班三爺預言兩個強權根本無法和平共存，早晚要翻臉開戰。
果然，1922年春天，原來並肩合作的直隸軍與奉天軍開戰，號稱第一次直奉戰爭。曹錕和吳佩孚領導的直軍獲勝，全麵控製北京中央政府，張作霖領導的奉天軍失敗，退回關外。
雖然吳佩孚與張作霖都是一丘之貉，但是吳佩孚是讀書人出身，稍微尊重一點文官政治。他協助曹錕入主北京之後，主張恢複民初法統，把老國會議員們重新召集回來，宣稱要走依法治國的路線。這比起土匪出身的張作霖，要略勝一籌。兩害相權取其輕，班三爺隻好擁護選擇吳佩孚吳大帥，反對暴徒張作霖。
盡管班三爺對國家前途有深謀遠慮，但是他處於社會底層，當權的人聽不到他的呼聲，也不會去聽他的呼聲。所以班三爺隻好把他的思想熔入他的說書藝術中，名為說古，實則論今。班三爺經過一番精心的準備，在聚閑齋開講《殘唐演義》，戲說唐末大流氓大土匪大軍閥朱溫從一個長工，投機參軍，見風使舵，背信棄義，翻雲覆雨，最後建立了後梁朱家王朝，成為一代開國鼻祖的故事。班三爺用朱溫的故事，來諷刺民初那些背叛共和民主，追逐個人私利的軍閥集團。為了增強奉此時政的效果，班三爺時不常地插科打諢，例如為朱溫少年時代杜撰了一段賣包子的曆史，影射賣過包子的張作霖，引得聽眾哈哈大笑。
《殘唐演義》深受聚閑齋茶客們的歡迎，別的茶館知道了，就邀請班三爺在聚閑齋說完了，去他們那裏接著說，於是班三爺在城南的書茶館裏轉起場來。
一晃到了1924年，直奉重新開戰，號稱第二次直奉戰爭。直隸軍隊內部出了一支叛軍馮玉祥，回師發動政變。經議會選舉的大總統曹錕被武力推翻，前線作戰的吳佩孚軍心大亂，迅速瓦解失敗。奉天軍開進京城郊區，大兵壓境，使得城內的馮玉祥不得不受奉天軍方的擺布。北京再次現入虎狼相爭的局麵。
兩年之後，國民軍又與奉天軍翻臉，馮玉祥國民軍兵敗，被迫退守西北，奉天軍入主北京。張作霖進京之後，先殺害了自由報人邵飄萍，然後成立中華民國軍政府，自封陸海軍大元帥，代替必須經過選舉程序的大總統，行使中華民國最高統治權。中國民國的憲政法統，至此遭到了徹底的破壞。強權徹底地戰勝了公理。
嘴皮子幹不過槍杆子。邵飄萍被殺之後，班三爺也閉上了嘴。他不閉也不行，因為各茶館老板都停了班三爺的《殘唐演義》的場子，請他換一個風花雪夜才子佳人的段子。
班三爺用了好幾天，才轉過筋來，瞎編了一個段子，名叫《綠林情史》，講述一個武林豪傑與六個女人的愛情故事，其中最精彩的高潮，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五姨太，發現豪傑看中一個雛妓，夜裏做夢叫出雛妓的名字，她不僅不嫉妒，還主動把那個雛妓贖身接回了家，訓練她如何伺候武林豪傑，做了豪傑的六姨太，協助他完成武林統一大業。
班三爺先在聚閑齋開講《綠林情史》，大受歡迎，座無虛席。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編創的評書故事，居然跟張作霖張大帥的婚姻故事巧合雷同。一個裝作聽眾的密探，把這事情報告給了安國軍軍法處。
那時候民初建立的獨立司法係統已經癱瘓，軍法處四處橫行霸道。軍法處處長老莫聽說宣外有一家茶館說書，敢拿張大帥的私生活開涮，那還了得。立刻派兵前往聚閑齋去抓人。
那天上午，班三爺正在聚閑齋眉飛色舞地講《綠林情史》的最後大團圓結局，隻見門口停下了來一輛卡車。那時候卡車還是新鮮玩意兒。聽眾們都站起來，湧出去，看奉軍的卡車。誰料想，從車上跳下來的士兵，就是奔聚閑齋來的。一個小軍官衝過來，隨便抓住一個人，用槍頂著問，誰是老板？
沒等那人揭發，邱老板主動走上前，一拱手，說，軍爺，在下就是，您有什麽事情？
小軍官說，誰是那個說書的？
邱老板說，我們這兒有好幾個說書的，您找哪一位？
小軍官說，就是那個說一個男人搞六個女人的那個。
班三爺擠過來，主動說，我就是，怎麽了？
小軍官揮手就抽了班三爺一個大嘴巴，然後喊道，把他們兩個抓起來，把這個王八池子砸了。
幾個士兵把邱老板和班三爺抓上了卡車。另外一些士兵，就在聚閑齋裏開砸。
邱老板在車上，聽著茶館裏被砸的聲音，心都碎了，他哭喪著臉對班三爺說，我說三爺，您到底在評書裏下什麽暗語，得罪了他們了？
班三爺說，沒有啊，我真的什麽暗語都沒下，就是瞎編男人女人的故事，我哪知道什麽地方得罪他們了。
邱老板被關了三天，放了回來。班三爺未經任何審判，被關了兩年。直到北伐軍趕走張作霖，班三爺才從監獄裏出來。[2006-8-25]
回到總目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