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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欄玉砌應猶在 (3/4)

(2009-10-14 07:55:05) 下一個
扯遠了,拉回來再接著說五大道的建築私密性。

真正原汁原味的五大道街景,是象下麵這張照片上,睦南道東段接近河北路口這樣的:幽靜的林蔭道,不透明的院牆裏麵有鬱鬱蔥蔥的樹木,往往還有爬藤植物,院子裏,隻露出小洋樓的尖頂。





到了最近十年,出於美化環境的目的,政府拆了不少原裝的圍牆,代之以花飾欄杆,讓普通人也能看到這些小洋樓和院落,可以說出發點可嘉,但那並不是這個地段原汁原味的風格。算是美化?算是破壞?這樣做利弊互見,我不好作評論。僅以我自己的好惡而言,我倒是也希望能從街上看到更多的小樓。至少不要象上文提到的張紹曾舊宅當年作為中藥五廠時那樣,鐵門緊閉,讓人誤以為裏麵是個保密單位。


再來看看這棟房子




嘿嘿,這不是曆史名人的,這是本人的舊居----1976年唐山大地震前後,我家就住這裏。當然,不可能是住整棟樓,我爸爸當時隻是部隊裏的普通軍官而已,這樓當時是我爸單位的家屬宿舍樓,好多戶合住。我家在三樓,右邊側麵的一個窗戶,另外地下室也有一間。

76年唐山地震的時候,天津也死了不少人,當時我還小,就在這棟樓裏,有了第一次死裏逃生的經曆。那天夜裏,我隻記得突然醒過來了,很倦,抬頭看見日光燈在來回晃。我從小就睡得特別好,象隻小豬,夜裏很少醒,所以醒過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後來發生的事,都是聽大人們講的。當時奶奶抱著我往樓外麵跑,在樓門口,被倒下來的自行車絆了一下,跨過地上的自行車花了一些時間,就在這當口,三樓屋頂上麵的半堵牆塌下來,磚頭砸在門口。如果不是這些自行車阻了一阻,跑出去的時候,應該會被這些磚頭砸個正著。

後來,就在旁邊22中的操場上,搭地震棚。我們隔壁緊挨的這棟樓,還真是名人舊居,劉冠雄的舊宅。




劉冠雄曾參加過甲午海戰,是靖遠艦的幫統。北洋政府時在九屆內閣的14年時間裏,出任海軍總長,交通總長,1923年寓居天津。因為樓主是海軍將領,這座樓的造型很像雙筒望遠鏡,有羅曼風格的大屋頂,長長的大陽台,整體呈立麵對稱形狀。

這些是我後來查的資料。當時隻知道是隔壁的一棟房子而已,這棟房子,現在是天津財經學院的辦公樓,在我小時候,是22中學。我家的地震棚,就搭在22中的操場上。我記得餘震來的時候,看著這樓晃啊晃啊,也不倒。其實,劉冠雄的宅子總共有三棟樓,其他兩座,就在唐山大地震中,成為危房,被拆掉了。


後來我家又搬過幾次,但直到大學快畢業,總是不出睦南道和大理道這兩條街的範圍。

可能有朋友注意過我以前寫的文章,我曾經不止一次提到,自己是部隊大院裏長大的。現在又說從小住在這片英租界洋樓區,不是自相矛盾嗎?其實一點也不矛盾。這片地區,我至少能數出三處部隊大院來,另外有不少舊洋房,也都屬於部隊機關和宿舍樓。我家唐山大地震時候住的這棟樓,就是部隊的家屬宿舍。也有一些老房子,在地震以後作為危房拆了,蓋起了4-5層的住宅樓。象睦南道東段的兩個部隊大院,西段的友誼裏,團結裏,都是如此。我家在小學的時候,住過睦南道西端的友誼裏民房,中學和大學時期,一直在東邊的部隊家屬大院裏。這裏部隊大院的規模,當然沒法和京西的那些軍隊總部機關大院相比,但也是貨真價實的部隊大院啊。(北京西邊的部隊大院我也住過,中學時候有幾年我爸暫時調北京工作,我在寒暑假去那裏住過)。

這些部隊機關為什麽設在這裏呢?我聽老爸說,60年代初他剛從同濟畢業不久,分配在北京的軍隊機關,後來受領任務,來天津建立這個單位,當時這個區域的舊軍閥,資本家基本上都處於掃地出門的狀態,很多房子也空著,哪裏象現在,這塊地段寸土寸金?天津當地政府知道是總後勤部的直屬機關來這裏,也非常支持,這些小洋樓,當年簡直是要多少給多少,隨便劃撥的。我還記得,中學時候去我爸爸辦公室,他們辦公室也在一棟舊宅裏,明顯是解放前有錢人家的宅子,辦公室門楣和走廊裏,全都是繁複精美的木雕裝飾,有花有鳥,花開富貴,鬆鶴延年之類的圖案,院子裏有座牌樓,後來還把每一個部件編了號,整體拆遷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地段不但房子漂亮,而且學校真是非常出色,教育方麵,從小就讓我得益不少。

這是我的幼兒園,和平區第11幼,在長沙道上,對麵是關麟征舊宅,鄰居是民園大樓。我後來查了資料,11幼兒園的前身,是解放前的華北保育院。




貼一張露臉的大頭照吧:這是我幼兒園時期的畢業照。照片上總共就三個小男孩,猜猜看哪個是我?



答案:坐在第一排的那個男孩。


我的小學,昆明路小學是和平區最好的小學之一,我那時候家住友誼裏,走路過去隻需要3分鍾。我們當時的校長於秀媛,是相當著名的教育家,90年代訪問美國的時候,新澤西州政府還特為定了一天叫做“於秀媛日”。98年我從美國回來,還去於校長家探望,於校長居然記得我和我的幾個同班同學。




這是我的初中的主樓。二十中學,直到今天,都是天津市最好的初中。在我那個時候,重點中學不存在劃片入學這一說,都是憑分數考進去的。天津最好的中學,是所謂五大重點校,文革以後第一批公布的市級重點中學:南開,新華,實驗,一中,耀華(耀華我上小學的時候還叫作十六中),又稱“市五所”。五大重點校之後,第二批重點中學有十二所,當時是區重點,很快升格成市重點,所謂“市屬十二所”。我們二十中,第二南開(當時還叫作東方紅中學),河西區的海河中學,都屬於這一批。所以,二十中在整體上,比五大重點校應該還差一點。但是論到它的初中部,現在公認是天津最好的初中。當然,有人說現在一中,耀華這些學校,都已經是高中校了,根本沒有初中部。可我上中學的時候,耀華和一中都有初中的,到我高中時代,他們才改高中校,而河西區的實驗和新華中學,據我所知,直到我上大學,都還有初中。就算這樣,二十中的初中,和市五所相比,仍然毫不遜色。




我們二十中的這個主樓,也是五大道的文物保護建築,拍過不少電影,當年是為英國僑民開設的子弟學校,叫做“英國公學”。我剛進初一的時候就問過老師,這是什麽建築樣式,老師說是“飛機式”,現在回頭看來,應該說外觀有相當的新古典紀念建築的風格,正麵希臘神廟式的多裏克式柱廊入口,三樓正麵用的則是愛奧尼亞柱式,大樓梯直入二樓,這是經典的希臘神廟沒有的。相當地“新古典”。正門三樓上,當年是圖書館,現在不知道作什麽用了。二樓大樓梯入口以後是大禮堂,我當年沒少在那兒的舞台上現眼:講演,報告,致詞,主持,都有過。入口處的兩個平台,現在不知道早上還有沒有晨讀的學生了?

現在回憶起來,在二十中的這三年,是我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階段。一般來說,男孩子小時候要麽因為頑皮,要麽因為智力發育得晚,無論念書還是活動能力,都比女孩要差。直到中學,甚至進了大學,才顯露出優勢。我也是如此,小學時候並不突出,於校長之所以這麽多年以後還記得我,估計是因為我們當年那個班太優秀了,倒不是我自己有多麽令人印象深刻。我後來考上重點中學,也隻比分數線高了1.5分。要知道,那個時候男女生有差別待遇,男生的重點分數線比女生低2分,我要是女生,就上不了重點中學了。 等到進了二十中,第一年還馬馬虎虎,一上初二,不知為什麽,好像突然之間就“開竅”了,從此以後兩年,幾乎一直是全年級第一名,偶爾拿個年級第二或者第三,已經算是失敗。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麽,自己感覺沒什麽實質性變化啊,也不算特別用功,更絕對不會作弊,就是那兩年自信心爆棚,什麽演出,學科競賽,都敢往上衝。現在想起來小時候做的一些事情,很好笑,比如早晨在主樓大樓梯的平台上晨讀,那兩年也是我興起來的。在我之前之後,都肯定有人在那裏晨讀,隻是我沒見過,我上初二那年,突發奇想,早晨7點就去那裏念英語,寫作業。過了兩個星期,漸漸有些同班同年級的學生也學我在這兒念書,後來就各個年級都有了。其實我真的那麽用功嗎?絕對不是,每天下午3點半放學,我就一個人跑到附近的煙台道古籍書店,或者小白樓新華書店去,那時候剛開始開架售書,我就總站在那裏看閑書,也有時候去天津音樂廳,一個人看場電影,等到5點半快6點,估計爸爸媽媽快下班了,才回家裝模作樣地開始寫作業,爸媽看上去,好像我沒在看閑書,一直在用功一樣(上學的時候,爸媽一直反對我看閑書),實際上,從5點半才開始寫作業,最多1個來小時對付完,所以我的作業一向潦草,字跡也非常難看。(現在看來,我們那時的功課負擔真的不重)。有時候沒寫完的功課,就放第二天晨讀的時候補出來。那為什麽不在家或者在教室晨讀呢?嗬嗬,在那裏不是顯眼嗎,老師都看得到啊?大概我小時候就很會“裝”,很會討巧吧,知道老師喜歡看什麽,懂得投其所好。----可是我又隻念書,從來不做學生幹部。現在,即便過了二十年,偶爾再回學校看看,當年教過我的老師,無一例外都記得當年的我。


我家當時已經搬到睦南道東段的部隊家屬院裏了,從家走到二十中,路過上文提到的顏惠慶舊宅,孫殿英舊宅,總共12分鍾時間。高中再考進五大重點校之一的新華中學,新華屬於河西區,說起來跟我們還不是一個區,其實,和平區和河西區的分界線,就是馬場道,新華中學隻是在馬場道對過而已,走路5分鍾,比二十中學還要更近一半。

這是新華中學的老樓,我的高中二年級三年級,都在這棟樓裏。




很可以自豪的是,這些天津第一流的學校,除了幼兒園和小學沒有入學考試這一說之外,其餘都是我憑分數考進去的,家裏有些門路,但是我從來用不著,一次後門都沒走,家裏一分錢學費沒花----well,我們那個時候,也沒有交錢自費借讀這一說啊。


我從小在天津長大,從幼兒園到碩士都在天津,對天津的認同感,比上海原籍要強,一直覺得自己是天津人。可惜在家跟父母講上海話,部隊大院裏的孩子又來自五湖四海,互相之間也不說天津話,因此天津方言沒有怎麽學會,其實天津話挺俏皮的,隻是個人以為女孩子說天津方言,似乎並不好聽。

從中學直到大學這些年,爸媽都喜歡吃完晚飯出門散步,帶著我也天天跟著他們散步,一走就是兩個小時,十年幾乎天天如此。現在想起來也奇怪,我竟然從來沒有因為散步那麽長時間而耽誤過寫作業。一走上那些安靜的林蔭道,老爸老媽要麽談單位裏的事情,要麽就跟我嘮叨“好好學習,考個好名次”,我呢,就自己背書,想自己的心事,爸媽的諄諄教誨,小孩肯定是嫌煩的,我也不吭氣,就聽他們嘮叨,左耳進右耳出。每天的薄暮時分,在租界林蔭路上,那是個發呆的絕佳機會,能獨自麵對自己的心靈,和自己對話。用朱自清《荷塘月色》裏的話,叫做“什麽都可以想,什麽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


直到大學三年級搬離這個區域,現在回過頭來看,才覺得自己實在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尤其是父母創造了這樣的條件。進這樣的幼兒園和小學,不容易呢。80年代後期,生活還很拮據的時候,就擠出錢來給我請家教,而且是當時看來超前的托福,英語口語和高等數學。結果,我中學6年有8個半學期從未休息過一個完整的周末,也從來都是頂尖的學生。上學以後,父母散步時一天到晚對我說“要做人上人”,還拿一中校長韋力先生的話提醒我“要想人前顯貴,必須人後受罪”。這才有後來自己也知道要上進,要努力。小時候總覺得父母怪煩的,可是一個人受家庭和父母的影響,其實是潛移默化的,常常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已打上了人生的烙印。老爸老媽分別是五六十年代上海“三校”其中之二的學生(複旦,同濟,交大,這三個學校在外地的校友會常常是在一起的,一般合稱三校校友會)。父母是讀書人,自然對子女企望殷殷,希望兒子比自己要強,要有出息。拿現在話來說,他們給我從小灌輸的那些觀念,是中國傳統的讀書取仕加上西方個人奮鬥的路子,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要做人上人”之類,跟爸爸那個“軍人高幹老黨員”的身份,實在顯得不怎麽協調。其實他們的觀念,也不是受共產黨教育出來的,而是秉承中國傳統儒家的價值觀念,再有少許西化的東西,比如說愛出風頭,個人奮鬥,可能跟他們老上海的背景有關係吧。


人總要在長大以後,才能真的體會到父母的苦心,為自己所做的有多少,所付出的又有多少。現在想起來,比較欣慰的是,我小時候並不怎麽叛逆,起碼能讓父母省一點心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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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群思 回複 悄悄話 好看,原來是“衛嘴子”,怪不得這麽能“得得”呢! 哈哈,開個玩笑。你的文章有讀頭!
紐約MM 回複 悄悄話 我們好像經曆類同啊! 我也是十一幼,昆小,二十的, 不過我高一上完出國了.我在睦南道住到小學三年級.2000年我回國去看於校長,她還請我吃飯.等我再回去她已過世.
讀你的故事算起來你應該比我高幾屆,地震那年我才一歲.我們也許認識? 當年我在昆小和二十中也是知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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