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正文

孤獨或狂歡(八)

(2007-09-25 09:25:55) 下一個

2

現在,我們暫時忘記寧遠、忘記那所不入流的大學、忘記那個小樂隊和坐台女,把那個被燒死的可憐看山人撂到一邊。談一談我成長的地方——有位名人不是說過,故鄉對一個人的性格品德至關重要。好,我就談談出生、成長的那個至關重要的地方。

那是一個關押勞改犯人的農場,被一條三十多米寬的人工幹渠所包圍。農場邊有座幾十米高的小山,山上長滿低矮的灌木。幾座水泥橋把農場和外麵世界聯係起來。鎮子上長年累月都住著來探監的外地人。農場麵積大得驚人。幾萬名勞改和數千名管教及家屬散在其中,農場最常見的是500*100米的水稻田,可以想象一下那種水稻田麵積有多大,它是勞改們的災難。

我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我們的普通話可以使自己和外地的孩子們很清楚地分辯出來。如果不愛學習,場裏有自己的技校,我的朋友們大多都成了技校生,畢業後就被數萬畝水稻田和數目不詳的廠區所浸沒。

沒去省城上大學前,我生活在那兒,孤獨、驕橫、性格暴躁。幾乎每年,我們都要和當地的孩子們幹上一架,農場作為此地的城中之城,我們和當地人格格不入。農場裏生活著各式各樣的人,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是某個行業的翹楚,所以,如果你有心,在那兒能學會不少技能。

16歲前,我所有的回憶都和它有關,我記得在那兒曾經遇到一個有手淫習慣的男孩,他大我一歲,有一頭憂鬱的長發。某天,我坐在候車室裏等校車時,他搖晃著兩條長腿揍了過來,衝我說句嗨。

“叫我?”我抬起腦袋看著他。

“給你看個好東西。”說完,他神秘地從書包裏掏出本印刷精美的畫報,畫報裏許多女人光著身子,張著腿。毛絨絨的陰戶一覽無餘。

“怎樣,牛不牛?”

“牛B大了,哪兒弄來的?”我好奇地問。

“我爸隊裏上海勞改帶的。”

我咽了咽口水:“不錯,什麽畫報?”

“playboy”那家夥用難聽的英語說。

我們相識了。

他家裏有許多本黃色畫報,星期天時,我們就躲在小屋裏翻看,一邊看還一邊對女人的那裏發表意見。
他和我灌輸手淫的妙處,說一邊看畫報一邊用手幹那事,簡直爽極了。

離開農場前,我們經常相約出去玩,夜晚時躲在家屬區偷看女人洗澡,有一次甚至跑到一間空房裏偷看男女偷情。如果不是考上大學,我極有可能現在和他一樣,在農場上班,空閑時出去找女人。

我曾經在一部小說裏寫到過他,他叫王國慶。

上大學那天清晨,我站在水泥橋上,回頭看見農場整齊的監區在晨曦中漸漸明亮,武警站在觀察哨上,鍍了鉻的軍刺在初日下發出炫目的光芒。在心中,我對自己說,媽的,這該死的地方,老子再也不會回來了。父親的車停在橋頭,他和母親從車裏伸出頭,大聲衝我喊:“看好了沒,還不走?”

這麽多年來,雖然身處異地,但始終背著故鄉的惡名,它在我的每一個毛孔中滋生,在每一次不經意的舉止中顯露無遺。

3

那年夏天從林場回去後,我先從學校取出學生檔案,然後按照父親的安排,去找省外貿的一位領導。那位領導的親戚犯過罪,關在我們大隊,父親曾經給他幫了很大的忙,所以大三時,領導就許諾過,要幫我找一份好工作。農場子弟的好處就是可能在不經意之間就能認識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誰也不能確保不會犯罪,而農場就是管教幹部的天下。

去找他時,那位領導正被痣瘡折磨得坐臥不安,見我進門,他苦笑了一下。我隨手把十盒西洋參放在沙發邊,領導說:“賢侄,來看叔幹嘛帶東西。”

拷,這家夥竟然會說出那麽酸的話,都管我叫賢侄了。想到這兒,我仍住笑,說:

“叔,爸說您睡眠不太好,要我給您帶幾盒西洋參。”

“何止睡眠不好,忙得痣瘡都犯了。”領導竟然會說出這樣無厘頭的話來。

說了幾句閑話,我就告辭了,出門前,他對我說:“賢侄,有空來看看叔。”

“好。”我掩上門。

後來才知道那家夥其實是個粗豪漢子,皖北人,能喝兩斤白酒,喜歡看武俠小說,成天想著回到中世紀去劫富濟貧。

我又陸續拜訪他幾次,每次都帶套武俠小說家的全集,樂得他屁顛屁顛的。有時間,有一次,我們一起討論《雪山飛狐》,他要我猜測胡斐和苗人鳳最終命運,我是個悲觀主義者,就說,很清楚,他們決鬥時巨石塌了,都摔死了罷。

“我認為他們倆都上了岸,胡斐後來娶了苗若蘭,他們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叫胡來。”領導說。我心裏想,你才胡來呢,但嘴上還要辯幾句:“那時候沒直升機,怎麽上來?”

“武功那麽高,當然用輕功飛上來了,賢侄。”為了這個不靠譜的小說,他竟然和我爭得麵紅耳赤,真象個江湖人。

最後一次看他時,他正躺在床上,歪著腦袋看《浣花洗劍錄》,由於剛開了痣瘡,他保能側著睡,他比較胖,還謝了頂,躺在那兒,活脫脫一尊臥佛。

我把一套溫瑞安的武俠小說集放在床著櫃上,拍了拍新書:“叔,瞧給你帶什麽來了?”

他拿了本書掂量一下,指著床下一大堆高級禮品說:“那幫人,隻會給我帶這些。”然後衝我招招手,讓我坐在床邊,用一句酸嘰嘰的話說:“知我者,賢侄也!”

如果他不是長輩,我真想拿起床頭櫃上的茶杯給他一下,真受不了。

等待分配的那段時間,我一個人呆在出租屋裏,無聊至極,有時候給采薇打電話,她還賴在雲苔山。

“你不想回了?”我在電話裏問她。

“真讓你給猜著了,我想到林場上班呢。”

“確信你沒發瘋?”

“正常著呢。”

“你說林場好在哪兒?”

采薇在電話那端說:“每天隻要在山裏轉一圈,看看有沒有哪個地方著火了,或是有沒有砍樹的,其餘時間就一個人呆著,看書,寫小說,多妙!”

“每年呆一段時間未嚐不可,成天在那兒,會瘋的。”我說:“真是個怪人。”

“一直是。”采薇掛斷電話。

雖然經常給她電話,但采薇的手機很少開機,她非常討厭用手機,本來堅持不用的,但她父親說,如果不用手機就不許她去林場,采薇這才妥協。我估計即使用,她的手機也經常缺電,據我所知,采薇除了寫小說,對別的事都不太在乎。很多時候雖看上去衣著得體,舉止優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但也有穿錯襪子就跑去上課的時候。除了出門,呆在家裏,她連乳罩都懶得帶,有次我諷刺她,再不帶乳罩,小心乳房下垂。采薇自信地說,挺著呢,要不檢查一下?然後就要掀開上衣讓我瞧瞧,弄得我滿麵彤紅。
我說采薇是個偏執狂,她不予否認。我喜歡她討論時的執著勁兒,喜歡她那種抱根問底的精神,在她眼裏,對任何事都要探求,甚至性愛。

就在我送給她那件飾物不久,有一次我們在出租屋裏,不知談什麽,後來就談到性愛。

“我真不理解,男女之間竟然會幹那種事。”采薇一邊用食指敲擊著那隻骷髏頭,一邊對我說。

“有些事是不用去理解的,那是本能。”我分析給她聽。

“本能?”

“是的,一隻貓叫春或是一隻狗發情,就是出於本能,人也一樣。”

“那你說本能是怎麽回事。”

“身體裏本來存在的東西,會在某個恰當時跳出來。”

“那你本能過?”她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就象看一件未打開的禮品盒,好奇之心溢於言表。

我開始和她說起那些難堪的西藏之行。聽完我的訴述後,采薇思考一會,對我說: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免不了幹那事,是麽?”

“很多時候,大體如此。”

“我可沒想和你幹那事,起碼現在還沒那興趣。”采薇總結著。

大三上半年,我們小樂隊解散了,餘洋的解釋是專心找工作,必定我們都不是靠音樂吃飯的人。最後一場演出,

“浪漫假日”老板終於答應讓我們演唱自己的歌。那天,老北在台上把自己大學時寫得中意的曲子都唱了一遍,不得不承認,那家夥很有音樂天賦,寫出的作品極有內涵,老北唱到動情處,把自己弄得傷感得不行,流淚滿麵的。客人們陸續走了,隻有坐台小姐們出於禮貌,茫然地聽著他唱,老北拿著麥克風,大聲說:“姑娘們,此刻我們所有的音樂和愛情都是為了你們,將來,我要讓更多的人聽到我的歌。”

許多人為他鼓掌。最後,我們以《青春》作為“超越”樂隊的終結之歌;我們唱:

青春的花開花謝讓我疲憊卻不後悔
四季的雨飛雪飛 讓我心醉卻不堪憔悴
輕輕的風輕輕的夢 輕輕的晨晨昏昏
淡淡的雲淡淡的淚 淡淡的年年歲歲

帶著點流浪的喜悅 我就這樣一去不回
沒有誰暗示年少的我 那想家的苦澀滋味
每一片金黃的落霞我都想去緊緊依偎
每一顆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澱的傷悲

在那悠遠的春色裏我遇到了盛開的她
洋溢著眩目的光華象一個美麗童話
允許我為你高歌吧以後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許我為你哭泣吧在眼淚裏我能自由的飛

夢裏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夢裏的日子很多我卻開始想要回家
在那片青色的山坡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
等待著終於有一天它們在世間傳說
……

我們最後的歌感染了她們,她們開始叫DJ選歌,大家一隻接一隻地唱,安娜也上台點了隻歌,她唱的是張艾嘉的那首《愛的代價》,那個夜晚,她的歌聲出奇的好聽。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那些為愛所付出的代價 是永遠都難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 癡心的話 永在我心中雖然已沒有他

她輕輕地唱,我們在下麵大聲地和著。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曆苦痛掙紮,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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