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夢：過去的夢還是未來的夢？(作者：一個人的世界）

美國金融危機發生已有一段日子，人們早就開始總結經驗教訓。一般的主流觀點是，忽視了投資的風險，要加強監管，警惕金融衍生品等等。如果簡單將這些觀點斥責為陳詞濫調，很多人會不以為然。他們似乎不願相信，金融危機使美國製度所造成的，是必然的。早在7年前，當時美國第七大企業安然公司宣布破產的時候，上述總結經驗教訓的言論曾經一模一樣地出現過。安然公司被指控的罪行，在當前的金融危機中，幾乎完全重現，當年受到牽連的大通、摩根、美林、花旗、美洲銀行等金融機構，並沒有從安然事件中吸取教訓，加強防範，反而變本加厲地玩著“錢生錢”的遊戲，最終導致當前的金融危機。　　

有人把金融危機當成是正常的危機循環，有人把它當成是人性貪婪的結果，有人把它當成是美國製度的結果，有人把這一製度的源頭推到60多年前，……。我認為，從安然公司破產到當前的金融危機，標誌著“美國夢”的破產。所謂“美國夢”從此將成為過去之夢。　　

安然（Enron）公司成立於1958年，開始隻是一個位於德克薩斯州的經營能源的公司。到1985年，安然公司的市值到達100億美元，16年後，2000年8月，安然公司的股價達到90美元，市值近700億美元。同年，安然公司被美國《財富》雜誌評為美國500強第7位，世界500強第16位。當時的安然公司，掌控美國20%的電能和天然氣交易，被稱為不沉的航空母艦，商業領域的泰坦尼克。然而，到了2001年，“911”事件後3個月，安然的股票跌倒30美分，年底宣告破產。成為當時美國最大的企業破產案。　　

安然公司的創始人、董事長肯尼斯-雷（Kenneth Lay）一直是自由市場經濟的鼓吹者，尤其針對能源領域。1985年，在裏根總統任期內，美國政府以自由市場經濟的原則，放開了對能源的管製，允許能源價格浮動，安然公司從此得以大顯身手。如今人們說的以石油價格漲跌為賭博的期貨交易，安然公司在上個世紀80年代就已經開始做了。到1992年，安然公司已經變成北美天然氣最大的買家和賣家。安然公司能夠迅速崛起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美國政府允許安然自己製定能源價格。這一權利在一般人手中，也許隻是在成本和利潤中滾打，最多做一點小手腳。但是，安然公司利用這個權利開始瘋狂賺錢。手段之一就是賣出能源公司的未來。由於安然擁有能源定價權，即便某個能源公司現在虧損，它也可以做出一個未來賺錢的計劃，上市發行股票。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安然不斷並購中小型能源企業，根本不管這些企業的贏利水平，隻要擴大規模，它的定價權就能擴大虛構的贏利水平。從那時起，安然公司就成為虛擬經濟脫離實體經濟的典型。比方說，安然公司在印度建發電廠，理論上未來效益又增加了一大塊，這樣一個概念就會導致安然股價上升。但是，事實上，安然公司製定的能源價格，印度人根本消費不起，這一結果導致安然公司在印度的電廠虧損10億美元。然而，安然公司堅持說，印度經濟發展的趨勢是好的，未來一定能賺錢。這是一種假想的利潤，按照常理，未來賺錢不等於現在賺錢，現在虧損就應該承擔責任，但是，隻要一個概念對安然的股票價格上漲有利，安然公司的高級管理層，依然能夠分到巨額紅利。　　

安然公司賺錢的另一個手段就是在拉動股價上升的同時，不斷增發股票。它一邊通過並購擴大規模，擴大未來的贏利預期，一邊增加配股，吸引更多的資金。如同傳銷的老鼠會，等待無窮無盡的下線的加入，越早加入越賺錢。這是一種自我設計的數字遊戲，華爾街唯一需要的東西，與實體經濟毫無關係。盡一切力量和手段（作假也毫不在乎），保證股價的上升，鼓動人們拿出最後一分錢，拿出養老金，抵押所有值錢的物品，變成現金，投入安然的股票。如同房價一樣，隻要股價一直漲，一切都OK，隻要能有更大的傳銷範圍，安然就能畫出最美好的未來。安然員工的收入主要是股票，他們隨時都能將股票脫手變現，實現30歲就退休的富裕生活，但是，股價天天漲，誰舍得脫手？　　

沒有人懷疑這可能是一個空想，是一個在沙灘上的危樓。擁有能源定價權的安然公司，不管當前的實際效益如何，都可以用未來的定價，畫出一個巨大的美味餡餅，然後把未來賣出去。安然公司的CEO斯傑林自稱，這個定價權是“假設未來價值的會計原則”，可以創造數不盡的財富。換句話說，理論上他可以把幾百年後所有經濟領域的全部利潤在今天都賺到手。但是好像沒有人想一想，把後人的錢在今天都賺走了，那麽，後代們吃什麽？顯然這是一個無法持續的遊戲，那麽，是安然的高管們不懂經濟嗎？　　

安然公司的董事長肯尼斯-雷是以為牧師的後代，因此，總是標榜自己和公司的道德形象，但他也是一位經濟學博士。安然狂飆突進時期的CEO斯傑林畢業於哈佛商學院，自認為絕頂聰明，他相信一本書，名叫《自私的基因》。這本書的作者認為，人類的曆史就是強者想把自己的基因傳播、延續下去，這個基因的特征就是自私和貪婪。因此，在斯傑林看來，隻有錢才是人類的根本動力。當人們批判一切唯利是圖的經濟動機時，往往強調要甘願奉獻，這個極端的確有問題，但是，反其道而行之，過分強調追逐利益的貪婪，問題可能更大。而在安然公司內部，它的管理方法就是鼓勵所有員工無所顧忌地賺錢。　　

在安然公司，金融交易是日常工作內容之一，一個25歲的年輕員工在交易過程中為公司賺了大量的錢，獲得公司獎勵500萬美元。這一政策受到很多想發財的員工的歡迎。而安然公司的另一條政策是：10%效益最差的員工，卷鋪蓋走人。這兩條政策的結果是，金錢成為安然唯一的原則，道德已經是不存在的東西。為了效益，安然的員工不僅彼此之間火拚，在交易場上也是最凶狠的角色，被人稱為黑社會老大，而且是很初級的中學生幫會，根本不顧他人死活。隻要按常理想一想，當安然的商業策略導致每一個對手隻能是投降或死亡，假設到最後隻剩下一個安然公司的時候，它還賺誰的錢？這個不能自我完善的理論，沒有未來出路的理論，隻能讓安然公司在半路上死掉，早晚而已，如同政治領域的軍國主義。　　

安然的另一個賺錢手法就是操縱市場。1996年，安然公司通過遊說，迫使加州通過能源市場的自由經濟法案，加州的能源價格可以浮動。安然公司進入加州能源領域後，加州的老百姓開始遭殃。加州是美國重要的經濟圈，也是一個很富裕的地方。加州自身的電力供應充足，還有富餘，從來沒有缺電的情況。自從安然公司在自由經濟的名義下進入加州能源領域，並獲得絕對掌控後，加州連續發生幾次斷電事故。很多人莫名其妙，直到安然破產，人們才發現，加州的斷電都是安然公司故意的行為，目的就是賺錢。　　

安然公司利用電價差，不斷倒賣電力。當他們缺錢的時候，就把加州的電力倒賣到其他地方。我們不要忘了，安然可以自己製定能源價格，因此，它可以自己製定價格差，隨時倒賣電力。幾次倒手後，加州就缺電了，富裕的加州不得不出更高的價錢，將電買回來。除了倒賣電力之外，安然還可以利用自己的權利，隨便以維修的名義，將電廠關閉幾天。當加州的山林遭遇大火的時候，安然的交易員興奮地大喊：燒啊，寶貝！因為，他們又能賺錢了，把電線輸送線路燒掉最好！這就是自由經濟，人為製造能源短缺現象，推動價格上漲。安然製造電價上漲賺錢還不算，他們還有金融工具，可以買賣電價的漲跌期權。類似股票期指，可以賭股票價格的漲跌。而操盤手完全是安然自己，永贏不輸。誰能想到連電力都可以成為賭博對象。這種手段使得安然從加州賺到300億美元。當加州老百姓控訴安然公司操縱電價、剝削百姓的時候，安然公司理直氣壯地反過頭來唱高調。安然指出，在能源市場實行自由經濟之前，加州的能源管製是北美最嚴的，因此，加州能源的原有模式在新的自由市場條件下不適應。然後他們說，隨著市場化的深入，市場會自行修正偏差，讓一切恢複正常軌道。多麽熟悉的腔調。加州老百姓在安然進入加州後這樣說：自由市場經濟就是他媽的超貴，漲價。安然在加州操縱電價的行為，使我想到美國、歐洲多次大麵積斷電事故，誰知道幕後是否一樣？　　

安然公司的經營模式被美國經濟學家們稱為“新的運營模式”，安然的股票成為新經濟的指標股、藍籌股，安然公司被譽為新經濟的模範生。沒有人會認為安然公司會出問題，2000年一年間，安然的股價上升90%，《財富》雜誌從1995到 2001年，連續六年將安然公司評為美國最具創新能力的企業，最受尊敬的企業。即使安然的問題有所顯示，安然公司CEO還在公開場合被加州百姓扔了蛋糕，但是，與其說是安然公司掩蓋了欺詐，不如說全美國根本不相信安然公司會欺詐。因為，安然公司的迅猛發展，是自由經濟的結果。　　

自由經濟在全世界如同普世價值一樣，是戰無不勝的口號和法寶。在安然公司內部，人人都是自由經濟的崇拜者，一種自由經濟宗教從安然公司擴展到全美國。其標誌就是安然永遠上升的股票，購買安然的股票，就等於最直接地實現“美國夢”，誰會懷疑光輝燦爛的“美國夢”？誰會懷疑光芒四射的“美國夢”會破產？但是，安然還是在瞬間倒塌了。倒塌之後，多少人懷念過去的日子，他們說，過去的日子真美好。“美國夢”真的成為過去式了嗎？美國人在那個時候還不相信。多少人接過安然的衣缽，說幾句要監管、當心風險之類的話，繼續按照安然指出的方向，直奔錢程。沒有幾年時間，便出現了“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機。而在這場金融危機中，多少手段都是當年安然的手段，多少角色都是當年參與安然欺詐的角色。他們毫無愧色地再一次把美國夢變成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