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骨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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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十二釵正冊之四:長相思(郭襄)

(2008-05-30 23:57:39) 下一個
雪泥鴻爪的吟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每當我讀到這句關於人生哲理的絕妙詩句,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個瀟灑明慧的少女。人生多麽玄妙,而她寧願把身心寄入一次溯洄從之的漫遊,在遠遊與追憶的雙重追尋中去深味"年華"二字的含義。
  
  現在我要說到的是<倚天屠龍記>開頭的兩章--天涯思君不可忘,武當山頂鬆柏長--這富有韻律的兩章上承神雕,下啟倚天,在全書中構成了獨立而特異的一段過場:神雕的起落悲喜已然收場,而倚天的世情變幻仍有待開篇,其間忽然雲開月出,鳥鳴啾啾,斜逸出清新別致的一枝來。短短一個引子之中,捧出數個異士,演繹一段傳奇,而又迅即煙銷水逝,雪泥鴻爪,忽悠悠留一尾餘音。在金庸紛紜熱鬧的武俠大場麵當中,這兩章是一次自然清新的回歸,情節不再求大起大落,而仿佛是一段自然生發的旁白與抒情。在娓娓的敘述當中,立意存渺然高遠之態,用筆在虛虛實實之間,妙絕成詩,悠然入畫,正得了"脫有形似,握手已違"的真義。
  
  掩卷細想,這兩章中的字字句句妙在,其無處不是為神雕收尾,又無處不是為倚天啟緣。它依稀為江湖搭上了一段隱隱跳動的脈搏,又幻化成數道線索牽動著未來數十年的風起雲湧。在這兩回之中,每個人都得到了關於命運的令人心驚的啟示:何足道一局成讖,終生徑棄中原而反取西域,覺遠罡極而逝,卻以一雙鐵桶挑出了他的兩位衣缽傳人。而他在臨終前的空明之際所吟誦的一段九陽真經,又鋪墊了無色大師、張君寶和郭襄三人的人生定數。玄鐵重劍化而為二,九陽真經匿蹤待傳,各各得領天命,卻又引而未發。這萬物的輪回,筆底的玄機,就此全部定格在青山翠穀的回響當中。
  
  這樣的良辰美景,奇文異事,卻全部是為著一個更加奇異的少女而濡染。天涯思君不可忘是她的情懷,而武當山頂鬆柏長則象征著她的命運--且看郭二在倚天當中的出場:--這少女十八九歲年紀,身穿淡黃衣衫,騎著一頭青驢,正沿山道緩緩而上……她又低聲吟道:"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她腰懸短劍,臉上頗有風塵之色,顯是遠遊已久;韶華如花,正當喜樂無憂之年,可是容色間卻隱隱有懊悶之意,似是愁思襲人,眉間心上,無計回避。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郭襄這個名山獨遊的出場充滿了人生的感懷意味,讀來竟是一派蒼涼。古人雲相思令人老,殊不知相思亦使人幽。
  
  如果說在神雕當中,郭襄還隻是一個初嚐情味的女孩,那麽在倚天開頭我們發覺,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已使她悄然成長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姣好少女。此時此刻,她可謂正當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韶華年紀,卻憑著一付琴心劍膽,徜徉於異鄉的山澤風霜之中,隻身漫步,且遊且吟,不斷追尋著自我內心的軌跡。與十六歲時的瀟灑可愛相比,此時的她,更因遊曆而擁有了一種超卓沉靜的氣質,正所謂含而不露,哀而不傷,是以無處不散發著一種沁人心魄的美。
  
   惜乎楊過沒能見到此時的郭襄,然而人生際遇起落難言,那一年在武當山頭,郭二姑娘的美好年華卻在另一個江湖狂士--何足道的眼中映照了出來: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聲之中﹐當真是神遊物外﹐似乎見到一個狷介的狂生在山澤之中漫遊﹐遠遠望見水中小島間站著一個溫柔的少女。於是不辭山遠水長﹐一股勁兒的過去見她……
  
  這一段對詩經中《蒹葭》的化用是金庸的神來之筆。無論是郭襄還是何足道,此刻都隻是漫漫人生當中如同電光石火的一瞬。然而在那一刻,世間再也沒有第二種珍寶,能比何足道所給予郭二的這種純淨虔誠的愛慕更加高尚珍貴。也正是由於有了何足道這刹那永恒的傾心,郭二從此不會老去,她的形象與蒹葭中那個在水一方的少女意象疊而為一,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永遠是那麽鮮明姣好,永遠宛在水中央了。
  
  與母親黃蓉的不同之處在於,黃蓉聰明機竅,秀於其外,而郭襄了身達命,慧於其中。從最初開始,命運就仿佛處處鋪排下了對她的暗示,而聰明的她也許早已隱隱猜到那個結局:--又鬥一陣,楊過胸口隱隱生疼,知道自己內力不及對方,如此蠻打實是無法持久,多時不聽到嬰兒哭泣,隻怕有失,百忙中低頭向嬰兒望了一眼,隻見她一張小臉眉清目秀,模樣甚是嬌美,正睜著兩隻黑漆漆的眼珠凝視自己。楊過素來與郭芙不睦,但對懷中這個幼女心頭忽起異樣之感:"我此刻為她死拚,若是天幸救得她性命,七日之後我便死了,日後她長到她姊姊那般年紀,不知可會記得我否?"激情衝動之下,心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方當繈褓之中,小郭襄便已隱然匯聚了天地間的清明靈秀之氣。而此刻爭奪這個繈褓的三人,都將給她的未來以深切的影響:或許正是她生具的靈慧祥和,不但能令楊過感恩知義、傾心相報,也令暴戾如李莫愁也是慈愛之心暗生,讓大惡如金輪法王僅憑陌路之逢,便頓起惜才之意。即使事隔多年,這些昔日的風雲人物已然絕跡江湖,他們仍然以冥冥之中的方式烙下了她生命中難以磨滅的印跡:在長大成人的郭二身上,不難找出楊過脫略瀟灑的影子;法王授徒未成,而成為峨嵋派開山祖師的郭二未始不是承續了他的一派宗師氣度;在武當山頭,當年輕的郭襄吟誦起"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的詞句之時,李莫愁日日夜夜那相思刻骨、難排難遣的心境,也隨著一曲"雁丘詞"遙隔時空,再次回蕩在她的心頭了。
  
  在郭襄著墨不多的筆觸之中,曾有過兩次最重要的的筵席--萬獸山莊的群豪之會,與十月廿四襄陽的英雄大宴。她在短短的一年之中經曆了這兩次盛宴,然後便以後半生來品嚐筵席過後的冷清。如果說她在四十歲那年真正大徹大悟的話,那麽在襄陽的煙花盡散之時,她已在極度的繁華瞬間品味了人世的無常,此時此刻,徹悟的定數已暗暗埋下:--"今晚飲宴之時,我想起'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句話,心下鬱鬱,那知道筵席未散,我……卻不得不走了。"--(郭襄)靠在小龍女身旁……但覺此時此情,心滿意足,隻盼時光便此停住,永不再流,但內心深處,卻也知此事決不能夠。
  
  上天何其厚賜,這位豹乳喂養的女嬰、一代大俠郭靖與丐幫幫主黃蓉的愛女、東邪黃藥師的外孫、李莫愁撫養多日的傳人,曾將無數的傳奇集之於一身。而當她得以站在華山之巔俯看這一切時,無論是武功還是人生,均已慢慢悟到了更高一層的境界:筵席終將散去,繁華也隻是一場虛幻,那些上天所給予的,它都終將收回。是以在後來的城破家亡之時,徘徊失意之日,郭二也許會驀然驚覺:其實,那武學的真諦、不二的法門,在十六歲那年的煙花間,早已向她悄然開啟。
  
  回頭再看倚天開頭的兩章,每個人似乎都抱有冥冥中身負的使命:覺遠僧渾渾噩噩,塵中璞玉,泥裏乾坤,儼然降臨世間傳道的風範;何足道驚鴻一瞥,興盡而返,卻也由一琴一劍與郭襄演繹出一段氤氳繾綣的傳奇;張君寶被逐逃亡,藉此開辟了足以與少林並稱的武當一脈;而
  
  郭二姑娘,終也未能找到她念茲在茲的那個人。其間那些浮沉由浪、輸贏無算、機緣可遇而不可強求的至理,則是終一部倚天最深切的命題了。
  
  在郭楊兩家的恩恩怨怨當中,小郭襄扮演了一個最後的角色:楊家欠郭家的,由楊過以一條右臂還了;而郭家欠楊過的,由郭襄以二十二年的等待和一生的思念還了。郭楊兩家,自此無涉。有意無意間,郭襄的上半生就這樣用兩次宴會和三枚金針數筆帶過,而金庸又以一句"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匆匆交待了她下半生的命運。翻開第三回,發覺何足道那盤棋尚沒有下完,已然風雲改換,天地異色,郭二適才芳華正好,倏忽一轉,竟是紅顏彈指,遝然無蹤。讀到此處,竟不知今夕何夕,世事無常,人生苦短,猶如白駒過隙,隻有月光如水水如天啊。
  
  但去莫複問,白雲無盡時。郭襄與何足道的心結都在於,甘願作為一個青春年華的過客,去追逐那座永遠也達不到的靈魂城堡。那麽,既然人生如寄,則不如秉燭夜遊。是以再見郭襄之時,從中更可窺到魏晉人物率意人生的遺風:與無色大師的一言相交,與何足道之間的片語知心,片刻之後,這些也將成為"雲煙過眼、風萍聚散",便也自有一份"揮手自茲去"的灑脫,一份"明朝散發弄扁舟"的適意。從這個角度上說,以郭二的曠達和聰慧,即使自知尋尋覓覓的結果也隻是一場鏡花水月,她也從未徒然自苦,亦不會為之強求。人生於她,不過是一次雪泥鴻爪的詩意吟遊:雨化為雲,花落成土,造化使然,執著無益。若要為小東邪安排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卻是未免小覷於她了:
  
   --郭襄輕輕將瑤琴放下﹐轉身走出鬆穀﹐縱聲而歌﹕"考盤在陸﹐碩人之軸﹐獨寐獨宿﹐永矢勿告。"招來青驢騎上了﹐又往深山林密之處行去……
  
   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之中的那些各色女子,有些可親,有些可敬,有些可憐,有些可愛。對郭襄,則隻是相逢何必曾相識,但求與這位紅顏知己會心一笑,然後相忘於江湖。

遁入空門——郭襄

  很少人不認為郭襄是個一流人物,郭襄之可喜與她姊姊郭芙的可惱比較,真是
恰成正比。她的外貌俊俏還在其次,最可貴的是胸襟爽朗,深情而不損瀟灑,小小
年紀,舉止言行已是大有風度,金庸所創的女性角色,恐怕沒有哪個比得上郭襄。

  不過郭襄所占篇幅不多,比較容易保持形象完美,使人感到意猶未盡。

  關於郭襄的兩個最精采片斷是《神雕俠侶》最後一集的“風陵夜話”,及《倚
天屠龍記》開始時,她在少室山下邂逅“昆侖三聖何足道”的一節。

  郭襄生下一天即遭人劫去,引出曆險連篇,在風陵渡口偕郭芙及郭破虜一起再
出現時,她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女。黃蓉在張家口扮做小叫化初遇郭靖,也正是這個
年紀,郭襄不像黃蓉精靈頑皮,金庸也沒有把她形容得像黃蓉那樣嬌美無儔,但郭
襄灑脫自在的氣質,卻為黃蓉所無。黃蓉偷人家的饅頭(隻是偷來喂狗)。郭襄卻
是為愛聽各路英雄說“神雕俠”,隨手拔下金釵,沽酒請客,郭芙一貫壞脾氣,她
隻笑著不當一回事。

  這場主要是交代十六年快要過去,而楊過失去了小龍女蹤影之後,已由青年人
變成一代大俠。間接由別人口中道出主人公的事跡,以增加他的神話色彩,原是金
庸的拿手好戲,這次加插了郭襄這個少女,更是動聽。

  風陵夜話引出山西一窟鬼,好奇樂天的小郭襄跟著形形色色的武林怪客到處走
,終於見著了她心儀的“神雕俠”。但等到黎明分手之際,楊過才知道她是他與小
龍女抱過的那個嬰兒。

  臨別,楊過極其神話式的送給郭襄三枚金針,說答應她三個心願,她立時交還
第一枚,說要楊過揭開麵具,讓她見他的真麵目,看到他“清眉俊秀”的臉容,這
英雄崇拜就變為她的少女情懷了。第二枚金針不過是一場熱鬧,第三枚金針卻是她
舍命送還他的。楊過到斷腸崖不見小龍女,悲痛投下深穀自殺,墜下深潭,郭襄躍
身跳下,從潭中浮起,不管自己死活,忙把金針交給他,求他保重身子,不可自尋
短見。

  這就是與眾不同的郭襄。

  《倚天屠龍記》第一章的郭襄,已是十八九歲。楊過與小龍女重逢,雙雙避世
隱居,郭襄思念不已,愁悶難排,於是騎著青驢踏遍江南江北,打聽楊過夫婦的消
息,她又是渴望見他一麵,心裏又知道見他也無結局,就在這裏,她走到少室山下
,無意邂逅“昆侖三聖”何足道。

  此人是一介狂生,因琴、棋、劍藝皆出神入化,人號“三聖”,他又忽然謙遜
起來,自名“何足道”,加起來便是這個古怪稱號。郭襄雖然“失戀”滿懷落寂,
但卻不是個一味沉溺於傷感的人,她聽到山中琴聲,循聲尋見何足道扶琴自娛,一
曲“百鳥朝鳳”引來群鳥飛舞,後來以劍劃地為局,自己跟自己下棋,郭襄既佩服
又同情他寂寞,傾談起來,這位“昆侖三聖”大感知音,當下捧起瑤琴,邀請郭襄
回奏一曲。郭襄琴藝低淺,但她生性豁達,誠意報人,便坐下答以短曲“考盤”,
隨即起身,縱歌騎驢而上,使一個何足道癡在當地。

  顯然,何足道即時對這奇異的少女心生傾慕不已,因而把形容文士高潔的“考
盤”與思念伊人的“蒹葭”揉合在一起,譜成新曲:“考盤在澗,碩人之寬,蒹葭
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天一方……”而聰慧玲瓏的郭襄,一聽之下,也就
弦歌而知雅意了。

  這是精神上的交往,對郭襄有此敬慕的,何足道之外還有後來成為武當派開山
祖師張三豐的張君寶。這微不足道的小徒兒跟著師父少林僧人覺遠做粗活,《神雕
俠侶》結局時在華山之巔與郭襄有一麵之緣,到《倚天屠龍記》又再出現,覺遠因
失了經書,被罰帶鎖擔水,郭襄為他師徒大抱不平,但不得要領,反而累他師徒被
逐出寺。覺遠壽終圓寂,郭襄可憐張君寶無依,於是褪下手鐲為信物,教他到襄陽
投奔父母,自己愁苦中不忘照顧他人,顯見郭襄的俠義心腸。

  後來張君寶不屑寄人籬下,獨立門戶,成了一代宗師。引出張三豐之後,郭襄
不再出現,隻在後文交代,她難忘楊過,直至在四十歲那年大徹大悟,出家為尼,
開創了峨嵋派。
(文字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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