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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紀實文學連載--地獄群雄傳 [9.5 紅色蛇頭]

(2007-08-14 00:10:43) 下一個
9.5 紅色蛇頭

自從上回提審,我就開始倒計時了,一天天地盼日子,終於盼到了刑拘的第30天。

30天,是拘留外國人的最後期限,要麽逮捕,要麽放人。上回審訊,可說過沒什麽理由再拘押我了。

我早已收拾停當,穿得幹淨利落,踏上寶鞋開始溜達了。這雙寶鞋,鞋底裏縫著10多封家書!七處這兒能買到結實的棉線,求針也方便,“假金庸”拿出了他的鎮號兒之寶——一雙布底鞋——現在賣的布鞋都是塑料底了。大家把家書密密麻麻寫在小紙上,小金雙線紉針再搓成單股,密密縫合的。

“方明!”

“到!”我樂顛顛地躥到了牢門口,原來是周一的牢頭例會!失落!

當著眾牢頭,我不好跟管教說什麽,就跟孟老板蹲在一起,偷著說了兩句,孟老板很為我高興。問問他的案子,他還是對二審翻案充滿信心。

我盼過了中午,又盼過了下午。晚上隊長在外邊給插電視的時候,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甭提多喪氣了。

“假金庸”提醒我:“方哥,應該從你改刑拘票那天算吧?”

一句話複燃了我那成灰的希望。如果以誘騙我到七處新辦的刑拘證算,又得熬七天!

正合計著,門外一聲:“章明,收拾東西!”

太棒了,我一躍而起!頭也不回地躥過去托鎖,拉開門就要出去。

“丫要越獄呀?!叫章明呢!”

是新加坡人章明幹起了!我臉騰一下就燒了起來,嘿嘿兩聲,閃在了一旁。

“兄弟們,我先走一步。大哥,後會有期!”章明笑著出了牢,在筒道裏跟那隊長稱兄道弟。

“這家夥,淨說‘吉利’話!”弟兄們一片嘲笑,笑章明不懂出牢的規矩。

我對大家聳聳肩,長歎一聲。

老林說:“這家夥準是個大蛇頭!”

“你咋知道?”我無聊地問。

鄒處接道:“他要不是大蛇頭,能這麽放嘍?咱黨就知道整小蝦米,放大魚。”

“越大蛇頭越不露相,他就咬定自己是乘客,可是呢?對偷渡門兒清!”老林這句話,很像在說他自己——他是這號兒最神秘的人,中央內幕、公檢法的貓膩他好像無所不知,分析案子獨具慧眼,就是不提自己的案子。

“他問我過,關於偷渡的事,問著很懂行。他看不起用集裝箱的我們小蛇頭。”說話的“老俄”是個俄羅斯白人,是個蛇頭,勉強能說點漢語的病句,聽力還湊合。

“假金庸”說:“方哥,那蛇頭來這兒比你早幾天。剛進來就寫明信片通知外邊兒,馬上來錢、來‘生活托兒’,沒背景的能有這‘實力’?七處有幾個能30天放的?”

我還抬上杠了:“如果他真是被冤進來的乘客,就是有錢有實力呢?”

鄒處道:“那‘托兒’就在牢門口教他怎麽說口供,他要真清白,能這樣?這麽快打通關節,大有來頭。”

老林說:“他賊著哪,方哥你在的時候,他不說,怕你給他紮針。他看不起走船的,他都能知道‘殺頭照’[1]的路子,不是等閑之輩。”

“老俄”說:“方哥,走私人口掙錢多,咱合夥吧出去。”

“哦,我邀請幾個出去,他們黑在美國,一查是我幹的,我是可以推脫,可我信譽沒了!西方是誠信社會,沒有信譽我怎麽‘混’?”我在這兒混久了,也習慣“混”了。

“不可能!”老林說:“偷渡成功的,沒有一個抱怨蛇頭的!人蛇[2]到了美國加拿大,都把證件銷毀,然後自稱難民,我坐船過來的,你查誰?都給親戚偷渡留後路呢,沒有出賣蛇頭的!”

我反問:“要你說,蛇頭還是他們恩人了!?”

老林道:“確實有的蛇頭非常壞,畢竟少,出事兒的、抓住的也是少,要不怎麽大陸偷渡大軍浩浩蕩蕩,每年有上萬偷渡到西方呢?”

“假金庸”說:“黨淨拿歪理邪說騙老百姓,說黨嚴查偷渡,說老百姓太傻,禁不住蛇頭誘惑,我剛來的時候碰見個判7年的‘野蛇頭’,他說所有大蛇頭,都和當地政府勾著!沒有政府支持,沒有軍隊掩護,沿海那兒能整船上百人偷渡?抓住的都是他們這樣單幹的、沒給政府上供的‘野蛇頭’。‘紅色蛇頭’跟政府‘五五分成’,雙方零風險,共同發展!中國農民那麽吃苦耐勞,在國內窮苦一輩子,在國外當苦力,一個月掙國內一年的錢,吃苦十來年回來就是大款!福建那兒的偷渡基地,象長樂,幾乎家家有人在美國加拿大,當地的經濟都是偷渡的衣錦還鄉投資起來的,政府都捧著你!誰不眼紅?那是搶著往蛇頭家裏擠,借高利貸也要偷渡,有的政府的官兒,都把兒子、親戚交給蛇頭偷渡去。偷渡客都是有點兒錢、有頭腦的,誰不知道偷渡的風險?為什麽寧願冒那麽大風險、豁出性命也要離開大陸?中國的留學生有幾個願意回國?方哥你不也入美籍了嗎?那沒學問的,不偷渡,在國內窩囊一輩子?

“方哥,你是沒見過中國現在的基層,‘武鬆’,那是本分農民的代表,你看他們有活路嗎?服刑都要被紅產階級喝血!你看看‘無影掌’、看看我,還有‘兒’,還有咱聊的那些案子,基層的百姓還咋活?中國人的平均工資,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3,基層的就更低——那麽累、那麽苦,創造的財富——2/3以上都被無形地剝削走了!這是隱形剝削,還不包括明著的稅!”

813說:“世界最適合居住的國家,加拿大第一,中國第99。”

我點點頭,“加拿大的孩子,18歲前費用國家全包,在加拿大你要有倆孩子,不用是加籍,光孩子補貼就夠全家四口活了。美國的福利也是相當好的。有的墨西哥人在美國生倆孩子,就不用工作了,整天踢球,不少墨西哥女的懷著大肚子準備偷越邊境。當然,你要想活得體麵就得奮鬥,隻要你奮鬥,有的是機會。”

“假金庸”說:“說咱這兒是地獄,中國老百姓的社會,比比西方自由社會,也是地獄。方哥,你看那兒那首詩,”他一指風圈兒門框,“那就是以前那‘野蛇頭’的大作,他給我指的出路,就是偷渡!”

風圈兒門框的牆上有一首改編的打油詩,簡直是我枕頭那兒打油詩的姊妹篇:

碩鼠碩鼠, 無食我黍。
三歲慣汝,莫我肯顧。
誓將去汝,紛紛偷渡。
軍警開路,暢通無阻!

弟兄們的牢騷,還真打動了我。晚上,我悄悄給“假金庸”、小劉留了Email地址和電話,讓他們熟記在心。告訴他們將來有機會了,可以找我,我也當一把“蛇頭”——義務的,幫著他們脫離紅產階級的魔掌。


[1] 殺頭照:也叫‘剃頭護照’,從公安內部辦出來的真護照,用偷渡者照片配上別人身份。

[2] 人蛇:偷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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