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終於撐住了。他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他的思維方式,為人處世與眾不同。大家都認為他是個傻子。然而,憑借著他的韌性,耐性,執著,他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喜愛。重要的是,他有那些可親可愛的戰友。戰友們最初笑話他,罵他傻,罵他笨,罵他蠢,但最終都被他感動,他沒有放棄他的戰友,戰友們也沒有放棄他。到後來我覺得許三多不傻了,不笨了,他越來越溶入軍隊這個鋼鐵集體,甚至會開玩笑了。許三多是幸運的。
許三多開始的處境讓我想起了多年前和我同一個部門的同事 X 。 X 畢業於北京一所部屬財經大學,我到那個單位時,他已經工作近十年了。他也是一個與社會格格不入的人。他人長得矮小,形象猥瑣,幹枯發黃的頭發總是亂蓬蓬的,走路時兩手緊貼在身體兩側,上身前傾,臉上總掛著討好的笑,見人就打招呼,多數就一個字“好”。雖然是在中國南方城市,到了 12 月、 1 月也會有些涼意,身體強壯的人也會穿件外套, X 卻一年四季總穿一件白色短袖,一條黑色長褲,和一雙年代久遠的皮鞋。我和他共事 5 、 6 年沒見他換過第二套衣服。他的形象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他一直單身。
人們偶爾會在茶餘飯後拿他作笑柄,講講他的笑話。多數時候他是被人們遺忘的。我聽說過一些關於他的故事,典型的一個是剛到單位就聽說的,他告訴別人他在大學時,係主任想把女兒嫁給他,他發現這個女兒已經不是處女了就不要她了。聽了這個故事我覺得這個人下流無恥。在同一個部門一段時間後覺得他雖然形象不好,但還不至於是這種人。這個故事是他親口對許多人講的,不明白他為什麽編這樣的故事來糟踐自己。另一個典型的故事是關於 X 的自行車。 X 一直騎輛叮叮咣咣的破自行車,上車下車更是一道風景,上的費勁,下的危險,矮小的他騎上很是不協調。有一天他騎著他的坐騎到立交橋下的草地上看書,不久,一陣困意襲來,而本市的治安狀況 X 也是很清楚的,丟個自行車就象吐口痰一般正常。但 X 有備無患,從口袋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條繩,一頭栓在自行車上,另一頭栓在自己的手腕上,就安心地睡著了。一覺醒來結果可想而知。很遺憾,他沒遇上“天下無賊”裏的“好”賊。
X 愛看書,而且看的都是金融方麵的專業書。但他很少買書,也許他從來也不買書,他抄書。我在書店碰上過一回,他拿著一個紙張發黃的老式筆記本站在書架前抄書。我當時覺得撞破了別人的隱私很尷尬,沒想到他神態自若地和我打招呼“好”,我心裏輕鬆不少。
X 在單位沒什麽事好做,誰也不給他派活。他整天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看書或寫東西。在我印象裏他隻會這兩件事。看書不用買,寫的東西退稿率很高。不是他寫得不好,而是他的文章觀點難以讓人接受。但他還是有一些文章發表在國內一些重要財經雜誌上。他的許多觀點在當時看很荒唐,若幹年後都成了現實。據說,隻是據說,沒有考證過,他的一些觀點至今還應用於我國財政政策中。
在同一個部門,難免碰麵。 X 和我單獨交談過一兩次。因為知道他的古怪,也有點怕他萬一說出什麽難聽的話,我都是放下手中的活,認真地和他講話。他竟然受寵若驚,他不知道我心裏有多害怕。短短的交談中,我沒覺得他不正常,甚至覺得他有些彬彬有禮,小心謹慎。談話結束時他都會很禮貌地說:“你忙,再見。”看得出他很孤獨,他嚐試與人交流。
有一次 X 在辦公室當著所有人的麵給我們北京總部的監察部門打電話,說我們單位的領導不給他報銷出差帳務,還扣了他的工資,因為領導想把女兒嫁給他,他不願意,領導打擊報複他。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這次不知是誰慈心大發,把一次無關緊要的出差機會給了他。按我們單位的慣例,出差前支借公款,回來後票據充帳。 X 可能沒能按規定充帳,財務部門就扣他工資充帳,引出了這一出。從此 X 再也沒有出差了,那一次是他唯一的一次。
X 越來越偏激,越來越古怪。
我所在的部門除了X ,還有兩個玩筆杆的, P 和 C ,他們和 X 年齡相仿。但與 X 不同的是, P 和 C 是給單位領導寫講話稿的,是禦用的,而X 寫的東西則無人問津。 P 是畢業於中國數一數二大學的研究生,他象條泥鰍,整天遊走於上上下下各類人中間。 C 畢業於中南一所財經大學,整天抱著一隻大如魚缸的煙灰缸,苦思冥想地寫啊寫啊。 P 和 C 的一致目標是,揣摩領導的意圖,恨不得鑽到領導 的腦髓裏去。後來 P 和 C 都成了我們部門的副職領導,從此開始了他們的仕途, P 更厲害,短時間內一路爬到一個廳級金融公司老總的位置,權大壓死人,且富得直流油。 像 P 和 C 這樣的人,對領導畢恭畢敬,對X 這種人自然是不會正眼看的了。他倆平時是針尖對麥芒,損起X 那可真是目標一致,一唱一和,伶牙利齒,毫不留情。有一段時間 X 和 C 坐對麵,兩人的辦公桌拚在一起, C 的筆筒裏除了各式各樣 C 的吃飯家夥 —— 筆之外,還有一把裁紙刀, X 說, C 想殺他,用那把刀。 X 被安排到辦公室最遠的一個角落一個人坐,看得出他喜歡這個安排,他覺得安全多了。
後來我們單位趕上了末位淘汰的時髦。 X 當然是我們部門,也是整個單位的末位了。他更加沒了安全感。那段時間,很久都沒有見他來上班。後來聽說他總打 110 ,說有人跟蹤他,晚上有人撬他的門窗,有人想殺他。 X 真的瘋了,得了迫害妄想症,他精神分裂了。 110 把他交給了單位保衛部門,要求看好他,不要影響社會安定。保衛部門的領導坐不住了,他不能整天看守著個瘋子。沒多久單位給 X 辦了病退,通知他家裏人來把他領回家了。
從此,再也沒了 X 的消息,這個人消失的幹幹淨淨。大家都忙著競爭上崗,茶餘飯後談論的都是保職務,保崗位,保飯碗,沒有人再傳遞 X 的故事,誰還會關心一個瘋子。
X 是不幸的。他沒有遇到許三多的那個集體。也許隻有在文藝作品裏才有適合 X 的集體。
最少樂觀
孔乙己最少博學
一般人不能識別罷了,否則也不會被魯迅收錄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