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7-12鬆毛嶺大戰 zt (轉)
(2007-06-22 18:58:55)
下一個
這就是我的戰爭,這就是蒼狼的戰爭,這就是我們這些老山兵們的戰爭!時隔今日,我仍然深深地想念我的這些戰友們,但願天堂不寂寞!!!
狼是我的戰友,不同部隊卻在一個戰區甚至隻隔著一道山峽,認識他我並不覺得是件好事,至少在戰後如此,衝他這麽不消停地纏我講那些個陳倉爛穀子的事就有點心煩,這小子人賴,攤上他也算我的命吧。
我看過他寫的東西,我不讚成他這樣寫,我看不了這個,是從心裏看不下去,他說要還曆史一個本來麵目,我說他這是親者痛仇者快;為此我倆沒少開嘴仗,結局自然是我輸他贏,現下看來,真是比他白吃那麽多年幹飯了。
十九年,二百二十八個月,九百一十二個星期,我努力去回憶當年發生的那些個事,其實不用回憶,這麽多年以來它們陳積在我心裏絲毫沒有散失過,相反卻象一桶純酒,時間越久味道越濃,隻是這酒裏發酵了太多的苦水酸勁整個變味了而已。
我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去理那一大堆纏結在腦袋裏的思緒,我不知道該從哪下嘴,講哪哪都是重要的,對於我而言,雖然痛苦不堪,但每一個點滴都是極其珍貴的;還得講狼戰友,他的一句點拔總算稍微理清了一些我的頭緒,咱們就從洞子講起吧。
我與狼兄弟不同,他們的陣地較正規,戰壕/工事/屯兵坑道,全乎;我們不行,打老山就是助攻,打下老山守的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高地,說它是小高地吧,其實也不小,如果合起身後那條龐大山係它該算一個突出部吧。我們高地地勢低,二麵受敵,距我最近陣地直線距離五百米,八四年是中越兩國交惡最激烈的時期,攻下老山隻是這場大戲的一個開端,越軍並沒有因此而有所收斂,相反以更強烈的軍事動作報複我軍。四二八以後,我連擔負鬆毛嶺前沿兩個高地的防禦任務,我所在的小高地就在我連防守區域的最前端,著名的李海欣高地距此僅八百米上下。陣地上有洞,那是越軍挖的,後經我軍改善加固。我與五個兵進的二號洞,那時一個洞就是一個哨位,上陣地前,上級做過動員說是:人在陣地在,要做好長期固守準備;不過沒想到一呆就是三個多月。二號洞象個煙筒子,直進直出,洞口小隻夠一個人蹲著進出,洞裏最高處也隻能彎著腰站著,那年我二十一歲,身高一米七六,膀大腰圓,進洞時趴著,先腳後屁股再腦袋往裏倒著鑽,動作大了,腦袋還是挨著洞頂親密了一回。上陣地的具體時間我記不住了,這點狼兄弟比我強,至少還有記日記的習慣;我隻記得是五月初的事,後半夜上的陣地,友軍沒給我們留下多少東西,倒是留了一大堆垃圾,洞子裏臭哄哄的,天黑也沒分清是些啥玩意,呆了好一會熏透了才就著一點手電光查看清楚,原來是一堆裝屎的空罐頭盒子!唉,這幫犢子,夠損的!
一進洞,我們就開始封閉陣地,所謂的陣地也就是各洞自家門前的一畝三分地,定向雷交插埋,手榴彈上下拉,洞口象結了一層蜘蛛網,我真擔心別是沒等來越軍等來了四條腿的野物那可就慘透了。進洞第一班崗就是我,班長安排的,我就趴在洞口被複層上,眼前就是橫七豎八的地雷絆線,洞外安靜極了,隻有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和不知名的蟲鳴聲,我的眼睛裏捕捉不到什麽東西,老山霧重,夜暗裏一片渾沌,其實,耳朵在這樣的環境裏也發揮不了多少功用,如果來個精明老到的特工就是摸到你麵前你也不定能發覺,此時隻有高地前沿埋設的高密度雷區才是我們真正的報警員和守護者;洞外寧靜洞內卻一刻也沒有消停過,班長領著弟兄們大搞營建,一切為了我們的家啊!屎罐頭被撩成了一堆,等著裝箱外運,三個兵正用工兵鍬給洞做手術呢,班長則領著餘德旺歸攏清點彈藥物資;我知道這小洞子已經是我們這六號大兵的家了,也許還是我們共同的一座合葬大墓呢。
淩晨,小雨,稀稀落落,漂漂灑灑,算時間該是天亮的時候了,可洞外的天地仍然在濃霧中糊成了一團,班長守著洞口,我能看到他高高撅起的屁股,底下就是餘德旺,正給班長續著煙呢;憑心而論,對他我還是有些看法的,特別是他的馬屁勁,整天圍著老班/老排轉,隻哪有官哪準少不了他的身影,為這連裏好事者也特為他封了個雅號:餘司令!我和林翔躺一塊,緊挨著咱們餘司令,林老怪怪話多,連裏有名的針眼挑,他的嘴從來沒閑過,這會又來話了,唉,司令同誌,咱哥們也來癮了,賞臉來根煙啊。我在旁捂著嘴笑,誰都知道餘德旺家裏窮,幾塊津貼費全省下貼補家用了,剩下兩買盒煙還是為幹部們特供的,平時自個根本不敢抽,還真沒聽說過哪個普通戰士抽過他一口煙。餘司令傻笑,這是他的招牌表情,還有兩顆大爆牙!我笑的更利害了,林翔變戲法似的從鋼盔裏抽出一盒煙來,示威似的衝他晃了晃:算了,人家司令抽好煙,不抽咱這黑棒子。什麽話到他的嘴裏準變酸,和著他那陰陽怪氣的音調,哥幾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在班裏,沒人能震得住他,班長也忌他三分,誰叫他比班長的兵齡還長了一年有餘呢。整個洞裏成分最好的當屬金崇飛和張官民,這兩人全營都有名氣,出名的好脾氣,所謂三棍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的說的就是他倆,與他們比,我和林老怪算是壞分子了。還有班長,這位四川小個子是全團的軍事尖子,論眉眼沒得說,論軍事素質更是出類拔瘁,就一點,耳朵根子軟,所以老讓餘司令這類獻媚分子鑽了空子,雖然我對班長可能存在的那點偏心眼有想法,但大體上還是敬佩占了主流,必竟跟他確實多了不少的安全感。 霧終於開始散去了,雖然不會徹底,但必竟可以大概齊的看清高地周遭的情境了:左側一號洞是排指,距我們三十公尺上下的巨石底下就是三號洞,還有五號,那洞在哪我們看不見,但能聽到他們鐵鍬挖工事的聲音,班長說就在高地前沿的坡坎下,還有一個我們的警戒哨位就設在山腰上,距高地前沿二十來米。高地上原來有一條越軍留下的交通壕,現在被我們改建成了一條假戰壕,裏頭埋滿了地雷,那是專門用來招待越軍偷襲的;我們洞子就對著這條破戰壕。
白天洞口架機槍,還是輪流觀察,逗完餘德旺,我替下了班長,昨晚加固的射擊台正好放下一挺班用機槍,五顆手榴彈並排疊在編織袋上,這是班長的主意,萬一有什麽情況,先不開槍,手榴彈的幹活,這玩意不容易暴露洞口位置,還便於給有鄰哨位指示目標。我忠實地執行著班長的命令,不但射擊台上擺著它,手裏還握著它,拉火環就拴在手指上,這樣可以保證對特殊情況的第一時間反應。我的臉貼在編織袋上,鋼盔底下就露出兩眼珠子瞪著洞外的一草一木,自打參戰以來,除了見著幾具越軍死屍多聽了幾回炮響就沒正兒八勁的幹過仗,那時節對戰爭的恐懼還是相當強的,那是源於對死亡的本能反應;守在這樣的小洞子裏沒人能不緊張,我就緊張的要命,洞外每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將我的全身細胞趕起來揪的跟發條似的。那個上午直到下哨,我的手裏一直拽著手榴彈,一層手汗,等林翔換我下來,我才意識到汗水已經溻濕了整件上衣,縮回洞裏抽著班長上的煙,好一會才覺出煙味了,那感覺就象做了一場夢似的。到中午,終於打炮了,那炮是越軍的,先是一發兩發的試射,彈著點全落在高地後邊的大山梁上了,我的心裏犯緊張,抓著槍就往洞口爬,班長眼快,一把揪住硬給我拖了回來,他的手有力極了,話音更生硬:你小子,怕傻了,幾響小爆竹就把你嚇挫了啊!他的話裏明顯帶著不滿,我那時年輕,真聽不了這個,我就頂他,同樣用我最生硬的口氣:誰怕了!我想觀察敵情也不行啊!還沒等我倆話音落下,越軍的大規模炮擊開始了,我們都明白剛才的兩發炮彈是越軍在修正彈著點,但還是不大相信越軍會選擇我們這樣的小高地開葷試刀,直到越軍的炮彈把高地炸成了一鍋滾水沸湯,我們才意識到小鬼子開始動真家夥了!洞口的林翔一直趴在射擊台上,我能看到不遠處的爆炸激起的參天煙障,還有滿世界橫飛亂撞的斷木碎樁,不少直接就砸落在洞口上。這是我上陣地後碰到的第一次炮襲,躺在洞子裏,我能感覺到整座山都在猛烈地爆炸中顫抖,洞子就象是一隻小木船突然被甩進十二級的狂風巨浪裏,前後左右,四麵八方沒有不晃蕩的,沒有不翻騰的,我的五髒六腑仿佛也被震離了位,搖散了架,全和在一塊堆了,胸口堵,腦袋暈,跟暈船似的,嗓子眼裏一陣陣幹嘔,惡心極了。我想到了死,隻有死成了唯一的念頭,我已經無法忍受如此突然如此強烈的震蕩了!餘司令在哭,我聽不到他的哭聲,但能看到他早已淚如滂沱的臉,班長的臉也不好看,鐵青色,在洞裏暗淡的光線裏顯得更加淒白無力了,倒是金崇飛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的懷裏抱著槍,兩眼眯縫著瞅著我們,象是瞅著一場全然與已他無關的話劇一樣;我不知道我的思想在當時還在想著什麽,可以說那時節的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勇氣,怯懦的本性被一場摧枯拉朽的炮擊暴露無遺了。
炮擊繼續,並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我們無法算清高地上到底落下多少發炮彈,但有幾枚確實直接砸在了洞子頂上,如果沒有堅強的山體整個支持著洞子結構,哥幾個一準早變亡魂了。班長抱著電台呼叫排指,電台裏除了一片噝噝音啥訊號都沒有。還是餘德旺,他的眼淚也許連著他的魂魄一塊兒淌幹流盡了,他就那麽抱著班長的大腿直著嗓子喊媽,我的鼻子有點酸,我不想哭,可這小子一口一個親娘老子真的讓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已的情緒了,我也想媽,想我那末老頭先白的老娘,更想她回回依著門框等待我放學晚歸的倦怡身影;我的親娘,你現在在幹什麽呢?兒子也許再也看不到你了!兒子也許再也吃不到你親手烙的蕎麥餅了!守著洞口的林翔的一直沒吭氣,他的嘴裏沒停過煙,吸完一根接上一根,我能看到他起伏劇烈的後背,我還能看到他手裏一直在晃動的手榴彈。洞裏的氣氛壓抑極了,我明白大夥都被那個熟悉又莫生的字眼緊緊掐住了神精:死亡!我們懼怕它,卻又不得不接受它,因為現在它是如此真實的存在於我們身邊,甚至隨時都會降臨到我們身上,我們不想死,不僅僅是因為本能的生存渴望,更重要的是如果就此光榮那麽作為一個士兵我們將無顏以對我們的稱號和我們的職責!我不知道講這些是否過於假大空了,但是在那個處於炮火中心的小洞子裏,我的心一遍遍念叨著的就是這句話啊。我也抽煙,洞外的炮火終於開始漸漸平息下去,我的心卻始終無法從這翻江倒海般的狂瀾中緩過神來。我的手抖的曆害,他們的也一樣,誰都不說話,班長不停地撫摸已經啞然無聲的餘德旺,而林翔的臉上也明顯爬滿了淚痕,我們挺過來了嗎?我不知道,這才是戰爭的開端啊!我們還能撐住多少個今天這樣的日子呢?
當電台裏再次傳來連續不斷的信號音聲,我們就象一群找到了娘的孤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排長詢問了我們的情況,並指示,密切監視越軍動向,防止敵人反撲。班長領受命令的聲音響極了,他想喊給我們聽,又或是想告訴身邊這群大孩子們:我們還是一個兵,是兵就得有個兵樣!也許現在的我們,正是一幫有史以來最熊樣的兵吧。
下午至黃昏,越軍的零星炮擊依然時斷時續地騷擾著一線我軍各陣地,而我軍的反擊炮火則將越軍的縱深地域炸開了花。我們期待天黑,並且真的希望夜暗能讓雙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一下。高地開始封閉陣地了,當最後一顆定向雷連接好電線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為黑暗所籠罩了,洞裏黑的象倒了瓶墨汁,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六顆忽明忽暗的煙頭標示著每個人的位置,我想睡,可屁股底下的泥窪子讓人真不舒服,挪了三次了,沒一次能甩掉它!我覺著象是泡在冰水裏,我的體溫正一點點被無處不在的濕冷掏空抽幹,麻木自屁股開始已經擴散到全身了。
還沒等我抬起屁股,轟!爆炸,不是炮擊,地雷的悶響,緊接著機槍聲,衝鋒槍聲響成了一片,是警戒哨!越軍偷襲!洞裏炸開了鍋,抓槍的,掀手榴彈箱的,開電台的,戰爭!我們就象一群剛入學的小學生,麵對全新的世界全新的生活充滿了驚恐與不安。我第一個撲到了洞口,就著火光我能看到山坡下時隱時現的人影,那就是越軍嗎?我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警戒哨裏射出來的子彈順著山坡漫成了一片光流,不時有爆炸自越軍藏身的山林裏傳來,一定是小鬼子們闖進了我們的雷區。我的心裏興奮極了,必竟敵人離我們還遠,距離也讓人們產生了安全的錯覺。林翔也擠到了洞口,這小子開始往下投彈了,班長一直在屁股後頭喊:讓開!投彈!我摸著了手榴彈,就壓在胸口下,我沒分清方向,一股勁扔出去卻半天沒見動靜,一愣神才明白過來:原來忘拉引線了!唉,這仗打的。
越軍的偷襲行動持續了足有個把小時,高地上各洞神兵都開了火,排指的機槍一直沒斷過響,後來還有炮,是我們的炮,炮彈徑直撞入高地下的原始從林裏,火光更大了,但再也沒過越軍的身影,一定全死了,那炮那槍那火,沒打死也得燒死啊!我們還唱歌,自打親自投響了一顆手榴彈,我發覺心底深處那團頑固的恐懼竟然不見了,在爆炸突起的時候,我竟然忘記了死亡的存在。戰鬥象一記猛藥,一下子讓我找到了一個士兵的真正價值。
半夜,戰鬥結束,我們無法統記戰果,各洞向排指匯報情況,我哨位戰鬥中消耗手榴彈二十枚,子彈不祥,無人員傷亡。排指命令各哨位加強戒備,要求警戒哨加設防步兵定向雷。
把小鬼子們幹下去,洞裏的兵早用煙候著我們了,我與林翔是洞裏今晚的主角,連班長也變了調的擁抱我們,被兄弟們按回洞底,我倆就吹上了:他打了多少子彈,我扔了多少手榴彈;外邊的火燒的多旺;外邊的炮炸的多好看。第一次戰鬥的輕鬆徹底衝淡了人們心中對戰爭的恐懼和絕望,就連炮擊中哭成了球的餘德旺也挽袖子鬆扣子躍躍欲試起來。
天亮,仍然是霧,我不止一次爬到洞口想望著能看到點昨晚的戰果,可是眼前除了白蒙蒙的一片啥也看不見,班長呼叫排指希望了解點什麽,排指的回答更絕:想看嗎?自個下去數去!電台裏笑成了一片,各哨位都通播著呢。
五月的老山多雨,也許這地方長年都多雨吧,上去呆幾天沒這感覺,時間一長就覺出來了,不是雨就是霧,睛天少之又少,洞裏永遠是濕的,不但是濕還經常弄水災,雨水泡洞子是最正常的事了。我的屁股早就泡爛了,皮膚病嚴重損耗著人們的精神和體力,我們渴望戰鬥,不是因為我們好戰,而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人若不找點事幹遲早會給逼瘋的!洞裏有撲克牌還有一副軍棋,這些都是張官民帶上來的,我們也打牌,不上哨就打,爭上遊/摳王/五家,各式各樣的牌都打,五寸厚的牌打成了三寸後來幹脆一寸不剩,打不成牌就吹牛,吹牛的本事小青年都有那麽一兩手,可這人的肚裏存貨畢竟有限,那時真把牛皮吹破氣了,等到連二十一世紀/二十二世紀的牛皮幻想也吹舊吹爛以後,人就隻能幹坐著發呆發傻發神精了。
我喜歡洞口,我就經常整天整天的守著洞口發愣,在戰場上,我們是一群最沒有自由的自由人,雖然沒鐵窗鐵鐐的禁錮,但是隨時的炮擊隨處的冷槍同樣完全駁奪了我們的自由,我們不能出洞,連探頭都是危險的,生命在這裏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經不起任何一次哪怕是無心的犯錯。我的眼睛滿世界遊走在洞外的山野溝壑間,觀察敵情的同時我還學會了觀察自然,觀察自然界裏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我還喜歡看那些偶爾經過的飛鳥,喜歡因為羨慕,如果它們也能捎上我那該多好啊!
我們掐著秒針撐過了五月的煎熬,等待我們的還是煎熬。
進入六月,越軍的襲擾明顯加強了,炮擊冷槍每天都在進行,越軍打我們,我們打越軍。
六月,高地上也陸緩出現了傷亡。
六月二號,記得是這個時間,一入夜,越軍的炮火急襲象開了閘門的潮水,一拔高似一拔,習慣了炮火的我們不僅能分辯出炮火的口徑以及來路,甚至能根據彈丸劃空時的嘯聲判斷出炮彈的大至彈著點。過十點,炮火越發猛烈了,排指洞口的被複層被炸塌,哨兵輕傷,電台裏吵吵極了,連部的聲音;排指的聲音;各哨位的聲音,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根本無法聽清楚。我們洞口也落了不少炮彈,高地上的植被早給打著了,火光衝天,透著火光我們的視野開闊極了,班長嘮叨:小鬼子這樣打法一定搞不了偷襲了。我同意他的看法,你看這亮堂堂的山坡和林線,給他最好的偽裝也隱蔽不了形動蹤跡啊。
聽炮聲,越軍似乎對我軍全線實施了炮火襲擾,我軍的反炮擊並不猛烈,越方一側隻有縱深幾個點響著驚天的爆炸聲,也許我軍的一線指揮們仍然沒有吃透越軍的真實意圖吧。
排指洞口的險情終於排除了,送話機裏傳來的聲音一個個都跟牛喘氣似的。排座指示:今晚不要睡,隨時準備抗擊越軍強襲,要求各哨位人不離槍,槍不離彈,手榴彈要開蓋掏弦!
半夜,時間不明,越軍終於上來了,三號洞首先打響,警戒哨位置一片爆炸聲,那是爆破筒和炸藥包的聲音!火光裏,陣地前沿人影倥傯,高地上到處是槍聲和爆炸聲,幾分鍾內整個高地打開了鍋。班長死死守著洞口,任憑我們怎麽拉也不下來,一忽兒,射擊台上就堆了大片的彈殼,金崇飛與林翔頂著洞壁往外甩手榴彈,越軍回射的子彈劃著嘯音不時敲擊著洞口被複層以及四周的山體石壁。我和張官民給班長壓彈盤,餘德旺跪在地上開手榴彈蓋,洞外驚天撼浪,洞內熱火朝天,弟兄們喊著連自已也聽不懂的怪音互相激勵著,有了這些喊聲人的心裏真的產生了某種欣慰和安全感。
打了將近半個小時,排指呼叫我哨位:警戒哨失去聯係,並有人在該位置朝我方投彈射擊,要求我哨位出擊作戰,摸清情況,並視情況恢複警戒陣地。
第一個躍出洞口的是班長,接著是林翔,還有金崇飛,我則撲上了射擊台,我的眼裏都是淚,腦子裏淨是班長斬丁截鐵的話:共產黨員跟我上,共青團員繼續打!
我恨死了我的團員身份,我恨死了自已的不長進,雖然洞外炮火連天,彈雨紛飛,但我依然強烈期待著能與越軍來一次麵對麵的較量,並渴望在流血與死亡中得到一個士兵靈魂的真正升華。
我在打點射:長點射,短點射,衝著一切可能的目標,不時有人影在彈火中跌倒,有爬起來的,也有沒有起來的;我不知道我是否射中了敵人,更加不清楚是否已經殺了敵人,也許殺了,而且不止一個,但此時,戰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高地仍然在我們手中,哨位仍然在我們手中!
警戒哨那兒槍聲密集,班長他們一直沒有回來,我的眼裏看不到那地兒,憑耳朵隻能猜到戰鬥還在繼續,並且相當激烈!我想衝出去,我想接應我的戰友們,可本能告訴我不能這樣做,我的職責是守好哨位,至少班長的命令是這樣的。餘德旺一直抱著我,從我開始射擊就這樣一直抱著我,他在喊班長,班長的走象是抽走了他的主心骨,他的崩潰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激烈的槍聲蓋過了他的哭聲但擋不住他的淚雨,我的脖子裏一定滴落了不少他的淚水。張官民拖開了他,軟蛋!這是在罵他嗎,可我覺得罵到了我的心裏,我也是軟蛋!我的戰友兄弟正在洞外拚死作戰!他們一定需要我們的支援,而我呢!我竟然隻懂得趴在編織帶上瘋狂射擊?!我是怎樣衝出去的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衝出洞口的一刹那我的心被一種因恐慌而摧生的激憤完全塞滿了!我象一個初上舞台的小醜,此起彼伏的爆炸就是聚光燈,數不清的子彈劃過我的身邊,爆炸就在身前身後發生,刮起的勁風掀飛了我的鋼盔,我要死了,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死,我會死去的,一定會的!我不顧一切的奔跑,手裏的機槍機械地朝著遠處向我撲來的黑影射擊,我不知道我的行為是否夠得上勇敢,但心底裏湧起的悲壯卻再一次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而使我更加投入的履行著一個士兵的職責。跳下坡坎,底下就是警戒哨,我的腳下踩到了什麽,軟乎乎,滑膩膩,失去重心的身子不受控製地載倒在地上。我的麵前是一具烈士遺體,準切的說是一截烈士遺體,爆炸整個摧毀了他的下身,臉部一定被彈片傷害過,整個血糊糊的,分不清眉目來。我的心被拉到了嗓子眼裏,呼吸象是滯息了,這就是真實的戰場,我想我是被突如其來的慘象嚇暈嚇傻嚇蒙了!全身的感觀都集中在烈士身上,有人撲過來我不知道,被人撲倒再拉起,我也不知道,當那人大而有力的手重重地扇在我的臉上時我才恢複已經僵硬的神精來;跟我打!是金崇飛!我的眼裏還在冒著金星,我被他拖著往警戒哨裏撲,一挨地我已經完全恢複過來了。班長,林翔都在,他們沒有看我一眼,他們的所有神精細胞都集中在戰鬥裏。我的機槍終於響起來了,第一梭子彈就覆蓋了那篷搖曳不定的草叢,慘叫聲自那兒傳來,接著是爆炸聲,金崇飛的手榴彈長了眼似的往那兒砸過去,我打著了越軍!殺人的興奮幾乎半秒內就走遍了全身,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我的手裏也沾上了敵人的血,死亡真的不再可怕了,殺了人再被人殺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的事,沒有一點值得感歎驚懼的!我現在要做的無非就是努力殺人,多殺一個夠本,再殺一雙賺兩。
劇烈的戰鬥讓人覺不出時間的流逝,當敵人完全退去,當槍聲徹底停息的時候,東方第一縷白芒已經刺破夜幕透射進剛剛結束血雨腥風的苦難人間了。
我累極了,從未有過的疲憊讓我癱軟在泥地裏,旁邊的烈士已經不再那麽觸目驚心了。此時我才發現身邊除了三個洞友還有二個警戒哨位的兵,一個頭部負傷,繃帶上的血跡結成了疤,他的眼是那樣的無神,沒有一絲光澤,他也在盯著地上的烈士。隔一小會,副連長領著排長過來了;警戒哨完全被越軍破壞,連裏決定放棄該哨位,兵力收縮,全力固守坑道工事。
激戰一夜高地上共犧牲了二個人,傷了三個,死的另一個是三號洞的兵,他被越軍近距離投擲的手榴彈炸死。同時,我們也擊斃了一定數量的越軍,傷者不祥,僅高地前沿就有越軍遺棄屍體六具,我們還繳獲了九枝衝鋒槍/一具六零火箭筒,我還撿了三條越軍銅扣腰帶。
晨八時許,擔架隊上陣地,傷員優先抬下去,犧牲者則由連炊事班組織人員背下陣地。
下午,有民兵向我高地輸送補給,我洞分得兩箱手榴彈一箱機槍子彈還有兩聽午餐肉,營指還給弟兄們捎上來一條煙。
越軍並沒有終止對我高地的襲擾,小規模偷襲經常發生,夜裏跟本睡不著,就是不打槍不打炮也睡不著,隨時隨地的偷襲反偷襲把人們的生物鍾都給搞顛倒了:夜裏精神,白天睡覺的大有人在。這是兩個有著相同作風相同思想甚至相同戰術的軍隊,與越軍作戰簡直是與我們自已的影子在打仗,絕對的艱苦,絕對的危險,絕對的血腥。
洞裏來蛇了!這個發現是餘德旺的功勞,他小便,剛一轉身就撞上了,兩條花裏呼哨的蛇糾纏在一起,一米多長,三角形的腦袋上長著一對閃著邪光的小綠眼;他沒敢動,隻是在那叫喚,我們犯激淩,都以為有情況,張官民動作快,連滾帶爬的差點沒壓上它們。老山的蛇不怕人!我們攏一堆衝它們指手劃角商量對策,它們倒好,當仁不讓的繼續占據著有利地形衝咱弟兄們噝噝吐蛇信,還示威呢!拿槍打了算,使手榴彈砸吧,都不中,還是用衣服來個天羅地網生擒活捉吧,七嘴八舌個半天,沒有一個主意行得通的。弟兄們沒轍了,人與蛇就那麽幹耗著,誰也不讓誰,誰也不侵犯誰,隻是保持著原始的警惕互相監視著對方。相持了約摸半個來小時,蛇們終於挺不住了,溻下身子大搖大擺地爬出了洞口。蛇一出洞,洞中人類集體鬆氣,這是一個新發現,百無聊賴的人們象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嘰嘰喳喳吹開了,話題自然離不開蛇。第一次與這以陰險毒辣而著名的生靈的交手是和平的,但自打這天起,蛇們似乎摸熟了來洞的路徑,時不時的光顧給我們帶來了另一種生存危機,誰都知道東郭先生的故事,對它沒有多少人會有好感,於是乎,見慣了蛇的人們開始變著法兒整治這些尚未犯下實際罪行的嫌疑犯們,兵們殺蛇也吃蛇,不但吃而且還扒皮,我對蛇肉的迷戀就是打那時候培養起來的。但憑心而論,碰到的這麽多蛇裏還真沒有攻擊過我們的,別的洞有,據說還有死於蛇口的,但我們洞確實沒有發生過,所以我的心裏一直對它們存有謝意,那是因為它們的不定時存在也使我們得到了精神與身體的絕好調劑;真感謝老山的蛇!真想念老山的蛇啊!六月未,越軍的襲擾突然減少甚至消失了,這並不正常,都說大戰前的寧靜也許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對越軍大規模反撲我軍有警覺,若幹年後,我曾聽說過關於那次大反撲我軍所做的大量情報工作的事情,當然,這些是後話了,也不是我能分析清楚的。還是講洞吧,無數次的炮擊改變了高地的地貌,山包上原本茂密的植被不見了,整個一光頭山,就連幾塊碩大的巨石也被炮火炸碎炸散化為齏粉。各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五號洞最慘,洞口塌了好幾次,還壓傷過人,洞頂被複層已經被重炮轟平轟爛了,人在洞裏隨時都有被活埋的危險;連裏指示如果無法修複即放棄該哨位。排裏不幹,五號洞的弟兄更不幹,那時的軍人視榮譽為生命,讓他放棄陣地還不如直接拉出去槍斃來的幹脆!作為妥協,連指同意加固哨位並就近擇址新挖洞子。連著幾天軍工送上來的都是構工材料,我們也挖,不過我們挖的是戰壕,挖的是射擊掩體,各哨位都在幹,也許各排各連各營乃至整個戰區的我軍陣地都在做著與我們相同的事情吧。
土工作業都在夜裏幹,白天不行,越軍的觀察哨甚至連我們的眼睛大小都能看清楚,更別說扛著材料滿山跑了;夜裏也危險,冷炮多,還得防敵偷襲,常常是幹活的人一半,警戒的又得分出一半,又不能發出聲響,真把弟兄們累垮了!我們用了一個星期左右依托幾個哨位在高地上挖出了一條環形戰壕和兩條交通壕還有若幹個火力支撐點,這樣的工程也許算不上浩大,但在那樣的環境裏確實是難能可貴了。
有了工事,晚上終於可以輪著出來放風了,當然是在風高月黑的時候。陣地上排了三個警戒哨,分別監視三個方向。黑夜是軍工們的天堂,為了防止誤傷,我們也規定暗語暗號,有口令,有鳥鳴,還有獸叫,陣地不同,方式也不同,誰也不敢含糊,一出錯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
七月,它應該是繼四月以後,老山戰史中最值的玄耀的一個月份,因為有了七。一二!可七月也是我生命中最為黑暗的一個時段;過了七月就出事!七月一日上午,我與弟兄們正在洞裏睡大覺,冷不丁越軍衝高地打來一炮,聲音沉悶極了,是152加榴炮,兄弟們全被驚醒了,人還迷糊著呢,洞外就傳來了哭叫聲。我與張官民往洞外擠,班長罵:大響午的,出去找死啊!我回:就看看出啥事了,一會回。鑽出洞子才知道剛才那炮炸了蘇群力了,他可能是出來透口氣,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反正是一出洞就挨上了這一炮。彈片齊刷刷地切掉了他的左臂,身上全是外翻的口子,真正的血如泉湧啊!他們班子正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兩個兵在後頭攔都攔不住。排長半爬著過來了,他嘶聲竭力地命令我們回洞躲炮,張官民頂他:這不沒打炮嗎!還沒等他話音落,啾-----又是一發炮彈直著砸了下來,人們全驚呆了,我則不顧一切地往回竄,身後的爆炸聲響極了!趴在地上,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耳朵不行了,聽不見聲音,看著張官民衝我張嘴,好半天才聽到一點不似人聲的喉音,我被炸聾了嗎?!愣神間,張官民不顧一切地把我往洞裏推,林翔和班長則由洞裏探出半個身子拽著我往裏拖,我想當時的我一定完全被嚇傻了,那模樣一定可怕極了。人沒進洞,越軍的第三發第四發第五發炮彈就自南方劃著憾人的顫音飛了過來,越軍炮擊!這是我恢複聽力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甚至蓋過了劇烈的爆炸聲。我被拉進了洞子,可是張官民卻不見了!我們真的嚇蔫了,班長瘋了似的吼著他的名字,我想爬出去,可我倆都被身後弟兄們死死抱著動不了,我們一遍遍地呼喚他,可等來的卻是排山倒海般的爆炸聲。我哭了,眼淚象決了口的長河湧流出來,我的心更象被一把利刃割裂刴碎了,疼極了!他是為了掩護我啊,如果他不推我,那麽現在消失的就應該是我啊!
炮擊是什麽時候結束的已經無從記憶了,我隻記得當我們衝出洞子在浮土裏扒到張官民的時候真的痛苦極了,沒人懷疑他的死亡,但他卻真的活了下來,爆炸的氣浪將他拋出了戰壕,彈片擊穿了他的大腿還有他的肩膀,但他必竟活了下來!連裏擔架組抬走了他,望著他們消失在山間的身影,我忽然明白過來,我的生命已不再屬於我自已,它應屬於張官民,而他將生的希望留給我是為了什麽呢?其實就是為了戰友間的情誼,我們都一樣,戰爭中的士兵生命是最無私的,為了這些最無私的生命舍棄自已的生命,才是一個軍人最高尚的地方。
為了祖國而戰,是一種動機; 為了榮譽而戰,是一種信念;為了戰友而戰,才是戰陣中最根本最純潔最偉大的責任!
少了張官民,洞裏好長時間沒有了笑聲,人們在寂寞與痛苦中堅忍著,此時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越軍的到來,我們要複仇!為了負傷的弟兄更為了死去的戰友。
七月五日,大霧,軍工往返高地多次,我軍白天趕修工事,無戰事。
七月六日/七日,越軍以一門迫擊炮對我高地實施襲擾射擊,連指要求:人員不得出洞,加強戒備,防止敵人偷襲。
七月八日,天未亮觀察哨報告高地前沿有人影晃動,排指命令進入工事作好戰鬥準備,至晨七時許,無特殊敵情發現。
七月九日至十日,整個戰區一片寧靜,越軍象是從戰區突然消失不見了,我高地對麵敵人陣地空無一人,開飯時也無炊煙升起。
七月十一日,我與餘德旺奉命向越方前出至高地山腳埋設防步兵地雷,高地及連指組織輕重火力及二門100迫擊炮為我們提供火力支援。從陣地下到山腳,一路上順風順水,並末遇到越軍阻擊,我倆沿山腳林線共埋設地雷二十六顆,設置手榴彈八枚;回撤途中餘德旺摔傷左腳。
十一日上半夜,警戒哨報告高地前沿有異常聲響,排指組織各哨位偵聽,曆時一個多小時未聽見特殊聲響,各哨位繼續休息。
過午夜,山底下真的傳來了隱約含糊的人聲,這次不會是幻聽了,三個哨位同時聽到了細如蚊呐的對話聲還有折斷樹枝的喀嚓聲;排指命令各哨位做好戰鬥準備,全體戰鬥員進入戰壕,定向地雷連接好起爆線,隻等越軍送上門來了。我與金崇飛趴在一塊,我倆擺開了兩箱擰好蓋的手榴彈,黑夜可以給士兵提供最好的隱藏但也最容易暴露士兵的位置,因為槍火可以給你的敵人指示直接的目標;還是手榴彈好,即隱蔽又威力,特別是在老山這樣地形複雜的山地,更能起到槍炮所不能替代的作用,十個兵裏頭沒有一個不愛它的。
山腳下的聲音一直若有若無的響著,既不前進也不後退甚至連位置也沒移動過;我們備戰已經將近兩個小時了,人的神精從最初的亢奮漸漸轉入低迷之中,我的眼又酸又痛,黑暗裏它們根本無法起到哪怕是一丁點的作用,相反由於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而加速了疲憊的進程。
爆炸聲!火光自越軍潛伏地域猛然升騰起來,打炮了嗎?可是我們並沒有聽見炮彈劃空的聲音啊!是地雷,我的心裏禁不住激動起來,說不定敵人踩的就是我埋的雷呢!轟!又是一聲巨響,這次是炮擊,來自北方的炮彈一瞬間在陣地前五百米處炸開了一朵耀眼的光花;我下意識地把腦袋往戰壕裏縮,我已經能清楚地聽到從北方從我軍的縱深地域驟然響起的片片沉雷,緊接著是數不清的尖銳嘯聲劃過頭頂砸向我軍前沿不遠處。眼前的景象壯觀極了!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滿山遍野植滿了火樹銀花,我們聽不見爆炸聲,因為爆炸聲已經連成了一片,我們分不清天和地,因為天和地乃至空氣都已經被猛烈地炮火宣染成了灰色。戰壕裏的士兵們再度興奮起來,不少人伸長了脖子凝視眼前這場畢生難見的雄偉景象。
陣地前除了爆炸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了,盡管炮火印紅了半邊天,但能見度依然不高,我們找不著越軍存在的跡象,隻有心裏的感覺預期著越軍的到來。
過四點,炮停,陣地前各種聲響突然吠雜起來;呻吟聲就在不遠處傳來,還有壓抑的命令聲以及拆斷樹枝踢掉石塊的聲音,越軍上來了!
四號哨位報告:陣地前二十米出現模糊身影;三號哨位報告:陣地前有人往高地扔石塊;排指和五號哨位也相繼發現敵情。我哨位當麵卻異常寂靜,沒有聲音沒有人影甚至連風也是靜止的。班長的機槍一直在轉方向,槍口就在我的眼邊晃,他會發現什麽嗎?我的眼睛不敢看他,黑暗裏我隻能目不轉睛地注視前方。金崇飛的手敲著我的後背還有他手裏的手榴彈,他一定比我還緊張,因為很快我就覺出他不是在敲我而是一種不由自主地顫抖;戰爭就是這樣,哪怕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士兵也仍然無法完全克服大戰前的緊張與不安,更何況我們呢!照明彈!一顆兩顆三顆;排指機槍響,一響槍,越軍馬上有了反應,我能聽到來自前方各處的吼聲,聲音很大;我還是看不見人,班長手裏的機槍一直沒響,我能注意到那不停轉動的槍口;還有餘德旺,他的身子甚至探出了戰壕。排指那邊打開了鍋,曳光彈象瑩火蟲,手榴彈象大爆竹,借著火光我們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坡地:人啊!全是人啊!彎著腰的,趴著的,蹲著的等等,越軍都到眼麵前了!我們拚命地投彈,甚至連槍都忘了放,投彈,兩個一組,三個一束,陣地前炸開了花,我能聽到彈片尖銳地呼嘯聲,我還能聽到彈火裏敵人的鬼哭狼嚎聲!餘德旺最大膽,我不知道他的膽子是從哪冒出來的,自一開打他就竄上了戰壕,手榴彈可勁砸,左右開弓地砸,煙火裏他就象一尊戰神。隔壁哨位有火箭筒,排指還有門八二無,這些重火器的射擊不時在陣地上掀起一一潮高似一潮的熱浪。到天亮,天亮越軍的攻擊更加猛烈了,還有越軍的炮兵,各種炮彈簡直要把整個山頭給摧毀蕩平了。
七點左右,越軍攻上四號哨位,並以兩個班的兵力向我哨位攻擊前進,我軍各哨位組織交插火力阻擊越軍,十五分鍾把小鬼子幹下去。戰鬥至上午,越軍攻擊部隊突破我高地右翼戰壕,並逼迫我軍一部兵力撤回貓耳洞固守待援;戰鬥進入白熱化階段!
我與班長一直堵著洞口,他瘋了似的端著機槍轉勁掃,數不清的子彈劃過他的身邊,他不自知;數不清的碎石砸在他的身上,他也不自知!我的心裏象是堵了一塊棉花,我不能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景象,更不能接受身邊驟至的死亡。金崇飛的手斷了,一枚手榴彈擦著他身前爆炸,一團煙火盛開在他的身上,慘號!痛哭!沒等我們撲過去,他已經摔到坡下去了。餘德旺搶救金崇飛,越軍打過來的彈雨緊貼著他的腳後跟,我隻能趴在壕壁上拚命射擊,他們的身後就是越軍,越軍的身後則是由我軍各炮群打出來的一堵火牆,火牆裏則是一場死神開設的分屍宴 !
槍彈追著餘德旺的屁股打,我與班長則拚了老命地壓製緊跟不舍的越軍;說實話,我真沒想過他們倆能活著爬回來,但他們真的活下來了!這也是一種福份,是餘德旺和金崇飛共有的福份,要不,你說那滿世界亂飛的彈片咋就傷不到他一絲一毫呢,沒有他,也就沒有了金崇飛。
陣地上象是口燒沸了水的大鐵鍋,就連空氣也隨時隨地的被高潮迭起的戰鬥撩拔的火熱滾燙!晌午,可能是這個時間吧,來自我軍強大炮兵的火力支援突然沉寂下來了,這讓所有一線士兵們的心驟然跌入了穀底,沒有了炮,我們還能堅持下來嗎?越軍越湧越多了!山坡上,石縫裏,到處都是越軍蠕動的身影;各哨位幾乎都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我們快沒子彈了!這是極其現實的問題,而越軍的彈雨密集的象在下雨,有好些時候我們連頭都無法露出掩體了。班長命令我們撤回洞裏去,這是沒有辦法的,既然戰壕守不住那就隻有退縮到洞裏,那時節,我們的心裏真的絕望到極點了!
鄰近幾個哨位也都鑽洞了,我能聽見外麵刺耳難聽的越南話,象是歡叫更象是鬼哭狼嚎!
班長已經第二次負傷,整個左半身都在血裏泡著,可誰也拉他不下來,他就那麽抱著機槍死死地阻擊著企圖爬上陣地的越軍。
我擠不進射擊台,我想幫忙,我想戰鬥,可我除了不停地替他壓子彈真的幫不上什麽忙了。身後餘德旺一直緊緊地抱著已經處於深昏迷狀態的金崇飛,我不敢看他們,我不敢看極可能在下一秒鍾就會死去的戰友兄弟。我給班長包紮傷口,越軍就在前方十來米遠的地方怪叫著,他們的人真多,也確實非常勇敢,那麽多子彈那麽多炸彈每一塊彈片都能奪去他們的生命,可他們仍然不遺餘力地往上衝。山坡上一地的越軍死屍,白乎乎的晃眼極了;隔壁哨位有火箭筒,翻卷的火舌不時撞入越軍的攻擊隊形,那滿天揚起的肢體/鋼盔/破槍,真的美極了!
班長終於挺不住了,他的血幾乎流光了,浸濕了大地也浸濕了我的軍衣和身心;班長死了!!!我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更無法接受由此引發的巨大恐懼,長時間的相處已經讓我對懷裏這位小個子老兵產生了深深地依戀,我不能承認他的猝死,我就那麽死命地按著他早已幹涸的傷口,就那麽無休無止地為他做著人工呼吸;我已經精神失常,我已經徹底崩潰了。
林翔撲上了射擊台,他接下了班長的機槍,甚至還來不及擦幹槍上厚重的血汙,敵人已經撲到了洞口。
我們應該感謝林翔,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如果沒有他果斷的行動我們早就成為越軍的槍下亡魂了。
換上新彈倉的機槍剛一發出怒吼就瓦解了越軍這次原本極有希望的進攻,他們終於抵受不住如此慘烈的傷亡,他們的神經並不比我們堅強多少!四散奔逃的越軍就連基本的戰術動作也沒有了,任憑子彈找到並擊穿他們的後背;也許是因為這邊突現的轉機,猛攻相鄰哨位的越軍部隊竟然出現了動搖的跡象,這是一次機會!哪怕就是一個白癡也能清楚地意識這個問題。我與林翔不顧一切地往洞外爬,什麽也顧不上了:手榴彈,衝鋒槍,輕機槍,炸藥塊,能招乎的全用上了,真的一點都沒剩下。到處是火光,到處是彈片,到處是哭號,我們象獵手,而眼前的越軍就是一群喪魂落魄的羔羊;餘德旺背著金崇飛居然也鑽了出來,兩個人三隻手一把槍,他們就那麽相扶相擁著射擊,金崇飛的斷臂還在滲血,每一發子彈的強大後座力一定象把鋼錐穿刺絞扯著他的神經,隻幾個短點射,就已經讓他汗流滿麵了。
我的淚水象斷了線的珍珠,我們再一次用忠勇和無畏打敗了同樣堅強的對手,雖然他們隻是暫時的退卻,雖然我們已經看的到越軍的第二梯隊正翻過山腰洪水似的席卷而來!可我們還是戰勝了他們,不僅僅是因為懸殊的兵力對比,更是因為在兩軍決死勇氣的對決中我們戰勝了他們,中國士兵戰勝了越南軍人!止這一點,就足夠驗證兩支軍隊的優劣比較了;即便我們全部戰死,但我們仍然是勝利者,這是顯而易見的。
我們為死亡做準備:最後一次裝理軍容,最後一次擦亮刺刀,最後一次凝視身邊的戰友們,死去的活著的,用不了多長時間就不會有這些分別了。
不知道為什麽,當死亡推開生命最後的屏障,我卻在深沉的痛楚裏體會寧靜,一種解脫的寧靜;我不知道這些勇氣從何而生,當我麵對死亡挺起胸膛的時候,心裏僅剩的隻有豪邁和雄壯了。硝煙彌漫的陣地上充滿了怪異的安靜,隻有越軍混濁的喘息聲一步步向我們逼近;來吧,快些到來吧,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中國軍人特有的犧牲方式,我們就要死去,並且是心甘情願的死去,但我們會讓你們體會到比死亡更加恐懼的經曆!
北方,我的家鄉在遙遠的北方,而我就要在這片南國的紅色山嶺上壯烈地死去,我是多麽的想念我的家鄉還有我的親人們啊!此刻我的靈魂全然脫離了軀殼,它在風中飄蕩,它會去哪裏?會去北方嗎?會去天堂嗎?我想為即將到來的犧牲哭泣,可眼淚卻變做了一絲輕蔑的冷笑,我知道這是英雄主義在做祟,這是軍人的傲骨在做祟;當山風吹散硝煙,當越軍爬過坡坎,我突然明白:我終於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了,而思想的蛻變演化卻是因為必然的死亡;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軍人這項高尚英勇的職業深深地感動並激勵著。
北方有我們的家鄉,北方有我們的親人,北方也有我們的戰友。
當來自北方的沉雷夾雜著萬噸火焰傾刻間將整個山嶺掀入狂瀾的時候,我們仍然局促在死亡的旋渦裏,真的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蟻群似的人海瞬間就被烈焰濃煙吞沒了,不留一點痕跡。人的大腦在這一刻遠沒有肢體反應來的迅速,當第二群炮彈拖著嘯音紮落下來,我們早就翻入背後的洞口中去了。好一會人們才反應過來,我們笑啊,哭啊,唱啊,蹦啊,跳啊,翻啊,滾啊,腦袋一次次與山岩土包親密接觸也不曉得痛了,誰都明白死神再一次被親愛的炮兵兄弟們擋在了門外,現在,它隻能在洞口外無奈的祝福我們這群命大的小兵了。
我們擺脫死神,死神就會纏上越軍:洞外就是地獄,而越軍就是地獄中的怨魂難鬼,他們被颶風狂浪顛覆撕碎,隻能永遠在十八層地獄中層層哀號慘歎了。
炮火簡直打瘋了,在越軍縱深地域有一堵活動的火牆,厚實且高大,並且絕無空隙,我們聽不到炮聲,因為炮聲已經成為這個世界靜態的一部分了。透過望遠鏡,我們能清楚的看到火牆裏四散飛揚的人體,一切接近這道火牆的生命無一不被撕碎摧毀的,它的出現,幾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場戰爭的勝負。真的無法理解,為什麽越軍會以這種沉舊的人海戰術來投入這樣一個地形複雜的戰場,而且死死地盯著一兩個目標進攻/支援/支援/進攻,更何況是在完全沒有火力優勢的情況下;真的太瘋狂了,這簡直是在用士兵的珍貴生命來填堵永遠不會盈滿的黑洞啊。其實,越軍如果將兵力分散布署,並選擇多個突破口,以小部隊夜間滲透,並在關鍵地域集中相對優勢的炮火,以達到攻擊發起時的突然性和迅猛性,是完全可以突破我軍的防線並進而危脅甚至奪回預定目標的;就當時我軍防線點多線長的現實情況,要達到這樣的攻擊目標還是不難的;戰後,我們也對越軍的戰術做了一定的研討,當然這是後話了。畢竟七。一二是我軍的大捷日,同時也基本奠定了我軍在今後的老山戰事中所處的主導地位。
七一二,越軍死傷三千多,保守估計也至少打殘打垮了越軍六個整團,特別是越軍炮兵,損失就更為慘重了;據消息靈通人士稱:光七一二上午,就有越軍若幹個炮兵團遭到了毀滅性打擊,聽說還有一個什麽火箭炮旅,還沒展開就給我軍重炮拍那兒了!這也就是為什麽仗打到後來越軍的炮兵完全消聲滅跡的原因了。
打了勝仗也有勝仗的煩惱,就說那滿山滿坡的越軍死屍吧,擱那一天兩天還行,時間一長就成問題了;戰區天熱,屍體三天就發臭,那味熏的,真把人五髒六腑都攪翻個了!綠頭的大蒼蠅一叮就是一群,還翁翁作響,陣地上原本脆弱的生態環境這下全毀了。那時軍工除了運送給養還要上送防毒麵具,口罩更是一次一大摞的往上送;我們離不開這些玩意,送上來吃的,誰也咽不下去呀。我們也打宣傳彈,不為別的,就是要越軍把自個的死難同胞們扛回去,可越軍就是不聽招呼:讓他一次不準超過規定人數吧,他偏偏要上來七八十號人;讓他們不準帶武器吧,這下可好連高射機槍這樣的重家夥都搬上來做秀了;也難怪上級一怒之下賞了一群炮彈,結果就是越軍又新添上了幾十號怨死鬼,而我們則不得不繼續忍受難熬的氣味。雨季將至,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隻能由我們自已替這群枉死鬼們善後了。上級提出了爭埋死屍的口號,還開展了比賽,這仗打的,也夠稀奇古怪的。軍工們一大桶一大桶地往陣地上送香水,各陣地哨位都努力發動起來了,我們把陣地前沿上下的越軍遺體歸攏掩埋;來不及的就用噴火器燒,或是澆上汽油燒;還有香水,一桶一桶的滿世界灑,就這樣,那股子要命的臭味還是鬱積不散。也確實沒有辦法,陣地附近的好辦,組織人員清理就是了,可那些遠離陣地的,或者是躺在雷區的屍體那就沒有辦法了,隻能等著他們自已慢慢腐爛直到與身下的大地溶為一體。
金崇飛七一二晚間就被搶救下去了,我是七月底下的陣地。
那是個早晨,霧重,剛下過雨的山地泥濘不堪,我在戰壕裏修補工事,一不小心鋼盔甩到坡下去了,其實也不遠,大該齊也就十來米吧,我沒多想就翻出戰壕了,本想乘著重霧撿回來,可沒料到才走出幾步就踩上雷了;那是一枚壓發雷,腳掌踩在上麵沒事,一挪就炸。我沒敢動,也沒敢叫喚,怕驚動對麵陣地上的敵人,我也不敢彎腰,稍稍錯勁一準會給炸飛的。就那麽耗了半個來小時,還是林翔發現了我的情況,他想爬過來,我沒讓,誰也保不準這地還會不會有其它的雷。我告訴他我自已拆雷,他顫抖著囑咐我小心小心再小心,我都能聽出他的哭腔來了。我試了三次都沒有成攻,手夠不到雷體,我的腿肚子一陣陣的發緊,衣服全讓汗水溻濕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能感覺到力量正一點點從體內消失,總會倒下的一刻的。我的左側有坑,是炮彈坑,我隻能翻倒進去,這是一次賭博,勝了就是生,輸了就得死!
爆炸終於還是發生了,我沒有覺著痛疼,隻是暈眩,還有疲憊;我以為我要死了,真的,我真的讓為自已已經死去了,雖然我還能看到灰色的天空,還有林翔滿是淚痕的臉,但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一定是幻覺,臨死前的幻覺。
我還是命大,炮彈坑救了我,地雷隻是奪去了我的二個腳指頭,萬幸啊!躺在擔架上我都笑出了聲來,我就是這樣戲劇性的結束了我的戰爭,可我的笑容裏擠出來的全是痛苦,我知道,那是因為死去的戰友,我的幸運和他們的不幸是一樣的,不同的隻是他們不再感受痛苦思念,而我隻能永遠在記憶裏孤獨的品味痛苦。
這就是我的戰爭,這就是蒼狼的戰爭,這就是我們這些老山兵們的戰爭!時隔今日,我仍然深深地想念我的這些戰友們,但願天堂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