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二、三月，進化論在中國似乎再次受到特別關注。事情起因於新浪科技登出了一篇語焉不詳、出處不明的報道，聲稱“500多名美國科學家聯合反對達爾文進化論”[1]。一時間這條消息被國內的網絡傳媒廣泛轉載於“各大門戶網站的顯要位置”，並引發一些批評。北京科技報刊登文章表示“關注”，並對“神創論”進行了批駁[2]。這篇文章後麵還附了一個“達爾文進化論與智能設計論之爭”的投票調查，相信這個投票調查的結果還是會讓原教旨達爾文主義者對中文網友的 “覺悟”感到失望和任重道遠[3]。長期以捍衛達爾文主義和批判“反科學的原教旨主義基督教”為己任的方舟子當然更是撰文駁斥這條“新聞”並“一如既往” 地批判了反對進化論的“反科學”行為。方對“中國媒體”“和美國宗教保守勢力一起跟美國科學界大唱反調”痛心疾首（這個反應難免有點誇張，國內媒體不太可能跟“美國宗教保守勢力”保持一致的），並對這些質疑進化論的人士的科學家身份提出了強烈質疑[4]。
那些質疑進化論的人到底是不是科學家？這個事件是否隻是一些“原教旨基督教”人士出於傳教動機上演的“反科學鬧劇”？新浪科技的那條消息沒說明來源，倒是方舟子和北京科技報點出了“500多名”的出處：原來這是在“發現研究所”(www.discovery.org)發起的一個“質疑達爾文主義進化論”的宣言中簽名的人數。如方舟子所介紹的，“發現研究所”的簽名早在2001年就已經開始。2004年筆者曾在其網站上看到過一批科學家的簽名，並將他們的簡短宣言譯成中文[5]，不過那時簽名的人還隻有100名。這次的“500多名”的英文報道出自“發現”機構的網頁[6]，題目"Over 500 Scientists Proclaim Their Doubts About Darwin’s Theory"翻成中文是“500多名科學家公開宣布他們對達爾文理論的懷疑”。方舟子說這些簽名者並非都是美國人是對的。“發現”的報道本身就提到簽名者除了美國的科學家，還有來自俄羅斯、波蘭、捷克等國的科學家。新浪科技“美國科學家”的說法是不確的。
但方舟子對這些簽名者科學家身份的質疑是否合理？這500多名科學家的名單登在“發現”的一個題為“對達爾文主義的科學異議”的網頁上[7]。新浪科技介紹說簽名者“共有514名，其中有154名生物學家、76名化學家、63名物理學家，其餘為毗鄰學科的專家們”，跟“發現”的報道是一致的。“發現”的報道還說明這些科學家目前就職於美、俄、波、捷等國科學院及耶魯、普林斯頓、斯坦佛、麻省理工、加州大學伯克萊及洛杉磯分校等高校即其它一些學術機構等。方舟子質疑這些人的科學家身份，基本上用的是對“科學家”的含義進行大幅度縮水的方法。以下具體分析一下方的幾點論證。
1。是否從事科學研究
方舟子認為“名單上大部分”人盡管有自然科學的博士學位，但因為他們目前“並不從事科學研究，而是工程師、醫生、教師、軟件師、社會活動家、傳教士、職員等等”，所以他們不能算是科學家。我的問題是：工程師、醫生、教師、軟件師、職員。。。為什麽就一定“並不從事科學研究”？這個名單中的大部分的人，無論其職稱是什麽，我相信都是目前還在從事科學研究的人。（恰恰方舟子自己才夠格是目前已經不再從事科學研究的“社會活動家”、達爾文主義“傳教士”。）方說 “據《紐約時報》的調查，簽名者中許多人實際上是基督教福音派的傳教士。”《紐約時報》的調查原文我沒有看到，但這個說法我很懷疑。如果說這500多名簽名者中有相當比例的人是福音派基督徒，我不會吃驚（“福音派”的含義可以很寬泛，而尤其在美國，很多人同時是科學工作者又是基督徒，一點也不稀奇--而且這樣的人也可能並不反對進化論）。但如果說其中有“許多”傳教士則多半是言過其實。從這些人的工作“單位”來看，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科學工作者、工程師、醫生、教師、軟件師。。。等等，如果真有傳教士（牧師、全時間傳道人、象方舟子這樣已不再從事科研而全時間“傳教”的人），也一定是少數。
2。學術水平和學科
方舟子“揭露”說“這些人基本上沒有很高的學術地位，大都是在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機構、末流大學任教”。這更是吹毛求疵了。英文的 “scientists”一詞本來是指從事科學工作的人，這跟其人是否在方舟子眼裏是否有“很高的學術地位”、其人工作的機構或大學在方舟子眼裏是有名根本沒有關係。方舟子把“scientists”的概念換成“科學名家”，以此來抬升“科學家”的門檻，對“發現研究所”將這些簽名者稱為 “scientists”並不構成有效的批駁。方舟子另以其中一些人“沒有生物學方麵的學位，更不是生物學家”為由質問“他門對生物學問題有什麽發言權？”就更顯狹隘。達爾文主義進化論的問題本來就不僅僅是一個“生物學問題”。再說“沒有生物學方麵的學位，更不是生物學家”不等於就不懂生物學、不懂進化論，而且判別一個科學理論是否合理很多時候需要的不僅僅是專業知識，而更需要對科學哲學的了解和邏輯思維的訓練。這些簽名者至少是博士畢業，在後者上有一定的資格。順便說一下，中文網上反駁方舟子的達爾文主義“傳教”的人當中，倒有好幾位是有生物學方麵的學位、目前仍在從事生物方麵的科研的人（如新民、何必等等）[8]。與有生物學方麵的學位但目前已經不再從事生物方麵的科研的方舟子相比，不知方舟子是否認為他們對進化論這一“生物學問題”更有“發言權”？
3。質疑但不反對？
方舟子說“即使是那些在名單上簽名的個別的真正的生物學家，他們也並不是都為了反對進化論、支持神創論而簽名的，他們隻是對達爾文的自然選擇學說有保留意見”。實際上，“發現”上的宣言本來也隻是說“我們對隨機突變和自然選擇能夠解釋生命的複雜性的宣稱持懷疑態度。我們認為應該鼓勵對達爾文理論的證據進行認真細致的檢驗。”（甚至方舟子都認為這個宣稱本身無可非議，沒犯“反科學”的罪。）“發現”的報道和這些人簽名的宣言都強調的是對達爾文理論和達爾文主義的“質疑”。質疑達爾文主義當然不等於支持神創論（或智慧設計論--我相信智慧設計論跟神創論不同）。這些簽名者中很可能有一些根本不是基督徒，更不用說“福音派”甚至“原教旨主義”基督徒了。如果說他們當中真有天真（或糊塗）到連被達爾文主義這視為頭號反科學組織的“發現研究所”是幹什麽都不知道的科學家（我想即使有應該也隻是極少數），那更證明他們質疑進化論完全是出於科學的精神和良心。
方舟子似乎覺得這兩句話是廢話，說了等於沒說，這隻能說明方舟子完全沒有理解這個宣言和簽名的主旨，或者理解了卻故意視而不見。這個宣言和簽名的主旨，從一開始就一直是為了證明對達爾文主義進化論可以有純粹出於科學理由的（而不是純粹出於宗教信仰的）異議（再請大家注意宣言的題目：“對達爾文主義的科學異議”）。這些簽名者並非都是“原教旨主義宗教徒”，而大都是一些聲譽良好、頭腦正常、從事正當科研活動、在正規科研教學機構供職的科學工作者（比希能拿到生化終身教授的職位，隻說明那些攻擊他愚昧“弱智”和為他“感到羞恥”的人的“宗教狂熱”超過了他們的理性思考能力）。而這正是針對美國和世界其它的大部分傳媒一直宣傳的“世界上聲譽良好的科學家都支持（達爾文主義）進化論”和象方舟子本人一直相信並宣稱的“進化（在科學工作者當中）沒有異議”等等“神話”。就這一點而言，這500多名科學家（科學工作者）簽名的這個宣言並不是廢話，它至少起到了一定的“破除迷信”的作用。即使“質疑進化論”跟“反對進化論”還有區別，讓世人了解這種“科學上的異議”仍然有其意義。這種質疑本身無疑是一種科學精神（而不是“原教旨主義”宗教狂熱）的表現。而且我相信這 500多名簽名者裏麵一方麵對“達爾文理論能夠解釋生命的複雜性持懷疑態度”、一方麵又“相信”達爾文主義進化論的人即使有也隻是少數（這樣的“兼得”難免給人自相矛盾的感覺。真有這樣的人，就應該退出簽名）。我相信大部分的簽名者對達爾文主義進化論是從整體上和根本上持懷疑態度的，而且他們是在知道“發現研究所”是幹什麽的的情況下參加簽名的。
當然原教旨達爾文主義者永遠可以說這些人隻是“個別的、可忽略不計的另類”（異端分子）。但是如果你相信隻要質疑達爾文主義就是科學的異端“另類”，因而任何這樣的人（無論他是否目前是否從事科研或是否從事生物方麵的科研）都不夠資格被稱為“科學家”（或“科學工作者”），然後你又拿自己這個判定“科學家”（或“科學工作者”）的標準來證明“沒有科學家懷疑進化論”、“進化沒有異議”，那麽你的“證明”恐怕連文字遊戲都算不上，隻能說是語義重複和循環論證了。
我相信對達爾文主義進化論的質疑和挑戰，包括來自科學工作者的、科學性的質疑和挑戰，也包括針對達爾文主義進化論的自然主義的信仰基礎的質疑和挑戰 [8]，還會繼續下去。原教旨達爾文主義者的“護教”和“傳教”（似乎至今成效仍然不大）也會繼續。在這質疑和挑戰與“護教”和“傳教”之間，仍將繼續上演一幕幕的人間活劇。看官看多了，也許會越看越明了，對個中三昧有更清楚的體會吧？
2006-03-13
參考文章：
[1]新浪科技：500多名美國科學家聯合反對達爾文進化論
http://tech.sina.com.cn/d/2006-02-22/0802847902.shtml
[2]北京科技報：進化論與上帝交戰再起烽煙
http://chinanews.sina.com/tech/2006/0309/04531116675.html
[3]新浪調查：達爾文進化論與智能設計論之爭
http://news.survey.sina.com.cn/voteresult.php?pid=7310
[4]方舟子：什麽樣的“科學家”在反對進化論？
[5]資料：百名科學家發表宣言質疑達爾文主義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100sci.html
[6]Over 500 Scientists Proclaim Their Doubts About Darwin's Theory
http://www.discovery.org/scripts ... nd=view&id=2732
[7]A Scientist Dissent from Darwinism
http://www.discovery.org/scripts ... nd=view&id=2732
[8]“進化vs.創造/設計”辯論專輯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jhl.htm
－－原載：《基甸博客》 http://jidian.blogbu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