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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與科學之路

(2013-03-08 19:31:07) 下一個
中科院外籍院士姚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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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期智

我從事科學工作幾十年,也認識了很多傑出的科學家。我自己覺得科學家的生涯很有收獲,當科學家是一個非常好的體驗,從中可以品嚐到巨大的樂趣。

首先,我要談一談什麽是科學家,科學家做什麽樣的事情。在此,我想引用大文豪蕭伯納在一個劇本裏說的幾句話:“有的人看到已經發生的事情,問‘為什麽會這樣’。我卻夢想一些從未發生的事情,然後追問‘為什麽不能這樣’。”

這句話膾炙人口,很多人用不同的方法引述。我覺得這句話正可以用來代表科學裏麵的兩種主要精神。屬於第一種的,看到自然現象,想辦法解釋為什麽這樣,代表者就是牛頓:由蘋果落地而推出萬有引力。代表第二種的科學家,就是高錕教授,從玻璃想到發明光纖通訊而成為光纖之父,獲得2009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對整個世界有無比重要的貢獻。

在我的科學生涯中,遇到的這兩類科學家很多。首先講講他們對我的啟發。

我早年在哈佛大學物理係的導師,格拉肖(Glashow)教授,1979年諾貝爾獎得主。他家從俄國移民到美國,基本上是工人階級,但家裏對子女教育非常重視。他從年輕時就對科學非常敏銳,上布朗士科學高中(Bronx Science High School),是紐約市非常出名的中學。在優秀的學校念書,最大的好處並不是證明自己的優越和聰明,而是你在這些地方能遇到很多傑出的同學和朋友,能夠互相激勵,最大程度地發揮每個人的天賦。他的一個高中同班同學,後來也成為諾貝爾獎得主。格拉肖是一個非常有創新力的人,能夠很大膽地假設一些事情,對自己所作的結論非常有信心。他所做的事情中,有一個非常傑出,那就是預測了粲誇克。物理學家一開始認為有三種基本的誇克,他推斷還有第四個存在,得到結論的方法雖不是那麽嚴謹,但他有非常強的直覺,這一推斷後來果然被證實,這對物理界有非常大的影響。這件事啟發我們,對自己要有信心,敢提出別人沒有提出的觀點。

第二個人是我在哈佛物理係的同學,戴維·波利策(David Politzer)。2004年獲得諾貝爾獎。他很有意思的一點是,第一篇論文1973年發表,這篇論文成了他2004年得諾貝爾獎的基本貢獻。由此可以說,一個年輕人所做的事情,很可能就是非常重要的,年輕人不要妄自菲薄,研究生論文可能成為最傑出的科學貢獻之一。在物理領域,甚至有本科生就作出諾貝爾獎級別的成績。這裏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戴維·波利策研究的內容,當時哈佛有一位博士後曾經也鑽研過,他先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把其他一些理論都證明計算了一遍,計算了七八個不同的理論,剩下最後一個理論時,因為太難,他就放棄了。而正是這個理論,經過戴維·波利策計算之後,驗證成功,因此他獲得了諾貝爾獎。這對於那位博士後來說算得上是功虧一簣。由此我們得到的啟示是,做事不能輕易放棄,要堅持到底。

第三個例子,約翰·納什(John Nash)。他也是少年出英雄的一個例子,他是199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他的第一篇文章,是1950 年在普林斯頓讀本科時發表的一篇兩頁紙的論文,探討N人遊戲中的平衡點。當時博弈論有個未解的問題:當博弈有雙贏的可能性時,怎樣作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策略?這個問題,即便是博弈論的創始人馮·諾伊曼(Von Neumann)也不知如何解決。納什拿著他的草稿請馮·諾伊曼過目,後者覺得沒什麽價值,納什很懊喪。但他的一個好朋友大衛·戈爾(David Gale),鼓勵他繼續好好寫完。很幸運,約翰·納什後來發表了這個工作成果,45年之後得到了諾貝爾獎。因此,我們不要絕對相信權威。即使像馮·諾伊曼這麽偉大的科學家,也會有誤判的時候。

下麵談談我在計算機領域遇到的一些人。第一位是高德納(Donald Knuth),1974年圖靈獎得主。我第一次見到高德納是在1975年,我剛讀完計算機科學的博士,解決了一些問題,他邀請我去訪問。他多才多藝,數學上非常有造詣,編程上更有造詣。他有三點讓我很敬佩,一是很專注,任何時候隻專注於一件事情,他曾說過,在他的日曆上,兩年之內每天做什麽都有計劃;第二是追求完美,每件事情力求盡善盡美;第三是做事非常快,編出來的程式比別人運行得快,寫程式的速度也很快。

高德納最偉大的工作是寫作《編程的藝術》(Art of Programming)這一係列著作。1960年初的時候,美國剛開始有計算機科學係。他對計算機科學不但了解其數學理論,而且是編程的高手,有很多寫碼的經驗。他幾乎是唯一一個有這樣的能力及學識來建立一門學科的人。他的一係列巨著,使計算機科學成了一門科學。1968年第一卷出版之前,他已經親筆寫好7卷共3000頁的手稿。這套書到1973年共出版了3卷,另外還有4卷。但他對當時的排版技術不滿意,認為排出的格式不夠美觀,於是想設計一套好的排版係統,讓效果盡善盡美。他是一個人文傳統很深的人,喜歡西方古書裏手寫的字體,希望印刷技術能用科學方法做到和以前的字體一樣美麗。1977年我和他一起搭乘飛機去德國開會,他告訴我他要暫時中斷關於《編程的藝術》的工作,因為要設計Tex排版係統。因為這件事,耽誤了《編程的藝術》的寫作和出版,最近第四卷才出來。

高德納是一個對自己要求苛刻的人,而對別人卻慷慨大度。他對每個人、每件事都能看到其正麵,又熱愛音樂、藝術、文學。他的多元化態度是我們應該學習的。組織一個團隊,或者交朋友,都要看到別人的長處。抱著積極的態度會讓人過得比較愉快,這樣才能和別人合作。

再提一位,傑弗裏·烏爾曼(Jeff Ullman),他本來在普林斯頓工作,後來被吸引到斯坦福去。他是一個有冷幽默的人。他曾講過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他說:聰明人不值錢,一毛錢可以買一打,重要的是能對他人有影響。他自認有一個長處:對於新東西吸收很快,寫書也很快。計算機科學日新月異,他對很多新東西都用心學,在很多領域都開課、寫書。他還有另外一句話,關於寫書的哲學:如果材料好,寫得差一點也不要緊。

再來談談數學家。保羅·埃爾德什(Paul Erdos)。他寫了1525篇文章,有511個合作者。他是一個完完全全專心作研究的人,而且他有一些特別的地方:他是一個沒有家的人,一年365天,有360天在路上,在美國、歐洲各個地方旅行,基本所需都裝在一個隨身的行李箱裏,也不住旅館,住在朋友家,他的朋友也基本都是數學家。

我在很多大學學習和工作過,基本上每一個環境都有它好的方麵。人們常常批評環境太差,但我覺得應該要有一個正麵的態度,利用它的長處。如果一個地方人很多,那麽你可以交很多的朋友,能夠學習到很多東西;一個地方很安靜,少有人來,其實也是一個機會,你可以不受別人的影響專心作研究。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一個人的才能不完全是天生的,很可能是後天培養的。有很多人天生非常聰明,開始時可能比人家好很多,但後來的成就未必突出。一個人隻要努力,總能變得更聰明更好。我給自己一個挑戰的方法:每次變換一個新的方向,而且要越做越好。你想做什麽,就朝這個方向走,即使不能完全達到,也能比別人走得遠。每次都做比自己能力更難一點的事,這樣容易進步。應該盡力做最好的自己。同時,把握好方向很重要,好的方向是十年後依然重要的方向。

有些人在研究院學習了兩年以後覺得不喜歡自己的專業,想改變方向。那麽改變方向行不行呢?我想是可以的。很多人都會改變自己的方向,不一定是在科學領域內換方向,也可以去做一個創業者,做金融投資,都是可以的。在小範圍內調整研究方向也可以。到底該不該換方向,沒有人可以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所以你要“跟隨自己的心”。你可能會想,我現在換專業是不是太晚了?你得相信自己,隻要是值得做的事情,就永遠不會太晚。

我想談談一個有創造力的巨匠——畢加索。他的工作改變了世界。但是看他後期的作品,不會想到他早期是一個非常傳統的畫家。他能夠畫非常寫實的畫,完全沒有一點抽象意義。他的創造性體現在從現實的畫法轉變到後來抽象的畫法。我們平時談到創新,最忌諱模仿他人。但畢加索卻說了一句話我非常欣賞:“模仿別人是必要的,但老重複自己,炒冷飯,就可悲了。”這句話對我們創新很有啟發。

世界上到處都有能夠讓我們學習,鼓勵我們前進的人與事。今年年初的澳網決賽,是史上曆時最長的網球比賽。在這場比賽裏,納達爾(Nadal)曆經近六個小時的比賽之後輸了。他在比賽以後講的話非常令人感動。他說:你能在賽場上不斷挑戰自己身體的極限,這可以說是一個折磨,但是這個折磨是愉快的,這種感覺超越了網球比賽。我覺得他說得非常好。做任何事情都應該達到這個境界,隻要盡你所能,不管是贏還是輸,都會感到非常高興。

我覺得他的這番話用來詮釋科學家與科學之路,最恰當不過。

(作者係清華大學交叉信息研究院院長,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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