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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秘書田家英的最後歲月

(2007-07-01 06:44:53) 下一個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了標誌著文革興起的“五.一六通知”,將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定為反黨集團;同時作出處理彭、陸、楊、田(家英)問題的部署。分別成立了針對上述四人問題處理的中央專案小組。
  盡管在“五.一六通知”通過次日午夜,就發生了中共北京市委書記鄧拓服安眠藥自殺事件,但會議的部署,依舊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五月廿二日,是個星期天,下午三時左右,以安子文為組長,王力、戚本禹為成員的中央三人小組,突然來到中南海永福堂田家英的寓所。
  習慣於一邊散步一邊談事情的田家英,和秘書逄先知溜達瀛台去了,隻有妻子董邊在家中。約半小時後,田家英回來了,看到客廳在座的幾個人,頗覺意外。
  這的確是比較奇怪的組合∶安子文,是當時中共中央組織部的部長;王力,時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副部長,此刻已成為能夠列席中央政治局會議的中央寫作班子成員;戚本禹,曾是田家英的下屬,原中共中央辦公廳秘書室的一個科長。
  安子文沒有讓董邊回避,對她說,你也是高級幹部,坐下來一起聽吧。他隨後照本宣科地說∶我們是代表中央的三人小組,現在宣布楊尚昆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田家英與楊尚昆關係不正常,要做檢查,中央認為田家英思想一貫右傾,決定田家英停職反省,交出全部文件,明日搬出中南海,中辦秘書室的工作由戚本禹負責。
  文件清點到五點左右,安子文、王力先走了,戚本禹逗留到較晚,才帶著清點的大部份文件離去。
  文件清點得差不多了,田家英稍稍喘息了一會兒,打開了一個此前撇了好幾眼,卻一直沒有打開的精致的藍布麵盒子,裏麵裝的是毛澤東的墨跡,一張張一頁頁,都裝裱得非常仔細、整整齊齊。
  這是他跟毛澤東後,一點點收集的。有的是毛澤東寫給他的,有的是毛澤東當他麵寫下又準備棄置不要的,可他舍不得丟掉。一方麵他酷愛毛澤東的書法,一方麵他認為這些文字說不定什麽時候會派上用場,例如毛澤東的“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就是當年毛澤東寫出後感到不滿意扔掉,被田家英撿起收藏的。沒有田家英的收集,世間將不會流傳下毛澤東這首氣勢如虹的詩作。
  田家英時常撫摸著精致的盒子,對董邊說:“這是咱們的傳家寶,也是國寶。”此刻,他呆呆地盯著盒子,思緒異常複雜,是否也要把盒子交出去呢?猶豫之後,他把盒子放回原處。或許,他認為這不屬於“文件”,或許,他太珍愛它們了,不忍交出。
  午夜十二點過後,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是戚本禹打來的,董邊沒有聽清說的是些什麽,卻聽到田家英摔下電話聽筒的聲音。看到董邊詢問的目光,田家英氣憤地說:“戚本禹好邪氣,他算什麽東西,我就是不去簽字!”
  董邊見丈夫臉色不好,想到他一直沒有吃飯,就勸他先吃點東西休息,有什麽事情以後還可以慢慢說清楚。田家英站著沒動,過了片刻,他像是對董邊,又像是自言自語:“我的問題是江青、陳伯達陷害的。想不到在毛主席身邊工作十三年,落得如此下場……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不相信這些惡人會有好下場!”
  田家英與江青、陳伯達交惡,已不是三年兩載,董邊早就清楚。自田家英被任命為毛澤東秘書後,就和江青有過接觸。
  久而久之,博學多識,又有深厚理論修養的田家英,對學識淺顯,卻又在批判《武訓傳》、《紅樓夢》研究上幾度急於露崢嶸的江青,越來越輕蔑。他對江青不敬不畏,避而遠之,這種態度,江青也明白,久而轉為嫉恨。
  至於陳伯達,田家英與他共事長達二十五年,但從第一次接觸就頗覺心寒。當時他和中宣部的一些年輕幹部,參加陳伯達寫作《人民公敵蔣介石》的班子。在該書的行文及查閱核對摘錄資料等方麵,做了大量的工作。可書成之後,陳伯達竟質問田家英幹了些什麽,將他人的辛勤勞動一概抹煞。時間久了,田家英對他總是窺探毛澤東的意向,搞政治押寶,打小報告排壓他人的品行,有了更多的了解,有時一點麵子都不留地給予譏刺。
  田家英很清楚,戚本禹敢於對他頤指氣使,完全是因為有江青、陳伯達企圖加害於他的背景。對此,他並不畏懼,否則,他早就可以柔化對他們那毫不掩飾的蔑視。
                 (二)
  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三日淩晨,心事重重的董邊再也睡不著了,既惦記著橫遭打擊的丈夫,又為早已安排好的自己在全國婦聯機關黨組做檢討一事所纏繞。《中國婦女》雜誌被認為跟不上思想文化戰線發展的形勢,作為雜誌總編兼社長,她責不可卸。
  她起身到田家英的臥室,見他斜倚在床上,似乎徹夜未眠,陷入難以自拔的思忖。便勸慰他說:“你的情況主席都了解,有什麽事慢慢總會搞清楚的。”
  妻子的撫慰,使田家英的內心更添一重淒楚,他欲言又止。幾十年以沫相濡,他很了解自己的妻子,也很尊重她的觀點和自強不息的精神,自己在中央核心部門接觸的許多複雜的情況,平時就沒有向董邊透露,一些深層次的問題也不曾同妻子探討。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更難用幾句話給妻子解說明白,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在一些問題上,無法求得最親近的人理解與溝通。這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內心分外的痛苦,但他沒有讓內心說不出的苦澀和淒愴形於顏色。
  他隻問了董邊一句:“中午還回不回來?”董邊答道:“檢查的事情完不了,可能就回不來。”她並沒有把問題看得多麽嚴重複雜,倒感覺丈夫比昨晚似乎平靜了些,便匆匆上班去了。
  關於董邊離開後,田家英是如何度過棄世前的那個上午的,葉永烈在《毛澤東的秘書們.秘書田家英》中,曾做了如是描述:“就在這一片安靜之中,田家英在‘永福堂’小院裏,獨自度過了人生的最後一個上午!”
  可真實的情況並非如此!在那天上午,有人來過田家英的永福堂寓所,他就是田家英在延安時就共過事,建國後仍關係密切的老友何均。
  在延安中共中央宣傳部時,何均就和田家英在一起工作,並住在楊家嶺上的同一排窯洞,一起幫助過毛澤東熟悉中國的國情和黨內情況,幾乎在田家英任毛澤東政治秘書的同時,何均擔任了朱德的政治秘書。建國後,田家英所在的中共中央書記處政治秘書室,與何均任職的中共中央辦公廳“後樓”,都在一個大院落裏,仍保持著不時的交往。
  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八時許,何均上班路過永福堂,因風聞田家英停職反省的消息,還沒有聽到正式的傳達,他更急切地想去看看田家英,了解更確切的情況。
  何均的本意是想安慰安慰老朋友,可兩人心頭都被山雨欲來的濃靄所籠罩,而且又都自感躲不過這場風暴,以往見麵便滔滔不絕的他倆,竟久久相對無語;偶爾交換一兩句,更添淒涼氣氛,他隻記住了田家英當時說的一句話:“士可殺不可辱。”
  何均在田家英處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欲走,可田家英非要他再坐會兒,可坐下後,兩人依舊話語不多,過了片刻,何均又要走,田家英再度挽留,“如是者有三四次”。最後,何均見上班的時間已經過了很久,還有些事情必須處理,就告辭了。田家英把他送出很遠,幾乎要到了何均的辦公室。
  臨近午飯時,田家英的勤務員陳義國,突然找到秘書室副主任陳秉忱,告知“田主任不見了”。陳秉忱、秘書室行政負責人、逄先知經商議後,一麵讓陳義國繼續找,同時分頭往田家英可能去的地方打電話,然後最後匯集的情況仍是:田家英下落不明。他們有點慌神了,但誰也沒往更壞的情況上想。
  又過了一段時間,陳義國來報告說,永福堂毛澤東的書房裏,好像有人。三人隨陳義國來到書房,發現門反鎖著。砸開鎖進入書房,屏風後的情景頓時使他們都驚呆了……他們在田家英的口袋裏,發現了用紅色鉛筆寫的遺書,文字並不太多。現在為人所知的部分是:“相信黨會把問題搞清楚,相信不會冤沈海底。”
  汪東興接到電話馬上趕到了,跟著他的還有楊德忠。當他們確認田家英已經死亡後,商議的結果是立即通報周恩來,再由周恩來轉告尚在南方的毛澤東……
  據當事人之一王力回憶,五月二十三日午後,王力正在人民大會堂參加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約兩點左右,汪東興匆匆趕到會場。過了一會兒,會議主持人向在座的人宣布:田家英自殺了。三人小組成員之一的王力,被通知去中南海處理這一突發事件。
  下午三時左右,惦記著丈夫的董邊,剛把機關的事情了清,準備早些回去,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董邊拿起電話,聽筒另一端傳來組織部部長安子文聲音,要她立刻回中南海西樓會客廳。
  “西樓會客廳是劉少奇接待客人的地方,為什麽要我到那裏去?究竟出了什麽事情?”董邊猜測大概是與田家英的事有關,心裏怦怦直跳。還沒等她理出頭緒,汽車已經開進中南海。
  走進西樓會客廳,隻見安子文、汪東興、王力等人已在室內。
  安子文代表組織向董邊直言宣布,田家英畏罪自殺。這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如五雷轟頂。董邊一下墜入萬丈深淵。這是怎麽了,早上還是活生生的,突然就與塵寰隔絕。她隻覺得天旋地轉,無語凝咽……
  有關負責人一定要董邊去看一下屍體,並且不斷發問:“田家英死之前說了什麽沒有?”“要不要到醫院去驗屍?”董邊此時腦子裏已是一片空白,隻是機械地回答說:“一切由組織決定,我服從組織。”
  從西樓會客廳到永福堂寓所並沒多遠,但董邊已經不知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她無法接受“畏罪自殺”的事實……
  院內平日存放毛澤東圖書的西房內,田家英平躺在地上,身上蓋著那條鋪用了多年的藍色床單,有人拉著董邊的胳膊往前拽,非要讓她看清楚一點,認可自殺的事實。
  床單被揭開,董邊看到了田家英那僵滯鐵青的麵孔,那一向充滿生氣的臉,堆滿毫不掩飾的無盡痛苦和悲憤。她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感情,失聲痛哭……
  就在這時,董邊身邊響起了立刻收拾東西,離開這裏的指令。她匆匆地拿了幾件必需的生活用品,比出差還簡單,連抽屜裏工資都未帶走一分,就這樣離開了永福堂。
  據傳聞,田家英的屍體,還是在做了解剖之後處理的,沒有留下一點遺骸。
                (三)
  董邊被送到豐盛胡同中央辦公廳的一座機關宿舍大院裏。一九六五年遷出中南海的楊尚昆,也住在這座大院裏。在那些日子裏,董邊除了在婦聯機關接受群眾批判外,同時還常被中組部、中央專案組找去談話,要她揭發田家英。問得最多追得最緊的,就是田家英攻擊中央負責人的言論。他們毫不掩飾對董邊交代的不滿。
  田家英自知自己工作崗位的特殊,所以幾乎不同自己的家人談論工作上的事情,更不會同家人言論中央領導人的長短。因此董邊感到在這個問題上,並沒有什麽可揭發的了。但出於對黨的忠誠,她還是盡力冥思苦想,終於想到了一件發生在一九六二年的事情,可能屬於要如實匯報的範疇:
  那是在七千人大會之後,毛澤東、劉少奇指派田家英帶隊到湖南調查了解基本核算單位下放後,農村貫徹“人民公社六十條”的情況,農村還存在什麽需要解決的問題。
  然而工作組下去數月,群眾對要求包產到戶,分田到戶的疾呼,大大超出他的預料。特別是在韶山,毛澤東鄉親的呼聲,與毛澤東的主觀意念,差距甚遠。田家英本人也是不主張包產到戶的,但他尊重客觀事實,注意傾聽群眾的意見,逐漸轉變了原有的觀點。
  當調查接近尾聲時,包產到戶在全國已呈迅速發展之勢,成為黨內議論的重要話題。立論嚴謹的田家英,專門派人到安徽無為縣,了解推行包產到戶的真實情況,反饋的結論是:包產到戶對於解救遭到破壞的集體經濟的危機,迅速恢複農業生產,肯定是有利和必要的。
  六月底回京後,田家英立即向劉少奇匯報工作(當時毛澤東不在北京)。劉少奇的態度很鮮明:“現在情況已經明了了。”還向田介紹了其他地方反映的情況和當前的形勢,明確提出統一實行包產到戶的主張,並說明要使包產到戶合法起來,可以把調查得出的結論在“秀才”中間醞釀。還要田家英在毛澤東回京前,再征求一下其他同誌的意見,還特意囑咐說先不要說是他的意見,聽聽反應。
  回想到陳雲就早對他講過,“安徽搞包產到戶,應當允許人家試驗嘛。”調查中楊尚昆來電話,說周恩來詢問農村的私有部分可否放寬;向鄧小平匯報時,他的態度乾脆,特別是經過一圈征詢意見後,田家英感到中央主要領導同誌的意見一致,完全讚同實行包產到戶,認為農村可以有多種多樣所有製形式,盡快恢複和發展農業生產,渡過難關是當務之急。
  可當他提出前往邯鄲,向在此視察的毛澤東進言時,另一端傳來的答覆是:“主席說不要著急嘛!”毛澤東剛回北京,田家英就到遊泳池,係統地陳述調查的情況和自己的意見,他談得興致勃勃,可毛澤東卻一言不發,一開始就顯出不悅的神情。聽完後第一句話就向田家英發問:“你的主張是以集體經濟為主,還是個體經濟為主?”見他一時沒有做答,又追問:“這是你個人意見,還是有其他人的意見?”
  熟悉毛澤東的人都知道,他不輕易發表完全否定他人意見的意見,他若是同意時,會發表自己的看法,進一步深化問題,揭示主題,闡述其中的道理;但若是不同意時,往往不作聲,抱以一種思考的神情。
  田家英跟隨毛澤東多年,對他的脾氣秉性很清楚。他知道再做怎樣的解釋,都是多餘的,隻是對毛澤東的第二個提問,簡單地回答說:“是我個人的意見”。毛澤東聽後沒作任何表態,很快就讓他離開了。
  從毛澤東那兒回到家中,田家英情緒很不好,煩悶之情溢於顏色。對田家英的工作及涉及中央領導人的事情,董邊從不打聽,可這次她感到丈夫思想情緒明顯地異常,便問了一句:“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田家英也不似往常那樣有所避諱,向妻子講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和自己一肚子苦衷。
  董邊是個性直率的人,聽田家英這麽一說,當即嚴肅的批評道:“政策上的情況,為什麽少奇同誌不去和主席說,而要你去反映呢?你隻不過是個秘書,怎麽能將少奇同誌的主張說成是你的想法呢?”田家英沈重且難過地說:“我是想原原本本地講的,但主席從一開始聽意見,就顯出不悅的神情,看來他對包產到戶的問題早在腦子裏考慮過了。他直截了當地問是誰的主張,這不明白地說他在猜疑這是其他領導人的意見嗎?我如果再往劉少奇同誌身上推,不是讓兩個主席之間的分歧明朗化,影響他們的團結嗎?所以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
  思前想後的董邊,最終想起這樁幾乎被遺忘的事情,便向三人小組匯報,不料剛說了幾句,在場的安子文突然一拍桌子:“董邊,你不要再說了!”臨談完話時,安子文再次要董邊以黨性保證,絕不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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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cermom 回複 悄悄話 好不沉重。但很喜歡讀這類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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