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朱淑真詩隨記

朱淑真，宋人，有《斷腸集》傳世。詩詞以斷腸名，因她遭遇了封建社會女性一生最大的悲劇：婚姻悲劇。黑格爾說過：“愛情在女子身上顯得特別美，因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現實生活都集中在愛情裏。她們隻有在愛情裏才能找到生命的支持力”。

朱淑真出生名門，自幼嬌養。少小聰慧過人，能詩善畫，憧憬過美好的婚姻和人生，也邂逅過心儀之人。惜父母卻將她嫁給了一個庸俗的商人，從此終身抑鬱，寫了大量哀婉動人的詩詞。據說她最後絕望投水，無棺無墳。她父親畏於輿論壓力，將她的詩稿都付之一炬，令人惋惜！

朱淑真首先被看作一個詞人，詩流傳並不廣。錢鍾書編的《宋詩選》中，一首也沒有錄。文革前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的《宋詩一百首》中，隻選了她一首七律《元夜》。近日讀了些她寫的詩，覺得不遜其詞。特別喜歡她的絕句，清麗婉曲，尤能在平常語中，捕捉新意。試看下麵這首《書窗即事》：

一陣催花雨，高低飛落紅。
榆錢空萬疊，買不住春風。

據說這是她十二三歲時寫的，足見少敏和才華。一二句寫暮春景色，三四句出奇想。因榆樹葉形如錢，也稱榆錢。詩人感到，縱然滿樹榆錢也不能買得春風留下。癡語中表現了無限的惜春情緒。

另一首即景詩：

晴波蕩漾浸春空，邃館清寒柳曳風。
隔岸誰家修竹外，杏花斜嫋一枝紅。

此首前三句波、柳、竹都為綠色，末句點出一枝紅，色彩非常鮮明跳眼。三句用“誰家”設問，頓令意境活潑，而四句斜嫋二字，則賦予杏花生動的風致。

朱淑真還有一首名為《對景漫成》的寫景詩，也很令我喜歡：

半窗殘照一簾風，小小池亭竹徑通。
楓葉醉紅秋色裏，兩三行雁夕陽中。

此詩名漫成，一句一景，卻層次分明。雖不言人，人在其中。詩從屋內始，因殘照感風涼，後出門經竹徑到池邊，近見楓紅濃鬱，遠望落照雁行。而且近遠秋景的濃淡反差，構成一幅極美的圖畫。

朱淑真有不少反映她少女時代生活的詩，試看下麵兩首，一活潑，一優容，都很美。

溫溫天氣似春和，試探寒梅已滿坡。
笑折一枝插雲鬢，問人瀟灑似誰不？《探梅》

淡紅衫子透肌膚，夏日初長水閣虛。
獨自憑欄無個事，水風涼處讀文書。《夏遊水閣》

朱淑真理想中的情人是如她一樣富有才華的書生，能和她琴瑟和諧，真情相好，詩賦唱和。下麵這首正是她情竇初開時的憧憬：

初合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
待將滿抱中秋月，分付蕭郎萬首詩。《秋日偶成》

朱淑真曾鍾情過一位書生，既有才華又風度翩翩，她有“座上詩人逸似仙”句詠他。但這位詩仙似乎科場失意，離她而去，留給她不盡的思念。後來出閣後，夫妻合不來，遭丈夫棄。這不幸的婚戀，就都反映到詩裏，有對情人的思念，也有內心的痛苦，筆觸哀婉，和少女時代的詩就大不一樣了。且看下麵兩首寫夢的詩，其一為：

銀屏屈曲障春風，獨抱寒衾睡正濃。
啼鳥一聲驚夢破，亂愁依舊鎖眉峰。《舊愁一》

此詩處處用心。首句障字喻環境安靜，故有二句濃睡。二句的獨和寒字又為三四句所要表達的情作先引。風可擋，聲猶入，夢終破。最後點出醒後夢中愁苦猶在眉上和心頭，從而更叫人憐。

第二首同為寫夢，但這次因是好夢，用筆就大不同：

花影重重疊綺窗，篆煙飛上枕屏香。
無情鶯舌驚春夢，喚起愁人對夕陽。《舊愁二》

因是好夢，故首兩句典雅；因是好夢，故怪鶯舌無情。也正因是好夢， 最後醒了才愁，而愁人麵對的卻是夕陽，就更動人腸了。

而下麵這首，就更叫人不忍卒讀：

一夜涼風動扇愁，背時容易入新秋。
桃花臉上汪汪淚，忍到更深枕上流。《新秋》

人悲傷，就更感到秋來早。對景傷情，不覺眼中含滿了淚。但有淚卻不敢流，或不願讓別人看到，隻得忍到夜深人靜時一人伏在枕上哽咽。一個忍字，特別叫人心痛。想如沒有真切的體會，寫不出這樣叫人心碎的詩句。

[曲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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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硯]

每首都反複讀了幾遍，非常喜歡朱淑真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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