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平詩稿

一鶴排雲上,詩情到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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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辛笛文革中的幾首舊體詩

(2012-02-24 06:09:37) 下一個
王辛笛以新詩聞名於四十年代。詩著眼於現實,追求印象和含蓄,嚐試一種現代派的表現手法,別開生麵。詩大都發表於當時的《詩創造》和《中國新詩》上。後來和其他同類風格的八位詩人一起,被稱之為“九葉詩派”。

新中國成立後,此類詩因未能入時而近於湮滅。王辛笛也輟筆近三十年,以致一直記得他的港澳台的朋友,都以為他已不在人世。直到毛澤東去世後,九葉詩人們才慢慢重新浮現出來,他們的作品也陸續出版。上海作家協會在1994年和2003年曾兩次舉辦了辛笛詩歌創作研討會。

王辛笛也寫舊體詩,尤擅長七絕。相比下來,我更愛他寫的舊詩。辛笛的舊詩,流暢清明,音韻淡雅,充滿了性靈和真情。

詩人辛笛的夫人徐文綺,是著名的金石專家, 文物鑒定家,版本學家,文獻目錄學家徐森玉的女兒。徐森玉是被周恩來稱之為“國寶”的人才。民國時任過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建國後任過上海博物館館長。抗戰時為保護文物免遭日寇掠奪,殫精竭銳,四處奔波,立下了名垂千古的功勳。 鄭振鐸在建國初就說過,“森老為今之國寶,應萬分的愛護他。別的老人們徒有虛名耳,他乃是真真實實的一位了不起的鑒別專家,非爭取他、愛護他不可。他是一個“全才”,他的一言,便是九鼎,便是最後的決定。”然而這樣一位國寶,五七年被打成右派,文革中被定為十大反動權威之一,屢遭批鬥,縱然望九高齡,也未能幸免,終於魂兮歸去。王辛笛痛而寫悼詩三首:

衰翁抱病獲叢殘,批鬥登台應諾難。
勞瘁都緣文物累,深情留於後人看。

夕陽門巷影參差,綿惙叮嚀漏盡遲。
已屬高年聞道去,九原何日了心期。

許國何須惜此身,此身雖在亦堪驚。
百年終是匆匆客,一例龍華道上人。

大師徐森玉去世後,周恩來惜之,曾來電囑暫緩火化,聽候國務院處理。無奈周公有意,毛派無情,最後連追悼會都不許開,由家屬自行火化了。王辛笛隻得將老嶽丈葬於蘇州七子山麓。麵對夕照新墳,寫了兩首七絕,詩前有序,一並錄如下:

為森丈營葬於蘇州七子山麓,落日銜山,人影在地,四顧蒼茫,愴然久之,惟聞遠處傳來寒山寺暮鍾而已

何期營葬送斯文,山下人家山上雲。
萬事於翁都過了,斜陽無語對秋墳。

知在秋山第幾重,全憑溪水想音容。
橫塘不見淩波路,坐聽楓橋晚寺鍾。

因為父親徐森玉的關係,詩人的夫人徐文綺也遭批鬥。因性直不屈,被打傷了脊椎,還要發送到農村勞動,歸期未卜。後值寒冬,老詩人為老妻送寒衣。寒衣隻能隔著竹籬交接,夫妻間還不許通話。詩人歸來後寫兩首七絕,讀來令人淚下。

更與何人問暖涼,秋深廢井對幽篁。
簪花屢卜歸期誤,未待歸來已斷腸。

籬邊傳語感淒惶,相見何曾話短長。
珍重寒衣聊送暖,卅年鴛思兩茫茫。

我因和詩人的女兒是好友,有緣拜訪過王老三次。第一次在文革中,第二次送他女兒赴美時,最後一次已是一九九六年了,老詩人的名譽地位都得以恢複,惜已有病在身,而且他當年的文朋詩友,大半已隔世。王老那天曾示我一首他寫的七絕:

鄰窗燈火共誰挑,雲憶鱗鱗水點篙。
滿眼故人多半去,蓬蒿和我一般高。

末句是說故人墳上的蓬草都長得和他人一樣高了。那天當他讀到這句詩時,聲音響亮地揮了下手,蒼涼悲壯之態,猶在眼前。

現在老詩人亦已離世,是在他夫人去世後整一百天那天走的。詩人夫婦合葬,墳前用大理石雕了一本翻開的書,上刻詩人年輕時的詩句:

將生命的茫茫,
脫卸與茫茫的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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