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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作者:猗蘭霓裳 上部 1~8

(2010-01-18 02:31:30) 下一個
第一卷(上部) 第一章

楔子

我看見滿城的張燈結彩,喜氣衝天,看見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帶著興奮快樂的笑臉,看見漫天紛揚的紅色,最後,我看見紫禁城雄偉的城門,看見儀仗隊隨著喧天的喜樂,緩緩走進。然後,我聽見“砰”的一聲,那皇宮的大門在我身後重重合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也隔絕了我的凡心。

眼前是龍鳳紅燭,是精美的喜宴。我坐在床邊,頭蓋喜帕,耳邊隱約傳來喜慶的音樂,和著人們的聲音。

月色很美。

第一章

三個月前,我還隻是淩府的小姐,生活無憂無慮,每日隻是在閨房中看書習字,彈琴畫畫,要麽與三位兄長吟詩作對,或者與母親一起做些女紅,很愜意。兄長三人分別是三界的文武狀元,讓父親臉上很是容光。

父親是當朝右相,位及人臣,他很受先帝的賞識,是先帝的肱骨。因此,新帝年少繼位是,,父親受先帝遺命輔佐,因此朝中大事多由父親做主。再加上三位兄長,大哥是戶部尚書,二哥是鎮西大將軍,手中握有重兵,三哥雖是狀元但沒有入朝為官。當時國家倒也算重視鼓勵商賈買賣,商人地位比起從前大為提高,三哥小時便對此有興趣,便到江南經商。在沒有借用淩家勢力的情況下也頗成功成為國家有名的商人,我們淩家因此名噪天下。

也許是因為父親有些自恃功高對那位年輕的皇帝有些壓製,他倆的關係一直不是很好,總是會有分歧。不過父親說他是難見的英主,等再成熟些必有很大的作為。畢竟能對一個隻有十六歲的人要求什麽呢。

不過他們在朝堂上的“戰爭”使父親很無奈,都是為了國家。父親每次與皇帝鬧得不太好了都會稱病在家,而每次為了父親還朝,總會給父親或兄長加官進爵。所以,我們淩家的地位非一般大臣能及,幾乎也與王爺相當了。

就這樣,我長到十六歲,皇帝十九歲。

那天父親再一次氣衝衝地從皇宮回來,一連一個多月沒有去上朝。皇帝在對回疆用兵的問題上與父親產生了分歧,父親主張懷柔,而皇帝卻想出兵鎮壓,一時在朝堂上都忘記君臣之分吵了起來。最後皇帝竟給了父親一巴掌,於是就一發不可收拾。

“父親,”我端著一碗野雞烏參湯走進書房,父親正在揮毫,屋內燃著西域來的香料,有淡淡的香味,“父親,喝碗參湯吧。”我將湯放在一旁的烏木矮桌上,過去看父親,紅木製成的書桌上,父親在上等的宣紙上寫下“寵辱不驚”四個大字,字字力透紙背。

“薇兒,這湯是你熬的?”父親已品了一口湯,回過頭問我。

我那起那張宣紙背光而立,笑著說:“這真的是父親心中所想麽?寵辱不驚,看花開花落;去留隨意,任雲卷雲舒。“

父親沒有說話,半晌才說:“你認為呢?你哥哥他們都勸我還朝,太後那邊也有這個意思。你瞧,昨個又給你大哥近了一級,現在朝中左相的勢力有些長了,前幾天太後把禮親王的合碩惠敏公主嫁給了他大兒子……”

“父親是怕再稱病下去左相的勢力會再長麽?”我看著那四個字,繼續說道:“父親若真能做到寵辱不驚又在乎什麽呢。可是女兒知道,我們淩家榮耀三朝父親是斷斷不會放棄的。皇帝對父親做的父親也還是有些在意的吧。”我走回父親身邊,笑著說:“女兒愚見,不知父親是不是想著要出就出得千呼萬喚,要大大的提高自己的身份。”父親看著我,讚許的點點頭。我一福身,拿起湯碗:“父親,您看書吧,女兒先下去了。”

父親果然沒有還朝,盡管大哥不停遊說,二哥也從西北來了信。終於,對回疆的解決方法出來了,懷柔,據說是太後的意思,還聽說皇帝為此很是不滿。但他畢竟還是不敢違背太後的意思。

“父親,您到底何時才還朝呢?”書房裏傳來大哥的聲音,他先前去遊說父親,但看來沒有效果。“放肆,這是你跟父親講話的態度麽?”父親似乎生氣了,接著傳來大哥認錯的聲音。:“你呀,還沒你妹妹看得長遠。”“薇兒?”大哥再沒說什麽了。

我坐在花園裏繡一尾錦鯉,鮮紅的顏色在淡藍的緞子上,突然,一個身影來到麵前。我抬頭,是大哥。

“小妹,陪哥哥走走吧。”

我站起身,把手中的東西交給皓月,拍拍織錦的裙子,笑著對哥哥說:“好的大哥。”

在花園裏走了很久,大哥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走到百鯉池上的曲橋,大哥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身。我看看池塘中的錦鯉:“大哥,你看這錦鯉遊得多快活啊。”大哥點點頭,沒說話。我笑著說:“妹妹覺得,它們快樂是因為沒有任何世俗的煩惱,不用擔心明天是不是還有今日的安逸,不用去考慮種族的榮華,你說呢?”“皇上已經晉了我官職,也采納了父親的想法,父親沒有理由還稱病啊。左相最近在朝中勢力越發高漲,前段時間又與皇家結姻,大有蓋過我們家的勢頭。”我看著大哥英俊的側臉,笑著說:“父親在等,大哥。不用著急,既然左相家與禮親王聯姻,那父親就必然會再抬高我們淩家的身價,或者,必要時父親會出山的。”“等?還等什麽?父親已是一品大員位列三公,食親王祿了,滿朝上下除了王爺還有誰比父親位高,還能再怎麽抬高啊。”我正要說話,皓月跑來氣喘籲籲的說:“大公子,小姐,太後要來了,老爺讓你們快去準備接駕。”我回頭看著大哥,他臉上滿是驚訝,我笑了:“大哥,這不,等來了

我坐在坤寧宮東暖閣的床上,按大羲朝祖製,這裏是曆代皇後的寢宮。雖然我頭上的蓋頭還沒有被掀開,但是我知道此時東暖閣裏一定燃著許多花燭,上麵的圖案應是龍鳳成祥或者花好月圓,我知道離我不遠的地方應該有一張紅木製成的圓桌,上麵有精美的喜宴,子孫餑餑是少不了的,還有其他許多大婚必有的吃食。等會兒會有禮教嫫嫫給他遞上喜秤,還會有宮女送上交杯酒。他應該是不情願娶我為後的,太後下旨也隻是為了讓父親還朝,想那日太後駕臨淩府,我就站在主廳的門口,卻並未召見我,即使太後要我做她的兒媳。

我靜靜的等著,一旁的皓月有些急了,輕聲問我:“小姐,都快二更了,怎麽皇上還沒有來啊?”我:“噓”了一聲:“今日畢竟是大婚,滿朝文武都來慶賀,皇上必然是要多喝幾杯的。”“小姐,這皇宮真漂亮啊。”皓月讚歎著:“您身旁的被子好漂亮。”“上麵有很多小孩子是吧。”我笑著問。“小姐,你怎麽知道?”“傻丫頭,那是百子千孫被。”“哦。”皓月似懂非懂的應著,我輕輕笑了。“小姐,你說皇上是什麽樣的啊?”“什麽樣?天子樣麽。”我說著,心中卻並不在意。畢竟,即使是皇後,我也隻不過是這後宮三千粉黛之一,更何況,我應該不會受到寵愛。“小姐,我想皇上看到你一定會喜歡的。”皓月說。“何以見得啊?”“小姐你那麽美,又有才,有什麽女人能比得上啊?”“你錯了,皓月,這皇宮中美貌又有才的女子不知有多少,都是萬裏挑一選出來的。我,恐怕是比不上她們啊。”我自嘲的笑笑。皓月正要說什麽,門被推開了,濃烈的酒味隨著風一起飄進來,我聽見衣服的奚蔌聲,是皓月跪下:“奴婢叩見皇上。”沒有人說話,但我知道他定是擺了擺手。“你就是朕的皇後?”還沒等我回話,這個聲音繼續說到:“你聽著,朕不願娶你,太後也是逼不得已,你的使命現在已經結束了,所以”他停頓了一下:“從今往後不會有任何宮妃來向你請安,朕也不會臨幸於你,你就在這坤寧宮裏好好做你的皇後吧,這是你淩家要的,朕給了。”我木然的坐著,即使我知道他不會輕易接受我,但我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情形。我努力使自己平靜,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站起來,深深的行了一禮:“臣妾知道了皇上,臣妾會以身體原因不出席任何場合,還請陛下到時予以配合,臣妾會記住自己是緣何進宮,一定不辜負太後皇上的美意。”我心下笑著,卻是苦笑,這一輩子看來真的要葬送在這皇宮中了。“你知道就好。”他的口氣中有一絲驚訝,也許他以為我會鬧吧,以為我會哭,看到我這麽平靜,沒有如他所願,一定很失望。可是,我是淩家的小姐,怎麽能失禮人前,盡管,這個人,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可是,他卻沒有把我當成妻子啊。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遠去,在門重新合上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有冰涼的東西從臉上滑落。

“小姐”是皓月的聲音:“皇上他走了。”我掀開蓋頭,長噓了口氣:“皓月,幫我更衣吧,今天很累了,快些睡吧。”“小姐,你……”皓月看著我,滿眼的不解。“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看著她,露出笑容:“不用卷進後宮的勾心鬥角,我們的家族也依然得到了容光,最重要的是,父親不會再與皇上起大的紛爭,這樣前朝就和諧了,官員們也就能更好的為國家辦差,有我在宮裏,隻要不出錯,淩家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可是小姐你不就太委屈了麽?小姐本來可以找到很好的良人嫁了的,夫妻恩愛,可現在……”“這樣有什麽不好?我生性淡泊,你是我從小的貼身侍女,應當知道我好靜的。著皇宮這麽大這麽美,又有那麽多經史子集可以看,那麽多名家字畫可以欣賞,我覺得很好啊,就和在家時一樣。”我站起身:“皓月,你要是再不來幫我更衣,我就自己來了啊。”我嗔笑著說。“來了小姐。”皓月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我環視著著坤寧宮,心中暗暗讚歎:“多麽精美的金絲籠啊。”桌上的紅燭還在燃著,我也看到了曾經聽說過的百子千孫被,看到了隻有皇室大婚才有的喜宴,可是,它們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不,是我,是我不應該擁有這座宮室才對。

第一卷(上部) 第2章

轉眼間我進宮已經三個多月了。太後在大婚的第二天就動身去了五台山禮佛,說那天也是個黃道吉日,宜遠行。但又說要介奢靡,就沒有按禮製要文武百官隆重送行,隻是皇帝一個人送到宮門口,我是接到諭旨不用去的。這一去至少要半年時間。我心中暗想,自己也不是什麽害人的東西,怎就一個個躲得遠呢。不過,自己畢竟就是為了平息前朝的事才進得宮,要我做皇後也隻是為了要淩家的勢力給皇上做保障,而並不是因我的才學和素養。畢竟我在皇城裏是沒有什麽大名聲的。

我很守規矩。在嫁進來之前,早有宮裏的嫫嫫在淩府教給了我全部的宮規。隻是,現在看來我並不需要遵守,因為坤寧宮除了本身有的宮女太監,再沒有什麽人來了。我說的守規矩,是遵守和他的約定,不出門,不參加宴會,不讓任何宮妃看見我,就好象我從沒來過,就好象這後宮中根本沒有皇後一樣。

坤寧宮裏的宮女太監我全換了一批,本來有的我不想委屈他們跟我這麽一個不會受寵的皇後,更何況我進宮必然會引起各宮主位的“好奇”,在我身邊安插人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從宮中新來的宮女太監中挑了一批,上報皇帝,他看都沒看就準奏,我想他一定不願多花時間在我身上的。所以這批太監宮女對我還算忠心,而那些各宮主位知道皇帝對我的態度後,也不會再花力氣打探我的情況,盡管我是皇後,可是一個無寵的皇後能對她們起多大威脅呢?

我沒有要很多,隻挑了四名宮女四個太監。宮女起了我喜歡的花做名字。紫櫻,蕙菊,馨蘭,玉梅。太監還是他們自己原來師傅起的名字,倒也好聽好記,福喜榮祿。他們畢竟剛進宮,還沒有學來皇宮中那些跟紅頂白的嘴臉和心計,我對他們也就還算放心,在加上曾秘密托人查過來曆,倒也都還幹淨。

每日禦膳房會送來吃食,可是皇宮中素來是看誰得寵的,所以即使我身為皇後,吃的還不如家裏好。還好,坤寧宮有一個小廚房,皓月做得一手好菜,也知道我吃東西的喜好。我上書皇帝,希望免去禦膳房每日的供應,但允許皓月可以出宮買食材。皇帝允許了我自己做飯的要求,卻不允許皓月出宮。不過讓皇宮中采買食材的太監每日到我這裏領取第二日要用的食材清單,再去買來。每次這個叫黃敬的太監來我都讓皓月給他些好處,開始是一些碎銀,之後熟起來也可能是自釀的一壺酒或者點心。這樣,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至於平日裏的衣物首飾,畢竟我是皇後,還是按禮法配給,隻是沒有多餘的賞賜。

坤寧宮內有一個小花園,內有一個小小的池塘,畢竟是曆代皇後的居所,所以種植著奇珍異樹,池中也有名貴的錦鯉,更有專人看護。我讓小福子和小祿子在玉蘭樹下給我做了一條長椅,麵對池塘,我常常在午膳後坐在這裏看書撫琴,也算是沒有踏出這坤寧宮。隻是池塘太小,讓人奏不出大氣的音調。

一日有雨,我坐在窗邊和皓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忽報黃敬來了。皓月看看天色:“這黃敬,還不到取單的時候,怎麽這時來。”我擺擺手:“今日雨水稍重,他這時來就多給些銀子吧。”我起身走到案前:“皓月,一向是你跟他接觸,去看看他來幹什麽。”皓月點點頭,走了出去。我看看外麵陰雨的天空,倒也清新。略一思索,提筆在薛濤簽上寫下:“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輕輕薄薄的一張小紙,上麵繪著細小的花樣。巧極了是淡綠色,正與蒼苔相應。皓月進來了,看見我手中的花簽,笑著說:“小姐今天興致好啊看來。”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那黃敬送了一盆桂花來,我瞅著開得也豔,花香正鬱就收下了。給了他一錠銀子。”皓月說著,身後紫櫻抱進一盆桂花,果然開得正盛,隻是花香太濃,我示意放到窗邊。“黃敬還說什麽了嗎?”我走到窗邊一邊賞玩著這株桂花一邊問。“他說今日皇上大宴群臣,晚些可能過不來,所以就提前過來取單了。這株是他前些日子在東市買的,感激娘娘這段時間的照應,就送來了。”馨蘭答到。我點點頭:“可知為何大宴群臣麽?”“這個奴婢不知。”馨蘭小聲說著。“去打聽打聽。”我揮揮手,心中有些淒涼。以前在家,還能知道些外界的事,如今進了宮,不與外界來往,父親他們也還沒有能進宮看我的權利,身為後宮的女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幹政,所以也沒有人去關心前朝發生了什麽。除非關係到自己家族的命運。

不一會兒,皓月回來了:“小姐,我問過了,是二少爺凱旋了。”

我猛得站起身:“二哥回來了?”臉上綻開笑容,卻有淚滑過。

“娘娘,張總管來了。”我正坐在紅木圓桌邊品嚐皓月新做的桂花糕,玉梅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一旁的皓月喝到:“慌什麽,沒有規矩。”我笑著:“張總管麽?”“是的娘娘,就是皇上身邊的內侍總管。”“我知道了,下去吧。”我飲了口茶:“皓月,這烏龍要喝是從第二道開始,頭一道要棄了。下次記得。”“小姐,在家你從來不喝烏龍的啊。”皓月忙端下。“在宮裏不能和家裏比。”我示意皓月沏上第二道:“不過這烏龍越喝越香呢。去看看張總管來有什麽事。”

“小姐,皇上請小姐同赴今晚的宴會。”皓月手中捧著一個朱漆盤子,上麵用明黃的絲帕蓋著。她身後玉梅的手上也有同樣的一個。我上前揭開,頭一個盤子裏是一套做工精致的衣裙,皓月輕輕抖開,朱紅色的絲絹底料上用金絲銀線繡成百鳥朝鳳的圖案,又有各色珍珠寶石鑲嵌其中,做成百鳥的眼睛。“太漂亮了,太漂亮了。”皓月不停的讚歎著。我沒有說話走到玉梅身邊,揭開她手中盤子上的絲帕,一瞬間我的眼睛被晃的有些花。盤中是一頂鳳冠,金製的鳳鳥口中含著一顆翡翠明珠,垂下三縷金絲,底端綴著紅寶石。鳳鳥的翅膀上全是珍珠的長串。同時盤中還有精美的鈿花,金簪。我能想象這身行頭穿上是什麽效果。可這本就應屬於我的東西為何現在才拿來。如果今夜的晚宴不是為慶祝二哥凱旋,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見到吧。我拿起一根金簪在頭上比了比,細致的玉蘭雕刻與我身上的淡青色繡堇蘭圖案的衣衫很相配。我在鏡中瞧了瞧,又把金簪放回盤中。“小姐,我這就幫你穿戴起來吧。”皓月的眼睛閃著光:“小姐穿上它一定比那些什麽宮妃都美。”我搖搖頭:“皓月,你去回了張總管,就說我今日淋了雨有些發燒,不能去了,讓他回給皇上,恕我之罪。”“為什麽小姐?別的不說,今日可是二公子凱旋專門設下的宴會,老爺和大公子肯定也會來,難得的機會可以見一麵啊。”皓月有些急了,我知道她是為我好。“我答應過皇上了。”我閉上眼:“去吧。”皓月咬咬嘴唇,帶著玉梅下去了。其實我心中何嚐不想見到父親和兄長,可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皇上,就不能食言,更何況我知道,他也根本不想讓我去,我有何必呢,給自己找麻煩。

不一會兒皓月回來了,手中還是那個盤子。“不是讓你回了張總管麽?”“張總管說,皇上已經吩咐過了,如果小姐不去,這衣服首飾還是賜給小姐。”“那收起來吧。”我重新回到桌邊,吩咐蕙菊給我上茶。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紫櫻的服侍下更衣,小祿子麵帶喜色匆匆跑來的通報:“娘娘,皇上來了,快到宮門了。”紫櫻手一顫:“娘娘,要不要奴婢重新給您拿一身宮裝?”我微微側著身從鏡中看著自己,一身雨過天青的家常簡單裝扮,頭上隻插有一隻金簪,還不如自己在淩府的穿著。“娘娘,”紫櫻沒有聽我回答,就拿來一身櫻粉的錦緞宮裝,惠菊正忙著找出與之相配的首飾。我笑了下:“你們都忙什麽呢啊?我這樣挺好的。”隨手拿起桌上的娟帕:“皓月,昨晚我跟你說的都弄好了麽?”“小姐放心,您的琴早拿到九曲長廊的煙波亭去了。”皓月笑著拿起月白的披風給我披上:“早上風涼,小姐小心點。”我笑著係好,在紫櫻詫異的眼光中向外走。“娘娘!”紫櫻突然走到我麵前:“皇上就要來了,娘娘怎麽要出去啊?”我擺擺手:“紫櫻,為什麽皇上要來坤寧宮啊?我想不到理由,所以,”我輕笑著看著正向這裏走來的垂頭喪氣的小祿子:“皇上隻可能是路過,而且,他不會進來的。不管什麽原因。”

“娘娘,皇上剛才隻是看了一眼,就走了。”小祿子進來,有氣無力的說:“奴才該死,誤報了。”我讓皓月扶他起來。“我已經料到了,不過,我也並不盼望皇上來。”說完,我走出殿門。不過,他看了這裏一眼,為什麽呢?是因為昨晚我沒有依旨前去赴宴麽?可是,我是料想他不願讓我去的啊。輕輕搖搖頭,嘴角浮上若有若無的淺笑,不想了,不想了啊。

九曲長廊是先皇為其寵妃全貴妃所建,盡頭是煙波亭,長廊依著西子湖,湖上遍植荷花,每當荷花開放,實乃人間絕景。西子湖水是從前麵的飛龍池引來,據說當年先皇很喜歡與全貴妃來此賞荷,因此別的妃子也會來此。可全貴妃生下四皇子後就撒手西去,先皇就再不來此了。先皇駕崩新帝繼位後,在飛龍池上修建了金碧輝煌的棲鳳台,以後九曲長廊就顯有人來,畢竟這裏地處禦花園偏僻處,皇帝不會來此,宮人們更不會來,宮妃們都喜歡去棲鳳台,那裏可以常常見到皇帝。漸漸的,九曲長廊幾乎沒有人打掃,落葉淒淒。

所以我選擇這裏彈琴,我不想違背對他的承諾,可是坤寧宮後的小池塘實在讓我奏不出更高遠的樂曲,這裏沒有人來,風景也好,正好適合。

我坐在煙波亭中,看著西子湖粼粼的碧波,輕輕歎了口氣。一旁的皓月忙上前:“小姐,是不是哪不好啊?我已經吩咐小喜子小福子他們好好打掃了,可是這裏看來是很久都沒有什麽人來了,打掃頗費了一番工夫呢。”“不是的皓月。我隻是感歎這麽美的地方,卻被人遺忘,或者說是刻意回避開,是多麽可惜又可悲的啊。”我將手輕輕地搭在白玉欄杆上,閉上眼睛,讓風吹拂著我的頭發,想象著這裏當年的盛景。一定是衣香雲鬢環繞,歌舞升平的景象。隻是現在,因著一個寵妃的離去,一個新的帝王的漠視,被人無情的遺忘了。有些像自己吧,完成了所謂的使命,就被所有的人忘記,淺淺的笑著,返身回到亭心,彈奏著一曲《西洲渡》來。皓月焚起淡淡的檀香,我整個人沉浸在西洲渡的悲涼中。

“小姐,“是皓月的聲音,我抬頭,手卻沒有停下。”小姐不開心麽?“皓月的臉上有一層憂慮,我報以釋然的一笑:“沒有,別多想了。”回首繼續彈著。

過了許久,反複的彈了很多遍,直到自己覺得有些累了,才讓小福子和小喜子先將琴抬回坤寧宮,留下皓月和馨蘭,陪著我坐在煙波亭中話話家常。聽她們說說宮裏的一些趣聞。

“現在宮裏最得寵的要數柳妃了。”馨蘭見我不在意,也就放開膽子說著些她知道的事。“聽說皇上一連半個月都隻要她一個人侍寢,很是容光呢。”“是麽?那一定是個美人了。”皓月吃驚的說到。“皇上說她是弱柳扶風之姿呢。不過我沒有見過啊。”馨蘭感歎著。“這柳妃是中書侍郎柳大人的千金。”我開口道:“當初沒有進宮時幾已經豔名遠揚了,聽說到柳大人家提親的人不下百位。”我笑著,驚訝自己怎麽也會講起這些。“是麽小姐?這麽一說我好象知道。”皓月點點頭:“還聽說這柳妃作得一手好詩呢,是有名的才女。”“難怪皇上喜歡她啊。“馨蘭也點點頭:“不過娘娘,”她笑著說:“馨蘭還是覺得不管這柳妃有多美文才多好,都一定比不上娘娘您的。”我報之一笑,沒有說話。“就是啊小姐,她們有誰能比您好呢?您的文才才是天下第一呢。”皓月說,我看著她:“不能這樣說,皓月。”“怎麽不?小姐你的文才大公子和三公子都很佩服呢,他們可都是兩屆金榜題名的狀元郎啊。”“那是哥哥們自謙了。”我站起身:“回去吧。快晌午了,也許會有人來呢,被看見就不好了。”馨蘭走上前幫我撫平衣裙的褶皺,皓月的手伸進衣袋中要拿什麽,突然“呀”的叫了一聲。“怎麽了?大驚小怪的。”我問。“小姐,您昨個兒寫的那張薛濤簽不見了。”皓月的臉色有些不好。“你不是收起來了麽?”我平靜的看著她。“昨個兒忙著應付黃敬了,晚上又有禦旨,一亂就忘記收起來了。就放在衣袋中。可現在不見了。”皓月急得快哭出來。“丟就丟了吧,不過一張簽一首詩,又沒有什麽不敬之辭,不怕。”我回憶著那首詩,並沒有什麽不妥之處,便拉了皓月的手:“快回去吧。”“可是小姐……”皓月還要說什麽,我用微笑的眼睛看著她,示意她什麽都不用說了,沒有什麽關係的弄丟那張簽,想必風早就不知把它吹到哪兒了,被宮女掃走了吧。可心中卻有些隱隱的不安,說不上來什麽原因。

第一卷(上部) 第3章

大羲朝彰轅七年,鎮西大將軍淩夕和大敗匈奴凱旋而歸,遙帝封賞命其統帥三軍,一時間,皇城裏到處傳言淩家勢力蓋天了,作為朝臣,文至宰相,武及將軍,又有天下第一商的小兒子在民間,女兒寵於宮闈。淩府門口車水馬龍,每日都有達觀顯貴拜訪。我聽得消息,心中憂慮,可是又不能見到父兄,幾日裏寢食難安。

皓月見我憂慮至極不思茶飯,也為我擔憂,每日裏做些精致可口的吃食,可是我就是吃不下。思索著怎麽能和父兄聯絡上,告誡他們小心謹慎。煩憂難耐時,我就一個人抱著琴去煙波亭彈奏,試圖驅走心中的波瀾。

一個清晨,我一夜幾乎沒睡,早早的到煙波亭,心亂如麻。

“小妹,你的琴聲還是這樣動人。”一個聲音響起,那麽熟悉,我驚詫的轉身,是二哥。

“哥。”我輕聲叫出,眼睛模糊了。“臣參見皇後娘娘。”二哥笑著拜下去。“二哥,這裏又沒有什麽人,何必這樣呢。”我連忙扶起二哥。“不不,這是應該的。你現在已經是皇後了,我就是臣子啊。”二哥仔細的打量著我,眉頭一皺:“小妹,你瘦了。”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下,二哥慌忙為我擦著,就仿佛小時侯每次我哭泣他哄我那樣。“怎麽了妹妹,是不是在這皇宮中過得不如意?”二哥的臉色變了:“誰敢欺負我的妹妹?”“哥”我破涕而笑:“妹妹是皇後呢,有誰敢啊?”哥哥也笑了:“我就說,憑我們淩家的勢力,哪個宮妃敢為難你?更何況你是皇後。”哥哥笑著坐在亭中的大理石雕花圓凳上:“妹妹那日的晚宴怎麽沒來?風寒好了麽?”“好多了哥哥。”我也笑著坐下:“哥哥今日怎麽進宮了?”“那日沒有見到你,心中有些擔心。你出嫁我還在西邊,大概怎麽回事父親已經告訴我了。”我點點頭,沒有說話。“皇上對你好麽?”哥哥問到,我卻不知怎麽回答。不置可否的笑笑:“挺好的。”隻能用謊言來回答這個問題。“那就好。”哥哥大笑的站起來:“我的妹妹國色天姿,哪個男人能不愛?我們淩家如今還有哪個敢小覷?”“哥,”我拉著他的衣袖坐下:“皇上真的讓你統領三軍了?”“對呀。這是哥哥應得的。”“什麽時候?”“就在那天晚宴上。”“哥哥為何不力辭呢?”“什麽?”二哥不解的看著我:“小妹,你知道哥哥這次差點就回不來了麽?戰場上的慘烈是你看不到的,皇上在京城裏無憂,可是哥哥為了這分無憂拚上的可是命啊。這麽多年多少場戰爭,哪次不是我拚死贏下來,不然,這京城那會有這般安寧。你不懂,你不懂。”二哥搖搖頭。“哥哥,也許薇兒不懂那些戰場上的硝煙,可是,如今哥哥你接受了皇上的封賞,我們淩家的勢力就太大了,這樣下去,皇上能不憂心嗎?還能不想法子對付我們?你也知道皇上一向和爹爹的關係不是很和睦,我嫁進來以後才好一點,可是這不是長久之計啊。如果臣子功高蓋主,主子還能不欲除之?”我站起身,看著哥哥陰晴不定的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哥哥,妹妹知道你不甘心,可是為了我們淩家以後容光長在,哥哥也得把這個三軍統帥辭了啊。”哥哥沒有表態,什麽都沒有,我繼續說:“哥哥,你真的以為妹妹在這宮中如外界所說那樣嗎?妹妹是皇後不假,可是這麽久了,妹妹連皇上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每日的吃食都是在小廚房裏讓皓月她們做的,皇上根本就是心裏恨我們淩家的。”“你說什麽?”哥哥咻的站起:“你說你連皇上什麽樣子都沒有見過?”我點點頭:“哥哥,妹妹不在乎,這樣就很好了,不用卷進宮廷爭鬥中,不是很好嗎?妹妹那麽愛靜的,這樣的生活是最適合妹妹的了。隻要我們淩家好,妹妹就知足了。”我眼淚掉下來,卻給了哥哥一個笑容:“哥哥,父親他們年事已高,就別說起我在宮中的境況,隻說一切安好就好。”哥哥沉默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小妹,委屈你了。為了我們淩家。”哥哥突然拜倒,我慌忙中去扶,哥哥卻不動:“小妹,你就受我這一拜吧。為兄的想得不夠長遠,父親也沒有想到,還是妹妹你慧質蘭心啊。”“哥哥你快起來。”我手上用力扶起哥哥:“去坤寧宮喝口茶吧哥哥。”我笑著說。“不了小妹,哥哥現在就回去寫辭表。”哥哥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容,我點點頭:“哥哥,其實真正委屈的,是你啊。”

我一人回到坤寧宮,心中微涼,為哥哥,也為自己,這一別,隔著皇宮高牆,何日才能再見到他們啊?今日竟也沒有問問父親母親好不好,大哥怎樣,三哥有沒有信兒,就這樣匆匆的讓哥哥走了。我依在坤寧宮院子裏高大的桂樹下,手輕輕摸索著粗糙的書皮,微微的有些疼。

“小姐,您可回來了,見到二公子了麽?”皓月在殿閣內看見我,忙迎出來。我點點頭,不說話。“小姐您怎麽哭了?”皓月拿出絲帕為我拭著,眼中滿是心疼。“沒事皓月,就是有點想家了。”我勉強笑著:“進去吧,有些餓了。”說罷我向殿內走去,皓月的聲音再次響起,是迷惑:“小姐,你的碧玉木蘭簪呢?”我伸手一摸,發髻上隻有幾枚簪花固定著,心下一緊,那是我進宮前母親給我的,是她當年的陪嫁。弄丟了可不好。我定定神:“皓月,你快帶著小福子小祿子他們,還有馨蘭玉梅她們一起去找,應該就在九曲長廊上。”我心中想,定是剛才哥哥猛得拜下我扶他時掉了,今晨自己隻鬆鬆的挽了個髻定以幾枚簪花,覺得太過簡單,還不如宮女的裝扮,才拿出母親贈於的碧玉木蘭簪來戴的。不想一直珍惜不戴的一戴就丟了,讓我難過。看著皓月帶著他們走出去,我慢慢走到小池塘邊,坐在長凳上,長出一口氣,那簪子一定找得到的,那裏根本不會有什麽人去,而且就這麽一會的工夫。哥哥那邊的事也算解決了,想必哥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會轉達給父親的,這樣我們淩家就不會有太大的危機。我撥弄著池水,有錦鯉遊來在指邊遊淶遊去,還有幾隻大膽的啃我的手指,我笑起來,看來我這個不受寵的皇後連累了這些名貴的錦鯉,沒有什麽人再喂它們了。我轉身回到宮殿中,在小廚房裏找了些饅頭,仔細的撕好搓成細碎的小球,跑去池邊喂那些錦鯉。

白色羽紗的裙子被池水沾濕我也不顧,就地而坐,手撩著池水,逗弄著那些因食而來的錦鯉,快樂得像個孩子般歡笑。忘記一切煩惱,忘記淩家的榮耀,忘記我是皇後,這裏是坤寧宮。

多好。

第一卷(上部) 第4章

簪子沒有找到,這讓我心中難過了很久,買通的出去打聽的人也帶來了我想要的消息,二哥真的聽了我的話,辭了三軍統帥的頭銜,皇上為此賜了他錢帛和府宅,又官升一級,連稱他忠心。看來我的猜測不錯,皇上並不是真心要把三軍給哥哥的,應該隻是試探吧。自古哪有兵權旁落的道理。不過我們淩家也算能躲過一劫了,若二哥真的接受,不定什麽時候皇帝就會找個理由收拾我們淩家了。我心裏放鬆下來,幾天裏恢複了胃口,皓月很是高興,每日都有新花樣。在煙波亭裏也能奏出歡快的曲子。隻是簪子,會是什麽人撿到呢?就那麽一會的工夫。不過這說明煙波亭還是有人去的,為此,我讓小喜子和小榮子在煙波亭上掛上了白色的羽紗簾帳,畢竟我是皇後我想,就算有人告到皇帝那,這點權利我應該還是有的,更何況,皇帝一定也懶得管我這個永遠不受寵的皇後在一個偏僻荒蕪的地方做什麽改變的。

“娘娘,聽說這柳妃有身孕了。”一日我正坐在坤寧宮西暖閣的繡架邊繡一副大漠如煙圖,剛開始繡,取材都是二哥以前講給我的西域風光,身邊滿都是各種藍色黃色的細絲線,聽到這話時,我的手停了一下,隨即淺笑著對惠菊說:“皇上能一連半個月寵幸於她,有了身孕不足為奇。”“小姐,可若是這柳妃真的能生下皇嗣,那我們的日子可就不會那麽好過啊。”皓月擔憂的說。我沒有停止手上的飛針走線,隻淡淡的點了點頭:“不是還有幾個月呢麽。”皓月見我不足為意,歎了口氣,不再說話。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為我擔心,手上停下來:“你是怕她萬一生下皇嗣我的後位不保麽?”皓月沒有說話,隻是為我端上一杯大紅袍,我輕輕吹了吹上麵的浮葉,細瓷白蓮茶碗剛送到嘴邊,又放下:“皓月,你放心,我進宮為了什麽我知道,不會讓淩家出一個廢後的。”說完才輕啜了一口,有點微微的苦。我抬頭看了一眼惠菊:“宮中別的妃子可有什麽說法?”惠菊是我挑出來的四個侍女中最善與人交際的,和宮裏一些有寵的妃子的太監宮女相熟,因此能告訴我一些後宮之事,畢竟我是皇後,雖然有名無實,可是該知道的還是要知道。“麗妃可是很不高興呢。”惠菊接過我手中的茶碗笑著說:“聽麗妃身邊的小卓子說,知道消息後麗妃砸了宮裏的羊脂瓶,可是第二天還是一臉喜氣的去給柳妃道喜。”我笑著點點頭:“和妃那邊?”“和妃娘娘倒是沒有太大的舉動,聽說還向皇上請旨去隆福寺給柳妃祈福呢。”我長長的“哦”了一聲:“看來這和妃還算個聰明人。”想了想又對皓月說:“怎麽說我也算個後宮之主,皇上即位雖久可登基時年紀尚幼,現在還沒有一個子嗣,柳妃有孕是好事,

我們也得有點表示。你明天做些精巧的點心送去,就說是我了表心意。”皓月點點頭:“可是小姐,做些什麽好呢?”我笑著看著她:“我大婚那日的子孫餑餑你可是嚐了的,就做那個吧。也圖個吉利。”皓月想了想:“可是那裏麵是要放些南山金絲桂香蜜棗的,很是少有呢,聽說那是隻有皇上才能吃到的珍品。”我低頭想了片刻,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送去給柳妃,想著想著,就想起黃敬來,平日裏沒有少給他好處,現在趁著淩家的勢力還有,我這個無寵之後應該還是可以讓他辦點事的,心中定下主意,吩咐皓月道:“你去把黃敬給我找來。”“小姐莫不是讓他去找那南山金絲桂香蜜棗?”皓月聽我提起黃敬,心中也就有了數。我點點頭:“黃敬雖然隻是一個采辦食材的太監,但是也應該隻有禦膳房有這個了,也隻有通過他才能取些來了。”皓月想了想,點了點頭。

芙蓉錦紗帳外,黃敬恭敬的跪著,對於他這樣一個采辦奴才,妃子都沒資格見的,更何況我是皇後。心中有些想笑,若不是無寵,這蜜棗我還不是想要就有了的,今天卻要擺這架勢。

“黃敬,”我慢慢開口道:“哀家想要你去禦膳房拿些南山金絲桂香蜜棗來,你可能辦到?”“這……”黃敬猶豫了一會才開口:“娘娘,實不相瞞,這南山金絲桂香蜜棗可是隻有皇上才能品嚐到的啊,奴才我一個小小的采辦太監,哪有機會接近這稀罕物件。”我示意身邊的皓月去他身邊說了幾句話,自己隻不做聲的喝著茶。這芙蓉錦紗上花紋雖密,可是卻能將外麵的情形看清楚。皓月在黃敬耳邊說了兩句,那是我早些時候交代好的,據我所知黃敬還有一個兄弟在牢軍效力,差事繁多辛苦軍餉卻不多,以調到護城軍為條件他定能接受。果然,黃敬眼睛一亮,皓月剛回到帳中,就聽見黃敬說:“娘娘要是實在想吃這蜜棗,奴才想法子給您弄到,皇上不喜甜食,很少又有人知道這麽個珍貴的食材,隻是多的奴才可能就弄不來。”我笑笑:“不多,一兩足矣。”

當天下午黃敬就把南山金絲桂香蜜棗送來了,我也托人向二哥打了招呼,這等小事對於身為將軍的他來說自然是再簡單不過的。

皓月精心地將子孫餑餑做好,我仔細地挑了一隻鳳舞九天的朱漆木匣,又從院中采下幾隻桃花,一切都裝好後,吩咐紫櫻,玉梅和小福子小喜子小心的送去柳妃在的昭陽宮。

直到晚上還不見她們四人回來,我心中有些焦急,不知發生了什麽,月色漸濃,終於派去打探的小祿子回來了,氣喘噓噓得說:“娘娘,他們被柳妃扣下了,不過奴才去的時候已經放人了,現在在回來的路上,奴才怕娘娘等急就先回來報信。”我咻的站起身:“扣下了?為什麽?得罪柳妃了不成?”小祿子沒有回話,從打開的殿門我看見紫櫻,玉梅,小福子和小喜子慢慢地走進來,我趕忙讓皓月迎了他們進來。

“娘娘,”紫櫻一下子跪在我麵前,哭起來,其他人也抽泣著給我行禮。我上前扶起他們,皓月和惠菊馨蘭給他們擦著淚,我回身坐下,看著他們漸漸停止了哭泣,柔聲問到:“出了什麽事?”

“娘娘,”小福子擦了擦眼睛對我說:“今個兒奉娘娘的旨給柳妃送賀禮,剛走到昭陽宮門口,就被門外的侍衛攔下了,那些侍衛好凶啊,仔細驗過腰牌通報了才讓我們進去。”小福子沒說完,紫櫻接著說到:“巧的是皇上也在,我們進去時皇上正跟柳妃說著話,身邊站著和妃,我們隻好在一旁候著,等皇上說完話,柳妃問我們是哪個宮的,我剛說是坤寧宮的,柳妃臉色就變了。”說著紫櫻突然有哽咽了,我轉頭看著玉梅,不說話。“可是柳妃臉變的好快的,一眨眼就又是笑了,皇上也笑著說您還算得體,柳妃讓我們先在偏殿候著,就這樣一直到晚膳時間才召見我們,可誰想她看見食盒裏的子孫餑餑就生氣了,硬說您沒安好心,逼著我們吃,我們哪敢,更何況是如此珍貴的吃食,她就讓身邊的太監硬塞,還打了小福子和小祿子。”玉梅接過紫櫻的話說。

“小姐,奇怪啊,咱們又沒有什麽不對,她憑什麽打他們啊?”皓月憤憤的說。我苦笑了一下,自己怎麽就沒有想到呢,柳妃一定是恨我的啊,這後位本應是她的,卻突然降到我頭上,還是直接做皇後,可她的娘家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她有了身孕,當然也很小心怕這宮裏有人害她,我這時送吃食去,她自然疑心,是我沒有想周全,連累了他們四個啊。“怪我沒有想周全,你們吃苦了,快下去好好歇著吧。”我擺擺手,讓惠菊馨蘭和他們一起下去驗驗傷,擦擦藥什麽的。“皓月,”我起身:“跟我去淩煙閣吧。”“小姐,這麽晚了您去什麽淩煙閣啊?”皓月看著我驚詫的問。“心裏憋得很。”我笑笑:“就讓小榮子跟著吧,他懂點功夫,就別驚動侍衛了。”“小姐,”皓月還想說什麽,可是看到我堅決的神色,歎了口氣,回到內室取了輕裘的披風給我。我笑道:“穿這麽厚做什麽,已經三月了啊。”“晚上冷,您身子不好,最怕著涼了。”皓月堅持得給我披上,我就依了她。

夜有些深了,穿過禦花園時我也有些害怕,小心的避開了巡夜的侍衛,來到煙波亭。沒有帶琴,卻帶了三哥去年從江南回來送我的紫玉菱花蕭,讓皓月和小榮子在一旁候著,我憑欄而立,望著遠遠的棲鳳台,我在想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正確。到底是想辦法得到皇上的垂青,做個有底氣的皇後,也為淩家在前朝的勢力做一些保障。還是隨自己的心意,隨皇上心中所願的那樣,默默的避世,安靜的做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後。

風吹起了我鬢間的長發,我不禁裹緊了身上的輕裘披風,手觸及紫玉菱花蕭,一點涼,想起了遠在江南的三哥,從小三哥是最疼我的,大哥深沉又比我年長許多,我懂事起大哥已經在朝為官了。二哥在軍營的時間多過在家,隻有三哥比我大不了多少,從小一起從師,什麽他都護著我。這蕭是我無意中聽說又無意中向他提起,沒想到三哥就細心搜羅來送給我。現在自己在這冰涼的皇宮中,見不到任何親人,有名無實,想避世卻避不開,到底該怎麽辦?吹起三哥喜歡的《流水浮燈》,略帶哀怨的曲子飄蕩在西子湖上。

突然有人拍手,我驚得回身,隔著羽紗簾,借著月色,能看出來是個男子。

“什麽人!”夜色中一道寒光,小榮子的長劍搭在那人的肩頭。皓月連忙走進帳中來到我身邊,低聲說:“怎麽辦小姐?”我沒有說話,心跳得厲害。

夜空中響起男性爽朗的笑聲,小榮子不敢妄動。“姑娘好蕭聲。”他開口說到。“敢問您是?”我強做平靜的開口。那人沒有說話,手中變出一隻白玉蕭,夜色下閃著溫潤的光,仿佛他的肩頭沒有利劍,自如的吹著我剛才的那一曲流水浮燈,卻是不一樣的感覺,少了哀婉,多了輕靈。我站在原地不動被他的蕭聲吸引,他吹蕭的水平在我之上啊。可是,這世間能在我之上這又能有幾個?我的樂器音律是大羲朝造詣最高的樂師清流子所教,當年他流落京城被父親所救,在淩家當門客時教了我,之後被父親舉薦進入宮廷樂師,深受先皇喜愛,封為天下樂師第一人,可遺憾的是他再未收過弟子,我從師於他的事父親也從不向外人說起。

我暗暗吃驚著,一曲終了,出乎意料我竟不由拍起手來,簾外人雙手一揖,看著遠處一盞漸近的宮燈:“先告辭了!”說完轉身匆匆離去。遠處的宮燈與那抹漸遠的身形會合,一同朝廊外走去。

“小姐。”皓月怯怯得叫了我一聲,我收回目光:“回宮吧,夜深了。”

第二天用過早膳,我抱了琵琶,正想去煙波亭,可是走到坤寧宮門口,又返身折了回來。正在收拾內堂的皓月不解:“小姐,您怎麽回來了啊?”我讓紫櫻將琵琶收進紅木匣中,解下身上的灰色蜀錦披風,默默的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清晨明媚清新的天空,不做聲。皓月端上銀耳冰糖燕窩粥放在我麵前:“小姐,先喝了吧。”我端起淺口白玉蓮花碗,用銀匙攪了攪裏麵的粥,又放下。皓月上前接過:“小姐,不燙,溫度正好的。”說完又要遞給我。我搖搖頭:“你去把惠菊叫來。”

“娘娘,您找我?”惠菊站在我麵前,手上還拿著拂塵,我看了一眼身邊的皓月和幾個太監,笑了笑說:“你們幾個去忙吧,惠菊你陪我說說話。”皓月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疑問,見我隻笑,就帶著其他人出去了。

惠菊奇怪的看著我:“娘娘?”我慢慢的燃起花梨木八仙桌上的百合香,停了一會兒才說:“惠菊,自那日柳妃來之後,她再來過麽?”“沒有了娘娘,之後您不就送子孫餑餑給她了麽。沒有來了。”“哦……”我凝神了片刻,惠菊見我不再說話:“娘娘,那小的先下去了,一會兒黃敬要送食材來了。”“下去吧。”我看著惠菊就要到門口的身影,突然說:“惠菊,你拿套你的衣服給我,再把皓月的腰牌拿來,然後去小廚房吧。”“娘娘?”惠菊不解。“去拿吧,皓月在坤寧宮內是不帶腰牌的,還有,別跟皓月說。”我眨眨眼睛報之一笑。“是。”惠菊領命下去了。我端起已有些涼的燕窩粥,吃了兩口,露出了一絲淺笑。

惠菊拿來的是一身銀灰色的中等錦緞侍女服,上麵有朵朵淺粉的菊花,我從首飾盒中挑出幾枚雛菊樣的簪花把頭發盤成最簡單的髻,拿了皓月的腰牌悄悄離開坤寧宮。

許多年後我再次回憶起這天,是它改變了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命運。

我去了煙波亭。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昨夜的那個男子會是何人呢?這後宮之中男子不得入內,可他的聲音也不像是皇帝的聲音。彰軒帝的聲音低沉且充滿威儀,可昨夜的那個聲音卻是溫和的,聽他的笑聲仿佛是沒有任何負擔,隻有清心寡欲之人才有那樣的笑,可彰軒帝,他不可能有這樣的心境。可是,深夜裏在後宮的男子能有誰呢?看那盞宮燈應該不是偷偷潛入之人。難道是我的判斷錯了。可是……

一路上我就這樣想啊想啊,可是自己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煙波亭。以前常聽人說“知音難尋。”雖沒有交談,可是從那人的蕭聲中,我的知覺告訴我他是我的知音。忍不住啊,雖然我一直跟自己說“淩雪薇啊,你是堂堂宰相之女,又是皇後,你不是已經決定把這顆心埋葬了嗎,不是一直安於過現在這樣平淡的生活嗎,不是不在乎是否有人能聽到你的琴你的蕭嗎……”可是,忍不住啊。所以,我借了惠菊的宮女裝,隻是想知道昨夜的那個人是誰,會不會也在煙波亭裏引一個吹蕭人為知音。如果沒有人,我就再不去煙波亭,就一心做一個虛無的皇後。不再在乎什麽,包括我的家族。

還有幾步就能看到煙波亭了,我的心跳得厲害,隻是一曲流水浮燈而已啊,為何自己這樣不同尋常呢?近了近了,我已經看見煙波亭隨風飄擺的羽紗,可是,沒有人。心忽然落空了似的,我頹然的坐在亭中石凳上,心中有些憋悶,是不願遵守自己的諾言從此真的避世的不甘,還是希望落空的失落,我不知道。眼波無意識的在亭中一轉,眼前一亮,在亭中的石桌中間,有一塊白色的平紋布包裹的物件,小小的,因這石桌是用白色大理石造成,故而之前沒有注意到。我小心的上前,心中忐忑,輕輕打開,我一手捂住了自己就要叫出聲的口。平紋布裏,我的碧玉木蘭簪靜靜得躺在上麵,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我喜得一把抓起放在胸口,眼淚奪眶而出。“找到了,找到了。”我喃喃得說著。這時,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看來這件東西是姑娘你的。”是昨夜的那個聲音。

我回身,他依舊站在羽紗帳外,隔著羽紗我看不太清楚他的容貌,但是我知道那是一張俊美到極至的臉,因為即使隔著簾帳,他的棱角在陽光下能很好的看出來,五官深邃。我心中仿佛有小小的花朵砰得綻開,嘴角不由浮上笑容。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宮女的服飾,我連忙行禮,可是有不知該怎麽稱呼他。許是看出我的為難,他笑笑:“起來吧,我叫沈羲赫。”我心中一驚,他是裕王!“你是?”他問我,但沒有向前走一步,我們就這麽隔著簾帳,彼此看不清容顏。“奴婢是一個打掃的宮女。”我低頭不知怎麽說。他笑了,搖搖頭,紫金白玉冠反射著陽光,有些耀眼。“打掃的宮女身邊還有人服侍,本王還是頭一次見識呢。”他戲謔地笑著,卻並無嘲諷之意。我也笑了,他察覺到我的笑,問到:“你是皇上的妃子吧。”我不說話。“你不是柳妃,也不是和妃,麗妃不是你這性情,安嬪?如貴人?”他說出的都是現今在遙帝身邊得寵的女子。我搖搖頭:“我隻是宮中一不得寵的女子。王爺,您不用猜了。”“聽你的聲音想必是性情溫婉之人。”他笑了,就地坐在亭邊的階梯上,我慌忙說:“王爺坐到石凳上來吧。”可心中又在掙紮。“不了。”他擺擺手:“這樣你就不用怕我看到你的容貌了,我若真的進去無論你我可都犯了宮規。這樣也是坐著,更親近天地,豈不更好。”他背對著我:“你也坐吧。”

我緩身坐下不知說什麽。“昨天那首曲子叫什麽?”他突然開口問,聲音清遠。“流水浮燈。”我輕輕說著。“好名字。”他拿出蕭吹奏起來,在這高高的煙波亭外,襯著旁邊的碧波,他不像個身份顯赫至極的王爺,倒像個隱居之人。可是,即使別人不了解,我也是知道的,他和二哥一樣,是沙場上的猛將,手中握有雄兵,彰軒帝前不久命他遙指三軍,現在太平盛世,彰轅帝不願手足在外,便讓他負責京畿的安全。

我就靜靜的坐在那兒隔著簾帳看著他。我聽二哥講過裕王在沙場上的勇猛與智謀,也聽宮人們議論過他的天資與隨和。我又一次忘記自己是誰,忘記這裏是哪裏。

“姑娘為何會到這九曲長廊呢?妃子們不是都喜歡棲鳳台麽?”一曲未終他突然停下問我,我一愣:“王爺為何不吹完呢?”他不說話,等我的回答。我站起身走到欄杆邊,望著遠遠的棲鳳台,仿佛看到了那裏的衣香雲鬢繚繞,我淡淡得反問到:“為何要去呢?”輪到他不說話了,我繼續說:“為了皇帝的垂憐嗎?我不需要。在皇宮裏平平淡淡也不是壞事啊。”他點點頭:“是我錯了,姑娘的性格,應該是不齒與那些女子爭風的。”我靜默的笑了。看見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轉身麵向亭內:“姑娘,在下先告辭了,今日要與太後一同用午膳的,不能遲了。”“王爺走好。”我微微施禮,他笑著轉身離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我又坐下來,感歎時間流逝得真快,仿佛隻一刹一早上就過去了。我摸摸懷中的碧玉木蘭簪,露出會心的笑容。

第一卷(上部) 第5章

回去坤寧宮已經了午膳的時間,還沒到門口,遠遠看見宮門外站著大批的宮女太監,我心中一驚,看那些宮女的服飾並不是皇帝身邊的打扮,心中才些許安定下來。可是,如果不是皇帝,那麽這皇宮中還有誰能有這般架勢?我慢下腳步,心中突然明朗起來,這皇宮中,除了她,還能有誰?

“這坤寧宮還真不錯。”我剛來到門口,就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說到。遠處紫櫻馨蘭玉梅惠菊和小福自小祿子小喜子恭敬的站在正殿門外,皓月和小榮子想必是去尋我了。小福子眼尖看見我,正要喊出什麽“參見皇後娘娘”的話,我輕輕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

“姐姐說笑了,哪比得上你的昭陽宮呢?”另一個聲音說著,伴著笑聲。我暗暗笑著,這叫姐姐的聲音怕是說錯話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宮女衣著,看來今天要扮一回皓月了。也好,總算這宮裏的日子還有點樂趣。不過,這柳妃也有意思,看來上次自己一個人來覺得沒意思,這次又帶了別的妃子來這坤寧宮“遊玩”。我仔細看著,這院子中間的女子還真不少,不過有一大部分是侍女的打扮。看著像妃子的有兩個,為首的一襲柳葉飄飛淡綠錦紗裙,頭上隻有簡單的玉石飾品,雖樸素但顯得婀娜。旁邊一個女子身著櫻粉的宮裝,上麵繡著繁複的芙蓉花。不過卻是“山水芙蓉多豔麗,隨風楊柳最婀娜”。看來這綠衣女子應該就是當今皇上至寵的柳妃了,那粉衣女子應該是其他哪位正值恩寵的妃子。不過柳妃今日如此的穿著簡單也多是因為她懷有身孕的原因,不能再戴那些光彩奪目的沉重的首飾了。因此不如妃一級應有的打扮,也就少了幾分明豔。

“貴嬪這話就不對了。”柳妃手放在小腹上:“著坤寧宮怎麽會不好呢?這可是皇後住的地方。”她的口氣在皇後二字上加重了,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妹妹說錯話了姐姐。”那貴嬪尷尬的笑笑:“姐姐莫怪。”

“你是何人?”柳妃身邊的一個侍女看見了站在院中的我,問到,口氣嚴厲。我快步上前,朝柳妃微微施禮:“參見柳妃娘娘,參見安貴嬪。”“恩,起來吧。”柳妃的聲音傳來,滿是高高在上。“你是什麽人?怎進入這坤寧宮。我心中想笑,這坤寧宮又不是什麽鬼怪出沒的地方,為何不能出入了。不過還是低著頭:“小的是這坤寧宮的宮女,叫皓月。”“哦。”柳妃聲音傳來:“你去通報你家主子,就說柳妃來了。”她環視著坤寧宮院內的布置,根本沒有看我一眼。“回娘娘,皇後娘娘現在不在宮中,娘娘每天此時都會去宮裏的靜心庵抄經文,奴婢是回來給娘娘取香的。”“靜心庵?”那安貴嬪笑出聲來:“這皇後也真是,宮裏明明有專門禮佛的明鏡堂不去,偏偏要去那冷宮邊上的靜心庵……”她還要說什麽,被柳妃一個眼神製止住了。“我們走吧。”柳妃說著轉身:“出來這麽久,本宮也有些累了。”“恭送娘娘。”我行了禮,看著柳妃和她的隨從消失在坤寧宮門外,安貴嬪也跟隨出去之後,我才直起身,走進坤寧宮正殿,惠菊他們跟著走進,紫櫻上前想要行禮說什麽我一個手勢止住。“惠菊,幫我更衣。你們其他人都下去忙吧。”我一邊向東暖閣走去,一邊吩咐著,隨手摘下頭上的簪花。

“皓月和小榮子呢?”我在惠菊的服侍下穿上了白色繪魚遊荷間的細絲錦緞裙,正用一把木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鬢間的長發。惠菊在我的頭發上插上白玉錦鯉長簪,“娘娘,柳妃來的時候皓月和小榮子已經出去尋您了,這午膳都過去一個時辰了您要不要用點?”惠菊將我披散下來的長發梳順輕輕放在腦後,看著銅鏡裏的我問到。“那就端上來吧。你讓紫櫻和小祿子去把他倆找回來。”我站起身在鏡中找了照,笑了起來。

“娘娘何事這麽高興啊?”玉梅將飯菜端上來,看著在鏡前笑著的我,微笑著問。“哦,沒什麽。”我有些慌亂,趕緊走到桌前坐下,嚐了一口菜,點點頭:“恩,不錯。”

“娘娘,今天您怎麽能給那柳妃行禮呢?怎麽說您也是皇後啊。”惠菊端著茶水進來,有些不解的問。“我穿著你的衣服,怎麽能說是皇後呢,就算皇上並不寵愛我,我也不能給皇室蒙羞啊。更何況也不能讓別人小瞧了我們淩家的女子,再說穿著那種衣服說自己是皇後豈不也更讓柳妃她們笑話。”我微微笑了笑:“這是柳妃第二次來了吧。”“是的娘娘。上次來您也是不在。”惠菊回答著:“上次是柳妃一個人來的。不過兩次都沒有進來正殿,隻是在院中停留了一陣。”我點點頭:“畢竟柳妃再得寵也是不能太逾越宮禮的,皇後不在她自然不能進入正殿。更何況我們淩家在朝中的權勢遠大於她柳式一門,她當然也不敢怎樣的。”“可是聽說前幾天皇上答應把安陽郡主嫁給柳妃的弟弟了。”惠菊有些擔憂的說。我不以為意的笑著:“安陽郡主是皇上的表妹,其父安平王在朝中沒有什麽勢力,不問政事,是個閑雲野鶴之人,在先皇的幾個兄弟中是最沒有野心的人。更何況皇上自然不願看到這朝中再出一個‘淩家’,不是嗎?”我飲了口茶,看了看窗外:“皓月和小榮子還沒有回來?”“在找了娘娘。想來他們不知道您已經回宮了,正四下尋找呢吧。”惠菊為我加滿茶水:“奴婢再讓小福子去。”我擺擺手:“不了,人多動靜大,不好。等皓月回來了讓她過來。”“是,娘娘。”惠菊說完下去了,我的心卻有些莫名的不安起來,我回來的路上並沒有見到皓月,而皓月如果沒有在煙波亭看到我就會回來的,她知道我不會去這皇宮別的地方。是出了什麽事麽?我越想越不安,可是皓月是做事謹慎之人,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直到傍晚時分,皓月和小榮子才回到坤寧宮,我慌忙迎了出去,兩人看起來沒有什麽異樣,我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怎麽現在才回來?”我裝做有些不悅的問。“小姐,”皓月笑了:“你看這是什麽?”說著從衣袖中拿出一件用絲帕包裹的物件。我疑惑的拿過,心中沉了一下,憑感覺那是一隻簪。我鎮靜得打開,一隻碧玉木蘭簪靜靜得躺在我的手中,我楞了許久,看著皓月:“這是哪裏來的?”皓月也楞了一下:“小姐?”她的聲音滿是不解。我冷靜了一下,看到身邊其他侍女不解的樣子,換上笑臉:“找到了啊,快進來吧。”

晚膳後,東暖閣裏我稟退其他人,隻留皓月一個。“小姐,怎麽了?”皓月看著我在燭光下陰情不定的臉,忐忑的問。“你過來。”我手上拿著那隻簪子,看著皓月:“跟我說實話,這是從哪來的?”“小姐,”皓月叫了我一聲,我沒有說話,等她的回答。“今天午膳時您還沒回來,我心中焦急就去煙波亭找您,也沒有看見。我尋思著您是不是已經回來了,就想剛好在那裏再找找您的簪子。我知道那是老夫人給您的,您這兩天為了這個心情不是很好,沒想到真的就在亭後麵一個角落裏找到了,埋在草中不容易被發現呢。”皓月笑著,無比忠誠。我歎了一口氣,抿了抿嘴唇:“你也累了,去睡吧。”“小姐,”皓月似要說什麽,我搖搖手,朝她笑了一下:“去吧皓月,還有,謝過了。”皓月定定得看了我一會,輕輕歎了一口氣,什麽也沒有說走出了房門。

我無力得靠在軟墊上,看著手中的簪子。是的,外表看起來和我丟的那隻一樣,可是卻不是。母親送我的簪子是她的母親所贈的嫁妝,簪的端尾有母親的名字“蘭”,很細小的字,不易被發覺。可是皓月這隻沒有。我起身從琉璃盒中取出早上裕王給我的那隻,人不覺定在那裏。我的手顫抖著,因為,裕王給我的這隻,尾端光滑柔和,也沒有那個“蘭”字。

我就這麽失魂般站著,直到燭火上下跳動得厲害,我才回過神來。裕王那邊我無法弄清楚,可是,皓月這邊我卻還能問問小榮子到底他們去了哪裏,隻要小榮子也不瞞我。

我披上一件平紋藍錦緞的披風,手上拿起一盞宮燈,今天應是小榮子當值守夜。我輕輕的走到門外,小榮子看見我正要行禮,我微笑著搖搖頭,示意他跟我走。

我就這樣手執宮燈在前麵走著,不說話,走過了長長的宮道,走過了夜色中黑暗詭秘的禦花園,我遠遠得看見載著今夜將要侍寢的女子的紫金寶相玉蓋車,車上懸掛著玉玲瓏,風吹便有空靈高遠的聲音響起,遠遠得都能聽得到。我小心得躲過巡夜的侍衛,緩緩得走著,仿佛散步一般。小榮子不遠不近得跟著我,直到我走進九曲長廊,在煙波亭裏坐下,看著小榮子略帶緊張的臉,微笑著說:“皓月說今個兒你倆在這裏找到了我的簪子,小榮子,你給我指指是什麽地方?”“娘娘,”小榮子有點遲疑,我看著他一閃而過的慌亂表情,滿臉笑意卻凝視不語。“在……在這。”小榮子指著亭後一棵修竹下,猶疑得說著。我看著他,收起笑容:“不是說在前麵那株桂花下麽?”“啊1是奴才記錯了,是在掛花下。”小榮子慌忙說著,我搖搖頭,歎了口氣:“說吧,那簪子到底是哪裏來的?”“娘娘,真的是在這掛花下找到的。”小榮子鎮定的說著:“剛才是奴才記錯了,皓月姑娘找到時奴才剛好在這竹子下麵找,所以記偏差了。”我定定得盯著他:“小榮子,在你們幾個之中本宮是最信得過你的,如果你都騙了本宮,本宮的心可就涼了啊。”我別過臉去,看著遠處棲鳳台上十根長夜不熄的七尺巨燭發出明亮的火光,閉上了眼睛。小榮子沒有說話,我等了一陣又說到:“皓月是本宮從小的貼身侍女,本宮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本宮好,這簪子又是本宮陪嫁之物,對本宮意義非凡,丟了皓月自然為本宮著急。可是,”我停了一下:“如果因這簪子她出什麽狀況的話,本宮寧可不要。”我的心隱隱不安著,皓月今日最後看我的眼神不對,我仔細回憶著,突然想到了,那是種不舍的惜別的感情。我“噌”得站起身,看著小榮子,焦急得說:“告訴我,到底是哪裏來的?”許是被我突然的舉動嚇到了,小榮子後退了一步,想了想終於開口說到:“娘娘千萬別怪皓月姑娘,她真的是為了娘娘好,想讓娘娘開心的。”我點點頭:“我知道的。”“今個兒午膳娘娘您還沒有回來,皓月姑娘著急,就帶了奴才去找,可沿著您平日來這煙波亭的路上都沒有看見您,皓月姑娘猜您準是回去了,我們就往回走,在禦花園的白玉拱橋那裏看見柳妃和安貴嬪,皓月姑娘拉著我躲到了假山後麵,卻不想柳妃不用安貴嬪送她回昭陽宮,就在橋邊停了下來說著話,後來安貴嬪提起皇上撿到的柳妃失而複得的簪,向柳妃道喜,還希望能一睹風采,柳妃竟又邀請她到昭陽宮去看,還說什麽是難得的寶物。皓月心中生疑便和我悄悄跟了去,在昭陽宮飛絮殿裏柳妃拿出了簪子,就是娘娘您那根,皓月說您的那根是天下獨一的,柳妃手上就是您那根,她為了您能得回自己的珍愛之物,便一直等到柳妃到偏殿用晚膳之際將那簪子偷了出來。”小榮子一口氣說完。我睜開眼:“還有呢?”如果真的隻是偷了出來,雖然是皇上給她的,但是即使丟了任誰也不會到這冷宮般的坤寧宮去搜,皓月何必用那種眼神看我,一定還是出了事。“出來時,皓月姑娘發現她拿簪子的時候把衣袖上的扣子掉了,可是那時柳妃已經用完晚膳了,就不能再進去。”小榮子用很低的聲音說著,突然他抬頭看我,上前一步跪下:“娘娘,您一定要救皓月姑娘啊!柳妃既然說是她的,又是從皇上手中得到,丟了定會細查的。這宮裏宮女的服裝分宮都是不同的,若是查到……”小榮子沒有說下去,我點點頭:“這個我知道。我會的,放心吧。畢竟,皓月也是為了我。”我站起身,撥弄了被風吹亂的頭發,心中卻比這發絲還亂,怎麽又變成是皇上撿到,雖然這兩隻都不是我原有的,但這簪子外型除了那個極不易被發現的“蘭”字以外,其他都一模一樣,難辯真假。我的那隻是照著母親出嫁前在寺中祈福方丈贈予的一朵木蘭花打造,因此簪頂的碧玉木蘭有兩瓣花瓣是微微下曲的,邊緣還用銀絲勾勒,而不論民間還是宮內都是不會這樣打造一隻木蘭簪的。那麽,那隻屬於我的到底是誰撿到又在誰手中,裕王還是皇上?這兩隻簪又是怎麽回事?我竭力想著,卻想不出所以然,還有皓月的事,一旦柳妃查到,皓月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而我這“隱居”的日子也會結束。到底怎麽回事?到底該怎麽辦呢?

第一卷(上部) 第6章

我一夜沒睡。直到天微亮,坤寧宮裏宮女太監們起來稍稍有了些動靜,我才覺得有稍許的困頓,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看了看外麵的日晷,即將卯時,快到我平日裏起的時候。我看了看鳳床上疊得整齊的被褥,想了想還是脫了衣衫,拉開被子裝做睡著的樣子。

迷迷糊糊中,有人進來,我翻了個身,睜開眼,頭有些漲。金絲繡鳳的宮紗床帳被輕輕掀開,皓月驚訝得看著已睜開眼的我:“小姐,我把你吵醒了?”我無力得笑笑:“沒有,我自己醒來一會了。”說完坐起身,看見皓月身後的紫櫻拿著一套重絲的宮裝,我吩咐到:“今天穿那件櫻粉的細絲裙,就是上麵繡海棠的。”說完靠在枕頭上,喘了口氣。一夜沒睡,感覺有些累。“小姐,”皓月緊張得看著我:“小姐今天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啊?”我搖搖頭,給她一個輕鬆的微笑:“今天想繡完那幅圖,不易穿得沉重。”“小姐今日不去煙波亭了?”皓月疑惑得問著。“不去了。”我在紫櫻的攙扶下起身,接過玉梅遞上的熱手巾,回頭對皓月說:“今個兒不去了,你去準備準備我的繡架和絲線,再添些綠色的來。”

其實,我隻是想知道那柳妃是否已經發現簪子丟了的事,有沒有看到那顆扣子,開始查了沒有。一旦她發現,這宮裏必定都會知道了。昨夜我已經讓小榮子今天一早就去暗中打探,還可以從黃敬那裏探聽探聽。因此我又找來惠菊,要她在今日黃敬來時問問宮裏有什麽“新鮮”事。

一切都安排好,我就坐到繡架旁邊,隻留皓月一人侍侯。我點起淡淡的百合香,集中精力的繡著那幅大漠如煙圖。細密的絲線串在銀針上在手中遊走,我盡量先不去想一些事,心中卻在祈求上蒼讓柳妃不要發現那顆扣子,這樣,皓月就不會有事了。

直到晌午,小榮子還沒有探聽回來,我心中不免有些焦慮,手上也有些亂了。“小姐!”是皓月的聲音。我抬起頭:“怎麽了?”迎麵是皓月詫異的臉,我疑惑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之前繡的一處小小的馬匹紋理錯亂,定是自己心神不寧時手下出錯的。我歎了口氣放下針線,端過身邊的銀蓮茶碗喝了一口,對皓月說:“把這架子收了吧,今天看來是繡不完了。”揉揉眉心:“皓月,你去把惠菊找來。”“小姐累了吧,還是歇一會吧。”皓月關切得看著我,我笑笑:“不打緊的,昨夜沒有睡好,今天身上就困頓些。”我揮揮手:“去吧。”

“娘娘,您找我?”惠菊走進偏殿,皓月在她身後。我定了定神:“惠菊,今天黃敬都送什麽食材了?”“回娘娘話,別的倒沒什麽,不過有新鮮的蓮藕呢,這時節還是很稀罕的。”惠菊笑著答到。我也笑了,看著一旁的皓月:“一聽到這蓮藕就不由想起你做的糯米藕了。”“小姐想吃皓月今個兒做給您不就行了?”皓月嗔笑著,又轉頭看著惠菊:“那你先在這侍侯娘娘。”我用歡快的口氣說:“快去吧,有惠菊就夠了這裏。”

看著皓月出了偏殿往小廚房去了,我收起笑容,看著站在身邊的惠菊:“跟黃敬打聽得如何?”“娘娘,”惠菊不明白我怎麽突然嚴肅起來,昨日也隻是讓小榮子今早傳個話給她,沒說原因,估計惠菊是以為我想聽聽新鮮事打發光陰了,見我認真的樣子反到嚇了一跳。我發現自己有些失態了,拿起茶碗輕輕吹上麵的沫子,借此掩飾過去。不過惠菊沒在意了,許是聽到了有趣的事,她的臉色興奮起來:“娘娘,可是有一件不得了的事呢。”我心頭一顫,不會……

“聽說裕王昨日進宮和皇上商議國事,商量完都近醜時了,皇上新翻了兩個才人的牌子,一個竟讓送去裕王臨時住的清晏堂了。您說說這……”我輕輕噓了口氣,笑了笑,看來外界所傳的皇帝與裕王的關係非比尋常不是謬傳了。隻是可憐了那個才人,不過裕王並無王妃,也許就賜給他了,那樣也好,比在這皇宮中強。“那個才人今早被賜給裕王了。”惠菊接著說,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不過接下來的話讓我吃驚。“聽說是給裕王做侍寢了。那才人出身也是不錯的呢。而且據說貌美如花。”惠菊感歎著,我沒有接話,喝了口茶:“沒有了?”“恩,沒有了,黃敬就說了這個。”惠菊看著我,我點點頭,心中石頭稍稍放下了些,抿了口茶才嚐出是雨前的龍井,又喝了一小口才放下。“柳妃那邊,最近有什麽動靜麽?”心中還是有些放不下,又問了一句。“哦,聽說柳妃前幾日掉了一隻簪,可巧皇上撿到了呢。皇上還說那簪子很特別,他也很喜歡呢。今夜皇上要宴請幾個兄弟和家眷,柳妃也許會戴吧。”惠菊幫我斟滿茶杯又說到:“娘娘,您不知道,柳妃自從有了身孕,皇上待她更比從前了呢沒什麽珍貴的東西都往昭陽宮送。”我淡淡一笑:“柳妃溫柔賢淑,又懷的是皇上的頭一胎,自然該不同啊。”“不是皇上的頭一胎。”惠菊壓低了聲音,看看四下才說:“以前還有個李美人的,五個月的時候小產了,後來人就瘋了,送去冷宮了呢。”我抬起頭看她:“這個我可從沒聽說過。”心中卻沒有在意,畢竟曆代皇宮裏這種事情多了,也就不足為奇。隻是,遙帝竟把那李美人送進冷宮,就算是瘋,這樣也未免有點太殘忍了。現在心裏擔心另外的事,一旦柳妃今日要戴,那可就一定會被發現了。我放下茶碗對惠菊說:“今個兒還沒見到小榮子,你去把他給本宮找來。”惠菊領命便下去了。我靜靜閉上眼睛,想著該怎麽辦。本來想如果今日柳妃沒有發現,就讓小榮子晚上悄悄送回去,好在我還有一隻簪,皓月也就不會知道我已經了解真相,也不會發現我把那隻送了回去。可是,如今看來,晚上送回去是不大可能了。

過了快一個時辰,小榮子回來了,柳妃暫時還沒有發現,皇上也還沒有下旨要她出席今夜的晚宴。隻是柳妃已經命人準備衣飾了,挑的堇紫色金線孔雀的宮裝,我暗自想著這樣一件宮裝自是要配上華麗繁複的首飾,那簪子是不合適的。想著便起身拿出皓月給我的那隻簪,交給小榮子,囑咐他在柳妃宮外悄悄等著,一旦柳妃去了晚宴,便將簪子放回原處,扣子盡量找到。若有旨不用她出席就回來我再想辦法。不過我交代還是要萬事小心,一旦有危險就回來,實在不行我就出麵保他。心中想,即使皇上你不會給我麵子,至少我的家族的薄麵還是要給幾分的吧。

直到臨近晚膳時分小榮子也沒有回來,但是卻也沒有什麽動靜。我心中還是有些許的不安,直到紫櫻前來通報晚膳準備好了我才從已經坐了一下午的紫檀椅上起來。

“小姐,您想吃的糯米藕。”皓月笑盈盈得端上一盤清香白細的藕片,我隻夾了一塊嚐了便放下了筷子:“略甜了。”我輕輕說著,不動聲色的吃著別的。皓月的臉色有些變,不過沒說什麽,小心的端了下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這時,宮門那裏遠遠傳來小福子的聲音,因這坤寧宮周圍很靜,所以聽得格外清楚。“小桂子,你怎麽來了?找小榮子麽?”“我有事想求見皇後娘娘!”一個陌生的聲音,相必就是小桂子了。“娘娘用晚膳呢,再說,娘娘是你隨便見的麽?”小福子有些硬氣得說著,那邊沒了聲響。一旁的玉梅看我停了手,忙說:“娘娘,這小桂子是打更的太監,驚了娘娘,奴婢這就讓他走。”我擺擺手:“經常來找小榮子麽?”“是啊,他是小榮子的弟弟。”玉梅看著我不介意的麵容笑著說。我心中一驚,慢慢說到:“讓他進來吧。”

芙蓉紗烏木屏外,小桂子跪在那裏。我緩緩到:“你有何事要找本宮?”小桂子沒有說話,低著頭卻四下看了看。我心中明了:“玉梅,你領著他們先下去吧。”

“娘娘,小榮子沒了。”看著玉梅帶人出了門,小桂子匍匐上前幾步,帶著哭腔說到。我大驚站起身來:“你說什麽?”

“小榮子沒了!”小桂子已是哭出聲來,我頹然得跌坐下,怎就沒了,不是讓他小心,也囑咐過他實在沒有機會就回來我再另想辦法嗎?我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起來說話。到底是怎麽回事?”小桂子聽了我的話起身,雖然隔著紗屏,可是看到他我還是愣了一下,這張臉,分明和小榮子的一模一樣。

“娘娘,奴才是小榮子的親弟弟.”小桂子帶著哭腔說:“今個兒午飯後他來找我,神色緊張,要我以後好好照顧爹娘,說完就要走。我拉住他,問是怎麽回事,開始他不肯說,後來說是您和皓月姑娘對他有恩,現在你們有了危險,他要報答。”我抓緊了胸前的衣襟,聽他說著,心中像壓了千斤石般沉重,什麽恩,,隻不過是每月給他多些的銀兩,我是知道小榮子家人丁多生計不易,再也就是告訴他若家中遇到什麽難解的事,可以去找我大哥,隻不過是這簡單的事,能稱做什麽恩。小桂子接著說到:“我一再追問,他才說是柳妃娘娘冒領了您的東西,皓月姑娘給您悄悄拿了回來,可如今有可能被柳妃發現。您要他小心放回去,他怕出了紕漏被人發現,就來和我說一聲,萬一有事,讓我千萬照顧好在家的爹娘。”小桂子說到這已是泣不成聲,我的眼睛也有些酸漲,用蘇繡的細白手帕按了按眼角,我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喚著小桂子:“喝點水再說吧。”小桂子深深得低著頭繞過紗屏,小心的接過:“謝娘娘恩典。”說完又走了出去。我歎了口氣說到:“本宮在他去前說了,一旦有事本宮能想辦法應對,讓他不要冒險速速回來的。他怎麽不聽呢?”“娘娘,小榮子他知道您不想和那些妃子爭什麽,雖然您能保他,或者皓月姑娘,可是那樣事情就弄大了,您是不希望那樣的。”小桂子慌忙說著:“然後奴才就說讓奴才我去吧,有事也不會牽扯到娘娘身上,可他不同意,想了想和奴才我換了衣服和腰牌,說這樣即使有事也不會連累娘娘了。囑咐我一旦有事就來告訴娘娘,讓娘娘不要出麵。後來就傳出他潛入柳妃內室偷盜,被柳妃的侍女發現,柳妃下令給活活打死了。”小桂子哭出聲來,悲痛欲絕。我咬緊了牙關,感到胸口一陣接一陣的劇痛,我什麽都說不出口,悲傷籠罩在我周圍。這也算是我間接的害死了一個人,還是一個對我如此忠心的人。

“小桂子,”我緩緩說著:“從今日起你就不是小桂子了。你是我坤寧宮的小榮子。”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桂子:“本宮會想辦法拖人將小榮子的屍首送到宮外厚葬了,你的家人我也會給他們補償。還有,”我淡淡卻嚴肅認真得說,好象發誓一般:“總有一天,我會還小榮子一個公道的!”

第一卷(上部) 第7章

自那日後,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一個月。想起那天晚上,我召集坤寧宮的所有人,發下嚴旨,任何人不能說出小桂子的事。好在這些宮女太監是我一手挑出來的,平日裏也從不為難他們,對我很是忠心。他們都沒有說什麽,默默依了旨。我又叫來小福子,畢竟那日他能一眼看出是小桂子,我這坤寧宮裏倒不怕別人認出,但是若是出了去被認出就不好了。

燈影晃動,小福子跪在我麵前不說話。我輕輕瞥了一眼旁邊站著的皓月,她的臉色在燭光下顯得蒼白無色。我浮上笑容,喚起小福子:“本宮也沒有別的事,就是想知道你是怎麽分得清他哥倆的。”“回娘娘,小桂子比小榮子高一些的,聲音卻比小榮子細。之前我們都是一起進宮學的規矩,熟一些彼此。”小福子恭敬得說著。我點點頭:“還有哪裏不同的麽?本宮是怕別人看出來。”“他哥倆長得是一模一樣的,不仔細是分不出了。”小福子想了想說到。我點點頭:“你下去吧。記住,不要跟外人說起這事了。”

小福子出去後,我沒有再說話,直慢慢品著茶,是上好的醉海棠。燭光忽明忽暗的上下跳動,我淡淡得掃了一眼皓月,頭上的雙蝶簪微微有些搖擺,一道光就閃過了皓月的臉龐。“小姐”皓月突然跪在我腳下,眼淚婆娑。我輕輕歎了口氣,起身扶起皓月,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拿出絲帕小心得為她擦著眼淚:“別哭了,小榮子也是為了我們。”“小姐,是皓月不對啊。我不該偷出那簪子的,這樣小榮子就不會死了。”皓月哭著,聲音悲戚:“沒有想到柳妃那麽心狠,竟活活打死,就是一隻簪子而已啊,更何況那簪子還不是她的。”皓月有些憤憤的說著,用袖子抹著眼睛。我淡淡一笑:“那畢竟是皇上撿到的,真的是她的,豈不說明她與皇上有緣麽。”說完遞給皓月一杯茶水:“隻是可憐了小榮子了。”皓月沒有說話,可是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恨,她的悲。我起身從紅木大箱中拿出幾張銀票:“這裏是一千兩銀子,你想辦法交給小榮子的家人,對他的家人也要說是小桂子走了。明天你就拿我的令牌出宮一趟吧。”皓月點點頭,小心得收好。我吹熄了桌上的燭火,閉上眼睛,黑暗中我聽到皓月出去的聲音,總算是解決了這件事情。

之後的日子裏,坤寧宮裏一派安寧,好象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小桂子也很快適應了這裏,畢竟比他之前打更的差事要好很多。不過,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每日去煙波亭,有時去了也隻待一會兒,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我竟也沒有再見到裕王。隻道是無緣,心中似有小小的失落。不過後來卻聽說裕王去了蜀地辦差,事情來得緊急也就走得匆忙。

春意漸漸濃起來,禦花園裏的花全都開了,清晨在我去煙波亭的路上,香氣混合著微涼的空氣,很能讓人神清氣爽。也常常有細小的花瓣粘在錦緞的鞋底上,走動時會有輕微的帶淡淡香氣的風,感覺整個心情也日漸好起來。

終於有一日,我穿上廣袖窄腰的白色絲裙,裙擺上滿是粉色的荷花。皓月將我的頭發梳成略微繁複的飛燕髻,戴上一隻雲鳳紋金簪,薄施粉黛,在鏡中照了照,很有飄逸的感覺。一旁的皓月笑著遞過流蘇珠翠耳墜:“小姐今日是怎麽了,平日裏都不見您打扮的啊。”我笑著接過戴上:“昨個兒看見西子湖上的荷花有幾朵要開了,今天想趕早去看看。”“小姐這樣真好看,任誰見了都會喜歡上的。”皓月將我身後披散的長發用梳子又梳了梳,歡快的說到:“很久都沒有看見小姐您跳舞了呢,上一次還是在家裏,老爺壽辰那天,您的淩波舞跳得真好啊。”我笑了:“今天跳給你看好不好啊?”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裙,也正像一套舞服。沒有跳給別人看過,隻是在家中偶爾跳給父親母親和兄長看,自覺得自己跳得不好,隻略懂些皮毛。今日的心情也不知為何出奇的好,也許是昨日聽到大哥受到皇帝稱讚加官一級吧,或是收到了二哥托人送進宮的西北特產,還有一封說他安好的信。

我催促著皓月,畢竟如果荷花真的開了,那麽去賞的人就不會隻有我一個了,晚了遇到別人也不好。

我輕快得穿過清晨的禦花園,皓月在後麵連連喚我:“小姐慢點小姐慢點。”我的心情歡躍,快步來到煙波亭。荷花果然開了,雖沒有全開,隻有幾朵,大部分還都是花苞,可是空氣中已經有了淡淡的清香氣息。我深吸一口氣,腳下翩然得轉了一個圈。沒有人,隻有皓月在一旁看著我,含笑。

我輕輕哼唱起來“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腳下也隨著歌聲旋轉起來,揮灑開廣袖,翩然起舞。皓月在一旁開心得笑著,一直拍手不住讚歎:“小姐真美,小姐真美。”我裙上的荷花隨著急速的旋轉鋪灑開去,我輕輕得蹲下,仿佛人在荷花中一般。我抬頭盈盈笑著看著皓月:“好看麽?”“好看!”一個聲音響起,我和皓月都驚得回頭,玉白的袍角出現在眼前,我慌忙行禮:“參見裕王。”畢竟我跟他說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宮妃,該有的禮還是要行的。一陣笑聲傳來:“不用這些虛禮。”他說完看了我一眼,卻又將目光別了開轉向西子湖上開著的荷花:“姑娘的舞跳得真好。”我微一施禮:“謝王爺誇獎。”然後兩人無話。一旁的皓月拉拉我的衣角:“小姐,我們是不是……”我看了皓月一眼,又看了站在廊邊的裕王,咬了咬嘴唇:“王爺,我先告退了。”說完就要走,經過他身邊時,他沒有轉頭,隻是用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衣袖。我猛得一抽氣,不解得看著他,皓月也有些害怕,站在我身邊不知如何是好。“王爺,這……”我低頭看著自己被他抓在手中的衣袖,細紗的料子上荷花邊被攥成一團,我輕輕用力想抽回來,卻是徒勞。他突然轉過身來,俊美的臉龐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下有些不真實的光輝,他看著我,眼神中的溫和一掃而過,轉而成了平淡的柔光,他鬆開了手,從團雲錦緞的衣袖中拿出一個小木匣遞到我麵前,將目光轉向遠方:“在蜀地遇到的,是個好東西。”他突然不自然的笑了。我小心得接過,遞給身後的皓月:“謝過王爺了。”正欲走,一聲嬌笑傳來:“這荷花果然開了,姐姐你快看啊,那朵開得真豔。”遠遠得幾個豔麗的顏色映如眼簾,是幾個宮妃。似乎還有柳妃的身影。這時,另一個聲音的話卻令我不寒而立:“皇上,您看這荷開得多美啊。先皇喜歡這裏不是沒有道理的啊看來。”是柳妃的聲音,可是她叫皇上。我仔細看去,一抹明黃顏色映入眼底,一行人正朝這裏走來。這九曲長廊隻有一條道,盡頭便是煙波亭,亭後隻有一小片茂竹,可是藏人卻還是容易被發現的。皓月也很驚慌,四下張望著。許是看出我的慌亂,裕王笑了:“姑娘難道不想讓皇兄見到麽?”我淡淡得看了一眼遠處的幾個身影,說到:“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愁人。江上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塚臥麒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榮絆此身?”“好一個何用浮榮絆此身。”裕王笑了,目光也落到了那幾個身影上。我一咬唇,猛得跪下:“還請王爺相助。我是萬萬不願讓皇上見到的。”他沉思了片刻,扶起我說到:“好的,我幫你。”轉身迎著那抹明黃而去。我拉著皓月走向那片小竹林,盡量隱藏自己。

我緊緊得靠著林子最裏麵的一棵比較粗壯的竹子後麵,拉著皓月,心中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裕王會怎麽幫我,皓月攥著我的衣角,不敢說話。

說笑聲近了,透過層層的修竹,我看見上次的安嬪,還有一些我沒有見過的女子,遠遠看著聽著真可謂花團錦簇,笑語盈盈。

“皇兄,羲赫正想去找皇兄,突然想到這荷花定是要開了,就順道過來看看,不想竟遇到了皇兄,真是太巧了啊。”裕王溫文而雅的聲音傳來,帶著笑意。“朕也是想著荷花是要開了,才帶著她們來看看。”那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可是這個聲音隻要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是彰軒帝沈羲遙。

“皇上,您看那隻同心荷花多嬌美?”是柳妃柔媚的聲音,我能想象到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一定嬌似池中的荷花。果然皇帝笑了:“愛妃可是比這荷花更美的。”一片鶯燕之聲響起,都是附和的聲音。“愛妃,你的文采出眾,不如就以這荷花為題做一首詩吧。”又複對眾女子說:“你們也來做做看,好的朕有賞。”他的聲音平和,淡淡的又對柳妃說到:“前幾日你寫的那兩句詩朕很是喜歡,隻是下麵的還沒有寫好麽?”柳妃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皇上取笑臣妾了,這幾日身子有些勞頓,一時也就沒有再想。”“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名蓮自可念,卻盼兩心同。”裕王的聲音響起,那麽的隨意自在。隻是,我分明看見他的目光看向這竹林裏來。我心猛得一跳,呼吸有些急湊起來。皓月有些不解的看著我,按按我的手,她是以為我害怕被發現吧。卻不知是那句“卻盼兩心同”惹得我心中有些念想。我努力的平靜下來,心裏告訴自己,隻是一句詩而已,也隻是應景的詩,沒有別的意思的。

“你的詩還是那麽好。”皇帝的聲音響起:“愛妃你想好了麽?”我心中焦急起來,眼看著有幾個女子的目光隨意的掃進這竹林,若是此時被發現,那……

“對了,你找朕是何事啊?”趁著那些女子憫思苦想之際,皇帝回身問裕王。“就是今日兵部上呈的排兵圖,臣弟看著還是有的一些問題,想與皇兄討論討論。”裕王恭敬的說。“是麽?朕看著倒是也有些不妥的。既然你有想法,現在就一起去尚書房吧。”皇帝複而看著柳妃:“你有孕在身,還是早些回去休養,今日出來的也有些久了。”說話間已抬腳要離去,一群女子自是跟著皇帝走了。我心中長噓一口氣,看著漸行漸遠的那些人,走出竹林來。皓月整理我的裙擺,已有些褶皺的痕跡。“小姐,我們這就回去吧。”我點點頭,手伸進袖中,觸碰到一件硬物,心顫了下,卻還是不動聲色的拉了皓月回宮。

九曲長廊的進口處有個略急的轉彎,我走得有些快,猛得過去看見不遠處有幾個身影,慌得退到轉彎處的一方大石後,卻能看見那幾個人。也算自己在暗處了。

為首的兩個女子一個是柳妃,穿一件淡粉色的紗裙,肚子略有些可見了,也沒有戴過多的首飾,隻是一隻步搖,幾枚簪花,卻也清麗可人,弱柳扶風。身邊是幾個宮女。另一個卻不同,長得分外明媚,著一件桃紅的宮錦紗裙,上有金絲銀線繡成的團團牡丹,再加上繁複的發髻和華麗的首飾,整個人很是富麗,就如盛開的牡丹一般耀眼。不過,在這暮春季節,還是清麗的裝扮更和時宜一些。

“方才皇上稱讚妹妹的詩,姐姐倒想拜讀一下呢。”那明媚女子笑言到,卻是暗含他意。“麗妃姐姐說笑了,皇上是謬讚了。”柳妃掩口笑到。我心中了然,這女子看來就是皇上另一寵妃星輝宮麗妃了,果然是當得起這個“麗”字的。在這後宮能和柳妃爭一爭高下的也就隻有麗妃,傳聞中湃雪宮和妃倒也是受皇帝寵愛,卻是很少與眼前這兩位爭風的。

“妹妹說笑了,妹妹還未入宮可就聲名遠揚了,文采出眾啊。姐姐不一樣,可咱們的皇上就是喜歡這有才之女子,姐姐自認是對這詩文沒有很深的領悟了,還望妹妹賜教啊。”麗妃說著,一雙媚眼就斜看向柳妃了。柳妃笑了:“姐姐信麽,都是虛名。也就是一句‘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而已。皇上也是隨口道的,這哪有什麽出采的啊?”我心中一驚,這不正是我前段時間寫在薛濤簽上又被皓月弄丟的詩麽?皓月也驚訝的抬頭看我,似有話說。我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然後又向那邊看去。隻見麗妃攜了身邊一個宮女的手,走了兩步卻又回首:“妹妹,姐姐不懂詩,聽著是不錯的。不過,”她莞爾一笑:“一直都說這詩是由景而發,一氣嗬成的。妹妹這怎麽就隻有半篇呢?”低頭又複言到:“不過姐姐我真的不是很懂的,妹妹別笑姐姐我見識少啊。”麗妃的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目光卻直看向柳妃:“聽說妹妹其實不喜歡木蘭花的,怎就有了一根珍愛的碧玉木蘭簪呢?還正巧丟了被皇上撿了去。”柳妃臉色變了一些,正欲說話,麗妃說:“妹妹,姐姐先回宮了,今日有些累了。妹妹也快回去吧,皇上不也說要你好生休養的麽。”說罷便在一群宮女的跟隨下走開了。柳妃掛著笑說著:“姐姐慢走。”可麗妃一轉身的瞬間立即臉就垮了下來。我知道,畢竟麗妃比她進宮早的,皇上也很是喜愛,家族的朝中地位也略勝柳妃一籌,所以柳妃對麗妃還是比較客氣的。隻是,這麗妃的性子也太……卻也是剛好壓製了些柳妃。這後宮,還是算平衡的。我想著搖搖頭不禁輕笑出聲。

“何人?”一個聲音響起,我心想壞了,準是自己的笑聲被聽到了。轉眼一個穿淺紫色宮女裝的女子站在我麵前,滿眼的嚴厲,卻在看到我的臉龐時滿臉的驚詫。我暗自笑笑,看來自己今天是逃不過了。理了理衣裙,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了出去。

柳妃已經坐在了欄杆的寬木上,看起來是有些累了,畢竟她如今是有孕之人不宜勞累,剛才麗妃定是讓她心中不快了。我靜靜站在柳妃麵前,心想著今日柳妃不快的恐怕就不會隻是麗妃的那件了,畢竟,即使無寵我也還是皇後,也還是淩家的獨女。皓月走上前去,仔細得向柳妃行了個禮:“見過柳妃娘娘。”柳妃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就落到了我的身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微微張開了嘴,眼睛也睜大了。“大膽,見了娘娘還不行禮?”還是剛才那個宮女,我微微一笑,仔細打量著柳妃,她確實長得很美,明媚中帶著嬌柔,算是天姿國色了。柳妃也仔細得看著我,一雙黛眉擰了起來,站起來,許是我不行禮讓她不快了,她滿臉怒氣,剛才在麗妃那受的氣恐是要灑在我這個“不懂規矩”的人身上了。我宛然一笑:“柳妃你的氣色看來還不錯啊。”柳妃一愣,細細打量著我,眼中滿是不解。“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和本宮說話?”柳妃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緋然,給我掌嘴!”那紫衣宮女上前來揚起手,正欲落下,皓月一把抓住,猛得甩開,站在我身前,厲聲對柳妃說:“你大膽!”柳妃臉一下子漲紅,身體也有些微微的抖,一雙大眼緊瞪著我。我笑著攏攏衣上的細紗絹花,說到:“柳妃,念你初見本宮不認得,就免去你的不敬之罪了。”柳妃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出她已經知道我是何人了,隻是那雙眼依舊淩厲的看著我,不願相信的樣子。皓月對著她身後的幾個宮女用一種很平和的口氣說到:“還不快給皇後娘娘行禮!”那幾個宮女許是也嚇壞了,看著柳妃又看看我,不敢動。我依舊是一幅氣定神閑的樣子,帶著淡然的笑,柳妃心裏似平靜下來,冷冷得看著我:“怎麽證明你就是皇後?”我看了一眼皓月,皓月遞上她身上的腰牌,紫色的木牌上是用緋紅的顏色寫著的“坤寧宮大侍女皓月”,這大侍女,就是各宮主位身邊的貼身丫鬟了,地位高於其他侍從。柳妃接過去看了,拿牌的手微微有些發力、卻又旋得扔在一旁,目光森冷的盯著我:“這還不能證明你是皇後!”我見她不死心的模樣,微得歎了口氣,解下身上裏裙裏掛著的玉佩,那是下聘時禮部送來的,用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製成,上麵刻著精細的龍鳳呈祥圖案,還有一行小字“大羲皇後佩”。我一向是掛在裏裙上的,這樣外裙可以遮蓋,必要時也能拿出證明自己的身份,免去麻煩。柳妃伸手要拿,我輕輕收回,白玉龍鳳佩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回到我的手中,不過柳妃也已經看清了,這種物件,隻要掃一眼就知道是什麽,屬於什麽人的。她緊咬著嘴唇,雙手緊握著,狠狠得用那雙杏眼瞪了我一眼,略一施禮:“見過皇後,恕臣妾有孕在身不便行禮。”我淡淡得笑了:“免了。”罷了就走,卻突然回頭,笑著:“柳妃,初次見,按理你有孕本宮是要給你些賀禮的,隻是那子孫餑餑你不喜歡。這樣吧,之前皇上問的下句我就告訴你好了,算不上什麽禮,不過你還是記好了。那下句是‘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說完便轉身離去。隻留柳妃呆站在原地,喃喃的說:“你竟是皇後,那竟是你的簽……”

第一卷(上部) 第8章

自那日與柳妃相遇後的數日裏,我的心中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怕自己那一時與她的衝撞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不過事實證明我的擔心算是多餘的,沒有發生任何事,坤寧宮裏一如往昔的寧靜.夜半有時醒來,暗笑自己的杞人憂天,柳妃畢竟是有龍脈在身的,又甚得皇帝寵愛,而我,雖為皇後,卻一直未見天顏,和那些普通的無寵妃嬪一樣,在她眼裏應是構不成威脅的.

夜晚的風清涼入骨,我披衣起身,夢中的人影依稀,是那隻緊緊抓住我的手,還有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睛,仿佛有什麽要說,卻又都盡在不言中了.我的目光落在了枕邊的一方絲帕上,最簡單的白帕,上麵沒有任何的花樣,卻是難得的蜀絲織就,那蜀絲極細極輕,織造時稍一用力便會扯斷,需十歲以下的女孩焚香細織,一年卻也未能得此一方的,甚是珍貴.傳聞中太後擁有一件蜀絲的內褂,隻有在祭祀太廟時方穿的.

這方帕就在那日他交予我手中的木匣中,還記得我回到坤寧宮,用忐忑的心打開時,就這麽一片潔白美好的風景映入眼中,絲帕下是一小包雪絨茶,一兩左右的分量,是今年最先采摘下的嫩芽焙成,他從蜀地回來也隻獻給他的皇兄一兩而已.

茶葉我讓皓月小心的收起來了,絲帕卻是萬萬舍不得置於櫃中的,生怕是弄皺了或是埋沒了,便收於枕邊.仿佛還是個小女孩,爹爹送的珍物能讓我歡喜半天,仔細得尋找歸置的地方,娘親為此還常常笑話我,兄長們卻都為我說話,每每看到,往昔的時光就一一在眼前掠過,淚眼婆娑過後,麵前還是一方絲帕,還是這冰冷的坤寧宮.

一連好幾日沒有去煙波亭,主要還是怕遇到皇帝和妃子.每日在西暖閣裏看看書,累了就到小池塘邊喂喂錦鯉,或者在西窗下繡花,如同未出閣的日子.不再去想那隻手,那雙眼.

一日陽光明媚,我坐在池塘邊的桂樹下讀一本佛經,正入迷時,皓月端了清涼的花草茶來於我解渴.小姐,都看了一上午了,還是回殿裏休息休息吧.皓月遞上青瓷的茶杯,一股別致的淡雅清香撲鼻而來,我笑了,飲了一口,深吸一口氣拉著皓月的手站起身,活動了下身子說到:回去吧,今日想繡完那隻荷包.小姐你呀,就是閑不住呢.皓月戲笑著,上前拍了拍我的裙角:小姐最近怎麽都不去煙波亭了呢?她仰頭看著我:是因為裕王麽?我的手輕顫了一下:是怕遇到皇上,那日你不是不在的.心中卻有些波瀾.真的是怕遇到皇帝麽?還是那些妃子,又或是不敢去麵對那個人,畢竟,我接受他的東西,是犯了後宮的大忌的.手不由的伸進寬大的袖中,所觸的是一片柔軟輕盈.

小姐莫怕的,聽說那日之後柳妃娘娘是想盡辦法不去煙波亭,也暗著阻止皇上去呢,聽說皇上本來就不喜歡煙波亭,說太婉約,飛龍池上的荷花也都開了,皇上就不再去西子湖了呢.皓月在我身旁說著,引著我往殿內走去.我心微一跳動一絲笑容就浮上了嘴角.可確實?我還是不放心得問了一句.恩,聽幾個宮女說的,不會有錯的小姐.皓月的口氣很肯定.我定定得盯著遠處,手卻在袖中捏緊了那片柔軟:明個一早過去吧.快走了兩步,轉身朝落在後麵的皓月一笑:帶上我的琴.

清晨的風很柔和,穿的是用丁香熏過的水綠細紗襇裙,裙角在路過禦花園的時候又沾上了些許香氣,就有幾隻彩蝶縈繞著不肯飛去,我輕盈得走著,頭上的青玉珍珠步搖前後晃著,散放下的頭發也微微得隨風飄拂,整個人有些飄逸的感覺.

波亭沒有人,早先掛的白紗與羽帳還在,皓月早已帶人將琴放置好,我就麵對西子湖上的荷花,彈奏著自己新譜的熙春調,明快清亮的琴聲就飛揚在西子湖上.彈奏中我仿佛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笑著隔著羽紗看著我.一曲終了,我沒有聽到意料中的掌聲或者相和的蕭聲,有些傷神,心中嘲笑自己的自做多情,黯然的回身想喚來遠處的皓月,卻將一個天青的身影映入眼簾.心中是歡喜的,卻不動聲色得福身下去:參見王爺.他手一揮,欲上前一步,卻又止住,眼神落在我手中握著的白絲帕一抹笑意閃過眼底,他用溫和的聲音問我:本王的禮物不知姑娘可還喜歡?我微笑著點點頭:隻是太過貴重了,不知何以為報.他爽朗的笑聲響起,我能聽出他的歡喜:喜歡就好.他停了停,好象解釋

說著:“這次回來沒有帶太多的東西,皇兄也就隻給了那幾個得寵的妃子一些,我想你是沒有的,那茶是不錯的,下次喝就不知會何時了,就給了你一些。”他的言語有些亂,但是卻是那麽的質樸,我想他隻是為了讓我寬心吧。我微微施禮:“謝王爺了。”笑了下又說:“茶我喝了,的確是難得的好茶呢。”他眼神明亮:“茶經上說煥如積雲,燁若春敷,我在蜀地喝到時覺得它真真符合這話,就帶了回來。不知姑娘你可有感覺。”“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後其堪誇。”我笑了,看著西子湖盛開的荷花,眼波迷離。他驚喜得看著我,即使隔著羽紗簾,我依舊能感覺到那眼神表達的一些東西。“好詩,好詩。”他讚歎的說著,卻不知除了者兩個字外再說什麽。我溫和的說:“王爺您過獎了。”我停了一會又說到:“靈山惟嶽,奇產所鍾。厥生荈草,彌穀被崗。承豐壤之滋潤,受甘霖之霄降。月惟初秋,農功少休,結偶同旅,是采是求。水則岷方之注,挹彼清流;器擇陶簡,出自東隅;酌之以匏,取式公劉。惟茲初成,沫成華浮,煥如積雪,曄若春敷。”說罷看著他:“小女子愚鈍,不知是否是這樣的。”他爽朗的笑起來,上前一步,似要跨進羽紗帳,終在外停住:“傳聞中柳妃的才情天下女子第一,如今看來,此言甚虛啊。”我搖搖頭:“她是啊。”換他搖頭:“你的才情,在她之上。她和你,差之甚遠。”我淡笑開去,不再說什麽。“皇兄沒有遇到你,是他的憾事。”他低著頭,用比先前小得多的聲音說到:“不過卻是本王的樂事。”我低垂眼簾,不知如何回答。他取出蕭吹起來,是那日我跳舞時唱的曲子。我也跟著哼唱起來:“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回到坤寧宮,兀自坐在西暖閣的紅木大椅上,回憶著上午與他的交談,從茶詩到佛理,從古樂到新辭,很多地方我們的見解都是一致的,那些不同的地方都極力想讓對方接受自己的想法,可是我們都不是簡單就妥協的人,最後一定是一笑了之。相談甚歡。直到皓月來叫我才發現早已日上三竿了。裕王也是猛然覺察,尷尬的笑笑,起身告辭。臨走,回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笑了,仿若陽光鋪天蓋地灑在我身上。

想想嘴角邊就帶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心卻是溫暖的。再坐不住,站起身找來一方墨藍的錦緞,想著繡個荷包。可真的要繡了卻不知繡什麽圖案好。皓月端了點心進來,看見我拿著一塊軟料發呆,笑出聲來。

“小姐可是要繡什麽了麽?上次那方絲帕不是沒有繡完麽?”我支吾著不知說什麽:“就是想繡東西了。”皓月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依我看啊,繡螭獸不是很好麽?”“不好,太戾氣了,本來身上就穿的是,怎好再用一個。”話說完就看見皓月狡猾的笑,才知自己說漏了嘴。“是給裕王的麽?”皓月笑容收了回去,看著我問。我點點頭。“小姐,可是這不合規矩的。”“我知道,不會被發現的。”自己也是這樣安慰自己,沒有人會注意到我,不是嗎。“小姐真的以為可以在這宮裏隱藏一輩子?”皓月坐到我身邊,拉了我的手問。我苦笑到:“這個,不是我決定的,是他。”眼睛別開去,落到了牆上百鳥朝鳳的絲織掛毯上,上麵的鳳凰羽毛豔麗,神情高貴,超然一切的傲視著百鳥。可是,我這隻鳳凰,卻是誰也傲視不了的啊。“小姐就沒有想過讓皇上喜歡上您?以您的才情美貌……”皓月說著,我打斷了她:“如果一開始就不要我,那麽我也不會去討這份愛。更何況,他不是我一個人的良人,他有三千粉黛,他不是普通的男子,所以,他給不了我要的安定。我寧願在這坤寧宮裏老去,哪怕一輩子不見天顏。”我說話時神情凜然,皓月不再說什麽,隻默默的把糕點盤子端在我麵前,我搖搖頭,眼淚掉下來。拿起手上的錦緞,自語到:“就繡祥雲吧。”說著自顧自繡起來,不再注意其他。

繡了一夜,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何如此趕,皓月幾次進來為我剪去燭花,都是默默的看我一眼,然後在出門時輕輕歎氣。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因了我的那些話。我也知道自己即使就是愛上了裕王,今生也是無望了。就繡這一隻荷包了表心意,也算是對他之前所贈的回報。然後自己,就在這深宮中逐漸老去吧。好歹,還有個回憶。

天微微亮起來,我也終於繡完了最後一線,本來就不是什麽複雜的圖案,一夜的時間雖短也長,總算是繡好了,我伸了伸腰,喚來皓月,她和我一樣一夜沒有休息。我輕聲說著:“你去睡一會吧。”“小姐您呢?可要安置?”皓月看著我,目光又落到了我手中的荷包上:“小姐已經繡好了?”口氣中是不可置信。我淡笑開去:“是的,繡好了。”轉頭看了看天:“我去煙波亭一趟,你去睡吧,我一個人去,回來再休息吧。”我站起身,看見身上的衣裙已有了皺痕,笑看著皓月:“不過,還要麻煩你去找一件衣服給我換上。”皓月點點頭,她知道我決定的事一般都不會變,安靜得走到我的內室,尋了件簡單的水藍的裙子,沒有任何的花案,也隻是簡單的輕紗製成。我換上後,將頭發用藍絲絛簡單的束起。我想,做個了斷吧。

清晨的空氣有些微涼,不過卻讓人心神清爽,一夜未睡的勞頓一掃而過,我快步走著,隻想著快去快回,不管他此時在不在煙波亭,我也隻放下就走。我淡淡笑著,這個時間,恐怕是要去早朝了吧。不見也罷,也罷。

荷花是全開了,清雅的香氣縈繞在身邊,我大口大口呼吸著,也許,將是最後一次了。我不求皇帝的喜愛,但是,這種愈禮的事也不能在做了,我說,要是被發現,我們淩家將蒙受多大的羞恥,父親將多麽傷心。可其實,我隻是不想再見到他,我不想最後發展到我們都無法自拔卻不能在一起的悲劇。至少,現在我們不再想見,於我於他都是好的啊。從他的眼神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情,即使,我們都知道這是錯誤的。

我將荷包放在石桌上,想想又不妥,萬一他沒有看見怎麽辦?畢竟他從不進來這羽紗簾中,可是,若是放在地上,卻又不合禮法。我猶豫著,終於決定還是放在桌上時,一個聲音響起:“今日很早啊。”我怔住了,是他。慢慢的回身,臉上帶著笑:“王爺也很早。”他溫和的笑著:“昨夜著了涼,皇兄準我告假一天,這次回來一直住在清晏堂的,睡的早醒的就早。就來這裏了。”他的雙手背在後麵,我稍稍探頭看去,被他覺察,有些羞澀的笑著,伸出手來:“昨夜在禦花園,發現這雪棠開了,想你應該是喜歡的,就摘了一些,養在水裏,今晨還是好的。”我看著他手中芬芳雅致的白色花朵,眼淚就掉了下來。他驚慌了,竟走進這簾帳中來,用袖角幫我擦著。我抬頭看他,在陽光下他的臉龐輪廓堅定表情溫柔,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他,也是第一次什麽都沒有在我們之間阻隔。他驚豔的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盛滿讚歎。我羞赧的低下頭,他喃喃的說:“你真是人間女子麽?”我微笑:“王爺以為呢?”“九天玄女。”他說完也笑了:“真的讓我驚為天人啊。”我迎上他的眼:“王爺又何嚐不讓我這樣想呢。”

他突然拉了我的手向亭外走,不顧我驚訝的神色,來到西子湖邊,他笑著說:“介意與本王一起賞荷麽?”我抿了抿嘴唇,想終歸的最後一次了,去吧。輕輕的點了點頭,拉我上船。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我坐在船首,他掌擼,慢慢的駛進了那片清雅之中,我小聲的哼著一首民間流傳的采荷曲,伸出手去撫摩那些寬大的荷葉,偶爾彎下一朵荷花,輕輕嗅著。他看著我,眼中滿是溫柔和縱容,笑容明朗。“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他說著,突然大笑出聲:“不過你的裙子,不是這荷葉顏色呢。”我也笑了,不言語。就這樣在明媚的陽光荷塘裏輕輕蕩漾,我很放鬆,也就微微的有些累了,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小憩了片刻。

恍惚中似聽到他說:“詩經中說美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頸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今見果真此言不虛。”

我睡的很香,船在水麵上輕輕蕩漾仿佛搖籃般,沒有多久,遠處傳來的聲音驚醒了我。遠遠的岸上有人在喊:“裕王爺,裕王爺……”我睜開眼,他依舊是笑著的眉卻皺了起來,看了看遠方對我說:“有人在叫我了,怕是皇兄有事找我。”他微微歎了口氣:“吵醒你了。”我搖搖頭:“王爺不去嗎,也許是重要的事呢。”他點點頭,看著我,目光堅定:“今夜亥時,我在煙波亭等你。”不等我回答,他目光炯炯的看著我:“別拒絕。”說完看向遠方,眼神中有份憂慮。

等喊聲漸遠他才搖船回到岸上,牽我上岸後匆匆離去。我慢慢往回走著,手伸進袖中,猛得想起那荷包還沒有給他。定了定心,決定今夜再見最後一麵。

慢慢走著,我忘記了此時已經快到晌午,宮妃們這個時間大多在花園中賞花遊玩。正思考著該如何跟他說明白,就聽到了一陣歡聲笑語,我抬頭,自己已經走進了一片較開闊的地帶,幾個明麗女子正在打秋千,快樂的笑聲飛入雲霄。突然聲音停了,是因為我的出現吧。我仔細看了看,沒有柳妃麗妃或者那個安貴嬪,心稍稍放下一些。那些女子的衣飾不算繁複華麗,看頭上所戴應該都是些品級不高的美人才人之類。

“你是什麽人啊?”一個不高的女子跑到我身邊,看樣子不過十三四,樣貌可愛。我笑著:“你是誰呢?”她笑了:“我叫紫鵑,是新進的美人,那邊的是如月姐姐和綠柳姐姐。”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還有兩個女子站在秋千旁,我想是我身上的衣服暗示了我的品級不低,即使隻是一件簡單的裙子,可畢竟是皇後所用。我微微笑著:“我和你們一樣是這後宮的妃子。”她點點頭:“姐姐來蕩秋千麽?”我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笑了笑。“紫鵑,你在幹嗎啊?”一個綠衣女子走來,容貌清麗,拉了紫鵑的手要走。“綠柳姐姐……”紫鵑喊著,我上前一步:“你們是哪個宮的?”“掖庭的烏金閣。”那個叫綠柳的女子笑笑:“美人們都住在那裏。”說罷仰頭看我:“你不知道麽?”我訕訕的笑笑。“我們回去吧,一會那幾個娘娘就會過來了。”另一個女子走過來說,那女子容貌端莊秀麗,頗有大家風範。看了我一眼:“你也快走吧,那幾個娘娘不喜歡有別人在這的。”說完看了綠柳一眼:“小心再被柳妃娘娘看見,上次的事……”她沒有說下去,綠柳表情變了變:“我們快走吧。”紫鵑回頭看我:“姐姐,你也快去吧。”我笑著,點點頭:“你們每天都來這裏麽?”她們隻是低等的宮妃,自然是不敢惹那些得寵妃子的。我笑著,柳妃會來這裏,環視四周,果然是個風景如畫的好地方。我也沒有過多的停留便回到了坤寧宮。

皓月已經起來了,紫櫻看見我進了宮門連忙上前:“娘娘,您可回來了。”我看著她:“出了什麽事麽?”

紫櫻朝裏麵看了一眼,:輕聲說著:“皇上身邊的張總管來了,正等在殿裏呢。”我點點頭,整理了下衣服和頭發,走了進去。

“張總管真是稀客。”隔著牡丹花開富貴的徽繡屏障,我端坐在烏木鎦金的後座上,身上披上一件矍金海棠的外掛,皓月紫櫻站在兩旁,屏障外是小桂子他們。畢竟是皇帝身邊的人,我總要擺出點皇後的架勢的。

“奴才參見娘娘。”張德海深深的打了個千,我抬抬手:“還不給張總管看座。”小福子迅速的搬來一張紅木凳,張德海笑了笑:“不用了娘娘,奴才隻是來傳皇上的口諭。”我起身跪下。張德海清了清嗓子說到:“今有淩氏一門,功勳卓越,長子建功,特設晚宴以示嘉獎。”張德海說完,停了停:“娘娘,晚宴是今夜,皇上許您去,正好見見家人。”我伏身叩謝,末了站起來,盈盈笑著:“多謝張總管,還望轉達本宮的感謝之情。”我頓了一下:“隻是本宮今晨不慎感了風寒,晚上恐怕是難以赴宴了。”我輕咳了兩聲,看了皓月一眼,皓月領會的走出屏障。“張總管,我家娘娘的身體今日很不舒爽,還望皇上見諒啊。”說罷遞過一塊金燦燦的東西。張德海愣了一下,正要說什麽,低頭看了一眼,眼中滿是笑意:“娘娘若是身體不爽,奴才這就去給皇上回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他說著:“奴才再去叫太醫來給娘娘診治診治?”我笑著說:“不用了,已經看過了,讓好生休養。”張德海點點頭:“那老奴就不打擾娘娘休養了。老奴告退。”說完行禮出門。“總管慢走。”我示意小祿子將他送到門口。看著張德海的身影從坤寧宮外消失,我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小姐,為何您不去呢?皇上應該不是不想您去的啊。”皓月不解的問我。我搖搖頭:“感覺有些不舒服,所以不去。總不能讓父親哥哥看到我這般模樣吧。”皓月仔細得看了我半天:“我去熬些燕窩粥給您。您休息一會吧。”我點點頭,脫下外掛交給紫櫻,慢慢的走進寢殿。和衣而臥。心中是悲傷的,這麽難得的見見家人的機會,父親還好麽,大哥這次立了功,父親一定是很開心的吧。皇上賜宴,他一定也想看到我幸福的樣子,可是,我卻不能去。我知道這次彰軒帝是真的要我共赴宴會,就算他心裏不想,可是上次二哥凱旋回來我就沒有去,這次如果不去當然不管是對誰都不太好的,難保父親不覺察出什麽端倪。可是,我不能去,因為今晚,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

我蒙著頭在被子裏,有眼淚落下,我心裏祈禱著,父親,請原諒女兒的不孝吧。日後,我們一定能見的。給了張德海一錠金子,我想在皇帝那裏,他會為我說話的。

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這樣不好,起來讓惠菊找出之前繡的那幅大漠如煙圖,就差一點了。我想,今夜即便不能想見,也還是給父親一些東西做個念想吧。

直繡到用午膳,皓月心疼得連連讓我停下休息,畢竟之前一夜也是不停的在繡東西,我隻是笑著告訴她我不累,她也隻好去準備一些降疲憊振作精神的吃食給我。

終於是繡好了,蒼茫的大漠,點點胡楊,還有策馬急馳的人影,近處我繡上了一點點流水的痕跡,隻那麽淡淡的一道碧藍,整個繡麵卻明亮起來。惠菊拍手稱讚著:“娘娘的繡功真好,著圖真美,仿佛都聽到了那嗒嗒的馬蹄聲呢。”我笑著點了點她的頭:“快去把它從繡架上拿下來裝點好。”複看向皓月:“今晚晚宴你將它送去給爹爹,怎麽說你知道的。”皓月點點頭:“放心吧小姐。”她看了看那圖案:“老爺一定會喜歡的。”我笑了,喝下馨蘭端上的香片。

夜色漸深,我思量著那邊的宴會也應該是開始了,隧命皓月過去。給她挑了件桃紅的上好絹製衣衫,讓她說的話也交代了,重要的是讓父兄相信我在宮裏很好,皇上對我也是不錯的,不讓他們擔心。皓月仔細的重複了我教的話,小心的拿了放那幅繡品的鎦金烏木雕彩雲的長匣走了。皓月走了沒有多久,我也撤下了坤寧宮裏的侍女守衛,從衣箱裏找出進宮時帶來的白色舞服,那還是我剛學成長綢舞時父親托三哥從江南製成送來,用的是上好的白冰蠶絲,又以微微發藍的罕見的銀線繡成芙蓉遍布裙角,三尺的長袖上也有精致的花紋,舞動起來芙蓉花時隱時現,當我第一次穿起它為父兄起舞後,大哥曾說仿若天人。可自那之後,父親卻不再讓我跳了,這裙子,還是進宮時我悄悄讓皓月先裝進她的包裹裏的。

還好,雖然按隸女子進宮是什麽都不能帶的,可是太後給了我這個恩典,許是她早已料到我進宮後的光景,可憐我吧,但也成全了我。

今夜,我為他穿上這件衣裙,再跳一次長綢舞。為他,也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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