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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女醫生去患者家裏看病,被囚禁淪為性奴兩年

(2021-04-23 09:32:58) 下一個

By 陳拙老友記 天才捕手計劃

 

大家好,我是陳拙。

 

在微信上有一篇閱讀兩千萬的文章,講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一個女孩在小區碰到一個哭迷路的小孩,女孩就帶他去要去的地址。到了門口後,女孩按了門鈴,而就在那瞬間,她被電暈了。等隔天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間空屋裏,衣服被脫光。

 

其實這是一個都市傳說,它利用了人們的恐懼,即壞人會利用他人的善良而施惡。

 

今天的故事是一名醫生的善良被壞人利用了,而且是真事。一個年輕的女醫生畢業後去青海支援,被一個牧民來求救,說自己的哥哥患重病馬上要死了。

 

女醫生不忍心拒絕,那年她23歲,遭遇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事。

 

 

 

我終於再次見到了王莉瓊阿姨。

 

她已經很老了,隻是上了些淡妝,唯有嘴唇在皺紋中顯得鮮紅。正是這點像火的顏色,讓我想起了她年輕的樣子,我本以為自己早忘了的那副樣子:她短發在風中飛揚,明眸皓齒。

 

她年輕時的身份一直是個謎。

 

她是50年代的大學生,在當年,屬於全國隻有的幾萬人中的國寶,卻突然來到了我們這個窮山僻裏。人們議論紛紛,有的說她是母老虎,有的說她是王瘋婆。

 

但最多的一種說法是:她是那個土匪窩裏唯一活著逃出來的女人。

 

2017年秋,我得知她回到了西安老家,便輾轉通過朋友想要見她。我按照地址找到了王阿姨的家,她提早就站在樓下等我。

 

她精氣神特好,老遠就朝我打招呼,引我進了家門。

 

開始回憶過往之前她說:“我可以給你講講過去,但我希望你不能說出我的真名,也不能刊登我的任何照片,因為我得有尊嚴地繼續生活,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這是一個不會被擊倒的女人,這是她一生的故事。

 

(以下為她的口述,我整理)

 

 

“那年我二十三歲,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厄運。”

 

1954年11月,知欽草原已經是深冬了。那裏是青海省南部,海拔四千米左右,全年平均氣溫兩三度。

 

當時正鬧鼠疫,縣政府把十多位醫療人員派到草原上,其中就包括我,一個剛畢業,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大醫科學生。

 

對我們來說,鼠疫並不危險,更危險的是匪患。

 

當時的青海雖然已經解放,但仍有土匪在遊蕩。

 

轉過年元月三號下午,我因為來了例假,就和大廚留下值班。

 

三點的時候,有個年輕男牧人出現在我們的帳篷裏,眼眶紅潤,央求我幫忙給哥哥看下病。說著,又跪下磕頭,最後放聲大哭。

 

我猶豫很久,最終沒能抵過這番勸說,隨他騎馬去了。

 

走了將近一小時,我們來到一片平地,紮著三四頂帳篷。這些帳篷是用防風防水的尼龍布做的,而我以前見到的大多數帳篷都是由犛牛毛編織而成。

 

但我沒多想,頂著寒風鑽進了帳篷。

 

帳篷散發著一股明顯的異味,四處堆砌著雜物。一個中年男人正躺在鋪著氆氌毯的簡易行軍床上。他臉色發紅,正發高燒,皮膚表麵已現淤斑,並滲出少量血絲。

 

我診斷後,確認他是得了鼠疫傳染病。

 

給病人打針服藥後,我想要離開,發現幾個男人堵住了去路。我抬頭驚訝地看著他們麻木不仁的臉。請我來的年輕牧人從人群後麵擠到了前麵,用挎在右側的半自動步槍對準我,眼光裏的可憐消失殆盡。

 

我愣在那兒,朝帳篷外看了一眼,這才看清所有穿著藏服的男人都背著各類槍支。那些散亂地來回走動著的身影,把照進帳篷裏的陽光剪得亂七八糟。

 

我突然明白,自己被騙到了土匪窩裏。

 

躺在行軍床上的中年男人抬了抬了身,用四川話帶著藏漢混雜口音,也帶著感冒嗓有氣無力地說,等我把他的病看好了,就會放我走。

 

幾分鍾後,中年男人換上一件寬大的藏服,戴上狐皮的藏帽,完全一個真正牧人的模樣,隻是腰間別了兩支手槍,隱隱透露出一股殺氣。

 

因為害怕被政府的人發現,土匪們打算轉移到偏僻的山穀。

 

我被抱起放到了馬背上,冒著呼嘯著的寒風,在暮色中很快離開了這片草原。也不知跑了幾個小時,天上的啟明星都白了,才到一處山穀中停下。

 

我被帶到中年男人的帳篷裏,縮坐在一角,驚恐地看著周圍,腦子裏翻江倒海地想怎麽逃跑,直到天亮也沒睡著。

 

土匪首領叫孫喜平,也就是我救治的人,大家都喊他團座。

 

接下來的幾天,這些土匪給我端飯送水。我明白自己如果看不好病,土匪不會放過我,於是利用現有的藥品,專心治病。

 

五天後,孫喜平身體逐漸好轉,我恰好藥用完了,便借口要離開。

 

孫喜平叼著煙,斜著眼看著我說,“從今天開始,你不僅是醫生,還是我老婆了,現在我就要你成為我的真正女人。”

 

 

 

我拳打腳踢,他看我不依,停下來打量我奸笑著說,你能反抗得了嗎?

 

然後一揮手,他身邊兩個衛兵抓住了我的雙手,把我抬到了那張他睡的簡易床上,當著衛兵的麵,把我的衣服都扒光了。

 

 

被強奸後,我不停在哭,同時惡心不止,吐了一地。我一個大學生,當時走到哪都是稀罕的寶貝,但現在人生被輕而易舉地毀了,繼續活下去也失去了意義。

 

我起身把帶來的藥箱打開,全都看了一遍,沒有一種能讓我死掉。

 

我又坐下來抬頭呆看帳篷發楞,突然想到用繩子把自己吊在帳篷的頂杆上。但帳篷裏沒有繩子,我便出了帳篷去尋找。

 

見二十米外的草地上站著幾匹馬,我走了過去,可還沒到跟前就被一個男人阻止說,團座有令,不許你靠近。

 

我沮喪地坐在草地上,意外地看到眼前的草叢中,有數十個拳頭大小的河卵石,便刨出一塊,猛砸自己的額頭,流了好多血。

 

我又砸了自己幾下,沒能死,隻是失去知覺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無論我到哪,即使出帳篷尿尿,孫喜平的衛兵都寸步不離。我知道自己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了。

 

絕望中,我想到老家的爹娘。自己如果真死了,爹娘不知道會咋傷心呢,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我要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既然土匪要這個軀殼,也為了活命,我就不能在乎羞恥,活得像一隻野狗。

 

我成了孫喜平的性工具,時常不分地點晝夜,隨時被他按倒。如果拒絕,便遭到拳打腳踢,每次都是鼻青臉腫,渾身更是傷痕累累。

 

每次被不講究衛生的孫喜平侵犯後,我都會不自覺地嘔吐,之後便讓衛兵給準備至少三盆水洗澡。

 

衛兵連我洗澡也不會離開,沒辦法,隻能當著他的麵脫光衣服。後來習慣了,我就熟視無睹地當著他的麵,從臉洗到腳。

 

我甚至沒有一個可以訴苦的對象,隻能靠自己咬著牙堅挺地忍受。這樣才能活下來,活下來才可能逃跑。

 

 

我為了逃出土匪窩,創造了很多次機會。

 

第一次逃跑是我隨著土匪去搶劫時,看到百十米外的牧人帳篷前有兩匹馬,乘人不注意,我不顧一切飛奔而去。

 

 

 

接著,我聽到了兩聲槍響,感覺子彈朝我射來,距離頭頂不遠。我立馬感到了疼痛,有一種溫溫的液體順著臉滑下來。

 

我伸手摸了摸,才看到那是在奔跑中流淌的汗水。我鬆了口氣,繼續朝馬匹跑去。

 

就在距離三四米就能抓住韁繩時,我被騎馬迎麵而來的孫喜平攔住,並被猛推了一把。我一下失去重心,整個臉部蹭在粗糙的地上,像被貓爪狠狠抓了一把般疼痛起來。

 

後來我還嚐試寫紙條給被搶的牧人,但因為牧人不認識漢字,立刻被孫喜平發現,又是一頓毒打。

 

我還曾救助過幾個土匪,他們後來對我很感激,但當我要求他們放我走時,沒有一個人願意。哪怕我是救過他們的命。

 

幾次之後我明白,逃跑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我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住,便痛苦地接受了現實。

 

一年多過去了,我還是在那個山穀裏。我熟悉了這裏的青草味、煙味、血腥味,也熟悉了土匪們的心思。

 

我變得和剛剛被抓時不一樣,不再是一個柔弱的女學生了。和土匪相處的日子裏,我隻有逼迫自己的內心變得堅硬起來,才不會輕易受傷。

 

我明白自己真想自保,還是應該利用為土匪看病的機會跟他們搞好關係,或許在關鍵時刻還能幫助自己一把。

 

我要學著,也把自己偽裝成一頭狼。

 

想通之後,我向孫喜平要了香煙,在眾人前,表現出一幅浪蕩不羈的樣子。

 

給別人看病的時候,我一改以前的鄙夷與驚恐,開始嘻嘻哈哈,隨著他們說粗話。

 

這些人趁機摸下我的臉和屁股,還有人趁我走過擰我的大腿。我佯裝生氣大聲尖叫,你敢動我我就告訴你們團座,他不會讓你摸我溝子(屁股)的。

 

土匪們顯然很受用,說光團座享受你嗬,老子也很硬嗬。還有的匪徒哄笑說,那你就看著王醫生自捋吧。

 

這種粗俗的玩笑,對他們是一種很見成效的手段。

 

有時候我看到也不知土匪們從哪弄來的麵粉,就起了興頭做老家的褲帶麵,眾人都讚不絕口。

 

果然,我感到那些人虎視眈眈的眼光逐漸變得平常,甚至帶有幾分尊重。

 

我的日子開始安穩了下來。不忙的時候,就坐在草地上曬太陽,大塊的雲在漫無邊際的天空裏自由地飄蕩。

 

高原之上,日光猛烈,曬得我臉龐發紅,原本光潔的大麻花辮早已幹枯,有些已經凝到一塊了。

 

有時候,我也會長久地坐在帳篷裏,啃著孫喜平讓衛兵炒的豌豆。

 

這種豌豆能用來喂馬,是很有營養的馬飼料。土匪們的馬都很壯碩,隻有這樣,它們才能在鞭策中堅韌地馳騁在高原之上。

 

我告訴自己,自己隻是他們的馬,和他們不是同類。

 

我一直在等待機會,等一個能殺死孫喜平的機會。

 

 

那是我在被土匪囚禁兩年後,1957年在土匪老巢的山穀裏,突然出現了一支解放軍的剿匪騎兵連。

 

所有土匪都嚇了一跳,毫無抵抗力,四散奔逃。

 

我沒有馬上離開,趴在一個沙坑裏觀察,聽見子彈不時地在空中飛舞。

 

眼前煙霧彌散,我看見土匪們一個接一個中彈倒下。在我印象中,土匪所剩無幾了,長久以來的逃跑心願馬上就要實現了。

 

這時,我看到了那個最熟悉的身影。

 

孫喜平正騎著那匹最好的大走馬朝山穀中逃跑。我熟知這裏的地形,隻要孫喜平拐進山穀,再想找到他就困難了。

 

我不顧一切地站起身,朝騎兵揮手高喊,前麵那個人就是土匪頭子孫喜平,快開槍打死他,快開槍打死孫喜平!

 

孫喜平聽到我的喊聲,在馬背上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他舉起了手裏步槍,瞄準了我。

 

我在這時清楚地看到了他投來的眼光。那是一股幽怨,把我定住了,正喊了半截的聲音也刹住了。

 

 

 

孫喜平端著槍,遲疑了,然後他放下槍,繼續策馬奔向山穀。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看到孫喜平已接近山穀口,這才擺脫猶豫,堅定地繼續大喊,前麵那個就是土匪頭子孫喜平,快開槍!

 

接著,我便看到有兩個騎兵飛快從我一邊追了過去,舉起了槍。

 

孫喜平中槍了。他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來,而那匹陪伴他許久的馬並未止步,快速地朝前方奔跑著,奔向它的自由。

 

後來,一個騎兵把我帶到了連長麵前。連長問我是什麽人,我說,自己是班瑪縣醫院被土匪綁架兩年的醫生王莉瓊。

 

連長立刻跳下馬來,再次上上下下打量我,說他們一直在尋找我。說罷,便示意那個騎兵扶著我到一邊休息。

 

我勁地猛跑到孫喜平倒下的地方,隻見他雙眼睜的老大,看著蔚藍的天空也像是看我,那一時我趴在地上大哭起來。

 

我以為生命裏的苦難都已經結束了,沒想到隻是剛剛開始。

 

 

我終於重回到了班瑪縣,生活卻沒有按照我想象的回歸。

 

我以為自己可以回到醫院繼續上班,沒料縣委組織部老紅軍出身的幹部叫我去談話,要求詳細匯報1955年元月3日被土匪擄去,直到被騎兵連搭救的全過程。

 

聽完了我的講述之後,組織上認定我“失去革命幹部氣節,甘願淪為匪妻,已不再適合當醫生,建議自動離職,避免組織開除,讓人民唾棄的局麵”。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找到當初把自己調來的縣長,質問他,明明我是最大的受害者,為什麽卻把我當敵人?我在土匪窩裏九死一生活下來了,為什麽嫌棄我失去氣節?再說,當初要不是你死皮賴臉調我來班瑪醫院,我會落到這個地步?

 

縣長顯得慚愧,支支吾吾說,“組織上為了你的純潔性,必須要政審。”

 

我問他,我失去心靈和身體的純潔性誰來負責?你老婆被土匪擄了也這樣對她嗎?我都死過一回了,根本不怕你們開除我,我和你不共戴天。

 

也許沒有人料想到,當年那個柔弱的女學生現在會這麽強硬。

 

當年我自願來到青海支援醫療,沒多久就被班瑪縣縣長相中。我不懂拒絕,被調到了最艱苦的地區,成了縣城第一個大學生。

 

其實後來被土匪騙去,也是因為我心軟,不懂拒絕。

 

但從土匪窩出來,我就完全變了。

 

很快,組織部再次發話,結束對我的政審,醫院補發了我兩年的工資,還有一筆生活費,總共有五千多塊錢。

 

縣長又來找我了,拿出一疊我父母寫的信。我拆都沒拆,劃著了一根火柴,把信全燒了。

 

我對縣長說,以前那個叫王莉瓊的人已經死了,我現在叫益西丹增,請你們以後叫我這個名字。

 

縣長很客氣地說,尊重你的意見,會讓派出所把名字改了,這兩年你受了很多苦,有啥要求盡管說。

 

我說,我隻有一個要求,我和土匪頭子孫喜平生了一個兒子,現在失蹤了,要找回自己的兒子。

 

縣長勸我認真想想,真領回來可能會影響政治前途。

 

我冷笑道,我還有前途嗎,再說我隻是個醫生。

 

縣長很陌生似地看了我好半天才問,你知道你兒子具體在哪?

 

我怎麽能忘記。

 

 

1956年底,在被綁架一年多後,我懷孕了。我傷心極了,自己被強奸也就算了,但絕不能懷孕。這是土匪的孽種,怎麽可以生個這樣的孽種呢?

 

我不想告訴孫喜平,想在他沒發現時流產掉。

 

一開始,我在藥箱裏找能打胎的藥,可是什麽藥品都沒有。我又在草地使勁跳躍,還拽著衛兵和他摔跤,用肚子撞硬物,從馬背上往下跳,爬在石頭堆上睡覺,可都沒流產成功。

 

眼看肚子明顯凸起,我知道瞞不住了,才告訴孫喜平,並再次央求,你就看在一個女人用最好的兩年青春陪你在草原上遊蕩,還給你生個孩子的份上,行行好,放我一條生路回去吧。

 

孫喜平聽說我懷孕了,很是高興。他在老家有兩個老婆,都沒兒子,他說如果在果洛能讓一北京來的大學生給他生個兒子,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興奮地抱著我說,這下我更不能走了,必須生下這個孩子。

 

就這樣,我在快分娩前夕,從知欽草原被秘密護送到了四川。數天後,我生下一個兒子。

 

我看著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悲喜交加。我雖然仇恨孩子的父親,但最後怎麽也恨不起孩子啊。

 

我預料到孫喜平不會讓我把孩子帶在身邊,就多了個心眼,不僅詳細觀察了這裏的地形,還故意拐著彎問接生的老太太村子的名字,方便以後能找回這個孩子。

 

生產後的第二天深夜,孩子和接生的老太太就被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我雖然痛哭,但也無能為力,又跟著三個土匪,重新回到那荒無人煙的知欽草原上。

 

根據我的這段回憶,後來兒子在四川省壤塘縣被找到。

 

我騎馬到了那戶人家,摟起孩子的衣服,看到長在腰上的紅痣,這是孩子的胎記。回到了班瑪後,我給兒子起名叫王知欽。

 

我隻在班瑪醫院上了半年的班,就主動要求調到偏遠的公社衛生所當醫生。那裏海拔比縣城低,氣候也好,工作也不忙,有時間帶孩子。

 

在那裏的崇山峻嶺中,河岸邊生長著大片原始森林,除了幾個漢族工作人員外,隻能見到不多的牧人,完全與世隔絕。

 

我把這當做隱姓埋名的最理想地點,決定不和父母及同學來往。經曆了那麽多,我隻想和兒子相依為命,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可這個願望也顯得奢侈。

 

 

王知欽八歲,需要上小學,全縣隻有縣城有小學,所以我又調回了縣衛生院。

 

王知欽雖然比同班同學大兩三歲,但個頭卻不高。開始,他和同學們相處的還行,但到三年級的時候,情況就變了。

 

有天中午,他放學哭著回家,我問他為什麽哭。

 

他說,俺班幾個男同學天天在課間操和放學後的路上打我,罵我是土匪的野種,幾個女同學也在課間操幫他們一起罵我。

 

他也不敢和老師說,隻是哭著告訴我,不上學了,要回以前那個偏遠的公社。

 

我眼淚也流了出來,馬上拉著兒子去找那個帶頭的男同學。

 

那個同學住在縣委大院,父親是縣文教局的幹事,一家人正在吃飯時,我闖進去對著同學就是一耳光,罵道,你個狗日的有人生沒人養的東西,有啥資格打王知欽!

 

他的父親這才知道怎麽回事,當場就把兒子痛打一頓,讓他磕頭認錯。

 

這邊剛剛處理完,我轉身來到學校,找正在上課的班主任,問他為啥不管學生被欺負的事。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坐在後排的那個帶頭的女同學,於是快步走到她身邊,又是一耳光。

 

那聲音在教室裏清脆而響亮,嚇得女同學臉色發白,都不敢哭。教室裏鴉雀無聲,所有的學生都靜悄悄地看著我。

 

我警告全班同學,今後誰敢欺負王知欽,我就和誰過不去!

 

走出教室,我又找校長。校長也對我道歉,對王知欽受欺負的事要嚴格管教處理。

 

在以後的兩年裏,果然再沒人敢欺負王知欽。但從那之後,有人給我起“王瘋婆”的綽號。我根本不在乎,心想自己都當過土匪婆了,還在乎這個嗎。

 

但這種平靜的局麵沒有維持多久,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班瑪縣的造反派也起勢了。

 

第二年,造反派貼大字報,說我當年如何暴打革命小將,還說我是土匪婆,革命的叛徒,還為土匪頭生了兒子。

 

從西寧來的造反派也把我拉出來,脖子上掛著一雙破鞋,站在主席台上被鬥爭批判,連著批鬥了我一個月。

 

有天王知欽偶爾路過縣小禮堂,正好看見我在舞台上低頭哈腰正被造反派批鬥,一個男生按著頭踢我屁股。

 

王知欽立即拿了根白揚樹枝,衝上主席台,把那個人打得頭上出血。旁邊的人攔住後,把他圍毆一頓。我瘋了似地衝過去想保護,結果也被打的鼻青臉腫。

 

我們被帶到派出所的小黑屋關了兩天兩夜,滴水都沒給。

 

出來之後,我想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離死就不遠了,便向縣革委會主任申請說,由於我是曆史的罪人,想帶著兒子到全縣最為艱苦的知欽草原為牧民看病贖罪。

 

我們又回到了知欽草原。人世間鬥爭得火熱,但知欽草原還是當年的模樣。我幫牧民們看病,也受到了他們的保護。

 

一晃到了1973年,果洛州民族師範學校招收基層孩子,王知欽報名成功。

 

八月,我送王知欽到班瑪縣城,坐了一輛運輸公司的貨車。可沒想到那輛車在翻越一處急拐彎處,翻到了幾百米的深山穀中。

 

我受重傷,兒子死了。

 

 

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大的牽掛,一度如行屍走肉,在知欽公社衛生所黯淡地度過了好幾年。

 

直到1978年,文革結束,縣衛生局把我調回縣裏,還任命為縣醫院的副院長。我再一次遇到了吳啟明。

 

其實我和他早就認識。當年在我帶著孩子回到縣城讀小學時,就引起了吳啟明的注意。

 

他是個四川來的醫生,中等個頭,白淨文靜。

 

班瑪縣取暖做飯都是用的林區大圓木,吳啟明當著同事們的麵,常幫我把大圓木劈成小塊摞成垛。買幹牛糞的時候,也會拉到我的牛糞棚裏。

 

有次在值班時,他對我說,“如果我們在一起生活你就沒這些困難了。”

 

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不允許再接受別人的愛情,假裝哈哈一笑,說我屁股後跟著個打醬油的尾巴,等我兒子長大了再談情說愛。

 

我們沒有在一起,但是吳啟明還是很照顧我。文革的時候,就是他讓我們母子走出了派出所小黑屋。後來他成為縣醫院院長,又是他打招呼,才讓王知欽有了上學的機會。

 

文革後,我被調回縣醫院做副院長,依然是吳啟明幫的這個忙。

 

1984年,吳啟明調到果洛州任衛生局副局長,我成了縣醫院院長。由於吳啟明的原因,我申請了幾筆專項基建資金,對門診和病房進行了一次大改建,同時還新蓋了四排醫生們的住房。

 

並且招了很多的應屆學生來當醫生,醫資力量大大提升,工作成績甚至得到了省領導的肯定。

 

1989年春節,吳啟明給我打長途電話拜年,說我的工作很有成績,州衛生局已決定,調我來擔任果洛州人民醫院的副院長。此後,我們又常常見麵了。

 

四年後的一天,他來醫院看病,實則是第二次向我表白。

 

他認真地說,“咱們馬上要退休了,我老婆死有多年了,你也一直是單身,我們還能活多少年,合在一起過日子吧?”

 

我知道他老婆幾年前因高原性心髒病去世,就說,隻要你不嫌棄我,我願意呀,說吧,啥時結婚。

 

我隻有一個要求,雖然我60歲了,但我算是頭婚,堅持要穿婚紗。

 

他盡力滿足了我的願望,隆重地在州衛生局的會議室舉辦了婚禮。之後我先退休,到了西寧。

 

兩年後的冬天,老吳在辦完退休手續的那天,特意到郵局給我打長途電話說,辦清手續了,讓我不用惦記。

 

我叮囑他早點回西寧,準備過春節。他說過兩天局裏會專門派吉普送我。

 

但一個禮拜後的某天下午,州衛生局的局長突然來我的家,麵帶難色而又悲痛地說,昨天局裏的吉普在阿尼瑪卿雪山上和一輛大卡車撞了,卡車翻車,吉普被撞下幾十米的山穀,老吳和司機還有另倆人都沒了。

 

我一下就暈倒了,也不知啥時候醒來的,想哭都哭不出聲。在我這輩子數不清的悲劇中,眼淚已經都流幹了。

 

我前輩做了啥孽,讓我這輩子從年輕到老都沒順利過,老天爺對我有仇呀?

 

 

冷也好熱也好,隻要還活著就得繼續生活。我強打精神把老吳火化打發走,一個人獨居在家。

 

但我明白,自己不能被擊倒,就像當初被土匪綁架,被組織懷疑,看著兒子死去,如果自己每一次都認命的話,這輩子早就完了。

 

我想起自己已經幾十多年沒回過西安老家了,父母死的時候也沒回去見最後一麵,不過還有一個親姐姐應該尚在人世。

 

多年沒有音訊,故地早已物是人非、舊貌新顏。我在西安找了幾天也沒找著人,最後通過派出所查出了姐姐現在的地址。

 

2000年,我們姐妹再次相見,兩雙蒼老的眼睛互相打量對方。姐姐不敢相信,反複說你真是王莉瓊,你真的沒死?

 

我把在果洛的經曆說了一遍,姐姐傷心得幾乎暈倒,她兒子忙給吃高血壓和速效救心丸。

 

等到我們都平靜後,姐姐堅決不讓我再回青海,要我和她在西安一起養老,讓侄子負責把我養老送終。

 

我便不再走,自從大學畢業後,我已經離家太久了。

 

我離開家的時候,還隻是一個學生,從北京醫科大學畢業。我剛剛分手,談了三年戀愛的北京籍男友說,我會被分配回老家西安,兩人不合適。

 

那時我很天真,受不了任何生活的打擊。舍友陪著失魂落魄的我,走在校園裏。路過小禮堂時,我們聽到裏頭傳出的一陣掌聲,就走了進去。

 

原來是青海省衛生廳招生小組的動員大會。

 

青海很艱苦,我並沒打算去,但聽完演講人說高原的雪山如何雄壯,白雲如何飄嫋,遼闊的草原又多有詩意時,我灰暗心情突然想急切地跳躍到明亮的高原上。

 

“同學們,來青海吧,讓你們的青春在高原上如格桑花一樣盛開吧!”

 

我伏在小禮堂的窗台上填完表格,陪我去的舍友想阻止,說你不要因為失戀了,就衝動了。也可能是命中那隻看不見的大手在推我,我幾乎是瞪著眼帶賭氣地說,我就是要去青海,我就是要讓前男友慚愧。

 

我知道自己當時很幼稚。

 

出發之前,我還想那裏的紫外線能殺殺失戀的陰霾,開始我浪漫的一生。

 

 

無論是否浪漫,王莉瓊都過完了自己的這一生。

 

她和我就這樣聊了一天,直到太陽下山。中間好幾次,在談到傷心處時,王阿姨依然在嚎啕大哭,雙手不停地顫抖,我趕緊握著她的手。

 

她的哭聲蒼老而嘶啞,手冰涼而骨感強烈。

 

她還拉我到她的臥室參觀。房間整齊樸素,牆上沒有任何裝飾的圖片,床頭櫃上放著一本《唐詩三百首》和一本新華字典。這讓我意外,她還在看唐詩。

 

她問我喝咖啡還是綠茶?我有些詫異。

 

我原以為她成為一個孤寡老太太的生活一定很糟糕,不料從她的衣著和飲食就能讓人看出來,她依然對當下的生活有信心。

 

晚上離開前,我和王阿姨約定,一年以後我還會再來看她。她說,可能自己的身子撐不了那麽久了。

 

那一刻我特別想擁抱她,但沒好意思表達。

 

她在樓下目送我離開,有點惆悵地揮手和我告別。我走了好遠,轉頭看,她仍站那兒看我。

 

在我們見麵一年後,她駕鶴西去了。

 

我在聽這個消息時,非常惆然。這個世界上,那個敢對命運的重擊一次次進行還手的女人,永遠消失了在西安的晚霞裏。

 

 

王莉瓊的一生是悲慘的,也是令人佩服的。

 

尤其是晚年的時候,她沒有選擇沉浸在回憶裏,命運摧殘了她,她卻用唐詩、咖啡和茶與之對抗。

 

在楊尼瑪拜訪她時,大起大落的人生回到那間小屋,隻是成了一個老人骨感強烈的手。

 

這讓我想起一部講述“慰安婦”的電影,一位老人被日軍擄走,經過三個多月非人的折磨後,她終於找到機會逃出魔窟,卻發現自己懷了惡魔的孩子。

 

但老人沒有表現出無法言說的痛楚,在一間深冬的小屋中,她一臉平靜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後,仍然慢吞吞笑眯眯地說:

 

“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都要留出這條命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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