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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配?”:中國社會的“資格”意識

(2021-01-20 12:04:44) 下一個

 

文章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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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為創始人任正非的小女兒姚安娜,日前正式宣布進軍娛樂圈。她是任正非第二任妻子姚淩所生,隨母姓,也因這一特殊身份而被戲稱為“華為二公主”,據說其父也支持她“搞文藝”。

雖然娛樂圈的人不怕沒爭議,甚至隻怕沒爭議,但她遇到的第一波爭議可能也有點出人意料:

底下最高讚的一條留言說,這“類似於去年初的:‘她如果是紅四代,開車進故宮還情有可原,但她隻是個嫁進去的普通人空姐。’”

確實有點好笑,畢竟尋常人家裏的小女孩被叫作“小公主”,也沒見人這麽急怒攻心。關曉彤還把自己定位為“京圈格格”,因為“公主”和“格格”在如今這個平民化的時代裏,早已不算是什麽嚴格意義上的身份了。但這裏的反感,細想卻又並不僅僅是對權力地位本身,這究竟算是基於什麽邏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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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背後的原因恐怕在於:中國社會的底色還是等級製下的身份地位,所以凡事講“資格”**。因此,人們反對的不是特權本身,而是強調你沒有資格享有特權**。在此隱含的一個前提是: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對應不同的規格待遇。因此,“人上人”那樣也罷了,但就憑你?

這一點其實魯迅早就道破了,《阿Q正傳》裏趙老太爺罵阿Q:“你怎麽會姓趙?你怎麽配姓趙?”——姓氏本來隻是與生俱來的一個符號,但在這裏也是一種“資格”,意味著和趙老太爺同宗的“身份”,而無此資格者冒用,那就是不可饒恕的僭越

孔子是徹底的規範人,強調“君子思不出其位”,每個人各安本分

本來,儒家思想所念茲在茲的就是“如何建立社會秩序”,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強調每個人都要安於自己的身份地位,這樣社會才能安定。中國人傳統上理解的“規矩”,其實就是伴隨著身份地位而來的一整套角色規範。如果一個人僭越了自己的身份,那在傳統時代的中國人眼裏,便是“亂了規矩”,甚至是社會失範的征兆。

正因此,中國曆代所製禮儀,其根本目的都在於維護社會等級的差異性,彰顯身份地位的不可逾越,尊卑有序、貴賤有別。明太祖朱元璋再三重申這些禁令,明確指出要避免等級製度混亂,禁止任何偏離。這些規範事無巨細,從官員不得掩飾其級別,到百姓不得取名用帝王等字樣,平民、商人使用超越其等級的事物,均屬“越製”的大罪

與此同時,中國這樣一個編戶齊民的社會卻又是相對平等的,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承認人們有機會向上流動。於是,人們在恪守禮法秩序的同時,又懷有一種特殊的公平意識和反叛心理:憑什麽你行,我就不行?

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裏,多情的大理王爺段正淳在被迷藥製住後,有一段描寫:

果然聽得馬夫人問道:“段郎,你肯不肯和我做長久夫妻?”

段正淳笑道:“你這人忒是厲害,好啦,我投降啦。明兒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去,我娶你為鎮南王的側妃。”

秦紅棉和阮星竹聽了,又是一陣妒火攻心,均想:“這賤人有什麽好?你不答允我,卻答允了她。”

在此隱藏著強烈的嫉恨:憑什麽是你?這在一個彼此知根知底的熟人社會中更容易生發,因為“熟悉產生鄙夷”,人們很難承認自己在什麽地方不如人。最終,這有時甚至還會產生一種特殊的動力:如果連他都行,那我為什麽不可以?甚至是“**你不配,我才配”**。**

這樣,同儕之間的激烈競爭,最終卻維持了一種超穩定結構,因為人們實際上既不反對秩序頂端的裁決者,也不反對等級秩序本身,反倒是自覺地維護這一等級製,仿佛唯一的問題是有一些名不副實的人敗壞、逾越了自己的身份——他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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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平等觀,因為它指向的是當事人的“資格”——仿佛此人如果確有資格,那就沒問題。這就造成一種羨憎交織的雙重心態:抵觸同儕將自己的權力和財富顯化,但對“王室”和“貴族”又有著莫名的豔羨。

詭異的一點是:這看似叛逆,其實卻又是保守和順服的。因為發出這種抗議聲的人未必不想要這樣的特權,也正是這種“想要而得不到”才具有爆點。事實上,像“開著大奔進故宮”的事主也完全明白這一點,否則這種炫耀就無法招來羨慕、妒忌,正是這才帶來權力的滿足感。在這裏,演員和觀眾實際上是同一類人

當社會中的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之後,炫耀身份特權本身可說是他們試圖將權力和財富轉化為社會資本,這就是為什麽近年來很多暴發戶都想把自己孩子培養成“貴族”——但“貴族”不是“培養”出來的,這些做法往往倒是適得其反,因為中國人並不認可這種合法性。按王學泰的觀點,中國人隻認三種:血統、打江山的、考出來的。所以,“紅四代也還情有可原,就你,還貴族?”

客觀地說,這固然是因為中國深厚的儒家傳統,但每個傳統社會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可能或多或少都會有類似的經曆。此時,人們看到了機會(“我也有權得到”),而社會上升機製卻未必完善,以至於一些看起來“德不配位”的人倒是趾高氣昂。此時,人們想的是如何讓自己也撈到一點好處,籲求的其實是公平的分配機製

美國記者Hedrick Smith在1970年代常駐莫斯科,事後根據自己的觀察寫成《俄國人》一書,他發現,“在這個無產階級的國度裏,人們還是有著比在西方具有多得多的等級、階級和地位的觀念”,“權貴們把這些特權都視為天經地義的事,他們極端鄙視普通人,那種驕橫的態度,比起西方最高傲的富翁們,常常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人們不想改變這一部分製度,而隻是想沾它的光。他們不說蘇聯的製度不好,而是想自己也得到一點。”

就此而言,當下中國社會出現這樣的心態絕非偶然:一方麵,原子化的個體相信彼此均等,對公平越發敏感,本能地對權力和金錢的肆意張揚有所抵製;但另一方麵,在一個充滿社達氣氛的社會裏,當一個“人上人”仍然有著莫大的吸引力。這既造成一種狂躁焦慮的心態,卻也是中國社會發展內在的巨大動力之一。

不過,吊詭之處在於,隻有勢利眼才會那麽看重這些外在的東西,急於通過他們來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格調》一書對此一針見血:“如今,隻有把帽子當作無足輕重的飾物,才能賦予它等級的意味。嚴肅地看待戴帽一事,隻會使自己的身份降低。”——當然更不必說,沾沾自喜地炫耀自己的特權,這本身就是暴發戶格調低下的可靠標誌。

確實,一個社會即便現代化了,也很難消除這些身份地位的差異,但一個人的價值並不取決於身份,公共物品也不應根據“資格”來分配享有的權利。不做到這一點,我們就不能說中國人已經在意識層麵真正現代化了。

 

 

 

來源:https://www.wenxuecity.com/news/2021/01/19/1025163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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