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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戰爭中最慘烈的一場中美決戰

(2020-10-18 00:35:33) 下一個

 

朝鮮戰爭 假裝吹殼子  2 days ago

本文來源:老三篇、大衛工作室等公眾號

 

戰爭之殘酷,有時會超出想象力。朝鮮戰爭中,中美兩國軍隊交鋒,我們熟悉的上甘嶺戰役等,今天介紹砥平裏戰役,被隱瞞近40年。

 

太慘了,我為英勇的誌願軍所感動同時,也為那些逝去的生命而淚奔。這些英雄甚至沒有名字。今天發此文,特別紀念這些在異國土地上,灑下熱血與生命的人,同時,也給21世紀的今天一個啟示,人海打不過火海現代戰爭,更是高科技的較量兵器時代的人海戰術,估計再也沒有市場了。

 

同時,希望這樣的悲劇,再也不要發生。那些動不動鼓吹戰爭的人,更要好好看。你今天坐在空調房裏叫囂戰爭,就是先烈們用生命換來的,太不易了。中國人從來不怕打仗,中國人民也從來沒有怕過誰。這一點,是每一個中國人的自豪。但,有一點要明確。比直接動手更牛叉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當然,現在有些人頭腦發熱,一天到晚想打仗,我隻問一句:打起來了,你們全家先上嗎?

 

不能以愛國的名義誤國,不能以戰爭的名義消滅肉體,這是我們當下要警惕的。中華民族之複興,光靠幾個戰狼是不行的,必須依靠十四億人民的心血,汗水與智慧。

 

 

、、、

 

砥平裏——朝鮮南部一個極為普通的小村鎮,位置在橫城以西、楊平以東、南漢江以北,距離漢城40公裏,其直徑約為5公裏,四周都是小山包,砥平裏就坐落在這個小小的盆地中。

 

1951年2月13日,中國人民誌願軍和聯合國軍,在這裏展開了一場令全世界為之震憾的血腥戰鬥:參與作戰的誌願軍5個主力師(5萬餘人)向被包圍的美步兵23團(4000餘人),連續2個夜晚發起進攻,最後傷亡2萬餘人,無奈地撤出戰場。

 

這段曆史真相,被隱瞞了近40年,直至1990年代以後,才逐漸浮出水麵

 

1950年10月25日和11月25日,45萬“中國人民誌願軍”不宣而戰,在朝鮮西線和東線戰場,連續發動了兩次大規模戰役,使得毫無準備的聯合國軍措手不及,陷入了中國軍隊的重重包圍之中。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11月29日,麥克阿瑟將軍下令,聯合國軍從朝鮮北部全麵撤退。

 

就在聯合國軍撤退的同時,中共卻源源不斷地派遣“誌願軍”入朝作戰,至12中、下旬,中共再次將20萬解放軍冠以“誌願軍”的名義投入到了朝鮮戰場。此時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已全麵撤退到三八線以南地區,中國軍隊取得令全世界震驚的空前“大捷”。

 

為了防止戰爭擴大,印度、埃及等聯合國13個中立國家呼籲交戰雙方舉行停火談判,並邀請中國派代表出席聯合國大會。如果中共接受停戰談判,就此罷手,那麽朝鮮戰爭就會以中國“誌願軍”的全麵勝利而宣告結束。然而毛澤東卻認為聯合國軍已在“中國人民誌願軍”的強有力打擊下全線崩潰。毛在中央軍委會上說:“美帝國主義及其仆從提出先停火再談判,分明是想借談判獲得喘息時間。我們決不上當。我們一定要打到釜山去,把侵略者趕下太平洋,不消滅朝鮮境內的敵人決不班師。”

 

信奉鬥爭哲學、誓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毛澤東,絕不會留給對手任何機會,12月13日,偉大領袖致電“誌願軍”總司令彭德懷:“我軍必須越過三十八度線。”

 

的指示下,12月31日,彭德懷司令指揮誌願軍全麵越過三八線,將戰爭的火焰再一次燃向南方。在誌願軍咄咄逼人的攻勢下,1月4日,聯合國軍撤出漢城,退至平澤、原州、三徙一線。

 

同日,中國人民誌願軍進入韓國首都漢城,開創了一個國家的首都在短短半年中三易其主的先例

 

漢城的淪陷,又一次引發了南朝鮮百姓的逃難浪潮,深受戰爭荼毒的50多萬漢城居民,懷著對XXXX的恐懼,再次驚惶出逃:

 

幾十萬難民背著包袱、扶老攜幼,爭先恐後地向漢江擁去。冰凍的江麵上,到處是緊抱著嬰兒的母親,背著老人、病人、殘疾人的男人以及扛著大包袱和推著小型兩輪車的人們,沒有人去扶助那些跌倒的人,也沒有人理會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漢江上,美軍搭建了兩座臨時浮橋,難民們爭先恐後地湧上浮橋,狹窄的橋麵由於擠滿了車輛和人流在不斷搖晃,不斷有人被擠下浮橋掉到冰凍的江麵上,淒厲的哭喊聲和呼喚聲在寒風中久久回蕩

 

這場由金日成發起的戰爭,給朝鮮南北人民帶來的是無盡的災難。

 

1950年12月23日,美第8集團軍司令沃克將軍也在撤退途中遭遇車禍身亡。12月26日,馬修-李奇微被麥克阿瑟將軍任命為美第8集團軍司令。

 

麥克阿瑟將軍任西點軍校校長時,李奇微是該校的一名年輕的上尉教官,由於他的出色軍事才能,引起麥克阿瑟將軍的注視。李奇微將軍到達朝鮮戰場後,果然不負麥克阿瑟將軍重望,朝鮮戰爭的發展軌跡就此發生了改變

 

自誌願軍第二次戰役以後,美軍開始了其戰略撤退。所謂“第三次戰役”,其實並沒有進行過實質性戰鬥,誌願軍基本上是一路尾隨在美軍後麵走過來的。

 

漢城,作為不設防的城市被中國軍隊占領後毛ZD東認為解放軍的戰鬥力真的可以和美軍平起平坐了,他對秘密訪華的金日成說:“打第一次戰役、第二次戰役勝利了,但還不夠,還要接著打。你美國敢越過三八線北進,那我們為什麽不能越過三八線南進?”他不無得意地說,從現在起我們開始要“喊著打!

 

中共的報紙和電台廣播也開始連篇累牘地報導誌願軍的“赫赫戰果”:興南、元山、平壤、春川相繼被英勇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所攻克,幾十萬美軍和李承晚偽軍被擊潰,正在狼狽逃竄,中國人民誌願軍橫掃千軍、銳不可當。

 

漢城被中國軍隊占領後,毛ZD下令北京放鞭炮焰火慶祝,全國各地同時組織了數百萬人聲勢浩大的慶祝遊行。1月5日,《人民日報》在頭版發表了《祝漢城光複》的社論,號召誌願軍:向大田前進!向大丘前進!向釜山前進!把美國侵略軍趕下海去!

 

中國老百姓,載歌載舞,敲鑼打鼓地歡慶勝利,成千上萬興奮狂熱、情緒高亢的青年學生紛紛報名參軍,要求赴朝鮮戰場去打擊“美帝侵略者”。

 

此時,唯一頭腦清醒的是誌願軍司令彭德懷元帥,隨著誌願軍不斷向南推進,戰線越來越長,誌願軍的後勤支援也變得越來越困難,而且朝鮮南部地勢平坦,極有利於美軍機械化重裝備部隊的展開,誌願軍已經處在十分危險的境地。

 

朝鮮戰爭結束以後,彭德懷有一次在軍事會議上回憶起“第三次戰役”時說道:“我打了一輩子的仗,從來沒有害怕過,可誌願軍打過三八線,一直打到三七線時,我環顧左右,確實非常害怕。美軍幾乎是不戰而退。誌願軍都知道,三八線並不是我們打過去的,可以說是走過去的。

 

就在慶祝漢城被“光複”的第三天,1月7日,聯合國軍停止了退卻,李奇微將軍下令第8集團軍在西線和東線戰場同時向中國軍隊發動了代號為“獵狗行動”和“雷霆作戰”的反擊,漫天的炮火再次傾瀉在誌願軍陣地上,首當其衝的誌願軍部隊在美軍的炮火打擊下,死傷累累,北朝鮮人民軍前線司令官金策大將也被美軍炮火炸死,中國軍隊的進攻勢頭終於被遏製了

 

1月25日,彭德懷急電毛澤東,說明前線戰事緊急,要求立即停止進攻將部隊後撤。

 

但毛28日的回電讓彭大吃一驚:“我軍必須立即發起第四次戰役,以殲滅二萬至三萬美李軍、占領大田安東之線以北區域為目標……”。

 

毛告知彭德懷,一百多萬中國軍隊已經集結在中朝邊境,正在等待開赴朝鮮。毛充滿必勝信心地指示彭:“中朝兩軍在占領大田安東以後,再進行2至3個月的準備工作,然後進行帶最後性質的第五次戰役。。”毛澤東此時似乎已經看到了朝鮮戰爭最後勝利的曙光。

 

在毛的命令下,彭德懷不得不硬著頭皮策劃再次發動進攻,並按照毛的指示,把戰役目標定為三六線的大田、安東。

 

正當西線的誌願軍第38軍、第50軍死死地阻擊聯合國軍的反攻,而東線北進的聯合國軍卻一路突破中國軍隊防線,迅速向前推進,進抵邸平裏的美23團和占領橫城一線的南朝鮮第3、第5、第8師就這樣從整個戰線上突了出來。

 

戰場上出現的這種狀態,使正對戰場局勢一籌莫展的彭德懷突然感到有了一次扭轉戰局的機會。彭德懷的設想是,死死地頂住西線,把大兵團快速集中於東線,對相對實力較弱的南朝鮮部隊進行大規模反擊,如果反擊成功,將打破聯合國軍的進攻態勢,改變目前誌願軍節節敗退的局麵,使中國軍隊重新掌握戰場主動權。

 

事實上彭德懷的反擊計劃具有很大的冒險成分,因為東線戰場的誌願軍要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必須具備兩個重要條件:

 

1.在西線作戰的誌願軍必須把美軍牢牢地阻止在漢江以南。如果西線的誌願軍被擊垮,那麽不用說反擊了,整個東線作戰的誌願軍將陷於被包圍的危險處境。

 

2.東線的誌願軍有把握對被包圍的敵軍予於殲滅。

 

這兩點,對於裝備落後,靠“騾馬運輸、徒步行軍”的中國軍隊來說,都是不確定的因素,尤其是第二點,長津湖戰役已經表明,武器簡陋的中國軍隊即使包圍了美軍,也沒能力將其殲滅。然而作為中方軍隊統帥的彭德懷卻依然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以為誌願軍還是可以像國共內戰時一樣,單靠“人海”的優勢就能彌補這些不足。

 

戰場上的機會稍縱即逝,彭德懷決定抓住這次機會。有一點讓彭放心的是,毛承諾的100多萬“誌願軍”已在鴨綠江邊集結,正在開赴朝鮮戰場,即使戰役進行得不順利,彭也可以通過這次戰役,掩護誌願軍增援部隊安全抵達,從而與美軍展開一場更大的決戰。

 

2月5日,彭德懷電令誌願軍第42軍和北朝鮮人民軍第2、第5軍團對東線北進的聯合國軍進行阻擊,同時,鄧華指揮的第39、第40、第66軍奉命向東移動,準備按照計劃發動反擊。

 

誌願軍的“第四次戰役”就在這種情形下展開了。

 

2月11日晚,戰鬥首先在橫城打響,彭德懷以誌願軍4個軍(第39軍、40軍、42軍、66軍),以及北朝鮮人民軍第2、第5軍團,二十幾萬兵力,向位於橫城一線的南朝鮮第3、第5、第8師陣地發起猛烈進攻,彭德懷期望由此打開缺口,進而擊破東線美軍在原州的防線。

 

在誌願軍猛烈的攻擊下,戰鬥力薄弱的南朝鮮軍隊一觸即潰,尤其是南朝鮮第8師,遭到突然攻擊後,沒有組織有效抵抗就紛紛潰退,致使美步兵第2師的側翼完全暴露,使之不得不與美空降187團一起緊急後撤,從而打亂了聯合國軍的部署,戰役一開始似乎開始朝著有利於誌願軍方向發展

 

誌願軍在橫城戰役取得首仗勝利,使得駐守在邸平裏的美23團獨自孤零零地突出在中國軍隊的攻擊線上,“誌司”按照計劃,將攻擊之矛指向邸平裏,打算用一個晚上的時間,解決美23團。按照誌願軍司令部的估計,駐守邸平裏的美23團,說不定已經準備逃跑了,誌願軍必須趁其在逃跑之時,在運動中給予消滅。

 

2月13日晚,戰役總指揮、誌願軍副總司令鄧華調集了39軍、40軍、42軍的5個師(115師、116師、117師、119師、126師),向駐守在邸平裏的美步兵2師第23團發起猛烈進攻,一場慘烈的戰鬥,就此拉開了帷幕

 

正如誌願軍司令部所判斷的那樣,戰役開始之前的13日中午,美第10軍軍長阿爾蒙德將軍也乘直升機到達邸平裏,就砥平裏23團的處境和團長弗裏曼上校進行了認真的研究。由於南朝鮮軍隊的潰敗,導致在邸平裏的美步兵第2師23團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阿爾蒙德軍長聽取了弗裏曼團長關於立即撤退的建議及其理由,也得出結論:23團應在人數眾多的中國軍隊尚未形成包圍態勢之前,盡快撤出邸平裏。

 

阿爾蒙德飛走以後,弗裏曼團長下達了撤退命令。

 

正當美23團的士兵們收拾行裝準備撤離時,弗裏曼團長收到了一份緊急電報:

 

堅守砥平裏,不準撤退!——命令來自美第8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將軍,正是這份電報,改變了朝鮮戰爭的曆史進程。

 

堅守砥平裏的決定出自李奇微將軍對整個戰局的獨到判斷,李奇微接替陣亡的沃克將軍擔任第8集團軍司令還不到2個月。他一到朝鮮戰場,就被卷入了聯合國軍的撤退洪流中。由於中國軍隊的強勢參戰,美軍上下充滿了悲觀的情緒,南朝鮮軍隊更是一觸即潰,望風披靡。李奇微將軍乘坐一架輕型飛機,帶著幾名助手,在戰場上到處奔波,直接同戰地指揮官見麵,了解戰況,分析局勢,在這段時間裏,他查閱了美第8集團軍和美第10軍與中國軍隊所有的戰鬥報告,從中發現了中國軍隊的4個致命的弱點:

 

(1) 人數龐大的中國軍隊,由於受給養的限製,每次進攻持續時間不超過7天;

 

(2) 徒步前進的中國軍隊,每天推進距離不超過20公裏;

 

(3) 以步槍、手榴彈為主要武器的中國軍隊,其攻堅能力極其低下,即使包圍美軍,也無能力殲滅。

 

(4) 為了躲避美機轟炸,中國軍隊白天不敢行動,所有進攻隻能在晚上進行。

 

因此,掌握了這些弱點以後,麵對中國軍隊在橫城地區表麵上的強大攻勢,李奇微將軍沒有絲毫驚慌,他十分清楚中國軍隊在目前極為困難的情況下,還居然膽敢冒險發動攻勢,隻會令其陷入更大的困境,隻要美23團將中國軍隊主力吸引在邸平裏,聯合國軍就可利用其強大的空中力量和地麵炮火,將其完全摧毀。李奇微將軍認為,孤立無援的陸戰1師在北部長津湖地區被十幾萬中國軍隊重重包圍,也能做到全身而退,那麽在南部的三七線,在東西戰場已經連成一體的聯合國軍防線麵前,中國軍隊將為他們的進攻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

 

據守砥平裏的聯合國軍除了美軍第23團外,還有一個坦克中隊、一個炮兵營和一個法國營,總兵力約5000人,防守麵積僅直徑1.5公裏。其中法國營是一支名副其實的“誌願軍”,其成員全部是擁有法國國籍的戰場老兵,許多誌願者為了加入該營而自願降低自己原來的軍銜,尤其是營長拉爾夫。莫爾克拉中校。

 

 

 

拉爾夫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法國軍人,他原是法國軍隊中的一名中將,為了抵製共產XX,寧願將自己軍銜降為中校赴朝鮮參戰。該營由1017人組成,共有3個步兵連,一個重武器連和一個營部連,隸屬美步兵第2師23團。

 

法國營於10月25到達朝鮮,由於戰況緊急,原定3周的美式武器適應訓練縮短為10天即被投入戰場。該營作戰經驗豐富、作風彪悍頑強,1月31日和2月1日兩天,法國營和美23團3營一起在雙聯隧道地區擊潰了誌願軍第125師,使得美軍對其戰鬥力不得不刮目相看。

 

接到李奇微將軍堅守邸平裏的命令以後,弗裏曼團長下令部隊立即修築防禦工事,士兵們將數千米環狀鐵絲網鋪設在陣地前沿,密集地布置了防步兵地雷和照明汽油彈。施工機械也在緊張地挖掘壕溝,20輛坦克作為機動火力被布置在前沿陣地,各陣地之間的接合部,全部用M-16高射機槍和坦克嚴密封鎖,弗裏曼上校還在防禦圈內設下炮兵陣地,集中使用26門野戰榴彈炮和51門迫擊炮。弗裏曼上校還建立了步兵、坦克、炮兵之間的通信聯絡方式,使美軍強大的火力盡可能發揮出最大的功效。

 

防禦工事完成不久,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廣袤的雪野顯得一片寂靜。23團接到美偵察機發來的報告:數目龐大的中國部隊正在從北麵和東麵向邸平裏開進。弗裏曼上校向部隊發出了“準備迎擊中國人進攻”的命令。

 

 

 

黑夜中,聯合國軍士兵們一個個緊握武器,匍匐在戰壕裏,神情緊張地等待中國士兵的出現。

 

13日深夜21時,成千上萬誌願軍士兵的身影浮現在雪地上。隨著淒厲、刺耳的喇叭聲,中國士兵開始了進攻。

 

一位當年參戰的美軍士兵的描述道:“夜幕降臨時,四周響起了淒厲的軍號聲,他們(指中國軍人)滿山滿穀地湧了出來,不畏生死地衝向我們,然後一排排地象麥捆似的被機槍火力擱倒,後麵的人又一排排地往上衝,又被擱倒。我們的機槍狂吐著火焰,槍管打得通紅,臂膀打得酸痛,看著滿坑滿穀的屍體,我對自己說,這不是戰鬥,這簡直就是屠殺。

 

就這樣,中國士兵一波緊接一波的進攻,一往無前,無所畏懼,中國士兵踏著同伴們的屍體不顧一切地衝鋒,令他們毛骨悚然,就連參加過太平洋戰爭的美軍老兵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麵,他說這是一支比日軍更不顧惜士兵生命的軍隊。

 

環形防線裏的美軍坦克和重炮猛烈地轟擊誌願軍的衝鋒集群,平均每百平方米瞬間落下十幾顆炸彈,隨著火光閃耀、彈片橫飛,鮮血染紅了的整個砥平裏,一百多人的誌願軍連隊往往幾分鍾後就隻剩七八人。僅一個晚上,39軍117師被打死的的士兵就達3000人以上,投入進攻的誌願軍357團3營在一次進攻之後,隻有數人生還。炮火連天的邸平裏戰場,中國士兵就這樣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同美軍的飛機坦克、榴彈炮、高射機槍對決。整整一個晚上,在猛烈的炮火打擊下,117師的士兵除了肢體橫飛、死傷慘重以外,沒能攻下一處陣地。

 

在激烈的戰鬥中,美23團團長弗裏曼上校也被彈片擊中臂部而受傷

 

2月14日。

 

39軍指揮部設在砥平裏以北一片茂密的鬆樹林中,林間的空地上架著幾座電台,報務員頭戴耳機正在緊張工作。軍長吳信泉、副軍長譚友林隻是一個勁地在抽煙,兩人愁眉苦臉,焦慮萬分。他們剛接到一個雷擊般的消息:擔任阻擊驪州、原州向砥平裏增援的39軍116師,在行軍至注岩裏途中,被美軍空中偵察機發現,美軍立即調集原州附近的炮兵群,在空軍的配合下,集中炮火轟擊這個縱隊達四小時之久。就這樣,這支一萬多人的誌願軍縱隊在到達戰場之前,就被美軍猛烈的炮火打擊下,死傷7千餘人,最後不得不撤出戰場。

 

 

 

吳信泉,這位在雲山戰役時,號稱要將美騎兵1師“包餃子”當“下酒菜”的中國“王牌軍”軍長,此時才真正領教了美軍凶悍的戰鬥力,麵對39軍一個晚上就遭受如此巨大的傷亡,他的手禁不住發抖了,他已經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驕狂。2月12日,吳信泉剛接到攻打邸平裏任務時,根本沒把邸平裏的美軍放在眼裏,“誌司”副司令鄧華布置以39軍的115、116、117師為主力,40軍的119師、42軍的126師協助進攻的方案時,吳信泉心裏還覺得暗自好笑,他認為鄧華過於謹慎,區區邸平裏的一個團的美軍,隻不過是一塊送到“誌願軍”嘴邊的“肥肉”,還不夠39軍“吃”的,根本沒有必要再安排其他兩個師。因此13日深夜,在116師、119師、126師還未趕到戰場的情況下,吳信泉軍長獨自下令發起進攻,致使117師在進攻中死傷慘重。

 

奉命南下包抄邸平裏的39軍115師,經過白天隱蔽,晚上行軍,一路坡高崖陡,以至連馬匹都被丟棄,好不容易行軍至砥平裏以東時已是13日深夜。115師於十四日淩晨發起攻擊,但打下以後從俘虜口中才知道,他們攻下的隻是邸平裏外圍的一個叫馬山的山頭,砥平裏還在西南方向。此時砥平裏的槍炮聲已經停止了,39軍117師已被打得屍橫遍野,已經沒有能力再發起進攻了。

 

參加對砥平裏攻擊的第42軍126師也犯了和115師同樣的錯誤。這個師接到攻擊邸平裏的任務被配屬給第39軍後,按照地圖上指示的路線向砥平裏進軍。當按照判斷的方位和計算的行進時間應該到達邸平裏的時候,部隊發現了山穀中一個小村子,於是126師毫不遲疑地開始了進攻,攻占了這座村莊。直到天亮以後才搞清楚不是邸平裏,而是位於邸平裏東南方向10公裏處的一個叫田穀的村鎮。

 

 

 

天亮了,輪到占據馬山的誌願軍115師成為美軍攻擊的靶子。為了奪回製高點,美軍集中重炮向馬山展開凶猛的轟擊,美空軍也加入攻擊戰鬥,數十架美海盜式攻擊機超低空撲向誌願軍陣地,輪番掃射,投擲大量凝固汽油彈,馬山陣地淪陷在一片火海中,中午時分,邸平裏美23團出動坦克和步兵向馬山誌願軍陣地猛烈反擊,115師三個團在美軍反複轟炸和掃射下,死傷狼籍,一位參加戰鬥的美軍士兵回憶道,美軍飛機在對誌願軍陣地轟炸時,他們連隊就在山腳下麵,隻聽見從山上傳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嘯鳴聲,後來才知道,這是中國士兵被凝固汽油彈燒著時發出的慘叫,一直傳到山下……

 

 

 

誌願軍434團2營王少白營長給團長王扶之打電話時哭著說,他的營死了三分之二,快要打光了,要求撤離馬山。

 

然而,115師要求撤出馬山的要求沒有得到軍部批準,吳信泉軍長知道如果馬山丟了,砥平裏戰役更沒辦法繼續下去了,他命令115師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死守馬山。

 

14日下午,一架直升機轟鳴著,徐徐降落在美23團團部後麵的空地上,美軍士兵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8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將軍,頭戴一頂美軍特有的防凍絨帽,胸前掛著兩個手雷,從直升機機艙裏爬了下來。

 

李奇微將軍是親自來到邸平裏視察戰況的,他對美23團士兵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下依然保持著高昂的士氣感到欣慰,他見到了手臂負傷的弗裏曼團長。李奇微將軍告訴弗裏曼上校,邸平裏戰役是整個朝鮮的作戰計劃中非常關鍵的一環。他完全清楚23團的危險境地,他對弗裏曼團長說:“你一定要再堅持一個晚上。”李告訴弗裏曼,他已經命令美國騎兵1師增援砥平裏。美軍在原州一帶的重炮部隊也將為23團提供強大的火力支援。

 

李奇微將軍親臨前線,極大地鼓舞了23團士兵的士氣,但也僅此而已,因為接下來的一個晚上,美23團不得不為自己的生死,孤軍奮戰了。

 

美第10軍軍部得知弗裏曼上校負傷的消息後,專門派出1架直升機接他去後方治療,被弗裏曼一口回絕,他說:“我既然把士兵們帶到這裏,我就要把他們帶出去。”弗裏曼上校命令部隊利用白天加緊加固防禦陣地,準備應付誌願軍的夜襲,以堅持到援軍的到來。注:弗裏曼上校一直堅持到援軍——美騎兵5團的坦克15日下午低達邸平裏後,才乘直升機離開戰場。)

 

14日晚,誌願軍第40軍119師和第42軍126師到達了戰場,自此,參戰的誌願軍攻擊部隊全部到齊。中國軍人從四麵八方把邸平裏圍得水泄不通,天黑不久,邸平裏南麵升起了幾顆信號彈,誌願軍向這個直徑僅1.5公裏的聯合國軍環形陣地又一次發起了攻擊,最後的決戰開始了:

 

砥平裏周圍山坡上湧現出了成千上萬的中國士兵,黑夜中他們一個個手執火把,在喇叭聲、鑼鼓聲和山崩地裂般的喊殺聲中,猶如一支龐大的螞蟻軍團,密密麻麻、浩浩蕩蕩、漫山遍野地湧向美23團防禦陣地

 

聯合國軍的士兵們在震驚之餘迅速反應過來,開始集中坦克和火炮猛烈地攔阻射擊,各輕重武器和平射的高射機槍也在陣地前組成了密集的火力網,在前麵地誌願軍士兵成排成排地倒在火力網下,可是後麵的士兵毫不在意,踏著同伴的屍體繼續衝鋒,完全不把生死當一回事。

 

夜戰的景象驚心動魄,照明彈、曳光彈、飛散的信號彈以及四射的火花把邸平裏夜空點綴得絢麗繽紛。每隔五分鍾,美軍陣地上就騰空升起一排排照明彈,數十條曳光彈組成的光帶接連不斷地交叉在夜空。

 

美C—47運輸機也飛抵戰場,用降落傘投下一批又一批照明彈,這些照明彈宛如一盞盞巨大的燈籠,長時間地漂浮在砥平裏上空,把整個戰場照耀得雪白如晝。在明亮刺眼的白光下,中國士兵的影子滿山滿坡地在蛹動著,他們穿著臃腫棉襖,步履笨拙地邁向美軍陣地。在美軍設置的鐵絲網前,不計其數的誌願軍士兵被打死,美軍發現中國士兵麵對鐵絲網顯得束手無策,他們甚至連簡單的破壞工具都沒有,隻能試圖從網下鑽過去,而這正在美軍機槍的有效射程之下,不一會,鐵絲網前就堆滿了中國士兵的屍體,有好幾處地方中國士兵的屍體已經高過鐵絲網,形成了一座座屍體橋,把整段鐵絲網都壓扁了

 

一波又一波、一群又一群,誌願軍排山倒海式的衝鋒接連不斷,指揮官絲毫不惜嗇士兵的生命,一撥又一撥地將士兵投入殺戮戰場,成百上千的中國士兵就這樣被美軍猛烈而無情的炮火吞噬,撕成碎片。

 

戰場上,到處散落著中國士兵的軀體及殘肢斷臂,白雪覆蓋的邸平裏雪原已被誌願軍士兵的鮮血浸泡成黑紅色

 

參加過朝鮮戰爭的英國著名演員邁克爾凱恩,是一名出身貧困,思想左傾的青年,曾對共產主義頗具同情,然而,朝鮮戰場的經曆使他從此厭惡,他告訴《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一書作者張戎女士說,他親眼目睹了中國士兵像大海的波浪一樣,一潮一潮地往前衝鋒,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擋西方的子彈。他當時就想,這些人連自己人的生命都不顧惜,我怎麽能指望他們關心我呢?

 

在中國士兵一輪又一輪的“萬歲衝鋒”下,聯合國軍的防禦陣地也險象環生,法國營有一個防禦點上的士兵全部陣亡,蜂擁而來的誌願軍士兵攻占了這個防禦點,營長莫爾克拉中校迅速調動高射機槍排向衝上陣地的誌願軍士兵密集掃射,弗裏曼上校也派出美軍一個排前來支援,終於將衝進陣地的幾百名中國士兵擊斃,重新奪回了陣地。

 

然而美軍G連防守陣地上的形勢卻越來越危急,G連士兵已經連續擊退了中國軍隊的十幾次進攻,但眼前突然又出現了令人驚劾的一幕:五、六百名頭綁白布條,身強力壯的誌願軍敢死隊員,每人將一個六磅重的炸藥包捆在一根長長的樹棍上(用來炸毀美軍的工事),一麵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一麵不顧一切地向前衝鋒,全然不顧迎麵而來的子彈,衝在前麵的敢死隊員一批一批地倒在美軍的機槍掃射下,但更多的中國士兵繼續沿著被鮮血染紅的山坡向上狂衝,不少人被自己同伴的屍體絆得踉踉蹌蹌,但依然瘋狂地衝向美軍所布下的鐵絲網和地雷區,一些中國士兵被地雷炸飛以後,殘缺的肢體落下掛在帶刺的鐵絲網上,形狀十分駭人,屍體的後麵,有更多數不清的中國士兵湧了上來。美軍的重炮和高射機槍雖然不停地開火打死許多進攻的中國軍人,但還是有不少誌願軍士兵越過了鐵絲網和地雷區闖入美軍陣地。

 

午夜時分,G連防守的陣地終於被中國軍隊攻破了,在炮彈和手榴彈連續不斷爆炸的閃光中,黑壓壓的中國士兵如螞蟻一般地爬上了G連的防禦陣地,許多美軍士兵陣亡,幸存下來的人不得不退到陣地背後的山坡下。

 

由於G連陣地的失守,美軍環形防線被撕裂了一個很大的缺口。弗裏曼上校調集兩輛坦克進行反擊,但沒有奏效,近千名中國士兵已經湧入了陣地,並且繼續向美軍陣地縱深發起攻擊,美軍環形防線上的缺口越來越大,弗裏曼上校不得不將最後的預備隊——23團的突擊連和工程連投入戰場,來阻擋蜂擁而來的中國軍隊的士兵命運的天平開始偏向了中國軍隊。

 

兩軍激烈的攻防此起彼伏,慘烈的白刃戰和肉搏戰在邸平裏的每一處陣地上演,金屬的撞擊聲、咆哮的喊殺聲、子彈的射擊聲和炸彈的爆炸聲匯成一片。然而,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誌願軍”最害怕的時刻又一次來到了——天,開始亮了。

 

15日黎明,太陽從雲層裏鑽了出來,對邸平裏的美23團官兵來說,最危險的黑暗時刻終於過去了。

 

從美海軍航母上起飛的轟炸機編隊,一批接一批地飛抵邸平裏上空,將成噸成噸的炸彈和凝固汽油彈傾瀉在誌願軍陣地上,把誌願軍陣地炸成一片火海,攻占G連陣地的一千多名誌願軍士兵也在猛烈的爆炸聲中化為灰燼。

 

誌願軍的攻勢被遏製了,朝鮮的白天,是美國空軍的天下。

 

天亮以後,美空軍給駐守邸平裏的美23團運來大批補給和彈藥,同時將200多名傷兵用直升機運至後方。美航母艦隊的艦載機介入戰場以後,攻擊任務主要由美航空兵和邸平裏附近的美軍炮兵部隊進行。在天黑以前,誌願軍是不敢展開大規模攻擊的。

 

鄧華指揮部對39軍軍長吳信泉連續兩個晚上沒有拿下邸平裏極為不滿,15日上午發來電令,要求部隊加緊準備,最遲一定要在16日晚上拿下砥平裏。

 

軍長吳信泉心裏叫苦不迭,參與直接攻打邸平裏的誌願軍三個師共隻有三個炮兵營,加起來才36門炮,而且隻剩三百多發炮彈,原本配合攻擊砥平裏的炮兵第四十二團,因為馬匹受驚暴露了目標,遭到美軍飛機轟炸全部被毀,這就意味著火力本來就弱的誌願軍失去了炮兵支援,隻能靠手中的輕武器作戰了。

 

“沒有炮兵協同,這仗怎麽能打?”譚友林副軍長憤憤地對吳信泉說。

 

吳信泉默默抽著煙沒有開口。這時從砥平裏南方不斷傳來的爆炸聲令他焦急萬分,他知道守衛馬山的115師也已經陷入滅頂之災,正在經受美軍重炮、坦克和飛機的反複轟炸,這位中共“王牌軍”軍長心裏十分清楚,以誌願軍步兵的輕武器與美軍強大火力對抗下去,其後果隻能是全軍覆沒。

 

吳信泉下了決心,喊來作戰參謀:“給“鄧指”發報,講明砥平裏的情況,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然而吳的建議並沒有得到“鄧指”同意,鑒於39軍死傷慘重,已實際上失去戰鬥能力,15日中午,鄧華指揮部發來電報,參加邸平裏戰役的誌願軍部隊,歸40軍指揮,由40軍119師師長徐國夫負責組建“前指”,同時指派40軍軍長溫玉成立即趕赴邸平裏指揮戰鬥。

 

美23團在邸平裏遭到十倍以上中國軍隊的攻擊,14日,李奇微將軍命令美騎兵1師第5團北上增援砥平裏。15日上午,美第5騎兵團出發,這支由3個步兵營、2個炮兵營、2個坦克連、一個工兵連以及28輛補給卡車和19輛救護車組成的增援部隊,上路不久即受到中國軍隊的阻擊。

 

中國軍隊占領了山邊公路兩側,居高臨下射擊,雖然火力猛烈,但效果甚微,美騎兵5團在美軍飛機的支援下向公路兩側的高地進攻,拿下了一個又一個高地,幾百名中國士兵被打死,然而美騎兵5團團長柯羅姆貝茨上校發現:“傷亡巨大的中國軍隊好像越打越多,中國士兵的忍耐力和對死亡的承受力令人吃驚。”

 

由於誌願軍的頑強阻擊,美軍進展十分緩慢,整整一個上午,美第5騎兵團如蝸牛一般地前進。如果美第5騎兵團不在太陽落山之前到達邸平裏,邸平裏的美23團和美第5騎兵團都將陷入危險境地。柯羅姆奇澤上校下了決心:放下那些載滿物資的卡車以及仍然在山嶺兩側與中國軍隊作戰的步兵,隻率領坦克連,憑借著厚厚的裝甲直衝砥平裏。

 

下午3時,坦克突擊縱隊組建完畢:一共23輛坦克,160名步兵,由柯羅姆貝茨上校親自率領,45分鍾以後,這支孤注一擲的坦克突擊縱隊開始前進了,美軍的轟炸機沿著坦克縱隊前進道路上的所有高地實施了猛烈的轟炸,公路兩側兩個營的美軍則全力向中國阻擊陣地發動鉗製火力的進攻,聯絡飛機在頭頂來回盤旋,擔任引導炮兵射擊和報告前方敵情的任務。為了防禦誌願軍的伏擊,坦克突擊縱隊以每輛坦克的間隔50米,總長度為1.5公裏的戰鬥隊形迅速朝前推進。

 

坦克縱隊在通過一個叫曲水裏的小村莊(位於邸平裏以南6公裏)時,遭到中國士兵的猛烈阻擊,阻擊美騎兵一師五團的是在注岩裏被美軍炮火擊潰的誌願軍第39軍116師的殘部。中國士兵從村莊兩側的高地上向坦克分隊進行射擊,成束的手榴彈在坦克上爆炸,但對厚裝甲的坦克毫無作用,最後,中國士兵在軍官的命令下抱著炸藥包,躺在坦克行進的道路上引爆炸藥。坦克縱隊的數輛坦克被炸毀,搭乘坦克的L連160名士兵也隻剩下了60人。幾輛被炸斷履帶停泊在路旁的坦克請求支援時,被柯羅姆貝茨上校拒絕了,他吼道:“不能停下!停下來就全完了!”他命令餘下的坦克不要理會,繼續前進,迅速衝過誌願軍把守的曲水裏村莊。

 

在距離砥平裏西南約兩公裏的地方,坦克縱隊穿過了由115師343團占據的一段險要的路段:這是一段位於望美山的右側,於山腰鑿開的極其狹窄的豁口,全長140米,兩側的懸崖斷壁高達15米,路寬僅能勉強通過一輛坦克。當時誌願軍343團團長王扶之發現遠處大路上煙塵滾滾,還以為是自己的增援部隊,因為曲水裏有116師打援,美軍過不來。等到發現是美軍坦克時,已經來不及了,傾刻間,美騎兵5團的十餘輛坦克隆隆而至,343團團長王扶之慌忙派出團部警衛連進行阻擊,在懸崖上麵的中國士兵把成束的手榴彈和數個捆在一起的炸藥包扔了下來,又有30多名在坦克炮塔上的美軍士兵在交戰中陣亡,但誌願軍343團並沒能阻擋坦克的前進,柯羅姆奇澤上校率領的坦克突擊縱隊,迅速穿過了隘口。

 

 

 

經過1小時15分鍾,美騎兵5團的坦克突擊縱隊成功地突破了誌願軍的6公裏防線,於下午17時到達邸平裏。雖然這支增援部隊隻剩下十幾輛坦克和23名步兵(其中還包括13名傷員),但卻給了邸平裏的聯合國軍帶來了極大的鼓舞,戰壕中的美軍士兵看到騎兵5團的坦克出現在戰場時,禁不住歡呼起來。

 

一位參加邸平裏戰鬥的美軍老兵回憶:“當騎兵5團的坦克出現在中國軍隊背後時,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還在作戰的中國士兵突然驚慌失措起來,他們一個個從散兵坑裏爬了出來,扔下武器向四處逃散,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景象,防禦陣地四周的山丘上都是逃跑的中國士兵,密密麻麻,漫山遍野!此時飛機追著俯衝轟炸、坦克猛轟、防空高射機槍在怒吼,步兵用各種自動武器向逃跑的中國士兵開火射擊!真是難以相信的一天!我們就這麽解圍了。”

 

15日傍晚,40軍軍長溫玉成奉鄧華副司令的命令抵達砥平裏戰場時,誌願軍的戰線已經崩潰,溫玉成軍長登上邸平裏的北麵207高地,拿望遠鏡俯瞰整個戰場,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憾:在美軍陣地前麵,誌願軍士兵的屍體堆積如山,尤其是邸平裏南側望美山的整個山坡,像一個巨大的露天墳場,全部被屍體覆蓋,場麵血腥,慘不忍睹。

 

麵對如此場景,溫玉成軍長不得不打電報給鄧華副司令,明確地表示,這是一場打不贏的戰役,必須立即撤出戰場。

 

戰場的敗局已無可挽回,當日黃昏,鄧集團指揮部終於做出撤離砥平裏的決定。

 

15日夜,天空開始下起了大雪,守候在砥平裏環形陣地中的美軍士兵和法軍士兵還在緊張地等待著中國軍隊的再次攻擊。

 

漆黑的陣地前沿此時出現了數百支中國士兵的火把,閃爍的火苗時隱時現、吵吵嚷嚷地在美軍陣地四周晃動了整整一夜。

 

這天夜裏,中國士兵沒有發動進攻,而是在屍體堆裏翻找尚未死去的同伴和抬走部分陣亡者的遺體,由於大部分中國士兵屍體來不及搬走,很快就被大雪掩埋了。

 

 

 

天亮以後,美軍士兵驚愕地發現,戰場上的中國士兵一個個都不見了,陣地周圍的屍體也全都消失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寂靜的山崗和白茫茫的雪原,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砥平裏戰役,以誌願軍的血腥慘敗而告終。

 

據美軍資料記載,參與邸平裏戰役的誌願軍共有5個主力師,5萬餘人,其中115師、負責打援,直接攻擊邸平裏的是116、117、119、126四個師。

 

戰鬥結果:116師還未趕到邸平裏戰場就被美空軍的炮火消滅,其他3個師在連續強攻2晝夜之後反被打得支離破碎,傷亡人數超過了2萬,最後不得不自行退出戰場。而駐守邸平裏的美23團僅傷亡200餘百人。中國軍隊僅遺棄在美23團陣地上的屍體就有一萬多具,另外還有一百多名中國士兵因為難忍饑餓而向美軍投降。

 

誌願軍359團3營的官兵在邸平裏戰役中幾乎全部戰死,該營營長牛振厚在撤退時哭著喊著,死也不肯離開遍布他手下士兵屍體的陣地,最後被硬抬下來

 

誌願軍357團團長孟灼華在向上級匯報士兵傷亡的情況時,因痛苦萬分而泣不成聲。

 

這些在國共內戰時期久經戰火錘煉的戰場老兵,也是第一次經曆如此慘烈的戰鬥,在美軍雷霆萬鈞的炮火下,他們的意誌和精神全都崩潰了。

 

中國人民誌願軍第40軍119師是林彪“四野”屬下韓先楚的“三縱”,號稱“旋風部隊”,在國內戰場所向披靡,從東北的黑龍江一直打到海南島,沒想到在砥平裏僅一個晚上,這股“旋風”就被美軍的一個團打得喪失了戰鬥力。

 

中國人民誌願軍第42軍126師原是林彪“四野”屬下的5縱,該師在遼沈、平津戰役中,戰功卓著。朝鮮戰爭爆發時,126師作為誌願軍首批入朝參戰部隊之一於10月19日夜跨過鴨綠江。第一次戰役中,該師在東線黃草嶺、赴戰嶺地區奉命阻擊聯合國軍的進攻,榮獲了“黃草嶺守備英雄連”及“煙台峰守備英雄連”稱號。邸平裏戰役以後,該師已不成編製,不得不“回國休整”。

 

在邸平裏戰役中死傷最為慘烈的是中國人民誌願軍第39軍——這支“四野”的“攻堅尖刀”,在國共內戰中更是屢建奇功。在林彪將軍的指揮下,39軍從東北雪原的長白山一直打到西南邊陲的鎮南關。

 

朝鮮戰爭爆發後,39軍成為第一批出征朝鮮的部隊。1950年10月25日,誌願軍發動的雲山突襲戰中,39軍一舉擊潰美騎兵1師5團,並全殲美騎兵5團第3營,還繳獲了4架飛機,震動了美國朝野。39軍因此成為朝鮮戰爭中唯一一支整建製消滅美軍部隊的中國軍隊,美第5騎兵團3營也因此被美陸軍部取消了番號。

 

在誌願軍發動的“第三次戰役”中,39軍更是一馬當先,率先進入漢城,也成為中共曆史上唯一一支開進敵國首都的軍隊。然而令人沒有料到,這支所向無敵的軍隊,在邸平裏不足1.5平方公裏的戰場上,被美步兵23團打得屍橫遍野,開戰前擁有3萬名士兵的39軍,兩天以後,僅剩1萬多人……

 

16日淩晨,圍攻邸平裏的誌願軍39軍殘兵敗將,用馬匹馱載著屍體,攙扶著傷兵、在漫天大雪中,淒慘不堪地朝三八線退去,同一個月前這支雄壯威武的部隊開進漢城時不可一世的情形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由於倉皇撤離,大部分犧牲的中國士兵屍體被遺棄在戰場上,被大雪掩埋。

 

這場死傷慘烈的戰鬥,讓39軍軍長吳信泉內心痛疚不已,風雪中,這位身經百戰的中共將領騎在馬上,不斷地回望砥平裏,淚水盈滿了眼眶。此時,他想起了在漢城第8集團軍司令官邸的牆壁上,李奇微將軍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麵寫著:

 

“第8集團軍司令官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官致意!”

 

現在他終於明白“致意”的含義了。

 

40年後的某一天,一位年屆8旬,在中國某“幹休所”頤養天年的老人從電視新聞中看到一則消息:韓國建築工人在砥平裏一帶施工中,挖掘出十九具士兵屍骨,據辨認,這些死者生前係中國人民誌願軍某部戰士,遺骸四周的泥土裏還散埋著中國士兵用過的遺物,除了子彈、手榴彈以外,還有水壺、飯盒、牙刷、膠鞋、皮夾子等私人物品……,根據停戰協議條款,這些屍骨和遺物將交還三八線以北中朝一方安葬

 

這則新聞使得這位年愈古稀的老人頓時激動起來,隻見他胸口起伏、嘴唇顫抖,渾身不停地哆嗦著,淚水和鼻涕沾滿了衣襟。

 

原來,這位老人就是這段慘痛曆史的見證人——誌願軍第39軍軍長吳信泉,40年過去了,邸平裏戰場的慘烈情景,依然是他一生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邸平裏誌願軍烈士遺骸”是原誌願軍第39軍軍長吳信泉臨終前看到的最後一則新聞,幾天以後,這位老人在病榻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砥平裏戰役是整個朝鮮戰爭的轉折點,中國軍隊令全世界恐懼的“人海戰爭”,被美軍的一個團——步兵23團在邸平裏擊得粉碎,彭德懷發動的“第四次戰役”從此煙消雲散。在這場戰役中,誌願軍除了丟下兩萬多具士兵屍體以外,連大田、安東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邸平裏戰役,使得中國軍隊極其低下的攻堅能力暴露無遺。這場戰役後,聯合國軍從戰略退卻開始轉入了戰略進攻。

 

“中國人民誌願軍”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在朝鮮戰場上包圍過美軍的任何一支部隊。

 

1952年5月,李奇微將軍在美國眾議院的一次聽證會上作證:“我要簡短的提一下弗裏曼上校指揮的美國陸軍第23團和配屬的法國營的部隊,雖然他們在遠離主力戰線的前方被數量眾多的中國軍隊包圍,在接近零度的嚴寒天氣下,他們擊退了敵軍的反複進攻,最後成功地堅持到了援軍的到來。我想說,這些美國軍人和他們的法國戰友,在作戰中的傑出表現,證明了他們是兩國有史以來最好的作戰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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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血夢——砥平裏之戰60周年

 

1989年春末,十九具遺骸在板門店被移交給朝中方麵。
    新華社在電文中寫到:“這是自朝鮮戰爭停戰以來,在南朝鮮境內發現誌願軍烈士遺骨最多的一次。”
    幾位來自美國曆史學家在一個山包環抱的小村鎮發現了他們,在小鎮四周雜草叢生的野地裏人們還挖到了許多散落著的子彈、軍裝、膠鞋、水壺和牙刷。
    小鎮名叫砥平裏。
    有書記載,1951年正月初十,當誌願軍359團頂著冰冷的月光撤離砥平裏的時候,三營營長說什麽也不肯離開,眼前的陣地上遍布著他的士兵的屍體。
    砥平裏,這是一個給中國、美國和法國的軍人們留下血腥記憶的地方。
    整整六十年前,雙方士兵迎著打紅的槍管,踏著同伴燒得焦黑的屍體用刺刀、槍托和牙齒反複爭奪這塊巴掌大的廢墟。凍土被炮火融成了燙人的泥漿,倒在散兵坑內外的軍人們被大雪掩埋直到鋪上新的屍體。
    對任何一方來講,砥平裏之戰都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在長達三個晝夜血肉橫飛的殊死對抗中,整個東北亞都緊繃得如同一根即將斷裂的弦。
    吞噬了數百萬人生命的朝鮮戰爭在這場規模不大的戰役裏迎來了自己的最後一個十字路口。

1、李奇微登場
    1951年1月4日,是美國第八集團軍兼聯合國軍地麵部隊司令馬修•李奇微踏上朝鮮半島的第十天。這一天,中國人民誌願軍突入了已遭聯合國軍放棄的漢城市區。
    麵容嚴峻的李奇微走得並不匆忙,直到擔任後衛的美軍撤退後他才收拾起妻兒的照片,離開了自己的指揮部,並牆上留下了一句話:“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過去的十天是這位二戰英雄平生最為苦悶的日子。

    不久前,在中國人民誌願軍冒著狂風暴雪的拚死攻擊下,睥睨天下的十五國聯軍像一隻被圍獵的走獸一樣逃回了三八線。
    在混亂和恐慌中,李奇微的前任沃克中將不幸殞身車禍。就這樣,這位美國陸軍副參謀長在五角大樓的餐桌前接到了自己的最新任命,並在聖誕節當晚被塞進了橫跨太平洋的飛機
    出發前,時年五十六歲的李奇微寫下了遺囑。

    朝鮮半島籠罩在濕漉漉的雨雲下,戰局是令人絕望的。第八集團軍剛剛創造了美國陸軍曆史上距離最長的撤退紀錄。麵對300多公裏長的三八線,驚魂未定的聯合 國軍能布防在一線的部隊少得可憐,某些步兵排三五十人的防禦陣地竟然寬達將近一公裏。但這條“兩麵透風”的防線目前還不是李奇微最棘手的麻煩。

    第八集團軍在中國軍隊的打擊下從精神到肉體都垮了下來,陷入了一種“走投無路的鴕鳥把腦袋鑽進沙子裏一樣的心態”。
    當身著傘兵作戰服,脖子上掛著兩顆甜瓜形手雷的李奇微風塵仆仆地趕到一個前沿指揮所裏,要求向共軍陣地炮擊的時候,所有人都盡可能躲閃著這位司令官的一雙鷹眼,因為神不守舍的美國兵根本不知道中國人此時打到了哪裏。
    一位營長甚至連手下連隊的布防圖都沒有,最後在胡亂的射擊中,一發炮彈居然打上了自己的陣地。

    南朝鮮軍依舊在漫無目的地向南潰逃,李奇微甚至要身先士卒的帶著憲兵堵在公路上把子彈推上膛才能勉強把他們趕回前線。軍官們瘋也似地四處抓捕連槍都拿不穩的壯丁,而那個倔強的李承晚老頭這會兒隻會“情緒激動”地嚷嚷“要給中國人治罪!”

    當李奇微跟自己的頂頭上司麥克阿瑟商量“該怎麽辦”時,這位一向連總統杜魯門都不大放在眼裏的“遠東太上皇”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認為怎麽好就怎麽幹吧,第八集團軍是你的了。”此後便縮在東京的帥府裏默不做聲了。

    鬱悶已極的李奇微在帳篷裏給美國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寫信說到:“這裏有一種緊張不安、大難臨頭、動蕩不定的氣氛,一種驚恐萬分的精神狀態。我很清楚,我們的部隊已經失去了信心。從他們的眼神和走路的姿勢都能看出來這一點。”

    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清楚,這樣士氣渙散的軍隊根本不堪再戰了,能不能逃回日本都要劃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威名頗具的李奇微原本被視作下屆陸軍參謀長的不二人選,但是如果不能在這幫驚弓之鳥身上創造點什麽奇跡的話,他的個人軍事聲望恐怕就要隨著美利堅合眾國的國威被一同趕下海了。

    難道真的輸定了嗎?
    李奇微不知道自己下一手會摸到什麽牌,當他憂心忡忡地舉起望遠鏡向北眺望時肯定看不到,層層疊疊的中國士兵已經冒著零下二十多度的嚴寒開始悄悄地向衝擊陣地進發。

    他更無從知曉,矛盾和痛苦此時正深深折磨著他的對手。

2、一國之夢
    誇張點說,前線和後方的中國人是在不吃不喝支撐著這場戰爭。
    這個國家的國民大多不識字,填不飽肚子,甚至沒有鞋穿的,出產的隻有稻穀、小麥、絲綢和茶葉,全年的鋼產量大致跟美國鋼廠兩天的產量相當,什麽也造不出,一台精密儀器要用一個省的橘子去換。
    然而這樣的國家卻與如日中天的美國開戰了。

    這是賭上國運的一戰,每一顆子彈都得國民從牙縫裏擠出來。

    如果說許多人曾經對是否應當入朝參戰,以及能否與世界第一強國較量持有懷疑甚至畏懼的話,傳說中不可戰勝的西方軍隊被打敗的消息讓人們把這一切都拋諸九霄雲外。
    中國百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新生的國家和軍隊是如此強大,人們驚喜若狂,奔走相告。如孩童般興奮的神情直接反映著這個國家步履蹣跚的複蘇與進步。
    盡管要忍受物資的匱乏,不得不說那是個幸福的年代。

    被喚醒的是一個赳赳中華的夢想。
    青年們舉著火把徹夜行遊,用笤帚把不停地敲打著破舊的臉盆,到處都能聽到高呼萬歲的聲音,舉國上下都陷入了一種近乎狂熱的狀態。
    然而這一切卻讓彭德懷深感不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殘酷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在這位誌願軍總司令的堅持下,指揮部被移到了距離前線不遠的君子裏的一個礦洞裏,由於長期在陰暗潮濕的環境中工作,同樣年過五旬的將軍臉色像洞壁一樣灰暗。
    祖國慰問團送來了糖果,秘書專門給彭德懷留了一些。他鐵青著臉說:“我不要!全部送到部隊去!”
    剛剛取得的勝利是用人命換來的。

    一個執行伏擊任務的連隊穿著單薄的軍衣在雪窩裏趴了一夜,第二天傳令兵發現全連官兵保持著伏擊的姿勢,像冰雕一樣全部凍死在陣地上,他們甚至還來不及向美軍射出哪怕一顆子彈。
    這樣的慘事整個冬季都在不時上演著。

    北風卷起沙一樣漫天飛舞的雪粉,士兵們手腳僵硬,渾身掛滿冰坨,在齊腰深的積雪裏抱著像冰一樣冷的步槍,潮水一般湧向敵陣。

    僅長津湖一役,誌願軍九兵團的傷亡就超過了四萬人,其中大多是因為凍傷造成的非戰鬥減員,連輸血用的軟管都結上了冰。傷者眾多難於治療,無可奈何的軍醫隻得把他們的手腳鋸掉。
    這樣的手術一天要做幾百例。

    老百姓是會向下命令的人要兒子的。從基層指揮員到兵團司令,很多人的意誌都被傷亡數字摧垮了。
    可是仗還得打下去。

    最現實的問題是糧食彈藥運不上前沿。在冬季的朝鮮戰場上,一頓熱湯飯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誌願軍官兵幾乎全靠兩條腿在險峻的山巒中長途奔襲,而一旦踏上公路,就會立刻成為蜂擁而至的美軍飛機狂轟濫炸的目標。部隊缺醫少藥,疾病開始蔓延,軍官們無不為此焦灼萬分。

    苦戰兩月有餘的前線部隊早已精疲力竭,隨著補給線不斷向南延伸,空著肚子衝鋒已經成極為普遍的現象,很多士兵甚至還穿著草鞋。上級給42軍一個班發下一雙棉鞋,誰也舍不得穿,隻好規定誰站崗就由誰來享受這份奢侈。
    這些士兵似乎已經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有多苦了。

    當全軍沿漢江一線與敵人形成全線對峙的態勢後,彭德懷的意見是:誌願軍需要休整三個月以上。並致電中央明確提出了暫“不越過三八線”的考慮。
    日後,他曾略帶悲憤地說到:“我是他們的司令員,我不替他們說話,誰替他們說話?!”

    1950年12月13日,毛澤東給他回電:“要越過三八線。”

3、“大鬧天宮”
    如果說中國人在暗無天日的殖民主義時代學到了什麽的話,那便是:拳頭是最好的外交。
    當朝鮮前線出現短暫的平靜,中美兩國馬上就在聯合國的演講桌上兵戎相見了。

    美國代表奧斯汀在聯合國的會議上要求中方解釋為什麽要在聯合國軍的“警察行動”成功在望時進攻朝鮮。
    除了責難,這位職業外交官實際上直截了當地拋出了美國政府的困惑:不惜主動與聯合國軍拚死一戰的中國人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奧斯汀講話時,中方代表伍修權緊握拳頭正襟危坐,“如同一個壓縮著的彈簧”。當輪到這位將軍發言時,他站起身大聲說道:“誰破壞了太平洋地區的和平?是中國軍隊入侵了夏威夷,還是美國軍隊入侵了朝鮮和台灣?” 
    他的身後是在朝鮮苦鬥惡戰的三十萬將兵。

    “我代表全中國四萬萬七千五百萬的人民,在這裏控訴美國政府武裝侵略中國的領土台灣是非法的和犯罪的行為!”

    這是紅色中國在世界外交舞台上第一次發出自己的聲音。在那之前,幾乎所有的西方國家都對這個崛起於黃土坡的新政權視而不見。如果他們能多少正視一下中國人對於尊嚴的渴望,他們還會在台灣和朝鮮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中國嗎?

    直到毛澤東掄起“金箍棒”把朝鮮戰局攪了個天翻地覆,西方政客們才不得不正視這個新國家的力量與決心。
    拿毛澤東自己的話講,“伍修權是大鬧天宮去了”。

    周恩來開列了中國軍隊在朝鮮停戰的三個條件:
    一、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代表必須取得聯合國的合法地位;
    二、        美國侵略軍必須撤出台灣;
    三、        一切外國軍隊撤出朝鮮。

    停戰條件的第一條不是關於朝鮮,也不是關於台灣,而是關於聯合國安理會“五大國”的權益與地位。
    直到此時,美國人終於明白,“弼馬溫”真的要當“齊天大聖”了。中國參戰的最根本原因絕不僅僅在於一個新生政權感到了來自邊境的威脅,而是這個遲到的古老國家力圖取得更大的承認。

    既然在戰場上敗到了這個份上,美國人隻得力求尋找一個既能保全麵子,又能體麵地停止戰爭的停火辦法。但是,既然在戰場上了敗到這個份上,體不體麵什麽的,就已經輪不到華盛頓說了算了。

    中國政府以強硬的姿態拒絕了由以印度為首的十三個亞非國家所提出的“先停火後談判”的提案,並質問道:“美軍打過三八線的時候十三國怎麽不說話?”
    言下之意,誌願軍是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給美國兵以喘息之機的。

    這一舉動明確傳遞著威懾的信號:從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平推北朝鮮的那天起,這條人為的界線在中國軍隊眼裏就已經不存在了。
    如果不立即接受中方的停火條件,中國軍隊就決心把戰爭進行到底。

    美國《時代》周刊在當時寫到:“毛澤東透過自己臉上帶著刀疤的代言人粉碎了所有(或者絕大部分)自由世界國家對於毛澤東和中國共產主義的幻想。”
    從中國軍隊跨過鴨綠江的那天起,賽珍珠筆下那個和善而原始的舊中國幻象便從西方主流視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嚴峻而模糊,讓人捉摸不透的臉。

    美國要員們對中國人態度的理解是:“要麽投降,要麽戰爭”。

    盡管深知聯合國軍朝不保夕的險惡處境,但這些宦海老手們再清楚不過,人們肯定會生吞活剝了那個提議從朝鮮撤軍的人,並把他的名字永遠釘在“賣國”的恥辱柱上。
    馬歇爾將軍不就被麥卡錫說成是“私通蘇俄”的叛徒嗎?
    不論在朝鮮這個蕞爾小國的戰略利益是多麽的有限,為了保住世界第一強國的威儀,不到萬不得已美國政府是絕對不會主動認輸的。

    杜魯門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加強了總統在戰爭狀態下的權力。參議院提出了陸軍擴編的建議,兩個國民警衛師立即轉入聯邦現役部隊,並設立了國防動員局,準備把二百五十萬現有兵力迅速增加到三百五十萬。
    軍工生產方麵,一年之內要把飛機和坦克的生產能力提高四至五倍。數十艘運輸船開始晝夜不停的從日本和美國本土向朝鮮半島輸送軍用物資以彌補上一場戰役巨大的損失。
    還是讓鋼鐵和拳頭再較量一番吧!

    在毛澤東看來這隻說明一點:美國人的屁股被踢得還不夠疼。
    他需要一場新的勝利來勸慰華盛頓的那幫民主黨老爺們,也該輪到你們“賣”次國了。而三八線上的對峙多持續一天,敵人就將變得愈加難以對付,現在正是獵物最為虛弱的時刻。
    必須立刻越過三八線,哪怕隻越過一步。

    “在戰役發起前,隻要有可能,即應休息幾天。”毛澤東在給彭德懷的電文中口氣平緩,但作戰決心堅定。
    接到電報後,彭德懷像泥塑一樣坐在鬆木凳子上沉默良久。

    軍事上不允許打,但政治上必須打。
    內心飽受煎熬的彭德懷最終決定把一切困難拋在腦後。

    路麵上的積雪經過人流踐踏像玻璃一樣滑,隊伍裏不斷有人掉進路邊的溝裏,因為他們實在太困了。這時後麵有汽車趕上來,有人驚喜的問:“這是咱們的汽車嗎?”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這些麵黃肌瘦的士兵一下子覺得不困了。
    在向三八線進軍的路途中,六個軍的誌願軍和三個軍團的的北朝鮮軍組成了浩浩蕩蕩的洪流,步兵、炮兵、運輸隊和擔架隊在一片銀白的月光下擠滿了大路和小路,擠滿了一個又一個渡口。

    立刻越過三八線,哪怕隻越過一步。

4、勝利一次太重要了
    在朝鮮作戰的美國高級軍官多是李奇微的老朋友,但他仍然在上任的三天內眼都不眨地一口氣擼掉了七個師長中的四個。
    一時間烏紗飛舞,三軍肅然。

    他站在彈藥箱上在對第八集團軍的將校們毫不留情地羞辱道:“諸位和諸位部屬們的祖宗八代如果知道諸位的所作所為,一定會在墳墓裏羞愧得翻身把臉轉過去!”
    他要求所有指揮官的位置都必須是在敵我雙方槍彈交錯的地方,任何一個不身先士卒的丘八爺都會被他撤職並一腳踹回老家。

    李奇微衝著部下們大吼到:“朝鮮的命運,關係到美國的國威和信用。避免失敗的唯一辦法就是拿出勇氣來!最重要的是痛宰敵人!把赤色中國洗成白色!”
    熟悉李奇微的人都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慣用激烈言辭的人,這次是真的火燒屁股了。

    為了提高士氣,挖空心思的李奇微甚至帶著記者把自己的座機降落在前線小鎮的街道上,給趕來看熱鬧的朝鮮孩子發放美國小國旗。
    他是想告訴自己的軍隊,他們的司令官是永遠衝在所有人前麵的,敵人也沒長什麽三頭六臂。此後,這種欺負對手沒有防空火力的把戲李奇微還表演過多次,直到有一次飛機被趕來的誌願軍擊毀,他和飛行員被子彈追著屁股逃進山林裏才再也不這麽玩了。

    然而“中國人不可戰勝”的神話畢竟還沒有打破,前線的美國士兵照舊萎靡不振。
    勝利一次太重要了,但是那得先找到對手的軟肋才行。

    自朝鮮戰爭爆發以來,二十多年前曾駐守中國的李奇微就在辦公室裏天天盯著朝鮮半島的地圖辦公,他像熟悉自己家的後院一樣熟悉那裏的地形。但是他並不了解自己所要對付的敵人,美軍情報部門遞交的報告裏依舊堅稱對方的指揮官叫林彪。
    空軍是零,坦克是零,連炮兵也隻是零零星星若隱若現,這些中國軍人是怎麽單憑簡陋的步兵裝備就把“銅拳鐵臂”的聯合國軍打得落荒而逃的呢?

    媒體把中國人描述得如同從滿洲腹地爆發出無窮無盡力量的、不可抵禦的遊牧部落。多次在視死如歸的進攻人流麵前深受震撼的聯合國軍中甚至有人認為中國兵服用了某些讓人神誌不清的藥物。
    李奇微當然認為這些都是無稽之談,雖然誌願軍慣於集中優勢兵力發動集團衝鋒,但並不像報紙宣傳的那樣拿人命去填戰場。美軍空降187團的老兵科爾曼日後在自己的書中對所謂“人海戰術”的詮釋和一般人的想象完全不同。

    人們常常混淆日本舊軍隊的“萬歲衝鋒”和中共軍隊的“人海戰術”,實際上它們是兩碼事。“萬歲衝鋒”是種中世紀式的狂熱的集體衝鋒,是機槍火力“收割”日 本兵時最受歡迎的舉動。中國人攻擊時也用很多人,但士兵通常都是在黑夜掩護下,悄無聲息地匍匐前進到扔手榴彈的位置,一聲令下便如下雨一般地把手榴彈甩向 敵群,或使用步槍及衝鋒槍邊掃射邊推進。攻下一個掩體後,再有條不紊地攻擊下一個掩體,同時加固已占掩體。當在最前方攻擊的士兵傷亡,後麵就有另一個去接 替攻擊,如果再傷亡,下一個再去接替。
如此下來,好似有無限的人力,這就是所謂中式“人海戰術”。

    而這種“人海戰術”的真正可怕之處在於,中國人幾乎無孔不入,你發現自己總是會被他們包圍。
    不管是連長還是兵團司令,誌願軍上上下下都熱衷並擅長使用穿插、包抄戰術,這幾乎成了他們的一種本能。在此種人海版的“閃電戰”麵前,無論多麽強大的部隊 一旦後路被斷,都會陷於軍心大亂。在剛剛結束的第二次戰役中,聯軍幾乎沒有一次頑強的堅守作戰,實際上多數的人員和裝備損失都出現在盲目的突圍過程中。

    在這種精妙的戰術指導下,頑強勇敢、不懼犧牲、恪守紀律的誌願軍官兵毫無疑問是當時最優秀的輕步兵部隊。
    但中國人的進攻勢頭確實是在逐漸放緩,李奇微覺得對手好像已經在自己眼前露出了破綻,可是留給他去尋找這些破綻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1950年12月31日是李奇微到任的第六天,明天就是元旦了,太陽剛下山美國士兵便鑽進了睡袋裏。而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個巨大礦洞裏,誌願軍的參謀人員已經舉起電話,眼睛盯著手腕上的表。
    中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彭德懷把目光從地圖上移開,摘下老花鏡閉上眼在腦海裏把戰役計劃又理了一遍。
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彭德懷沉吟了片刻,隨後下達了全線攻擊的命令。

5、攻克漢城
    在1950年的最後一個夜晚,隨著漢江北岸一連串耀眼的信號彈劃過天空,炮彈撕裂空氣所發出的淒厲嘶鳴打破了戰場的平靜,隨後猛烈迸發的火光紅透了夜空,山崩地裂的巨響在整條三八線上回蕩。
    這是中國炮兵在朝鮮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火力最強的一次炮擊,盡管火力準備時間隻有20分鍾,但這已經是他們竭盡所能的演出了。

    在大地的震顫中,密密麻麻的誌願軍官兵蜷縮在大雪中靜靜地等待著。負責排雷的士兵手持一丈多長的木杆提前20分鍾出發,他們冒著對岸暴雨一樣射來的子彈,不顧一切地衝向布滿地雷的開闊地。
他們隻有20分鍾,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活不過這20分鍾。

    在步兵衝擊的信號彈騰空而起的同時,士兵們就已經跳進了漢江,徹骨的冰冷讓他們透不過氣來,濺到頭發上的江水瞬間就凝結成了冰珠。
    不斷有中彈的士兵被江水衝走,軍官冒著彈雨站在齊腰深的水中把士兵一個個推上冰麵,已經沒有力氣的士兵向著江岸跌撞而去。等待著他們的是地雷、鹿砦、鐵絲網和更加密集的炮火。

    沒能衝過火線的士兵躺在野地上奄奄一息地喘著粗氣,血水緩緩地把雪染成了紅色。擔架隊員躲避著密集的槍彈貓腰跑過來把他們抬上擔架,發了瘋似的往包紮所跑 去。這些擔架隊員都是從中國本土跟隨部隊而來的東北農民,為了讓傷員活下來,他們把自己禦寒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傷員身上,傷員越來越多,擔架隊員身上的衣服 也幾乎脫光了。
    當1951年新年鍾聲敲響的時刻,每一秒都有士兵死去。

    天剛蒙蒙亮,李奇微就乘著一輛吉普車出了漢城,向著前線的方向疾駛。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一個通宵的戰鬥過後,中國軍隊已經實現了全麵突破。南朝鮮軍一如既往的迅速崩潰了,“前沿陣地也就維持了一支煙的功夫”。蓬頭垢麵的敗兵乘著一輛一輛的卡車川流不息地向南湧去。

    暴怒的李奇微掏出手槍,氣勢洶洶地蹦到公路中央衝天放槍,高聲喝道:“給我回去!”
    但失魂落魄的士兵們根本就不理會他,“他們沒有秩序,沒有指揮,甚至沒有武器。”
    看著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李奇微腦海裏閃現出一個最可怕的念頭:漢城恐怕保不住了。

    1951年1月3日上午,第三次戰役開始以來困擾彭德懷的最大懸念消失了。
    誌願軍情報部參謀跑進彭德懷的指揮部,報告說他們在美軍的無線電報中截聽到了美軍準備從漢城撤退的對話。
    聯合國軍不打算死守漢城。

    彭德懷深知,占領南朝鮮首都將是一個震驚世界的事件,這將是抗美援朝戰爭取得重大勝利的標誌。但是如果李奇微決心把漢城變成朝鮮半島的斯大林格勒,誌願軍就不知還要消耗多少時間和人命才能咬開城門了。
長出了一口氣的彭德懷深知此戰僥幸。

    這一天,當鎮守漢城正北麵的一個英國旅發現美軍已經溜之大吉的時候,終於意識到再不跑就來不及了。他們丟棄了陣地,跳上“百人團長”坦克和卡車奪路南向而逃。
    當落在後麵的一個營被四麵趕來的中國軍隊分割包圍並最終全殲的時候,他們連頭也沒回一下。
至此誌願軍完成了對漢城的弧形包圍。

    朝鮮戰爭期間,美國軍中曾流行一個段子:這孩子為什麽哭得那麽慘?因為他(她)意識到自己是個韓國人。
    還有比給大國角力當犧牲品,一當就是幾千年更催人淚下的身世嗎?

    當李承晚宣布“遷都”的時候,漢城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亂。
    半年前漢城大逃亡的情景再次出現,因為很多市民都相信李承晚政府的宣傳:八路兵燒殺淫掠無惡不作。可是當他們扶老攜幼逃到漢江邊時卻發現,當天15時過後 漢江橋和所有的交通要道就僅供軍隊使用了,難民不允許在橋上通過。有人打算硬闖,美國憲兵二話不說開始向他們射擊。
    憲兵們執行的是李奇微的命令,在遠處注視著這一切的李奇微後來在回憶錄中寫到:“這是一場人類的大悲劇。”

    但他正在執行的是一次極其危險的軍事行動:如果大量的部隊和裝備在亂冰堵塞的漢江上擠作一團時遭到中國軍隊的截擊,被迫背靠漢江決一死戰的話,聯合國軍的損失將是巨大的,後果毫無疑問將是災難性的。

    在撤退的同時,聯合國軍開始在漢城市區內進行規模巨大的破壞活動。金浦機場上來不及運走的五十萬噸航空汽油和三萬加侖凝固汽油彈被點燃了,巨大的火焰和濃煙籠罩在漢城上空,那情景如同地獄降臨人間。

    午夜時分,收音機裏傳來美國之音的報道:“南朝鮮國軍給予共軍重大殺傷後安全轉移。”與此同時,在漢城東邊不遠處的橫城,部分撤退不及的美軍被誌願軍的夜襲部隊打得血肉橫飛。

    1月4日,誌願軍39軍的偵察兵幾乎是踩著聯合國軍的腳後跟進入了漢城。
    在到處冒著煙和火的街道上,已經出現了“歡迎中國誌願軍”的漢字標語,這些字就覆蓋在歡迎聯合國軍的英文標語上。漢城的華僑多是山東人,熟悉的膠東口音讓誌願軍官兵們很感親切。
    348團副團長周問樵帶著警衛員直接走進了李承晚的公館,公館裏的收音機居然還沒關,火盆裏的火還在燃燒。周問樵脫下衣服一抖,大大小小的虱子掉在火盆裏劈啪作響。

    “美軍要跑回日本去了。”這句話在南朝鮮軍民之中傳播著,引起的複雜情緒難以言表。
    美國駐南朝鮮大使在電話裏向李奇微轉達了李承晚的不滿:“難道貴軍隻會撤退嗎?”
    被刺痛了的李奇微反唇相譏:“告訴那個老頭,我現在是從漢城撤退,不是離開朝鮮!讓他看看他的軍隊是怎樣像羊群一樣潰逃的吧!”

6、阿喀琉斯之踵
    1950年1月5日,在朝鮮半島上的兩個城市——平壤和漢城,各有二百四十門大炮同時鳴放二十四響禮炮,以示對攻克漢城的慶祝。
    這是世界現代史上,中國軍隊第一次武裝占領異國的首都,這樣的情景直到今天也沒有重現過。

    丟掉漢城後美國政府已經不指望能從軍事層麵收拾這個爛攤子了,他們開始討論一旦“萬不得已”就把南朝鮮軍隊及國民撤到4000英裏外的美屬西薩摩亞群島,在南太平洋上重建大韓民國。
    眼看美國兵就要被人追著屁股往海裏跳了,這在整個西方掀起了一股不可名狀的驚慌。盟國幾乎異口同聲地質問杜魯門:聯合國軍是不是打不下去了?為什麽還不趕緊撤出那個該死的遠東半島?!
然而此時讓杜魯門忍無可忍的堵心事還不隻這些。

    麵臨朝鮮戰場的重大失敗,美國究竟該怎麽辦?幾乎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隻有遠在東京的麥克阿瑟“異常鎮定”地給華盛頓發來了一封電報。
    他在電文中一如既往地強調,如果不給他增派更多部隊,或者把戰火燒到中國本土,“既要守住朝鮮,又要保衛日本,我們沒有這麽強大的力量。”

    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高官們對這封電報表示出極大的不滿,因為麥克阿瑟明知斯大林的幾萬輛坦克還擺在歐洲,美國不可能在亞洲投入更多力量去發動一場“錯誤的戰爭”。
    後來他們才意識到,麥克阿瑟的這封電報是“留給後人看的”,言下之意:一旦戰敗,本帥概不負責。

    這是赤裸裸的抽梯子,從五角大樓到白宮,所有人都被麥克阿瑟挨個抽了梯子,尤其是杜魯門。
    整個華盛頓官場都在咬牙切齒地問,這個該死的老頭到底是反共的老英雄還是通敵的老間諜?!

    就在聯合國軍高層忙著跳政治舞的時候,三十多萬誌願軍官兵克服種種難以想象的困難進行了連續八晝夜不間斷地進攻,把戰線向南推進了八十至一百公裏,其前鋒已經直達三七線。
    《人民日報》在《祝漢城光複》的社論中寫到:“中朝人民軍今天已經向全世界表明了自己是強大的和平力量。他們完全有力量消滅與趕走美國在朝鮮的侵略軍,恢複朝鮮的和平。”

    對民族實力驕傲的熱情再次席卷了整個中國大地,曾飽受列強歧視的中國國民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捐款捐物運動。女學生表達愛意的慰問信像雪片一樣飄向朝鮮戰壕,立誌參加誌願軍的青年人更是擠破了報名站的大門。
    為了讓前線將士填飽肚子,男女老少齊動手,家家戶戶做炒麵,在瑞雪飛舞的廣袤土地上,無論白天還是黑夜,處處飄散著炒麵特有的香味。

    這些炒麵在前線的意義遠遠超過了後勤給養的範疇。在狂風暴雪中一往無前的中國士兵或許武器簡陋衣衫襤褸,肚子也不那麽踏實,但他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身後是全中國人民無比熱忱的期待,這種樸素的認識讓他們保持著昂揚的鬥誌與樂觀主義精神。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憑借這股精氣神就足以打敗裝備和國力占絕對優勢的帝國主義紙老虎了。
    “我們無比強大”和“我們已經勝利”的情緒從國內蔓延到了前線,極度艱苦的生活讓打過三八線的官兵們產生了“快打,快勝,快回國”的情緒。
    “從北到南,一推就完”,要像擠牙膏一樣一鼓作氣把美國兵擠出朝鮮!

    就在此時,彭德懷下達了一條引起各方激烈爭論和迷惑不解的命令:“全軍立即停止追擊!”
    全世界都大吃一驚。
    蘇聯駐北朝鮮大使拉佐瓦耶夫對彭德懷突然停止第三次戰役極為不滿,並向斯大林指責彭德懷是“軍事上的保守主義”,從沒見過打了勝仗的指揮員命令部隊停止追擊敵人的。
    連終於穩住陣腳的聯合國軍都在納悶,他們為什麽不乘勝追擊呢?

    幾年後,從朝鮮戰場上卸任的彭德懷在一次作戰會議上,回憶了第三次戰役的情況。
    他說:“我打了一輩子仗,從來沒有害怕過,可當誌願軍打過三八線,一直打到三七線的時候,我環顧前後左右,確實非常害怕。眼看著幾十萬中朝軍隊處在敵人攻 勢的情況下,真是害怕得很。在那種嚴重的情況下,誌願軍隨時有遭厄運的可能。我不能把幾十萬軍隊的生命當兒戲,所以必須堅決的停下來,不能前進,並做好抗 擊敵人反攻的各種準備。”
    彭德懷已經察覺到,美軍的偵察活動越來越頻繁了。

    中國軍隊突然間銷聲匿跡了,如同在清川江第一次伏擊聯合國軍之後突然消失一樣。沒人能說出中國軍隊的司令官腦子裏正在盤算著什麽,參謀們應麥克阿瑟的要求已經製定好了撤出朝鮮的詳細計劃,整個前線彌漫著一種前途未卜的氣氛。

    剛上任幾天就麵臨著不可逆轉的大撤退,丟掉漢城的直接責任或許不應當由的李奇微來承擔。某種程度上講,聯合國軍的大踏步撤退是成功的,雙方的傷亡都遠沒有上一場戰役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在添油加醋的媒體麵前,臉上熱辣辣的李奇微依然覺得度日如年。

    可是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美軍輸定了。
    當麥克阿瑟跟華盛頓官員大打口水戰,很多人開始打小算盤的時候,李奇微把一切私心雜念都拋諸腦後,開始全神貫注地履行一個軍人的職責。

    在驪州第八集團軍的指揮部裏,李奇微在瓦斯燈微弱的燈光下,屏息凝神地翻看著中國軍隊入朝以來雙方每一天戰鬥的機密記錄。在三次大的戰役中,李奇微終於發現了一組至關重要的數字。
    聯合國軍與誌願軍的首次遭遇發生在1950年10月25日,真正大規模的戰鬥發生在26日,11月2日,聯合國軍主力撤退到清川江南岸,戰鬥曆時八天;第 八集團軍第二次向鴨綠江進攻,11月25日遭到攻擊,戰鬥持續到12月2日,誌願軍停止了對潰逃中的聯合國軍的追擊,戰鬥曆時八天;剛剛結束的“新年攻 勢”,從1950年12月31日持續到1951年1月8日,也是八天。

    八天,三個相同的數字。

    李奇微知道了,中國軍隊的任何攻勢,無論參戰兵力規模多大,戰鬥延續的最長時間是八天。
    這“八天”是由中國軍隊的後勤補給能力決定的。由於美軍的空中封鎖和補給手段的原始,在戰役開始之前,依賴人力、畜力補給的中國軍隊隻能為每名士兵提供大 約一個星期的糧食和彈藥。中國士兵必須把所有的補給都扛在身上,一旦糧食彈藥消耗完畢,再淩厲的攻勢也隻能停止。
    終於在紛亂的朝鮮戰局中理出頭緒的李奇微把這種現象稱為“禮拜攻勢”。

    如何才能驗證這種現象呢?那就放幾條獵犬去探探虛實吧。
    1951年1月15日,也就是彭德懷命令中國軍隊全線停止追擊一個星期後,李奇微親自命名的“獵犬行動”開始實施了。
    “獵犬行動”的意思是像獵狗一樣跑上去,主動尋找正處在物資短缺困境中的中國軍隊,把他們死死纏住。美軍在少量坦克的引導下,用汽車搭載士兵,采取小股多路的方式,在寬大的正麵進行小規模的試探進攻。

    李奇微表情依舊嚴峻地對即將出發的小分隊成員們說到:“不是都在問聯合國軍該怎麽辦嗎?依我看,出路隻能是進攻、進攻、再進攻!”

7、萬籟俱靜
    春節就要到了,終於能歇歇腳的誌願軍開始籌備過年物資,國內運來的慰問品也陸續到達部隊,部分官兵甚至還吃上了肉。在毛澤東發出“愛護朝鮮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指示下,誌願軍總部號召官兵們開展“擁護朝鮮勞動黨和政府,愛護朝鮮人民”的活動。
    然而在誌願軍指揮部的會議室裏卻彌漫著火藥味。

    1951年1月11日,彭德懷在君子裏巨大的礦洞裏和剛從平壤趕來的金日成舉行正式會談。
    時年39歲的金日成想不通誌願軍為什麽不乘勝追擊,雙方就是不是“隻要向南進攻,美軍就會撤出朝鮮”的觀點進行了討論,討論時分歧極大。

    彭德懷問:“如我軍去追,美軍就一定會退嗎?”
    朝鮮副首相樸憲永回答說:“是的。”
    彭德華又問:“你們的依據是什麽?”
    樸憲永說:“美國人民反對,資產階級內部矛盾。”
    金日成插話:“最好半個月內,誌願軍有三個軍向南進攻,其餘休整一個月後再南進。”
    “如果美軍不退出朝鮮怎麽辦?你們把勝利的希望寄托於僥幸,就可能把戰爭引向失敗!”開始克製不住情緒的彭德懷像教小孩兒用筷子一樣說到。

    “如果你們認為我這個中朝聯軍司令不稱職,可以撤職!如果你們認為我們一南進,美軍就會撤退,那麽我提議由誌願軍承擔全部海岸警備和維護後方交通線的任務。人民軍五個軍團十二萬人已經休整兩個月了,歸你們自己指揮,照你們的願望向南進攻。”
    彭德懷拿出了毛澤東當天發給他的,同意誌願軍就地休整,由北朝鮮軍單獨南進的電報。

    看罷電文,金日成和樸憲永對視了一眼,說:“人民軍沒有恢複元氣,不能單獨南進。”
    彭德懷說:“那麽去試驗試驗,取得點經驗教訓也是寶貴的嘛。”
    金日成說:“這不是好玩的,一實驗就會付出幾萬人的代價。”
    難道中國士兵的生命就不寶貴了嗎?!
     “不是說我一南進,美軍就會退嗎?這種前後矛盾的說法我很難理解。” 彭德懷最終還是沒把話說得太透。
    這次會議雙方不歡而散。

    順便提一句,陪同金日成參加這次會議的朝鮮副首相樸憲永是南朝鮮勞動黨的創始人。樸憲永後來被指責負有對朝鮮統一失敗的責任,1955年12月15日以美國間諜和顛覆分子的罪名被處決。

    誌願軍開始了全麵休整,部分師團級幹部被調回國內,參加在沈陽舉辦的諸兵種聯合作戰集訓班。與家人的重逢讓這些軍官們有了久違的好心情。
    從1月15日開始,美軍在朝鮮前線的偵察和試探性進攻變得非常頻繁,雙方爆發了幾次小規模的遭遇戰,但隻要一接觸到中方的主要防禦線,美軍部隊便開始退卻,雙方都沒有占到任何便宜。
    彭德懷召集專門會議對這種情況研究後認為“敵人沒有進攻我漢江南岸橋頭陣地的企圖”,誌願軍部隊繼續按照準備春季攻勢的態勢部署,部分主力向北移動以利休整。

    1951年1月23日,在對誌願軍前線進行了八天持續不斷的襲擾後,美軍偵察部隊消失在茫茫雪原裏。
    槍炮停了,萬籟俱靜。

    第二天,朝中兩國的一百多名高級官員在大礦洞裏“歡聚一堂”,愉快地觀看一出叫《阿瑪尼》的歌劇。這是一部由誌願軍文工團在前線倉促創作出來的歌劇,但還是大受歡迎,金日成專門把劇本要來,說要親自翻譯成朝鮮文演出。
    這場聯歡是按毛澤東的意思組織的,彭德懷和金日成都深知,中朝兩軍決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離心離德。

    讓中方有些掛不住的是,人民軍協奏團的女演員個個身穿蘇式翻領毛呢軍服,腰紮武裝帶,足蹬高筒皮靴,顯得英姿颯爽。而誌願軍文工團的姑娘們根本就沒有演出服,因為一直泡在前線慰問,多數人的棉布軍服上都打著補丁,女孩子們的手也黑糊糊的。
    誌願軍高級將領們對政治部主任杜平說:“咱們發起個募捐,湊點兒錢給文工團的同誌們也做上一套闊一點兒的衣服穿,咱也體麵體麵。”
    這已經是誌願軍在前線最“豪華”的聯歡了。

    表演過後,彭德懷作了題為《三個戰役的總結與今後的任務》的報告,對是否“乘勝追擊”的敏感問題避而不談。
    第二天討論的是後勤問題。
    會剛開到一半,前沿傳來了敵人進攻的消息。
    更加明確的消息很快傳來:聯合國軍開始了全麵反攻。
    彭德懷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發生了。

8、火海
    “獵犬行動”持續了八天,李奇微還是沒能徹底搞清楚中國軍隊的意圖和防禦陣地的具體位置。但根據數支美軍偵察隊的報告,他從中國軍隊與美軍交火時的反應判斷:中國軍隊暫時沒有發動新的戰役的企圖和能力。
    現在是中國軍隊最不適於作戰的階段。

    “立刻向北進攻!”李奇微製定了一個野心勃勃的計劃:他集中了聯合國軍方麵五個軍共十六個師外加三個旅、一個空降團和全部的炮兵、空軍力量,地麵兵力達到 二十三萬人。李奇微還特別強調,最精銳的美國和英國部隊必須衝在最前線,堅決近距離地與中國軍隊接觸,不間斷地持續進攻,不給中國軍隊以任何補充的時間! 依靠優勢的炮兵、空軍和坦克火力采取“火海戰術”對中國軍隊實施高密度高熾烈的火力突擊,把中國軍隊的有生力量碾成齏粉!
    第八集團軍把這次北進行動稱為“霹靂作戰”。

    1951年1月25日,“霹靂作戰”開始了,聯合國軍開始向世人展示其強悍的軍事肌肉。
    炮彈一遍一遍地犁過誌願軍陣地,濃烈的硝煙把蹲在防炮洞裏的士兵嗆得透不過氣,有的人耳膜被震出了血。對一個小小陣地的轟擊通常要持續一個多小時,飛機緊接著趕來,輪番投下大量的凝固汽油彈,整個山頭就變成了生物難以存活的一片火海。
    山崩地裂的巨響在漢江南岸綿延陡峭的山峰中一刻不停地回蕩,言語難以形容的龐大戰爭機器開足馬力迸射出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火焰。

    “山都炸平了,樹都燒光了,工事全塌了。”從前沿抬下來的誌願軍傷員抓住軍官的手聲嘶力竭地喊道。

    與以往不同的是,美國大兵這次終於被李奇微踢下了卡車,以步兵的身份參與到戰鬥中去。這讓美軍擺脫了此前在公路上坐以待斃的“富貴病”,作戰的範圍和手段空前豐富起來。
    當美軍發揮出無以倫比的火力優勢,戰局迅速地惡化了。

    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到彭德懷的指揮部,不斷有前線指揮員在電話裏報告:“光了!全打光了!”誌願軍官兵在用血肉之軀阻擋著美軍的坦克和大炮。
    彭德懷向誌願軍各部發出了“停止休整,準備作戰”的電報。應該慶幸的是,部隊在半個月前及時停了下來,如果繼續南進,讓部隊在更加困難的時候迎接敵人的反擊,後果簡直就不敢想。
    整條防線的守軍都在險象環生的惡戰中苦鬥不已。

    1月27日深夜,滿眼血絲的彭德懷向毛澤東發電,建議部隊後撤並“擁護停戰”。
    “擁護停戰”這四個字能從橫刀立馬的彭德懷嘴裏吐出來,足見戰局的艱危。局勢或許還沒有惡化到必須棄守漢江南岸的地步,可是照這麽打下去,還需要把多少條人命丟進絞肉機才算罷休?一時守住的意義又有多大?彭德懷不做賠本買賣,他不願把士兵的鮮血浪費在死守上。
    既然李奇微能向他彭德懷“致敬”,彭德懷怎麽就不能“擇日再戰”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連彭德懷都認為毛澤東不會同意自己的意見。
    但是來自中南海的回電還是讓他驚愕不已。毛澤東不但不同意部隊後撤,而且指示立即發動第四次戰役,戰役目標直指敵後一百多公裏處的大田和安東!
    現在三七線守不守得住都成問題,想要打到三六線絕對是一種想象。

    毛澤東不是幻想主義者。
    他很清楚,戰場上的勝利或許能讓美國人陷入絕望,但絕望也是有保質期的,再輝煌的勝利也無法改變兩國之間天淵之別的實力差距。
    這就仿佛重量級選手和輕量級選手之間的拳擊賽,重量級選手即使出錯,隻要沒被擊倒在地就有緩過勁來的機會;而輕量級選手必須出奇製勝,不能出半點差錯。在美國人選擇妥協之前,不能在戰場上給他們留下哪怕一絲翻盤的希望,否則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必須孤注一擲了,否則必將喪失百年難覓的良機。

    毛澤東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逼著彭德懷去創造奇跡,可他現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一個奇跡。他在給彭德懷的電文的最後以私人口吻平緩地詢問到:“你的意見如何,盼告。”
    自入朝首戰告捷以來,勝利就像不斷加大劑量的嗎啡一樣,讓彭德懷和他的部下們陷入了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隻能勝利不能失敗的怪圈,彭德懷對此心知肚明。進攻在軍事上是個不現實的選擇,但這是政治上的需要,彭德懷沒有跟毛澤東討價還價。

    如果說毛澤東的進攻設想讓彭德懷都大吃一驚的話,那麽擺好了橫掃漢江架勢的李奇微是不是也想不到誌願軍會在此刻大舉反攻呢?從戰役發動突然性的角度看,毛澤東的設想並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可是目前交戰雙方的裝備水平極度懸殊,而彭德懷手裏能夠用來彌補這種差距的資源隻有一種:士兵。

    他盯著雙方態勢圖沉思了很久,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個初步的戰役設想。隻能讓幾十萬誌願軍將士以身犯險,拚死一搏了。
    對於中朝聯軍士兵來說,最嚴峻的第四次戰役,就這樣開始了。

    在雙方箭頭交錯的地圖上,標有一個尋常的小鎮,小鎮的名字叫砥平裏。

9、兵者詭道
    1951年2月2日,“霹靂作戰”的第七天。
    在漢江南岸一片狼藉的戰場上,山梁上的守軍用電台與對麵的美軍指揮部聯係,讓他們到陣地前運走美軍士兵的傷員和屍體,表示可以保證其安全。美軍派來了直升機,來來回回運了整整一上午。

    鎮守漢江南岸防線的誌願軍有兩支部隊。
    一支是38軍,原解放軍東北野戰軍第一縱隊,是被稱作“萬歲軍”的明星部隊。
    一支是50軍,改編自在長春起義獻城的原國民黨60軍。
    這兩支曾在解放戰場上交過手的部隊,要在此地同生共死了。

    西線是聯合國軍的主攻方向,僅僅安排兩個軍來防守不能不說是有風險的,況且這兩個軍在經曆過前幾次戰役的鏖戰後減員已相當嚴重。38軍和50軍能頂住進攻,是誌願軍其他部隊有所作為的前提,一旦漢江防線被對手撕開,別說反擊,中朝軍隊的整條防線必然陷於全麵崩潰。
    他們要麵對的是由四個美軍師,兩個南朝鮮師,兩個英軍旅和一個土耳其旅組成的聯合國軍主攻部隊。

    彭德懷給這兩支給養不足減員嚴重的部隊下達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守住漢江南岸陣地。這場背靠漢江的陣地防禦戰是沒有回旋餘地可言的,名副其實的背水一戰。
    沒有增援,也不要指望撤退。拚,拚光為止。

    從交火開始的那天起,守方的傷亡就遠遠高於攻方,在鋪天蓋地的炮火下,陣地上的一切都被炸飛了。
    陣地不斷地丟失,防線緩緩地後移,但兩個軍的士兵始終死戰不退,像鋼釘一樣釘在漢江南岸。

    盡管戰鬥慘烈無比,但因為執行的是防禦任務,38軍和50軍在第四次戰役中是不折不扣的配角。之所以特地提起,是要提醒人們:東線部隊發起反擊作戰所必須的時間和戰役態勢,都是西線誌願軍官兵用潑灑在雪峰上的一腔男兒血換來的。
    半個月後退回漢江北岸時,50軍勉強能成建製投入戰鬥的隻有4個營又4個連。

    同西線聯合國軍仿佛用黃金打造的豪華軍陣相比,聯合國軍的東線部隊就顯得鄉土多了。真正參與一線作戰的部隊,除了美軍第2師,其餘絕大多數都是南朝鮮軍,純屬一個“爛葡萄夾鐵核桃”陣容。
    把進攻重心放在西線的李奇微原本也沒對他們抱有什麽特別的期待。

    但是跟遭到誌願軍38軍和50軍頑強阻滯的聯合國軍西線部隊相比,這路聯軍的運氣似乎非常之好,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誌願軍的節節抵抗隻能用無關痛癢來形容,根本沒有爆發什麽激烈的大規模戰鬥。
    在離開戰役出發地一個星期後,東線聯軍就占領了原州正麵的橫城地區。

    1951年2月3日,美軍第2步兵師23團的先頭部隊開進了橫城以南的交通要衝——砥平裏。側翼部隊在小鎮周圍的山崗上發現了稀稀落落的中國士兵,交火後對方主動退卻了。
    砥平裏的居民早已逃光,被人遺棄的小鎮靜躺在從原州到漢城的荒廢鐵路上。民居大多被炸毀,學校和祠堂也夷為平地,剩下的隻有幾個茅頂土坯屋,可說是一片廢墟。

    當天黃昏時分,團長保羅•弗裏曼上校率領第23步兵團三個營的主力在砥平裏安營紮寨。第二天淩晨,歸23團指揮的法國營也到達了這裏。
    這時弗裏曼已經比第八集團軍主力的位置超前了大約24公裏,李奇微命令他停下來搜索四周的山崗,直到後麵的部隊跟上來。

    李奇微端坐在一架老式的教練機裏,在任何懷疑藏有中國大部隊的村莊、小鎮和樹林上空盤旋。大地被白雪覆蓋,鬆林呈現出很深很暗的綠色,無數道路像蜘蛛網一樣裸露在雪中的大地上,整個世界寂靜得仿佛不那麽真實。
    “我們很難發現一個活動的生物”李奇微後來回憶說,“沒有篝火,沒有輪痕,甚至沒有被踐踏過的雪地。”

    他知道死守漢江南岸的阻擊部隊絕不是中國軍隊的全部力量,對手顯然還沒有亮出最後的底牌。天一黑,中國人隨時會從什麽地方鑽出來。
    李奇微在東線慎之又慎地擺開陣勢,每占領一地便構築堅固的野戰陣地,嚴令各部保持互相策應,絕對禁止無謀的孤軍深入。

    對麵的那位中國將軍肯定正在策劃著什麽。
    雙方相互窺伺對手的虛實,虎視眈眈而又都按兵不動,生怕輕舉妄動造成吃虧。
    勝利一次太重要了,誰都輸不起。
    李奇微知道主動權還掌握在對手的手裏,在神出鬼沒的中國人麵前,沒人能準確預測到下一場惡鬥將會發生在哪裏

10、誌願軍的逆襲
    2月9日,“霹靂作戰”第十四天。
    由於在西線受阻的聯合國軍進展不大,東線聯合國軍的位置就顯得相對突出了。
    鑒於一些南朝鮮搜索部隊出發後便沒了音信,李奇微有些擔心暴露在前方的23團的安危,於是決定再給砥平裏增加一些重炮。503野炮團的六門155毫米榴彈炮於2月9日抵達砥平裏。此時,弗裏曼上校有了一個半營的重炮,外加第28空防營的一個連。
    至此,砥平裏守軍達到了6000多人。
    就在這幾天裏,大量隱匿在夜幕中的中國軍隊不停地穿過李奇微的前沿陣地。

    在朝鮮冰凍霧罩的重重大山裏,兩支大軍都擺開了進攻的姿勢。然而,隻有其中一支知道另外一支的存在。
    東線誌願軍指揮官鄧華報告,誌願軍42軍和北朝鮮軍第2、5兵團,以及從西線緊急抽調東進的誌願軍39軍、40軍和66軍都在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溜到了 攻擊位置。彭德懷所設想的 “先放後打” 、“西頂東攻”的戰役態勢形成了,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進攻了。

    戰機成熟了。
    如果誌願軍能在東線砸碎聯合國軍的防禦力量長驅直入,就很可能一舉扭轉戰局。即使未必能夠置對手於死地,起碼也能把對手凶猛的攻勢化解掉,並借機從國內調集重兵守住漢江防線。
    順利的話,成建製的大量吃掉敵人也並非不可想象,毛澤東此時最希望聽到的就是美國人喊疼的聲音。

    可是,聯合國軍在東線最孤立的突出部有兩個,一個是砥平裏,一個是橫城。先打哪個才更為有利呢?這是一個攸關成敗的艱難抉擇。
    彭德懷三思之後決定先打砥平裏,命令發布後他又改變了主意。
    誌願軍吃得下砥平裏嗎?
    彭德懷的顧慮和猶豫是明顯的:麵對火力強大的美軍和法國營,無論人數上占多大優勢都沒有在短時間內拿下敵軍的把握,還是先拿橫城的南朝鮮軍開刀吧。

    1951年2月11日,中國農曆大年初五,黃昏。
    四周籠罩在冬日的薄霧裏,南朝鮮軍陣地的四周傳出一陣陣異響,那是軍服不斷摩擦積雪的聲音。等那些身上縫著新兵標誌的南朝鮮士兵有所察覺的時候,成千上萬的誌願軍端起刺刀在他們的鼻子底下發起了衝鋒。

    如果說橫城反擊戰與以往的戰鬥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南朝鮮軍已經連逃跑都顯得十分嫻熟了。
    開戰僅僅幾小時,聯合國軍的正麵防線就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中國士兵如同泄了閘的洪水一樣漫過突破口,開始施展穿插包圍的拿手好戲。
    步兵線一坍塌,支持橫城南朝鮮軍隊的重炮營也迅即崩潰。美軍在戰史中記載:“中共部隊在夜間進行反攻,韓國軍隊潰敗逃跑。中國人突然向美軍炮兵蜂擁撲來。五百多人中僅三人幸存。”

    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隨著一線南朝鮮軍果敢地競相崩潰,二線的美軍及少量荷蘭部隊開始承受直接打擊。可怕的是,就像前幾次戰役的翻版一樣,一波又一波的中國士兵摸過各陣地間的縫隙,出現在聯合國軍的身後。
    尖厲的衝鋒號聲讓聯合國軍士兵們感受到世界末日般的恐懼,到處是汽車和坦克燃起的大火,美國飛機不斷投下照明彈把戰場映成白晝,雙方士兵在混戰中絞作一團。

    在砥平裏小小的環形陣地裏彌漫著大禍臨頭的氣氛,美國士兵們徹夜緊握自動步槍,緊張地等待著陣地周圍響起中國士兵膠鞋底摩擦凍土的聲音和那直刺心髒的小喇叭聲。
    槍炮圍著砥平裏不停地轟鳴著。
    兩天過去了,聽不見炮聲了,中國人沒來。

    東線的聯合國軍已經開始全線動搖。看起來,在北朝鮮軍隅裏的慘敗又要重演。如果誌願軍繼續這麽勢如破竹,聯合國軍很有可能會失去整個南朝鮮,那他們就算被徹底打敗了。
    美軍第10軍一邊接收從敵後逃脫的敗兵,一邊安排向原山的撤退。

    得到消息後,23團團長弗裏曼決心立刻帶著部隊一溜了之。這位帶著部隊從北朝鮮僥幸逃回來的指揮官知道,中國人不來則已,一來便是人山人海。
    現在砥平裏陣地孤零零地嵌在中國人的攻擊線上,對手不可能把他們拋在身後置之不理,等撤退的路線一被切斷,全團官兵就將陷入中國軍隊的汪洋大海。
    弗裏曼認為,從戰術上講,放棄砥平裏撤回原州才是拉平聯合國軍防線以利再戰的合理選擇。隻有白癡才會在這裏等著中國人潮水一般的進攻。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2月13日接近中午的時候,第10軍軍長拜爾斯乘著直升機來到砥平裏。悶悶不樂的拜爾斯在電話裏向李奇微抱怨,說是一觸即潰的南朝鮮軍把第10軍給害了。 在聽取了弗裏曼請求立即撤退的的建議後,拜爾斯表示“同意撤退”後就飛走了。他也覺得沒有把23團放進虎口的必要,況且連團長都沒有守住的信心。
    弗裏曼立即命令參謀製定撤退計劃。

    當他開始收拾自己行裝的時候,卻收到了一條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命令:不準撤退,堅守砥平裏!
    命令是李奇微親自下的。
    弗裏曼罵娘了。

11、急所
    放棄砥平裏這個位於前沿的交通要地,就等於是放任誌願軍在東線的第10軍和西線的第9軍之間打下了一根楔子,如果中國軍隊趁勢突擊的話,很可能招致整個戰線的龜裂。
    李奇微相信中方指揮官不會看不到這點,這也是他在第10軍上上下下要求撤回23團協防原州時堅持死守砥平裏的理由。

    但這並不是李奇微唯一的理由,砥平裏是整場戰役的“急所”所在。
    所謂“急所”是一個圍棋術語,指在敵我雙方互相接觸的棋形中,無論對於攻方還是守方都至關重要的那些點。

    砥平裏的背後就是美軍此戰的支撐點原州,一旦原州失守也就必敗無疑了。
    可是在全力攻擊原州方向之前,任何中方統帥都不敢繞過23團這樣一股強大的力量,任其存在於自己戰線的後方。
    因此隻要堅守砥平裏中方就無法放膽地進攻美軍防線,他們的反撲就將被化解,屆時東西兩線的誌願軍都將陷入彈盡糧絕的境地,美軍將一舉扭轉在朝鮮的頹勢。
    砥平裏是中國軍隊的必攻之地。

    這樣的局勢對於李奇微來說似曾相識,當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任第18軍軍長的時候,他麾下的101空降師就曾在阿登戰役裏依托環形防線,死守陷入重圍的比利時小鎮巴斯通,並最終幫助盟軍擊破了德軍的反擊。

    此役之前,基本上所有遭合圍的聯合國軍都選擇了突圍,並在逃跑的途中被一口一口咬得半死。倘若選擇死守呢?當火力優勢得到充分的發揮,中國人還啃得動嗎?
    砥平裏是李奇微精心挑選的戰場,他決心在這裏找到克敵製勝的辦法。

    問題是第23步兵團能撐過這一劫嗎?
    李奇微心裏也沒底,但他橫下一條心想要賭一把,賭注便是砥平裏6000多名美軍和法軍的身家性命。
    勝利一次太重要了。

    23團所隸屬的美軍第2步兵師是一支經常在好萊塢電影裏露麵的部隊,正是他們在諾曼底血腥的奧馬哈海灘上消滅了德國守軍,在諾曼底登陸中一戰成名。
    1951年2月13日下午,團長弗裏曼召集了下屬指揮官,用死馬當活馬醫的口氣說到:“我們將要呆在這裏,戰鬥到底。”
    23團現有兵力是包括一個法國營在內的四個步兵營,一個半炮兵營,一個坦克中隊以及一個防空連,一個遊騎兵連。砥平裏坐落在一個盆地裏,他手上6000多人的兵力不足以形成環繞整個盆地的防禦線,隻好劃定出一個直徑為一點六公裏的防禦範圍。

    按照軍事常識,把這麽多部隊擁擠在這麽一個彈丸之地,簡直是在邀請敵方炮兵來練定點射擊的。但是弗裏曼心裏清楚,寧可讓中國炮兵彈無虛發也必須保證防禦的嚴密。
    他在清川江吃過苦頭,中國軍隊利用防線上的縫隙裏鑽到了他的身後,所以不在防線上留下任何薄弱環節才是最為關鍵的原則。

    更何況與美軍炮兵相比,中國炮兵的火力簡直不值一提。弗裏曼在環形陣地裏布置了六門155毫米榴彈炮,十八門105毫米榴彈炮,二十輛坦克和五十一門迫擊 炮。陣地前沿全部圍繞坦克挖了壕溝,布置了密集的反步兵地雷和照明汽油彈。甚至在中國士兵可能接近的地方潑水製造出了陡峭的冰區。
    日落前,23團完成了火炮試射,測試了各兵種間的通信聯絡係統,準備好了充足的彈藥和十天幹糧。
    砥平裏,這個小小的朝鮮村莊,注定要成為一個空前慘烈的血戰之地。

    天黑了,四周寂靜得可怕。
    萬念俱灰的美軍士兵躲在散兵坑裏被凍得發抖,周圍山坡上仿佛有若隱若現的人影在爬動。片刻之後,各種不同的信號彈在四周升起。
    砥平裏已經被嚴嚴實實地圍住了。

    氣溫降至華氏零度,蜷縮在自己帳篷裏的一位法國營軍官在日記上這樣寫到:“夜幕降臨,滿天星鬥。我們知道,現在終於是走向自己歸宿的時候了。戰鬥前,這裏是一片死寂……,人們一言不發,腦子裏想的不是外麵的世界,而是自己的靈魂。”
    不知什麽地方響起了第一槍,對砥平裏的圍攻開始了

12、亂戰
    誌願軍在戰前得到的情報是,砥平裏不到四個營的敵軍兵力已經逃得差不多了。
    這是一塊到了嘴邊的肥肉。
    橫城反擊戰取得了可喜的戰果,受到重創的各路敵軍落荒而逃,奉命追擊的誌願軍各部如同參加狩獵巡遊一樣興高采烈地向南挺進。東線指揮部在發給前線的電報中寫到:“(砥平裏)敵情不過是一兩個營,可能已經逃跑了一部分,必須迅速抓住敵人,不能拖延!”
    砥平裏反擊戰預定的攻擊時間是13日上午。

    從後來匆忙而混亂的戰役組織可以看出,盲目的樂觀情緒帶來的是輕敵思想。誌願軍在攻擊中像“添燈油”一樣前前後後投入了八個團,而這八個團分別來自39、40和42三個軍,活像一鍋大雜燴。
    禍不單行的是,原本配合攻擊砥平裏的炮兵42團因為馬匹受驚暴露了目標,遭敵機轟炸而不能參與戰鬥了。這意味著本來火力就弱的誌願軍隻能靠步兵手上的輕武器作戰了。

    臨時負責砥平裏戰場指揮的40軍119師師長徐國夫直接指揮的部隊本應有四個團,可實際上按時抵達作戰位置的隻有357和359兩個團,其他兩個團還在向砥平裏突進的路上。
    因為通訊手段的落後,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當晚還有其他幾支部隊參加了對砥平裏的攻擊。
    誌願軍的行動從一開始就沒能合上拍。

    攻擊被拖到了13日晚上10點。
    直到戰役發起前徐國夫才發現,砥平裏的守軍根本就不止一兩個營,而是一個整整6000多人的齊裝滿員的加強團。
    相比之下,誌願軍自打跨過鴨綠江那天起就沒補充過一兵一卒,一係列惡戰過後,每個團也就還有兩三千人。武器彈藥更是與美軍無法相提並論。
    可到了這時候,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得硬著頭皮往前衝了!

    10點整,一發迫擊炮彈飛向砥平裏的防禦陣地,隨即是炮彈爆炸後的一團耀眼紅光。美軍防線上傳出一串調整槍閂的金屬聲,隨後更多的炮彈落在陣地上,發出橘黃色光芒,尖利的彈片射向四麵八方。
    第一波炮擊過後,醫護兵開始快步往急救站送傷員,但前腳剛到,雨點般的第二波炮彈就從天而降了。在缺乏縱深的防禦圈內根本就沒有任何安全的地方。

    當炮擊從前沿延伸到指揮所所在的中心地帶時,趴在步兵線以外把風的美國士兵紛紛貓著腰跑回陣地,報告說聽到前方雪地裏傳來細碎的“嚓嚓”聲。
    這種聲音正在各個方向上響起。
    在炮聲停止的一瞬間,曾在軍隅裏與中國人交手的老兵們又聽到了讓他們毛骨悚然的恐怖聲音:烈烈夜風中刺耳的中國軍號聲。

    三發白色信號彈隨即騰空而起。
    在一片號角、口哨與鑼鼓混雜的聲音中,一個連的誌願軍從陰影中閃了出來。就在美軍士兵試圖舉槍射擊的一瞬間,暴雨般的步槍和機槍子彈突然從側麵掃了過來。原來,一些誌願軍已經從側麵悄悄爬到了離他們很近的地方。
    事先布置在圈狀鐵絲網下的火焰照明燈被衝鋒中的中國士兵觸發了,這些照明燈投射出晃動著的巨大影子,那是在雪地裏跑動的人影。一些中國士兵則徑直撞上鐵絲圈以及周圍的地雷。

    第一道防線上的美軍開火了。夜幕下,到處都是爆炸和火光,以及曳光彈劃出的紅色彈道。美軍機槍按事先劃好的範圍,左右來回吐著草耙狀的火舌,築起了一道火焰的銅牆鐵壁。開始不斷有中國士兵倒在美軍防線前方,可是,一股又一股成散兵線隊形的人浪像波濤一樣湧來。

    戰鬥打響沒多久,前線就傳來了好消息。39軍343團向師部報告:“我們打下砥平裏了!”隨後便停止了攻擊。可是當團長王扶之打開地圖核對時才發現,他們打下的根本就不是砥平裏,而隻是砥平裏外圍一個叫馬山的山頭。

    無獨有偶,夜色中,42軍376團摸到一處村莊,一看此處有開闊地,有房舍,有公路,有鐵路,一切都和地圖上的抵平裏標誌一致,於是毫不遲疑地展開了強攻。守在這裏的美軍抵擋不住,向暗夜中潰退而去。該團也興奮地向師指揮部報告,已經占領了砥平裏! 
    師指揮部很高興,但師長越想越覺得容易的有些過分了,於是又打電話給團長問:“公路是不是拐向西南?鐵路是不是拐向東南?” 
    回答是,這裏的公路和鐵路是平行向南的!
    師長的頭嗡一聲大了,查地圖才知道,攻下的地方叫田穀,真正的砥平裏還在田穀的東南。整整一個師的攻勢就這麽拖延了半夜。

    類似的錯誤誌願軍在這天晚上犯了很多。更讓人無奈的是,臨時總指揮徐國夫當晚對其他攻擊部隊的情況居然一概不知。
    13日晚上在砥平裏周圍的戰鬥打得煞是熱鬧,斷斷續續參戰的誌願軍有六個團,可是由於迷路、遲到等種種原因,這些部隊大都錯失了進攻時機,有的甚至隻是跟美軍打了打接觸戰。

    然而即便如此,13日晚上的戰鬥還是給美軍帶了極大地震撼。
    他們在戰史中描述:“在地麵密集的炮火和各種火器編織的密不透風的封鎖下,大批中國士兵一波一波地進攻潮水般湧來,在照明彈慘白的光芒中,聯合國軍士兵驚恐地看著這些後麵的士兵踏著前麵士兵的屍體毫無畏懼地向他們衝擊而來,這些中國士兵義無反顧,毫不退縮。”

    14日,天空露出魚肚白,令人恐怖的喧囂與絞殺終於減小了。
    徐國夫指揮著兩個團一直打到天亮,沒能占領一塊敵人的主陣地,部隊傷亡比預想的要大得多。在綠色信號彈的指示下,誌願軍部隊紛紛退出戰場,在附近的山穀中隱蔽起來。
    白天是美國飛機的天下。

13、援兵
    李奇微不打算聽憑砥平裏的守軍自生自滅。
    當砥平裏剛開始受到中國軍隊攻擊的時候,李奇微就命令美第2師38團立即北上增援。可是38團沒有走出多遠便受到中國軍隊的阻擊,雙方戰鬥激烈並形成膠著狀態。李奇微又從東線調了一個英國旅去解救砥平裏,可顯然也是遠水不解近渴。
    2月14日,在前一晚戰鬥中炸瘸了腿的弗裏曼催命一般要求立即增援的電話弄得李奇微心煩意亂。但是,美第10軍正麵已經沒有可以調動的美國部隊了,如果再增派部隊,隻有動用預備隊。

    聯合國軍可不敢在這種前途未卜的時候動用東線的預備隊。
    美第10軍軍長拜爾斯後來說,由於砥平裏的突出,原州與陽平裏之間出現很大的空隙。如果中國軍隊不那麽專注地攻擊砥平裏,而是在圍攻砥平裏的同時,向原州方向實施像橫城反擊戰那種規模的猛烈攻擊,那麽聯合國軍隊的東線肯定會全線崩潰。

    拜爾斯的話是有道理的,但是他還沒像他的上司李奇微那樣更深刻地洞察到中國軍隊“禮拜攻勢”的規律。中國軍隊從發動橫城反擊戰到現在,已經有多天了,持續 不斷的攻擊對當時的中國軍隊來講已經沒有可能了。如果中國軍隊具備持續進行大規模攻勢的能力,根本不會等到現在,所有的聯合國軍隊包括李奇微本人早就乘船 離開朝鮮了。

  可也不能眼看著弗裏曼送死,隻能再次拆西牆補東牆了。
    李奇微命令在尚西線參與進攻的美騎兵第1師5團立即北上增援砥平裏,他要求5團無論受到何種規模的阻擊也要突過砥平裏,哪怕隻突進去一輛坦克。
    美騎兵第1師5團團長是柯羅姆貝茨上校,他在距離砥平裏以南六公裏的地方集結了一個龐大而混雜的部隊:5團的全部兵力加上兩個野戰炮兵營,一個重型坦克連,兩個輕型坦克排,一個工兵連,一個裝載各種物資的大型車隊,還有一個專門準備到砥平裏處置傷亡美軍的衛生連。

    鑒於砥平裏的已經危如累卵,柯羅姆貝茨不顧美軍夜間不戰鬥的慣例,在14日下午出發了,增援的隊伍在狹窄的土路上足足延伸了三公裏長。 
  部隊剛前進了大約一公裏就發現土路上的一座橋梁被中國軍隊炸毀,橋得整整一個晚上才能修好。這一變故讓無辜的柯羅姆貝茨夾在弗裏曼和李奇微之間兩頭挨罵。
    弗裏曼在電話裏向柯羅姆貝茨大喊“快向我接近!”這時正是中國軍隊在五公裏外的砥平裏進攻最猛烈的時候。

    14日早上,隨著白日光臨白雪皚皚的山嶺,美軍飛機鋪天蓋地而來,輪番在中國軍隊的所有陣地上進行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射擊和轟炸。中國軍隊的官兵們自從入朝作戰以來還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飛機集中在這麽一塊巴掌大的天空中。
    美軍飛機來回地俯衝轟炸掃射,這些飛機有的來自航空母艦,有的來釜山機場,重型轟炸機則來自日本板付機場。它們在很低的高度上掠過,發出的嘯音震耳欲聾。
    美軍飛機整整轟炸了一個上午,然後,砥平裏的美軍和法軍開始出動坦克和步兵,向中國軍隊的陣地進行凶狠的反擊。
    誌願軍在陣地上堅持了一個白天,雖傷亡巨大,但利於進攻的馬山陣地沒丟。 
    夜晚在血跡斑斑的雪地上降臨了,誌願軍參加砥平裏攻堅戰的各團終於全部到齊了。

14、修羅場
    1951年2月14日,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
    信號彈在砥平裏四周同步升起,軍號聲也響了起來。七點整,暴雨般的炮彈落在了防禦陣地上,已成廢墟的小鎮再次狼煙四起。

    攻方打頭陣的是手持衝鋒槍的突擊連,每人攜帶一個炸藥包。這些士兵把炸藥包捆在一根長長的木棍上,用來炸毀守軍的散兵坑。有些人還扛著爆破筒,把進攻路線上的障礙炸開一個可供人通過的口子。
    這些突擊連很快就闖過了美軍的鐵絲網甚至地雷區,盡管大多數人都在這個過程中犧牲了。在突擊連得手之後,有更多的中國士兵沿被鮮血染紅的山坡向上衝擊,不少人被自己戰友的屍體絆得踉踉蹌蹌。在他們後麵,還有更多數不清的待命部隊。

    守軍沿陣地一周布置的火炮不停地開火,炮彈在人流中爆炸,黑泥被掀上天空,四麵飛濺的鋼鐵碎片狂風一般將殺傷半徑內的中國士兵刮倒。
    有些中國士兵被地雷炸飛,然後落下掛在了帶刺的鐵絲網上。衝過鐵絲網的人又被“噠噠”不停的機槍撂倒;少數逃過機槍火力的士兵,跳進了美軍的散兵坑,雙方開始在血跡斑斑的雪地裏進行著殊死的徒手搏鬥。
沉悶的炸藥包爆炸與相伴而來的被炸者慘烈的哭叫聲不時響起。

    龜縮在防禦圈內的美軍也受到中國軍隊山炮和迫擊炮的轟擊。
    炮彈所到之處,人的血肉、肢體和牙齒飛上半空,形成一個個血色的彈坑。與地麵上流淌的鮮血相呼應的,是戰場上空每過五分鍾就升起的群集的照明彈。美軍的夜 航飛機投下了用降落傘懸掛著的更為刺眼的照明彈,長時間地如巨大的燈籠一般在砥平裏雙方士兵的頭顱上搖蕩,在四周灑下夢魘一般的陰影。

    接近午夜的時候,激戰到達最高潮。
    這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場麵!不惜一切代價拿下砥平裏的命令,使得中國士兵冒死進攻。而不惜一切代價守住砥平裏的命令,又讓美國與法國士兵隻能拚死抵抗。不惜一切代價!消滅眼前的每一個敵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這淒慘無比的場景染紅了。
    而這最血腥的場麵竟然持續了五個多小時!

    在砥平裏環形陣地中與中國士兵徹夜血戰的,還有一個法國營,這個法國營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法國原外籍軍團的老兵。
    他們在和中國士兵拚刺刀的同時,還猛踢那些從前沿跑下來的美國士兵的屁股:“該死的,回到那邊山頭上去!反正你得死,不如死在山頭上!”

    但是,法國人的反衝擊也連續失敗,23團團長弗裏曼不得不使用預備隊來堵住蜂擁而上的中國士兵。但是越來越多的連隊被衝垮,越來越多陣地被攻陷,環形陣地已被中國軍隊突開一個很大的缺口,環形變成了凹形。
    第23團就要被誌願軍直插心髒了,突破口上四處閃耀著白刃格鬥中刺刀的寒光,聲嘶力竭地呼喊散播開來。
    腿部受傷的弗裏曼手臂也中彈了,整個23團眼看就要被分割成碎片了。

    也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中國軍隊最不願意看見的情景出現了:天又一次亮了。

    2月25日清晨,灰蒙蒙的陽光灑在白茫茫的山嶺上,還沒有把血流盡的雙方都拚不動了。誌願軍吹起了收兵的軍號,防禦圈上有三麵停止了戰鬥。但誌願軍決定守住南麵已經奪取的陣地,他們相信隻要等到天黑就一定能夠拿下砥平裏。

    23團的彈藥消耗巨大,人員傷亡慘重,倘若防線上繼續存在如此巨大一個口子,23團決無在又一個大規模夜間攻擊下幸存的希望。如果還想保住守住砥平裏的一線希望,就必須在白天消滅掉中國人突破進防禦圈的那股力量。

    在飛機、坦克與重炮的支援下,美軍奉命奪回丟失的山包。
    可是美軍士兵們個個精疲力盡,由於沒有睡眠以及日夜不停的寒冷,他們已經堅持不住了,彈藥也嚴重不足。這些美國人來到南麵的坡地腳下時,中國士兵以無比的勇氣凶猛還擊。

    炮兵射出裝有白硫的炮彈,那是見空氣就燃燒的物質,火焰隻有在水下才能滅掉。“哧哧”冒煙的白硫會燒穿軍服,粘上皮肉,那些被濺上白硫的中國士兵隻能嘶喊,就地打滾,然後被活活燒死。
    可是拉鋸戰依然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現在是美國人的進攻被一次次擊退,中國士兵雖然不能前進,可美國人也無法把他們趕出陣地。

    戰局僵持到下午,受傷的弗裏曼被直升機接走,砥平裏守軍的指揮權交到了2營營長愛德華中校手上。愛德華中校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僅僅靠步兵的力量,他無法瓦解南麵的誌願軍。
    愛德華發出了新的命令:用四輛坦克繞到中國人的背後,從那裏向中國人開火。坦克開了出去,可是沒走多遠就遇上了美軍自己埋下的地雷。殘存的工兵趕緊撲到前方用刀具和手指排雷。

    冬季短暫的白天眼看就要過去,每時每分都無比寶貴。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消滅這些等待黑夜降臨的中國士兵,砥平裏的人們就得麵對第三個地獄般的夜晚。
    他們將沒有援兵,沒有彈藥,更沒有希望。

15、賭局的最後
    如果說砥平裏之戰讓李奇微看到了自己親身參與過的阿登戰役的影子。那麽對於中國軍隊而言,與砥平裏之戰最為相似的莫過於發生在四年前的孟良崮戰役。
    在那場戰役中,華東野戰軍在數十萬國民黨軍的圍攻下,像摳眼珠子一樣吃掉了號稱“禦林軍”整編74師。與那場戰役一樣,勝負的關鍵在於:是攻防先吃掉守方,還是守方先等來援軍。

    15日,當砥平裏再次陷入僵持時,向北進攻的美2師38團依舊跟阻擊的誌願軍纏鬥在一起;另一支東援的英軍24旅更是爬一般的緩慢。
    23團所能指望的隻剩美第1騎兵師5團了。
    這時第5團終於修好大橋,繼續前進。然而剛過了橋,這支大雜燴的隊伍就立即遭到中國軍隊的火力急襲。阻擊的火力來自兩側的高地,心急火燎的5團團長柯羅姆貝茨隻得下令停止前進,在飛機和炮兵的支援下列隊迎戰。

    阻擊美騎兵1師5團的是誌願軍第39軍的116師和第42軍的第126師。 
    這恐怕是美騎兵1師5團人朝作戰以來所遇到的最頑強的阻擊了。中國軍隊占領了公路邊所有的有利地形,居高臨下射擊,雖然火力的猛烈程度比不上美軍,但是中 國軍隊迫擊炮的落點十分準確,因為停在公路上的車隊和坦克目標十分明顯。在空中火力的支援下,5團開始拿下一個個高地,但高地常常是剛剛占領立即又被反擊 下來。

    柯羅姆貝茨上校在戰後這樣說到:“傷亡巨大的中國軍隊好像越打越多,中國士兵的忍耐力和對死亡的承受力是驚人的。”
    5團與中國阻擊部隊的交火一直持續到中午,卻原地沒動。
    距離砥平裏隻有五公裏,如此近的距離竟然是如此遙遠。

    最後,柯羅姆貝茨終於下了決心:不管那些載滿物資的卡車,也不管那些與中國士兵扭打在一起的士兵,甚至不管那些炮兵了,他要自己親自率領一支坦克分隊,憑借著厚厚的裝甲,硬衝到砥平裏去。
    柯羅姆貝茨給即將撤離砥平裏的弗裏曼打電話說:“恐怕運輸連和步兵進不去了,我想用裝甲分隊突進去,怎麽樣?”
    弗裏曼說:“我他媽的不管別人來不來,反正你要來!” 

  下午3點45份,柯羅姆貝茨親自率領由23輛坦克和165名士兵組成的特遣隊向著砥平裏的方向開始孤注一擲的快速前進。
    在坦克分隊的最後,有一輛收容傷員的卡車,至於這輛卡車能不能衝進到砥平裏,就隻有看它的造化了。
連柯羅姆貝茨自己都抱定了一死的念頭。

    這支隊伍立即就召來了誌願軍的猛烈火力,子彈從沿路的各個山包上象冰雹般傾瀉下來。坦克開炮還擊,可是在運動交火中,趴在坦克上的步兵死傷了許多。
    一些中國士兵跑到公路上,試圖將炸藥包塞到坦克下麵,這些勇敢的戰士被坦克裏的機槍打倒了,但其他一些人開始用火箭筒攻擊坦克。

    火箭筒的攻擊起了作用。有一輛坦克被擊中,黑煙滾滾地滑到路邊動彈不得。而其他坦克卻不敢停留,隻能繼續前進。克朗姆貝茨知道那些被拉在後麵的人將會成為俘虜。可是他現在顧不得許多了,坦克隊伍一旦被停了下來,它很可能就再也無法前進了。

    坦克在白天是強大的活動堡壘,但如果它們在天黑之後被困在這裏,裏麵的乘員根本看不見外麵,也無法射擊;那時,中國人就可以把他們從坦克裏一個一個地抓出來了。
  柯羅姆貝茨叫道:“往前衝!停下來就全完了!”
    這時他想的不僅僅是完成任務並解救他的老朋友愛德華中校,他清楚地知道,除非隊伍能在天黑之前到達砥平裏,否則毫無疑問將會被包圍起來,像砧板上的肉一樣被徹底消滅掉。
    可現在距離黑夜的降臨隻能用分鍾來計算了。

    在距離砥平裏大約兩公裏的地方,部隊在一個隘口遭遇到猛烈地攻擊。
    坦克連長乘坐的坦克被火箭彈直接命中,除駕駛員外,車內人員全部死亡。幸存的坦克把油門加大到最大限度,猛力撞擊這輛毀壞燃燒的坦克,終於使狹窄的隘口公路沒有被堵死。

    在懸崖上麵的中國士兵把成束的手榴彈和數個捆在一起的炸藥包扔了下來,跟隨坦克搭乘到這裏的步兵成了活靶子。
    至於隊伍最後麵的那輛收容傷員的卡車,雖在一直跟隨到這裏,但它隻是到了這裏,卡車被打壞了,車上的傷員全部下落不明。 

    突然間,在打頭的坦克繞過一段彎路之後,克朗姆貝茨屏住了呼吸:就在前麵不遠的地方,是一片穀地,那就是已被炸成廢墟的交通要衝砥平裏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23團的工兵剛剛排除了最後一顆地雷,愛德華中校的四輛坦克轟鳴著急速向南開到了合適位置,對著馬山高地反斜麵上的中方工事射擊。
    馬山正麵的美軍也開始了新的反撲。

    坦克中的柯羅姆貝茨衝過隘口後立即看見了在砥平裏外圍射擊的美軍坦克以及與中國士兵混戰在一起的美軍士兵。他立即命令與砥平裏的美軍坦克會合,然後從背後向中國軍隊圍攻砥平裏的陣地開炮。

    二十多輛敵軍坦克出人意料的前後夾擊讓此處陣地上的誌願軍343團大吃一驚,這是一個沉重的心理打擊,麵對猛烈的攻擊這支早已死傷慘重部隊終於再也招架不住敗下陣來。
    雙方的交火線又被拉回戰役發起前的位置,一切都要從頭再來了。

    砥平裏的美軍23團聽說騎兵1師5團到達的消息,如同得到百萬援軍一般歡呼起來。 
  實際上,兩股殘部的匯合救了雙方。克朗姆貝茲上校的165名步兵,現在有23人活著,其中13人還是傷員,剩餘的21輛坦克一路衝殺過來也已經沒有彈藥了。
    柯羅姆貝茨上校九死一生地到達了砥平裏,趕在太陽落山前幾分鍾協助守軍驅逐了楔入防禦圈的中國軍隊,確實讓23團暫時保住了堅守砥平裏的希望。
    但是當夜幕再次降臨,這支疲憊不堪的小股援軍除了給23團以心理上的支援外,再沒有什麽軍事上的實際意義了。

    然而,中國軍隊的進攻卻在日落之後戛然而止了。
    臨時總指揮徐國夫意外地接到了東線誌願軍指揮部“立即撤出戰鬥”的命令。

    此時已經是誌願軍發起橫城反擊戰的第五天,如果在16日之前還拿不下砥平裏,圍攻部隊將很快陷入彈盡糧絕的境地。
    而且此時聯合國軍已在原山一線組織起堅固的縱深防禦,即便攻下了砥平裏,已成強弩之勢的誌願軍也很難繼續向南突進了。麵對聯合國軍的絕對火力優勢,在砥平裏一線固守是沒有什麽價值和勝算的。

    也有說法認為,撤出戰鬥的命令是在前線指揮員的強烈要求下下達的。
    因為傷亡實在是太大了,已經不能再這樣傷亡下去了。

    40軍軍長溫玉成在電話裏向東線指揮員鄧華明確表示,這場對砥平裏的戰鬥,是沒有協同的一場亂仗,是以我之短對敵人所長的一場打不勝的戰鬥,必須立即退出攻擊。
    鄧華讓溫玉成“不要放下電話”,立即向彭德懷報告了溫玉成的建議。
  這是誌願軍在三八線以南最後一次全線反擊的機會了。
    彭德懷沉默了一會兒,同意了溫玉成的建議。

    槍聲平息了,炮聲也聽不見了。一場小雪悄然降落,覆蓋了環繞砥平裏一周的中國士兵和聯合國士兵的屍體,天地間一片寂靜。
    環形陣地中的美軍和法軍士兵緊張地等待著中國軍隊的再次攻擊。
    大約在這個時刻,趴在散兵坑裏的法國營士兵們看到了一副異常景象。從遠處的山包後麵走出長長一隊中國士兵,他們人人手舉火把,全然不顧給敵人提供攻擊目標的危險。

    火把的光亮讓法國人看出那是一些醫護人員。他們把死者一個一個翻開,找到並扛走了那些還活著的人。
    火把在砥平裏環形陣地的四周晃動了整整一夜,聯合國軍士兵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沒有人開槍。

    這場少見的慘烈圍攻,總算是結束了。


16、被遺忘的小鎮
    六十年過去了,中國軍隊在砥平裏之戰中的傷亡人數至今尚無定論,但無疑是相當驚人的。
    在參加攻擊的中國軍隊八個團中,僅第40軍的三個團就傷亡1830餘人。其中359團3營幾乎全軍覆滅,3營營長牛振厚在撤退時說什麽也不離開遍布著他的士兵屍體的陣地,最後被硬拖了下來。357團團長孟灼華在向上級匯報士兵傷亡的情況時已是泣不成聲。

    堅守砥平裏的聯合國軍傷亡約1800人,其中500多人陣亡。

    此役之後,受到重創的誌願軍各部再也無力死守三七線,隻得退回漢江北岸展開機動防禦作戰。
    李奇微在踏上朝鮮半島50天後扭轉了戰局。
    最重要的是,他終於在砥平裏找到了對付中國人的辦法,打破了“中國人不可戰勝”的神話。經此一戰,聯合國軍從仁川登陸時的狂妄和被入朝初期的誌願軍痛殲後的倉皇中徹底恢複了榮譽感和信心。美國方麵將砥平裏之戰稱為朝鮮戰爭的“轉折點”,是“第二個仁川”。

    砥平裏戰役結束30天後,漢城失守。
    中國軍隊占領南朝鮮首都的時間為70天。當他們退後到三八線以北並最終穩住陣腳的時候,已經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士兵和一半的軍官。
    用血肉抵過鋼鐵的夢想最終破滅了。

    戰線穩定後,麥克阿瑟便被杜魯門撤職,頂替他的是聲望如日中天的李奇微。
    交戰雙方此後都曾企圖實現戰略性的突破,但都沒能如願。
    又過了兩年多,雙方簽署了《朝鮮停戰協定》,吞噬了數百萬生命的朝鮮戰爭中止在爆發的地方。但從法律上講,這場戰爭至今仍未結束。

    李奇微後來被晉升為上將,1952年接替艾森豪威爾任北大西洋條約組織武裝部隊最高司令,轉年升任美國陸軍參謀長,1955年退役。1993年7月26日李奇微在匹茨堡郊區自己的家中去世,享年98歲。

    彭德懷回國後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部長,1955年被授予元帥軍銜,在中國及整個社會主義陣營的軍隊中一直享有盛譽。
    1974年彭德懷在北京辭世,直到1978年才舉行了追悼會。

    值得一提的是,在砥平裏之戰中嶄露頭角的第23步兵團團長弗裏曼上校也自此踏上了一帆風順的仕途,最終成為四星上將,官拜美國駐歐洲陸軍總司令。

    中國獲得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席位是在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訪華後的1971年。這兩個朝鮮戰爭中的對手握手言和的目的是為了對付共同的威脅——蘇聯。
    而蘇聯是中國在朝鮮戰爭中的最主要盟友。

    1989年,在砥平裏發現了19名中國士兵的遺骸。或許是因為東方人“何必馬革裹屍還”的傳統,他們被安葬在三八線附近朝鮮開城的中國人民誌願軍烈士陵園。

    砥平裏很快就又被遺忘了,靜靜地躺在一條廢棄的鐵道線上,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全文完)

後記

    1992年7月15日,在中韓建交已成定局之後,中方將實情通報了此前一直蒙在鼓裏的金日成。金日成向中方交涉,既然中國可以同韓國建交,那麽朝鮮是不是也可以同台灣建交。
    中方回答,可以,但前提是中朝斷交。

    就像日韓建交前要求日本就侵略問題謝罪一樣,韓方曾要求中方就朝鮮戰爭問題道歉。遭到中方拒絕後韓國政府沒有堅持,並單方麵斷絕了與台灣的外交關係,此舉引發部分韓國國民大規模表威行遊。
    1992年8月4日,在經過長時間極其秘密的接觸後,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大韓民國正式建交。
    韓國政府並沒有表示過將從此放棄要求中方道歉的立場。
    這一切剛巧發生在李奇微去世差不多一個星期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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