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

海南島五指山阿陀嶺上有個黑風寨,俺十七歲就成了山大王…… ……如今飄泊異鄉,“且置請纓封萬戶,竟須賣劍求黃犢,甚當年,寂寞賈長沙
正文

長篇紀實文學《饑餓年代》係列 連載之一 黃河雁民

(2007-03-26 21:27:49) 下一個

長篇紀實文學《饑餓年代》係列    連載之一

                                                         
 黃河雁民
                                                  司馬荒原

秋天的最後一片黃葉,快要落下來了。

一群大雁離開北方,從西伯利亞的貝爾加湖騰起,飛越鬆花江,飛越大興安嶺,飛越萬裏長城……飛向溫暖的南方。大雁是一種候鳥,隻有不斷遷徙才能生存。

秋天的最後一片黃葉,快要落下來了。
一隊漁船離開南方,從江蘇的洪澤湖起錨解纜,穿越安徽,進入河南,朔淮河而上……奔赴寒冷的北方。漁民不是候鳥,為了生存,他們也不得不長途遷徙。

嚴寒降臨的時候,漁民和大雁在黃河上相遇了。

自由自在傲遊藍天的優雅的生靈啊,怎麽會想到,下麵白雪皚皚的大地,已經潛伏著殺機。有人千裏迢迢而來,就是為了迎候你們。

——昨天的漁民,現在已經成了黃河上的雁民。

上帝創造萬物,不是說“眾生平等”嗎?冷酷的現實卻是,隻有強者才能生存……

                                        

  
秋天的最後一片黃葉,快要落下來了。
北國大地,即將進入蕭瑟的寒冬。地處南疆邊陲的海南島,還繁花盛開,滿目蔥蘢。朋友們都不明白,我們為什麽選擇這個時候北上。

那次北上的計劃,完全是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靈光一閃,臨時決定的。因為那天,我戰勝了大名鼎鼎的“大肚黃”,榮獲“廣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三師五團高峰連第一屆大食比賽”冠軍……

不瞞你說,其實那場比賽就我倆參加。不過我的冠軍可是貨真價實耶,你隻要想想“大肚黃”這外號,就可知對方絕非等閑之輩。

黃健原來的外號是“肥佬黃”。這個稱呼全無道理。黃雖屬矮個寬臉,卻並不胖。說他是本連數一不二的壯漢那沒錯。他要是在你麵前“嘭嘭”拍兩下毛聳聳的胸脯,包管震得你耳膜生疼;他如果在你麵前突然膙起手臂,那一嘟嚕一嘟嚕的腱肉,包管彈得你倒退幾步。可這和一般人概念中,滿身贅肉,挺著大肚腩的胖子完全是兩回事嘛。問題在於,艱苦勞作,粗茶淡飯,盡管少油缺肉,還是可以出壯漢,卻絕對出不了“肥佬”。本連上下將近兩百號人,還真找不出一個胖的。山中無胖子,壯漢來充數。也隻好如此。

“肥佬黃”終於正名為“大肚黃”,是在七零年春節,由農場改建兵團的那次空前絕後的“餃子宴”上。

依山傍水的露天籃球場,臨時架床板鋪就的條桌,整整齊齊排成十行。十個班已經各就各位,人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旦跟“兵”字沾了邊,吃飯也像擺擂打仗)。

桌上堆滿了芭蕉和花生。

芭蕉,南方蕉家三兄妹之一。大哥香蕉,溫文爾雅,玉樹林風;二哥大蕉,憨頭憨腦,五大三粗; 小妹芭蕉,羞羞答答,小巧玲瓏。珠江三角洲一帶培育的芭蕉入口酥化,頜齒留香,且形狀也如細密排列的牙齒,故廣州人稱為“香牙蕉”。其屬蕉之上品,但產量不高,在大城市水果店也是稀罕之物。我們五指山一帶倒是遍地芭蕉,連隊四周的山溝和小溪兩旁,到處都是野生蕉林。每天上工下工經過,一串串黃橙橙,胖嘟嘟的芭蕉就在頭上向你招手(五指山芭蕉比其它地方的芭蕉個體略大) 。知青剛來時,都以為此乃天賜美味,豈有不用之理。等到剝皮塞進口中 ,才人人吐之不及,大呼上當。因為薄薄的白蕉肉隻是一層漂亮的外皮,裏麵包的全是黑乎乎的硬籽。 既然如此,今天聚餐為什麽還……?答案很簡單——我們吃的是自己種植的改良品種。(尚在“進化”中途,)吃起來還是要吐籽,畢竟籽比原來少多了——吃西瓜不也要吐籽嗎?何況它雖然不及“香牙蕉”細滑,那撲鼻的原始“野香”卻不是別處可以領略到的 

花生,南方人最愛吃的零食。記得小時候,奶奶要帶我上教堂,一定先許諾會向街角的瞎子買一包“佛山南乳花生”給我。我管那叫“盲公花生”,好吃極了,嚼完那包花生以後,一天都嘖巴嘖巴著嘴回味無窮。不過在這裏花生的主要作用還是榨油。人不吃肉可以,沒有油卻不行。我們連隊建在大山上,能種花生的緩坡地不多,隻好種上山去。

為了種花生,首先必須在原始深林裏選定一個向陽的山坡,提前一年半載就把所有樹木放倒。海南島長夏無冬,烈日下不用一個月大部分樹木便幹枯了。這時放上一把山火,一個時辰後,整個山頭就成了黑乎乎的一片焦土。晾上幾個月,待日曬雨淋淡化了草木灰的堿性以後,再把沒燒透的大樹幹清走,把樹根,芒草頭挖掉,就可以種花生(或玉米,木薯和山蘭稻等)。

下種的時間一般選在雨中雨後,所有的人在山腳排成一線往上移動,每人把一書包花生仁掛在胸前,左手拿一根削尖頭的樹棍往鬆軟的黑土戳個洞,右手抓一兩粒花生扔進去,再順腳把土一撥給蓋上。


海南雨量充沛,火燒土鬆軟肥沃,無需澆水施肥,隻要除兩三次草,大約四個月就可以收獲。可是在這期間經過野鳥啄食,山洪衝刷,野豬翻刨……等,真正能收到手的花生已經沒剩多少。而千百年才累積形成的植被一旦被破壞,就再難重新恢複。


(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我們這些肩負著曆史使命,要把現代文化科學知識的種子播遍祖國窮鄉僻壤的“知識青年”,就是這樣老老實實適應環境,認同接受原始社會的“刀耕火種”的“再教育”。這真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花生來之不易,全部收成都榨成油,還遠遠不足供應,(以至於相當長一段時間,食堂弄來味道怪異的工業用油——棕櫚油做菜。)所以自打來到高峰以後,我們就從來沒吃過花生。今天這些花生還是團部為了把慶祝活動搞得熱鬧點,專門調撥來的。

瞧,這非同尋常的芭蕉花生,多稀罕,多金貴得東西!嘿,奇怪啦,盡管所有人都饑腸轆轆,就是沒有一個人碰這些以前夢寐以求,眼下伸手可取的美食。原因其實也很簡單,芭蕉花生再好,怎麽可以和包了肉的餃子比?誰都明白,自己肚子的空間是有限的……

此刻,現場的每一個深明大義的兵團戰士個個都比保爾還要堅強,以鋼鐵般的意誌強迫自己目不斜視,萬眾一心望眼欲穿地盯著夥房……

在一片歡呼聲中,夥房終於把和好的餃子餡送來了。眾人便摩拳擦掌一擁而上,和麵的和麵,擀皮的擀皮,包餡的包餡……鬧鬧哄哄,大呼小叫地幹起來。本連大多是南方人,許多人還是頭一回包餃子。結果可想而知——包出來的那叫餃子,簡直就是一大坨一大坨的疙瘩!

為娘的都不嫌兒醜,餓漢還會嫌疙瘩?疙瘩雖不中看,可都是“肉疙瘩”耶!


這一年來,路旁連隊豬圈裏唯一的一頭肥豬,已經被每天經過的所有人用眼睛稱量宰殺過無數遍了。上山開荒伐木種橡膠,每天收工回來,骨頭架子都累得要散掉。人人餓得跟個賊似的,米飯卻隻能限量供應,加上海南多台風暴雨,菜地每被大水衝平,便隻好就豆醬羅卜幹,甚至鹽水下飯……反正吃你不飽,也餓你不死。連隊的老農工都熬得呱呱叫,我們這些大城市下來的知青,打娘胎裏出來,那吃過這樣的苦?更一個個渴肉渴得眼睛都發綠了。煮好的餃子一盆盆從夥房端回來,大夥便像群餓狼似地撲上去……


才過了一個時辰,盤碗狼藉,滿地花生殼,芭蕉皮的球場上已經空無一人啦。你道這人都躲去哪了?一部分人以可破世界紀錄的速度衝往廁所,公廁門口立馬排起長隊,後來的人憋不住了,隻好提著褲子拚命往山溝,膠林裏鑽…… 剩下的另一部分人,都躺在各自的床上直哼哼,“要死囉!”“媽喲,難受死啦!”……

長這麽大個人,我第一次體會到這種五味俱陳的將要撐死的“快感”。幸虧我專心一意吃餃子,不像許多人那樣,吃過餃子又舍不得花生和芭蕉。常年寡腸寡肚的人,肚子一過肥油就容易拉,再加上花生難消化,芭蕉通腸,三物並進,比什麽瀉藥都靈。這道理其實誰都明白,就是……

眾人還沒緩過氣來。不知是誰先望窗外大喊了一聲“快看,這--這個大肚黃!”我們都以為出了什麽事,強支起身,湊到窗前,個個便都驚得目瞪口呆。原來黃健獨自一人又回到操場,正仰身捧著整盆的麵湯,咕嚕咕嚕大喝,放下湯盆用手背揩揩嘴,隨手抓起已經又冷又硬的剩餃子,一個接一個往嘴裏塞,還若無其事地向我們招手:“快來打掃戰場,消消食再幹第二輪。”

如果陣地上全體將士都壯烈犧牲了,還剩下唯一的一個士兵在堅守,那麽這個兵無疑就是最偉大的英雄!
“大肚黃”的外號從此叫開了。

你現在該知道對方何等人物了吧?我去叫陣不是白白送死嗎?!

 

 

 

長篇紀實文學《饑餓年代》係列  連載之二

                                               
 黃河雁民 
                                          司馬荒原

那天原來我也沒有比賽的念頭,隻是午膳時郵差上山來了,兩人同時收到家信裏和
糧票(健是下鄉四年來第一次),於是兩人都高高興興打了雙份飯。

我早上起床晚了,誤了食堂的早飯,又空腹幹了一個上午的重活,此時正餓得眼冒
金星。八兩的兩盆飯(相當於餐館八碗飯),就一份不見半點油腥的白水煮木瓜,眼都
不眨就風卷殘雲一掃而光。完了,舔舔飯盆,還意猶未盡。抬頭看看黃健,出乎我意料
,他竟還剩小半盆飯,苦著臉有點難以下咽的樣子。想必因為早上夥房的傻大姐把病號
退回的一份飯也給了他,上午他被派的又是輕活,現在當然就不會有多好的胃口啦。哇
,英雄也有末路時!我突然意識到,機會來了!

“健仔,嘿,吃不下就不要硬撐了吧。”
“開玩笑,我會有吃不下的時候嗎?”黃健三兩下就把飯都撥進了口裏,揚揚空盆,
“你能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我再來一份都可以,你?今天就算了吧!”我故意拿話激他。
“嗟,別說一份,兩份都沒問題!本連姓黃的多啦,真正大肚黃就隻有一個!”黃
健把肚皮拍得梆梆響。
“兩份?你敢打賭?!”

“打賭!打賭!”旁邊的人來勁了。“小賣部新來了糖冬瓜,誰輸了誰請!”青春仔
拍手大叫。
“一邊去,你倒會揀便宜。”我作勢踢了青春仔一腳。“糖冬瓜要輸也是輸給我,你
們瞎起什麽哄。”
“喂,你說清楚了,輸的是你還是我?”黃健一把奪過我手上的空盆,連同他自己的
,一起塞給青春仔:“去,一共四份,看緊點,別讓夥房給少啦。”
“慢!”我一把拉住青春仔。
“縮沙了吧?”黃健得意洋洋。
“賭什麽?就糖冬瓜?”
“那還不簡單,你輸了,每個星期天就陪我上山拉鋸開板。”
我聽說黃健已經接了好幾個女生的椅子訂單,材料看來不夠了。哼,想得倒美。
“為什麽輸得一定是我?要是你……”
“隨你便,你要什麽都行!”健自信滿滿打斷我說。
“好,我就要你那張椅子。” 咱幹脆來個釜底抽薪。我突然感到一種接近獵物的激
動。
“一言為定!”

黃健的椅子非同一般,我可是圖謀好久了。

那時連隊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集中在操場開會學習。每人需自帶座具。知青剛來啥也沒
有,開始都是隨便撿塊磚或找段木頭對付。漸漸嫌硌屁股,便學著用三塊板釘個簡易小
凳或綁個小馬紮什麽的。再下來,現在“進化”到男生個個上山伐木鋸板,自己動手打
椅子。因為成品都要拿到操場上在女生麵前亮相,人人更暗中較勁,力求把自己手上的
工夫做得盡善盡美。

黃健雖說也是城裏人,但出身在世代木匠家庭,一出手就不凡。他從老林裏弄出來的
一棵稀罕的樹材,據說是至少有八百年樹齡的正宗花梨木,國際市場上得掂斤論兩計價
,連自開荒建隊起就在高峰幹了多年的老農工都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椅子打出來以後,首先是高大厚重,氣勢上就壓人一頭。做工精細,咬榫牢固不說,
還別出心裁地在靠背上鏤空雕刻了山水樓台圖案,兩邊裝上雙龍吐珠扶手,四條腿設計
成虎爪抓地……再過上三遍光漆。古色古香,煞是皇家氣派。往場中一亮,別說半路出
家的知青貨色無法比,連老農工的椅子和它都差上百十個檔次。坐在這氣蓋山河的“龍
椅”上,“一覽眾山小”,八麵威風的黃健一網打盡了所有女生眼角的餘光。

 

 

 

長篇紀實文學《饑餓年代》係列    連載之三

                                                     
《黃河雁民》
                                                   司馬荒原

“高峰第一屆大食比賽現在開始!”文書諸葛梁提起門角那平時宣傳用的電子喇叭,故意朝門外大聲宣布。聞風而來看熱鬧的人很快就門裏窗外堵滿了。

兩盆堆得滿滿的的白米飯擺在麵前。沒有配菜——連隊食堂規定,任何人每頓吃多吃少可以根據自己的存糧決定,但菜永遠就隻能打一份。

還是青春仔機靈,不知哪裏弄來一把紅紅綠綠的野山椒,當場用拳頭在板凳上擂碎了,再拌上一大把生鹽,下飯的菜便有了,還看著就特開胃。

開頭幾口真挺香的,野椒糅進了海鹽的生腥味,倍加刺激。吃著吃著就沒感覺了。看看黃健已經吃掉一半,還若無其事地對我擠眉弄眼,我便有點泄氣,開始後悔不該無端挑起戰火。我平時的最高紀錄也就是兩份飯,今天打的如意算盤是:我早飯沒吃,中午不就可以吃進三份啦?健雖然平時有三份的肚量,可他早上已吃多一份,等於還沒比賽,胃納就已經滿了。我本來有把握贏他。不料戰端一起,情況就有點出乎意料。先是指標抬升到加兩份飯,大大超出了我的能力,以為還可以指望對手先投降,哪知道椒鹽的刺激和圍觀者(包括窗外的女生)給他的壓力,使他變得潛力無限。看來我是輸定了。隻是一想到從此每個寶貴的星期天我都不能讀書,要去做我最不感興趣的枯燥的苦役(還是“為人作嫁”),就心有不甘。我皺著眉頭一口一口艱難地往下咽……
健的飯盆已經空了一大半,眼看我大勢已去,突然健“呃---”地像鵝一樣伸直脖子張大口連叫三聲,竟翻起白眼來。眾人嚇壞了,遞水的遞水,拍背的拍背,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

“我看算了吧,本次不分勝負,且等下回分解?”我其實也是給自己找台階下。

“沒——沒——事,沒事,剛才,是,吃得太——太——太——急,一下噎——噎——住了。”健要麵子,更不願放棄即將到手的勝利。但自此以後,他每吞一口都想吐,不得不暫時停下來。我看到有反敗為勝的可能,信心大增,猛舀了一大勺辣椒塞進嘴裏,閉著眼睛狠撥幾口飯把辣勁壓下去,不知不覺竟也吃掉一大半。
最後,兩人各自盆裏都同樣隻剩下三四口飯。我幾次舉勺,又都放下了,胃裏的飯已經堵到喉嚨尖上,再也無法往裏塞。看來健也一樣。任圍觀的人拍桌敲盆,催促喊叫,我們都像撐死的僵屍似的木著不動。

“不行,我——我——得去撒——撒泡尿。”反正一時也真的咽不下了,不如出去走走。我撐起身對健說,要是我上廁所回來以前你能吃完,我認了。

從小便處出來,經過井台時我突然靈機一動,過去搖上一大桶冰涼的井水,舉起來兜頭兜腦把全身淋了個透濕。愣打了一個激靈,馬上覺得胃裏有什麽“撲通”下去了,整個人頓時鬆快了一些。我快步趕回房間,撥開門口的人擠進去。

——險!健的盆裏還剩下最後一口飯!我抓起飯盆直接用手掌把飯一下子都全部撥塞進口裏……

 

 

 

長篇紀實文學《饑餓年代》係列  連載之四

                                                  
《黃河雁民》
                                               司馬荒原

                                                                   


大雁,人類最好的朋友。

《說文解字》裏說:雁字,是由“人”和“佳”兩個字組成的。“雁,知時鳥 ,大夫以為摯,婚禮用之,故從人、從佳”。意即雁這種遷徙鳥類,不僅可以報知季節的變換,士大夫還奉之為婚禮待客上品。
人當然把它看作是好朋友。
——好像這從來無須問問雁的感受。

當這群大雁飛臨黃河上空時,已經是饑寒交迫,精疲力竭了。因為沿途荒山禿嶺越來越多,河汊湖泊越來越少,氣溫也一天比一天寒冷,雁群覓食不易。幸虧幾隻經驗豐富的頭雁輪換著在前麵領飛,不時順著氣流變換隊形,一會兒分列成“人”字,一會兒聚合成“1”字…… 這樣,不但順風時可以借力,也為後麵體弱的幼雁減少一些迎麵氣流的阻力。保障整群雁能一個不拉飛抵目的地。

和其它雁群一樣,它們祖祖輩輩最終的冬季棲息地都是中國江西贛江下遊的鄱陽湖。頭雁憑著熟悉的地形地貌就能感覺到,它們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由於旅途條件太嚴酷,這群雁前進的速度不快,飛臨黃河已經是冰天雪地之時。頭雁知道,有幾隻雁就快撐不住了,必須趕快越過這條死亡線才有生存的機會。這時頭雁還發現,從下方急急撲騰飛起的另一群雁姿勢有點特別,通常這是表示危險的信號。於是頭雁和押隊的尾雁前後呼應發出焦急的“丫——丫——”叫聲,前引後催努力把隊伍盡快帶離這不安全的地方。但此時隊形突然大亂,好幾隻雁開始落後脫離隊伍。幾隻頭雁連忙散開,分別兜後驅趕每隻掉隊的雁,總算把隊伍整編成扇形繼續前進,但頭雁在人字形排列時的中心領導地位已被削弱,繼續前進和不願前進的兩種意誌在長空互相較勁,隊伍在黃河上空時聚時散,頻繁的變換隊形…… 最後,整個雁群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吸力拖著直往下墜……
河灘上綿延不斷的蘆葦和沼澤,意味著食物和休息。
——大勢已經無法挽回!

                                                                          


曲終人散。吃過糖冬瓜後,人們都心滿意足各自回房午休去了。艱苦單調的每日勞作,貧乏枯燥的業餘生活,難得有點刺激。這也算是一種娛樂,一種不可少的調劑吧。但兩個當事人卻都不開心。

我心儀這張椅子已久,不僅僅因為自己手笨,連張最普通的椅子都打不出來,也不僅僅因為自己也想坐得舒服一些,不必看本書寫封信都要窩在床上。其實我也說不出為什麽特別喜歡它,也許,在這一個滿世界充斥革命詞藻的時代,一件帶有某種舊時代痕跡的藝術品的出現,對幾乎已被革命麻木了的精神世界是一種衝擊?也許,當我們在深山大嶺過著幾近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時,這張椅子代表了一種(過去和未來的)更高的生活品質,潛意識裏可以從中找到某種追求和寄托?
——我不知道。
我用荒唐的方式去贏得一件精致的藝術品。明天,當我把這椅子往操場上一擺,全連的人都會指指點點。我成為新加冕的“大胃王”,這值得驕傲和榮耀?從小老師和書本都在告訴我,勞動光榮,人類就是通過勞動從動物進化成人的。怎麽下鄉勞動四年以後,我今天竟退化得幾乎隻剩下動物的本能?這和一頭豬有何區別?

達爾文的《進化論》說“優勝劣敗,適者生存”。

驕傲的草原狼敗在人的手下以後,就成了隻會圍著主人搖尾乞食的狗。這就是適者生存;

自由的藍天雁貪圖人施舍的食物,最後就成了被人圈養食用的再不會飛翔的家鵝。這也是適者生存。

當你被更強大的一種力量改造,你在不知不覺中屈服之時,原來意義的你實際上已經死亡。
今天這場表麵的“勝利”,使我看到自己生存的失敗。我突然感到非常沮喪。

“嗚——嗚——”健突如其來的嗚咽打斷了我的思路。

 

 

 

長篇紀實文學《饑餓年代》係列  連載之五

                                                                 
《黃河雁民》
                                     司馬荒原 

“沒事吧?健仔健仔,你沒事吧?!”大男人突然在麵前慟哭,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一時手足無措。
“吃得太多了,難受?難受就吐出來。”我輕輕拍健的背。
“不,不——”健一邊搖頭,一邊就“哇”地吐了一地。我手忙腳亂從床下翻出水桶遞過去,健立刻跪倒,俯頭抱著桶大吐特吐。仿佛被傳染了,我突然感到一股酸水從胃底直翻上來。不好!我立馬撲向床底,拉出另外一隻水桶……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兩個吐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傻蛋,最後不約而同都抬起頭來,淚眼昏花,相對苦笑。
“現在舒服多啦!”
“是啊,吐出來就好。都怪我!”作為兄長的我,感到內疚。“還難受嗎?”
“不,不啦。其實我剛才難受,開始主要還不是因為胃裏堵。”
“那……?”
“心堵”。健又想哭。

原來健是舍不得這張椅子!我恍然大悟。這時我對占有椅子已失去興趣了,趕緊安慰他:“你以為我真要你這椅子?開開玩笑罷了。每天搬上操場,你不怕重我還嫌累。再說,要光是女生多看幾眼那沒什麽,還特涼快。要是連長指導員在台上做那些像裹腳布一樣又長又臭的報告時,一抬頭正好盯著我,那不比上刑還難受?還有呢,這麽居高臨下的,萬一那一天碰上開會傳達中央文件,我肚中之氣又正好憋不住,出來遊耍天地,一不小心熏倒一大片,我不成了現行反革命?”

健“撲哧”一下笑出眼淚來。“給你這麽一說,誰都不敢坐了。” 健用手輕輕摩挲自己的作品,喃喃自語,“不敢坐,不敢坐,幹脆,劈掉算了!”他說著說著突然就要抄牆角的開山刀。我嚇了一跳,急忙衝過去,死死按住他的手:“你瘋了?!你這是幹什麽?”

“我難受!是因為,我高興啊!” 健鬆開手,伏抱著椅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健終於平靜下來以後,給我講了椅子的故事:

健的祖籍是杭州,早在乾隆年間,祖上就是當地有名的木匠。那年趕上乾隆爺下江南,官府指派下來,要給皇上打一張龍椅。黃家太祖公使盡渾身本事,做出自己畢生最滿意的作品,自己看了都愛不釋手。當時一模一樣一共做了兩件,一件是樣品,一件是正式的貢品。送走了貢品以後,樣品就悄悄留下來了。因為龍圖案為天子專用,民間私刻被發現是要被殺頭的,扶手便由龍改雕成鳳。倆椅也就成了一雄一雌,一龍一鳳。(據說龍椅現在還藏在北京故宮裏。)


鳳椅後來傳到黃健父親這一代,已經落居廣州。黃父在泰康路一個小木材行做木匠。49年改朝換代後,木材行老板看黃父老實,把生意暫時交給他打理,自己跑到香港避風頭去了。不料老板一去不返,54年政府搞“公私合營”,黃父理所當然成了“資方代表”。木匠的孩子從此變成“資本家”的孩子。

66
6月文革鬧起,開始還沒波及到黃木匠。木器社就那麽幾個人,彼此都知根知底,抬頭不見低頭見,誰都不想跟誰過不去。老實巴交的黃木匠雖然擔驚受怕,日子倒也一天一天平安過去。

那時黃健才剛上初中一年級。文革前有一天曾經帶過一個要好的同學到家裏玩,那同學對木匠家供拜關公的傳統特別好奇,印象很深。8月鬧紅衛兵,他因為出身幹部家庭,根正苗紅,很快挎上半尺長紅衛兵袖章,還成了小頭目,率領一眾“紅五類”子弟“破四舊”,首先想到的目標就是黃家。他們先在班上把“狗崽子”黃健羞辱批鬥一番,然後逼著他帶路去抄“封資修黑窩”。

那天,家裏的關公像砸了,“鯉魚跳龍門”的年畫撕了,所有雕著“封建圖案”的家具——樟木箱,床頭櫃,梳妝台……等,統統都被沒收運走。這張惹人注目的鳳椅當然也不會例外。隻是搬到最後這張椅子時,大家都累了。小頭目心血來潮,惡作劇地把椅子貼上紅衛兵封條,故意留下來不搬,臨走還惡狠狠地警告:“這是毛主席讓我們封的,那一天老子隨時會回來檢查,要是看到它被撕了,你們這些狗雜種,就是他媽的反對文化大革命,反對毛主席,哼,到時咱走著瞧!”

黃家本來就人口多,一半私房被充公以後,住地更形狹小,若是一家人一起吃飯,擺多一張椅子的空位都沒有,有人隻能站著吃。這時,上了封條既不能坐,也無處藏的鳳椅就格外紮眼梗心。黃父生怕幾個孩子意氣用事,整天誠惶誠恐盯著。對這個惹事的小兒子更沒有好臉色。媽媽隻會一天到晚唉聲歎氣怨命苦。哥哥姐姐也不原諒弟弟帶同學來抄家……

黃健在這種壓抑得令人窒息的環境裏,覺得已經再沒有自己的生存空間,因此才15歲就不辭而別,漂洋過海,奔海南島“廣闊天地”去了。

這個背負“剝削階級家庭出身”沉重十字架的少年,從此和家庭斷絕來往。開荒放炮,挑石扛包,下河挖泥,上山伐木……哪裏危險,那裏苦累,他就出現在哪裏。他樂於助人,那個女生鋤頭把斷了,那家老職工缺蓋小夥房的茅草,誰要寄個包裹,又不想跑十幾裏地遠的郵局……他成了人人都可以隨意使喚的“活雷鋒”。很難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夠做得如此卑微堅忍。然而,這一切換來的,隻是另一頂“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同樣帽子。他再怎麽努力,也贖不清自己的“原罪”。海南島天再高地再闊,他也同樣沒有自己的生存空間。

時光流逝,年歲漸長,內心寂寞的健越來越思念自己的父母親人。此時打出來的龍椅,正是寄托自己遙喚遠方家中的鳳椅的複雜心情。特別是看著一撥一撥知青回城探親歸來,健的心既慕又澀。他托探親的同學悄悄給姐姐帶了一封信。今天收到回信——四年來家人的第一封信。姐姐給他寄了十斤糧票,信隻有十六個字:“家中如舊,封條還在。父母老甚,囑兒早歸”。

 

 

 

長篇紀實文學《饑餓年代》係列  連載之六

 

黃河雁民
                      
司馬荒原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幾條無人乘坐的舢板,上麵排放著裝滿鐵砂的大抬槍,逆風而上,破開薄冰,悄然無息地滑向雁群棲息的蘆葦蕩……

    五

午後的炎熱,使整個高峰陷入昏睡之中,連狗都伸長腿趴在茅屋簷下眯著眼打迷糊,不時晃晃尾巴驅趕蒼蠅……

健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翻身起來收拾東西。他已經歸心似箭了。


剛才翻江倒海大吐那一番,我的胃現在還難受。無法入眠,百無聊賴,便隨手拿起枕邊的一本中國地圖亂翻。


“健仔,你打算走水路還是陸路?”
“那條路快?”
“搭輪船,從海口一早上船,明天中午以前就可以到達廣州。如果你不怕暈船的話。倒是舒服。要是坐長途車,天不亮就要從海口趕船過瓊州海峽。你看地圖,在徐聞上岸轉車,就進入湛江地區了。你聽說過‘湛江三大怪’?——‘三隻蚊子一碟菜’,‘男人不用褲腰帶’,‘短衫穿在長衫外’。其實那止這些。你知道嗎?雷州半島是全中國最大的黃牛產地,那條公路就像是厚厚的牛糞鋪的,還起個名字叫什麽‘青年公路’?我看叫‘牛糞公路’差不多。上次我們的車在路上被黃牛整整堵了兩個鍾頭。哪裏的黃牛跟以前看的外國電影裏的西班牙鬥牛差不多,個個高大威猛。我們高峰的黃牛給人家當孫子還嫌小。同車的人說,當地人閹牛連刀都不使,含一口燒酒照準那家夥‘噗’地一下,上去逮住‘卡嚓’就咬…… 然後到湛江市,還會看見一大怪:‘大姑娘抱水煙袋’。其實應該叫水煙筒(俗稱‘大碌竹’)才對。你想想看,要是你的女朋友抱著個一米長的‘大碌竹’,在你麵前‘咕咚’‘咕咚’,吞雲吐霧,我看她就算是美若天仙,你敢娶?……”

我告訴黃健,當地的屋裏屋外,房簷下,樹蔭底,到處可以見到男女老少,不管認識不認識,圍成一圈或列成一排,輪流傳遞那根小腿粗的竹筒——它本屬私有的,現在成公共的,充分體現了‘大公無私’的時代精神。還未輪到的人,一臉期待,不時抽搐一下鼻翼。終於輪到了,先用手掌把別人嘴巴沾過的部位揩揩幹淨,然後掏出自備的黃煙絲,撮一小撮抹在竹筒半腰的煙嘴上打火點燃,(老者不用火柴或打火機,而是用一小塊燧石劃過一片拇指寬的金屬片,濺起火花,點燃一條卷成香狀的紙媒,再用紙媒點煙。)俯身,低頭,偏嘴套住竹筒口,長長地深吸,隻見煙頭紅光一閃一閃,煙氣奇妙地自下而上滲透過竹筒裏的水,不一會,一道白煙就從吸者的嘴角噴出來。老手則可以從兩邊嘴角和兩個鼻孔同時射煙。更有高手,耳朵也能冒煙…… 煙霧渺渺,竹筒裏翻騰的水發出‘咕咚咕咚撲通撲通’時高時低昂揚頓挫的共鳴聲。所有在場的人都如癡如醉,仿佛正在享受一場竹器仙樂會…… 。最後,吸者過足了癮,還會對著煙筒重重呼一口氣,自上而下衝激起一條小水柱順煙嘴湧出,“噗”的一下澆滅衝走燒剩的煙絲,這才心滿意足地抬起頭來,把清理幹淨的煙筒交給下一位……整個過程充分體現了‘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時代風貌。

我繼續說,過了湛江就進入江門地區,一路上還可以看到開平台山農村到處碉樓林立,你別以為是電影《平原遊擊隊》《地道戰》裏看的北方那種小日本的土炮樓,嗬,嚇都嚇死你!什麽歐洲哥特式尖頂,伊斯蘭拱券頂,羅馬……”

 “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廣州?你倒快說啊!“健急了。
“當天晚上。”
“真的?當天?!看來還是車比船快,我走陸路!”
“火車比汽車跑得更快,你要不要坐火車?”
“你不是開玩笑吧?可能嗎?我們連的知青回廣州探親,怎麽就沒聽說有人乘火車的?”
“當然可以!你看地圖,從湛江上黎湛線火車到黎塘,轉從廣西憑祥開往湖南衡陽的湘桂線,在衡陽下車,駁上京廣線,就可以直達廣州了!”我都為自己的新發現興奮起來。
“那不是繞了個大彎?要坐多長時間?”
“估計大約兩三天吧。”
“不行!不行!”
“等等,你看,還經過桂林喔,‘桂林山水甲天下’,你知道嗎?”
“我頂多可以申請兩個禮拜的假,來回路上就花去七天,怎麽行?再說我一個人去遊桂林,傻傻的,多沒勁!”
“我可以陪你去啊。”農場職工每年可以有一周的探親假。我離上次探家也快兩年了。突然很想動一動。
“那——我也不去,我要回家,我已經四年沒回去了。”健歸家心切。
“哇,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有另外一條更好的路線,看,湛江——柳州——桂林——貴陽——重慶——成都——西安——洛陽——鄭州——廣州。”
“你不是開玩笑吧?從海南島繞半個中國回廣州探家?有人這樣走的嗎?”
“怎麽不可以?俗話說,‘路是人走出來的’,我走定了!”我為自己的天才發現異常激動,恨不得馬上上路。
“你想清楚了?怎麽突然心血來潮要周遊列國?不是剛才吃得太多,腦袋撐出毛病來了?”
“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
“說”
“我問你,除了想家,平時你最想什麽?”
“吃!”健不加思索就衝口而出。“總餓,總想吃,最想吃肉!”
“還有呢?”
健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我幫你說了吧——女人,是不是?其實我跟你也都一樣,隻不過是你平時做得露骨一點,老獻殷勤,我裝得清高一點,欲擒故縱罷了。我們都正處在人生生理欲望最強烈最旺盛的年紀,食色性也,這是無可非議的。問題在於,我們現在的生存環境太封閉,太單調,太貧乏,我們看不到,也不關心外麵的世界,我們的全部精神世界,現在隻剩下最簡單的生理本能。不過才四年,我們已經從城市人退化成‘山頂洞人’。連隊的‘老工人’對我們最生動的‘再教育’,就是講‘蚊帳裏的騎兵’‘隔山推火’和‘抓車頭燈’那些黃段子。他們最現實的示範,就是盡快存夠錢回鄉娶(買)一女人成家,下工回來有一個小夥房可以兩口子弄點熱的,晚上早早上床幹……以後像生豬崽一個接一個……”
“這沒什麽不對啊?生活本來就是很現實的嘛!”
“老農工來自農村,沒文化,頭腦簡單,可以理解。我們是受過教育的……”
“那是你,好歹文革前中學還正正經經念了幾年書,大串聯跑遍全國也見過世麵。我可是初一還沒念完,走最遠也就是來海南島。要說老農工沒文化,沒見識,我這個‘知識青年’其實也好不到哪去。”
“那你就心甘情願像老農工那樣紮根在這山溝溝裏過一輩子?”
“你覺得還可能有其它出路?”
“將來的事誰知道?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我們不能隻看眼前。世界在變。上次去團部開大會,我趁機關辦公室沒人,溜進去翻報紙夾上的《參考消息》,想找找有什麽關於尼克鬆訪華的外電報導,結果不巧給那大麻子幹事回來撞個正著,臭訓了我一頓。什麽內部報紙?不就是轉載幾條外國通信社的消息嗎?還淨是些‘世界人民熱愛毛主席’的鳥新聞,我們連這都沒有資格看?我從小學五年級就開始看《參考消息》。現在知青算是幾等公民?唉,如今是坐井觀天,坐困愁城啊!人都快給憋瘋了。不行,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出去跑跑!為什麽他尼克鬆可以訪問北京,老子我就不可以訪問北京?
“佩服!佩服!您老人家真是心比天高。不但坐井能觀天,還美得想吃天鵝肉。咱高峰山大王一點不輸美國總統!”
“你先別挖苦我,我隻問你一句:你願不願陪我去?”
“你得先問問你自己——你去得成嗎?一路要花多少時間?得用多少錢?沒有冬衣冬褲,沒有全國糧票,不凍死也會餓死在路上…… 這些都還不說,最最關鍵的是,這年頭連要飯的乞丐懷裏都得揣一張‘公社證明’。你知道我們的‘探親證明’隻能是從海南回廣州的,而且光連隊同意還不行,還得蓋上團部的大印。你去哪裏開這樣一張通行全國的證明?你去找尼克鬆開吧……。”
健越說越來勁。
“你看我們連的知青海狼,上次回廣州探家,偷渡香港不成給抓回來,今年就是不批準他探家。他雖然能搭順風車跑到海口,沒有證明,硬是沒法買到船票,隻好買幾個球膽綁成浮水圈泅渡瓊州海峽……”
“等等,健,不用再說了,我隻是一時起念,沒來得及想到有這麽多困難,你說得還都真對,等於幫我理了一個克服困難的清單。看不出你還粗中有細。雖然比陪尼克鬆訪華的基辛格還有一段距離,陪朕出遊之人,看來還非你莫屬。”
“謝皇恩!等太陽從西邊出來吧。”
“俗話說,‘不到長城非好漢’。你知道,你和我的差距在哪?——大串聯我好歹上過北京,好歹爬過長城。所以我有膽你沒有,我是好漢而你不是。您就是有十八般武藝,不趟一趟江湖,你能算一條漢子嗎?沒有見過世麵的男人那算男人?這趟我要是成功了,差不多等於唐僧西天取經,回來一定很轟動。到時如果我說,‘本來我是邀健仔一起去的,這小子說他不敢……’我看那時你的臉往那擺,你就是椅子再打得怎麽好,女生……”
“你你你別激我,我不吃你這一套!”
健有點吃不住了,其實他就是怕激。
“那好吧,既然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我嘛,這回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大串聯最遺憾的是火車經過黃河大橋,不能下去走走。我這回一定要飲馬黃河,親手揪揪中華民族這根龍脈……”
“你去不成!我敢打賭!”
“賭什麽?”我知道健又要上鉤了。
“你要能成,我,我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和健擊掌,情不自禁高歌老李的千古名句《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

 

       (  暫完  )

 

關於《黃河雁民》

—— 致《文學城》讀者
《黃河雁民》全書尚在寫作過程中,一時還未能完成,故不得不暫時脫稿。對於已刊
出的部分,如蒙賜教,不勝感激。本人郵址是:simahuangyuan@hotmail.com
謹在此向各位深表歉意!
《黃河雁民》版權為作者所有。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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