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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鬼話∶鎮魂釘 (全) 作者∶水心沙

(2007-05-02 06:18:32) 下一個

寶珠鬼話∶鎮魂釘 作者∶水心沙


  「聽說了嗎,河西林家的媳婦兒昨晚去了。」


  「啊呀!就是那個醜……」


  「噓……噓……阿彌陀佛百無禁忌……他嬸,話不要隨便亂說。」


  「怎麽啦,不都那麽叫的……」


  「聽說她走得蹊蹺,那模樣很……男人們都在給釘棺材呢。」


  「釘棺材?林家死了人不都是先送去祖墳供著麽。」


  「那哪兒能呐,她不守婦道,進祖墳是要壞風水的。」


  「啥,就她那樣兒還不守……」


  「噓……你不知道,這事詭著呢。而且……哎,不說了不說了,大白天的怎麽就覺著

一陣陣的發冷,回去吧回去吧。」


  「話不要說一半呀?婆,噯噯,要不帶我去看看吧。」


  「看什麽看,回去啦……」


  「就看一眼。」


  「有什麽好看的,你男人也在那裏,小心他抽你。」


  「他敢。」


  「聽七婆的,回吧。」
  
  




  埠溪是個統共人口不過數百的小村子。


  方圓百裏都是山,緊挨著那些環狀的山脈,它坐落在埠溪河邊上一塊地勢比較低,也

比較平坦的穀地裏。從我所居住的城市坐火車過去,最少大概要六七個小時能到達那個村

所在的城市,之後換坐三小時的長途,再走上將近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差不多就能看到這

個村了。這個村是我爸爸出生的地方。


  爸爸是姥姥的上門女婿。


  據說以前為這個他同家裏鬧得很不愉快,因為鄉下地方保守,尤其是那樣一個年代,

總覺得當別人家倒插門是件丟麵子的事,以至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了往來,直到我出生,兩

家才重新開始恢複走動。


  記憶裏對爸爸老家的印象是模模糊糊的,因為統共才被帶去過兩三次,而且都是在我

年紀很小很小的時候。唯一記得比較清楚的是到那村子之前一段走了很久都似乎走不到頭

的崎嶇山路,一段窄得我跪在上麵才勉強爬過去的獨木橋,還有那個我總也不肯開口叫聲

爺爺的老頭摘給我吃的青青紫紫的果子。記得那種果子小小的,身上是一團團小疙瘩,聞

上去有種很特別的香。顏色青的吃上去除了酸幾乎沒有別的味道,紫的很甜,帶著種泥土

的腥,吃完了還想再吃。老頭每次看我吃的時候總會皺著張臉笑,一笑滿臉就像團乾枯的

菊花,那個時候覺得他的樣子很可怕,所以雖然不斷地被爸爸搗著我的頭讓我叫他聲爺爺

,我就是倔著不肯開口。


  最後一次去,在那裏過了個春節,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不知道具體是為什麽原因,到後來聽姥姥或多或少談了點,才慢慢知道,那年春節我

似乎生了很大一場病,被爸爸連夜抱回家,掛了好些天的針才把我搶救回來,差點得腦膜

炎。之後,他們就再也沒帶我去過那個家,而那裏的叔叔伯伯也沒來接過我,就像以前每

到逢年過節,而我爸媽忙得脫不開身帶我去的時候。一直一直也都沒再有任何聯係,像是

突然之間斷了所有音訊似的。隻在後來父母的葬禮上和他們見了次麵,也是匆匆而過,因

為當時的場麵很亂。


  這一晃眼十多年時間就過去了,如果不是這次突然收到那邊寄來的信,我還真的幾乎

就已經忘記了,在那個同我居住的城市相距五六個小時車程的小地方,還有著一些同我血

緣關係那麽近的親戚。


  信是二叔寄來的。說是那麽多年沒有聯係,不知道我過得怎麽樣。還說近來爺爺常念

叨起我,本來打算過年時和叔叔他們一起來看我的,可是最近風濕發作腿腳不方便,所以

,希望我在今年過年的時候能抽空回去看看他。


  於是我再次踏上了前往埠溪的旅途,帶著狐狸和單獨放在家裏的話估計會餓死的麒麟


  

  「狐狸,看到大牌子了沒有。」


  「沒有。」


  「你確定你能看見?」


  「當然。」


  「那前麵晃來晃去的是什麽?」


  「樹叉。」


  「你晃點我,前麵什麽都沒。」


  「還有完沒完啊小白!」


  「喂!說什麽哪!」直起脖子瞪著那隻囂張的狐狸正想爭辯幾句,一陣山風從邊上刮

了過來,直灌進我脖子裏,凍得我一陣哆嗦。


  遠遠聽見什麽東西在那片一眼望不到底的路盡頭輕輕地叫喚了聲,噓溜溜一陣被風吹

著在耳邊蕩過,鳥不像鳥,獸不像獸。


  脊梁骨一毛,我不得不放低了姿態朝狐狸身邊挨了挨。


  一直沒想過天黑能夠黑到什麽程度,平時走慣了路燈照耀下的夜路,一下子陷在前不

著村後不著店的山路上,唯一的光源是頭頂上那隻難得透過雲層露一下麵的月亮,這種黑

,黑得讓人有種毛毛的緊張。偏這種時候邊上還跟著兩隻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好好的走

著路突然回頭看你一眼,眼裏那道鬼火似的光活脫脫會把人嚇掉半個魂。


  然後聽到吃吃吃的笑聲,那肯定是狐狸,雖然周圍烏漆麻黑除了輪廓之外什麽都看不

清。


  真是夠鬱悶的。


  「嘖,我說,」嘬了嘬牙,狐狸在我邊上甩著他的尾巴∶「要不再打打看手機。」


  「你是想再嘲笑我一次是吧,狐狸。」


  「哦呀,真敏感。」


  「我早晚有一天會把你尾巴做成圍巾。」


  吃吃吃……


  耳邊又響起狐狸的笑聲。看不到他的臉,想像得到他的表情,那副欠揍的表情。所以

立馬從他邊上跳開,我走到□身邊掏出手機。


  一路撥打著那個總也發不出去的號碼,一路又餓又冷又累,最重要的,還現在見鬼的

超級急著想上廁所。這叫什麽事呢……明明也不算是太複雜的地形,我怎麽就迷路了,白

白還讓那隻狐狸嘲笑了去,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車站湊合一晚上等人來接呢。


  話說在車站同那個「術士」分開之後,我們三個就上了火車。


  本以為還能再見到他的,因為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不過直到我們下車都沒看到他的

影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就上了這趟車。雖然這也算是意料中的事,不過多少還有點

遺憾,因為從看到他的那刻起,我在心裏頭壓了那麽些年的疑惑一骨腦又被勾出來了。


  一直想知道那晚在車上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果確實是真的,那麽那個死而複生

的男人在我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到底去了哪裏,是被「術士」治服了,還是被殺了,還是

自己離開了。而地上的屍體又是被誰,以什麽樣的方式給處置了,處置得乾乾淨淨,包括

那些弄得滿地都是的血跡。


  很多很多的問題,一路上車的時候就已經在我腦子裏都打好稿了,可惜最終又一次和

他擦身而過,就像第一次遇到他時那樣。


  那麽突然而來地出現在了我眼前,又波瀾不興若無其事地在我眼前消失得乾乾淨淨。


  這個自稱為術士的男孩,幾年前這個樣子,幾年後彷佛歲月在他身上停止了似的仍然

還是這個樣子,可他就那樣站在你麵前,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簡單到你會忘了他隔了幾

年樣子一點沒變這個事實。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而狐狸又是怎麽跟他認識的。


  帶著那樣一肚子疑問下了車,我們在小小的車站台上等二叔來接。等等半個多小時過

去始終沒見到二叔的影子,忍不住打了個電話過去,結果接聽的人居然是二叔。一聽到我

說已經到站了他吃驚地啊了一聲,半晌呐呐地說,他把時間給搞錯了,以為明天這時候我

才會到,所以這會兒他……


  我傻眼。


  後來好說歹說才阻止了二叔跑出來接我,因為那時候都下午三四點了,從村子到火車

站少說也要五個小時,等他過來天都黑了。往埠溪的汽車一到傍晚就歇業,他來也是白來

,還不如在車站附近找家旅館先住一晚。


  不過雖如此,回頭真準備找旅館的時候我倒有點犯愁了,主要是覺得這周圍不像是塊

太平地方的樣子。


  巴掌大塊地方聚集了不少的人,幾個人一作堆,看到有人從車站出來就把人往自己圈

子裏拉,不是單身的他們也會纏著在邊上問個半天,不搭理還好,一搭理就沒完沒了了,

看著都覺得有點不安。


  似乎從我們剛才一出站就開始注意起我們了,那種閃閃爍爍的眼神。有過一兩個人在

我們等二叔的時候跑上來問過我們要不要車,倒也精明,不去問我邊上的狐狸和□,偏盯

著我說個不停。我就裝著沒聽懂,他們說上一會兒也就走了,而狐狸和□兩個男人,由始

至終一個對著鏡子抹潤唇膏,一個靠著柱子打瞌睡,居然沒一個對我這個剛剛身處危機的

弱女子稍微留意那麽一點點。


  拿腳指頭想想也知道,和這種家夥一起在這種地方找旅館住,能安全麽。


  剛巧這時一輛開往埠溪的車在我們麵前停了下來,我就跳上去了。因為到爺爺家的路

很遠,而且交通不方便,但路倒也簡單。記憶中下了車以後似乎是一直走一直走,到有個

大牌子的岔口轉個彎再直走,就到了。雖然說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既然到現在交通都還

進不去,看樣子裏麵的路也不會有太大變化,所以我決定試著自己去找找看。反正找不到

還能打電話問的,到時候最多讓叔叔騎車出來接一下就是了。


  可是結果,事實總是和人的理想差得很遠。


  憑記憶走,一直走,一路倒也沒確實見到別的什麽岔路,正得意於自己記憶力的強大

,還沒來得及跟邊上的狐狸炫耀,突然發現我們似乎麵對著另一個問題。


  問題是那個有著塊大牌子的岔口也始終沒有出現過,那塊對我來說起著絕對標識性作

用的大牌子,雖然它到底長什麽樣對我來說早就已經模糊不清了,隻知道它很高,很大,

在岔道邊上巨人似的指著爺爺家的方向,每回來每回都能看到它。可是這回走了都快兩個

小時了,它始終沒有出現。


  眼看著天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前麵那條山路依舊沒有頭似的朝前延伸著,一直前一直

前,看不到個終點。後來終於忍不住去打手機,誰知道手機居然沒信號。我傻眼了。


  上車前什麽都想過了,偏偏忘了把手機在這種大山裏是收不到訊號的這一點考慮進去

。這一下,如果按照我的記憶沒辦法找到那條岔口的話,我們三人那是被隔離在這條除了

我們以外看不到一丁點人煙的山路上了。想著,不死心地把手機開了關關了開,因為存著

僥幸,琢磨著沒準這牌子信號比較強,在這種地方也可以接受到,而那種幸運我隻要一分

鍾就可以了。後來感覺到狐狸在邊上瞥著我,從我掏出手機開始他就用那種曖昧的眼神看

我到現在了,那眼神明明白白就是在說∶小白……小白……小白。


  就這樣一路又走了半個多小時。


  走到現在,我尿急急得想撞牆,可是仍然看不到岔口的影子,手機也依舊的打不通,

終於忍無可忍,我捏著手機發泄地在手裏一陣亂拍,卻很快被狐狸從邊上一把將它抽了去

∶「喂,這個月沒錢給你換手機。」


  「拿來,再讓我撥個。」


  「省點力氣吧。」


  「萬一有訊號了呢。」


  「這鬼地方能有訊號嗎,還當你早就覺悟了呢,看來是高估你了小白。」


  「我是說萬一呢。」


  「行啊,求上帝吧。」


  「狐狸居然也知道上帝哦!」


  「狐狸還和真主一起喝過茶呢。」


  「去當幼兒園老師吧,你的故事會很吸引他們的。」


  「哦呀,我不正帶著個幼兒園出來的小朋友嘛。」


  「死狐狸!男人那麽八婆!」


  「哦呀,為什麽小白隻有在罵我的時候嘴皮子才最利索。」


  「喂!你……」剛梗著脖子跳起來一把揪住那隻狐狸洋洋得意的耳朵,冷不防一直安

靜跟在身後的□忽然快走了兩步,出其不意擋在了我的麵前。
  

  步子一個沒收住,我一頭直撞在了他的背上。抬頭剛想抱怨他的突然,卻看到他手指

朝我點了點,然後往左前方一指∶「那是什麽。」


  我愣了愣。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可除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那條路,以及路上一片無窮無盡的

黑以外,我什麽也看不見。可□的眼神又不像是和狐狸一樣在拿我開心,隻一味地看著那

個地方,似乎那個地方有著什麽特別的東西在吸引著他的注意。


  一時周圍變得很安靜,□不再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狐狸也沒吭聲,周圍靜得連

爬蟲的腳步聲都聽不到,彷佛一種突然而來的古怪感覺無聲無息朝我壓了下來,我感覺渾

身有種說不清的不自在。


  「颯……」這當口一陣風吹過。


  吹得我邊上那片樹叢一波搖曳,那聲音讓我不由自主地吃了一驚,剛下意識靠到□邊

上,忽然聽見一點若隱若現的聲音夾雜在那波搖曳聲中低低傳了過來∶「嘶……嘶嘶……




  像是塑料紙被揉皺的聲音,又好像是人抽泣發出來的動靜。


  「什麽聲音??」壓低了嗓子,我看著□問。


  他沒回答。目不轉睛望著他所指的方向,似乎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我隻得看向狐狸,

可黑暗裏他的臉一團模糊,我看不清楚他的任何表情。


  「嘶……嘶嘶……」又一陣風吹過,那聲音更清晰了,似乎離得很遠,又似乎近在我

的邊上。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用力拉了拉□的衣裳∶「聽,什麽聲音。」


  「什麽聲音。」總算把注意力轉向我,□反問了一句。


  我指了指樹叢∶「那裏。」


  「什麽聲音。」再問。


  正準備回答,忽然樹叢裏一道白光倏地閃過,伴著緊跟而來咕嘎嘎一陣怪叫,一團灰

撲撲的龐然大物驟然間從那片樹叢裏騰空而起!

  
  毫無防備,我嚇得腳一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回過神才看清楚原來是隻很大的鳥,似乎受了什麽驚,撲愣著翅膀在我頭頂一圈盤旋

,然後怪叫著朝遠處飛了開去。


  「發什麽呆呢。」還在驚魂不定地對著那隻大鳥消失的方向發愣,後腦勺突然挨了重

重一巴掌。抬頭就望見狐狸閃著雙藍不藍綠不綠光點的眼,看了看我,又朝前麵方向抬了

抬下巴∶「看看,那邊是什麽。」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抬頭望了望,前麵依舊一片沒有盡頭的黑,什麽都是模糊的,黑不

溜秋的模糊。我把他的手從我頭上拉開,正準備從地上站起來,冷不防感覺眼角似乎瞥見

了什麽,再仔細對著那方向看了看,整個人不由得一呆。


  麵前那條隱在黑暗裏的山路,之前周圍還是被夜色陰韻成一團的黑,離到十多步開外

幾乎連邊上山岩輪廓都看不清楚,這會兒隱隱約約,似乎從前邊一道彎口附近滲出些白色

的光斑來。


  細看也不是什麽光,可能是和周圍的黑對比的太強烈了,那塊露在路邊上的石頭邊角

,被好容易透過雲層路出一星半點光亮的月色一照,遠看就跟鍍了層螢光粉似的。再往上

,斜斜一片飛梁般的物體從樹叢間破空刺出,連著下麵這根巨大的石柱,一眼望去就好像

一塊巨大的招牌在山路彎口邊指著樹叢深處。


  「大牌子……」


  「哦呀,這……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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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先生說, 我要出去旅行了。


因為出走, 隻是給回來找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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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91.4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二)
時間 Mon Jan 29 00:40:0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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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裏那塊指著爸爸老家方向的大牌子,實際上原來是塊牌坊,一塊殘破得隻剩下一

半了的牌坊。


  不知道是什麽年代蓋的,簡單而莊重的樣子,沒有花哨的圖形裝飾,隻有一些流雲般

的線條盤旋在它最上端那片斷裂的扁額上。底下的柱子表麵隱隱刻著些字,小纂體,模糊

得讓人根本看不清楚上麵寫了些什麽,依次看過去靠近路麵的那片表麵同它上頭的扁額一

樣斷裂了,刀削似的切口,不像是因為太古老而被空氣腐蝕的緣故,倒像是被什麽東西從

上往下切開了似的。


  斷開的那一半隻剩下一小部分碎成了幾塊石頭,在我們腳下的草叢裏泛著隱隱的白光




  看樣子我沒有帶錯路,可是為什麽走了這麽久才會到呢,以前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

,都沒有感覺這條路有那麽漫長過。


  「這個是……」還在對著這東西發著呆,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緊挨著我的臉,在我

臉旁這根柱子的斷裂表麵輕輕撫摸了一下。


  我看到本蹲在地上看著那幾塊碎石頭的狐狸抬起頭,朝我身後輕瞥了一眼。


  有點奇怪的一個表情。


  下意識想朝後看看,不等回頭,見他眼梢微微一彎∶「嘖,是不是聞到了什麽熟悉的

味道,」輕輕地笑,尾巴卷著柱子滑過,甩了甩∶「好貪饞的表情。」


  有點莫明,他這是在說……□?
  

  「誰?誰在那裏!」


  「喂!是誰在那裏!」


  一道雪亮的光突然間劃破夜色刺進了我的眼裏,在我忍不住回頭朝身後一直沉默著的

□看過去的時候。眯起眼依稀看到前邊被牌坊指著的那條山路上影影綽綽幾條漆黑色的人

影,手電光直指著我們的方向,朝我們這邊一路小跑著過來。


  「寶珠?是寶珠嗎?」突然其中一人的手電光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聽見那人道。


  我用手擋著眼睛點點頭,隨即聽見那人略帶驚喜的聲音∶「啊呀,真的是寶珠!寶珠

!我是你二叔啊!」


  「二叔……」


  來的人正是原先說好去車站接我,結果搞錯了時間沒來成的我爸爸的弟弟,我的二叔

。後來聊著才知道,這天晚上不知怎的村子停電了,查過了所有線路查不出原因,所以作

為村裏小小幹部的他帶著幾個手下人準備連夜去供電所問個究竟。剛好我們走到這裏,被

他們碰上了,看到我們時他驚訝得不得了,因為壓根沒想到我敢自己找進來。
  

  從牌坊那邊沿轉彎的那條岔道一直走,再大約一裏左右的路就是爺爺家了,那個爸爸

從小生長的地方。


  爺爺家在當地來說也算是大戶型的。高高的牆,很深的院子,上下幾代人的房都蓋在

院子裏頭,房子歲數一眼看上去已經相當久了,除了靠門那些叔叔嬸嬸住的房子重新翻整

過,其它看上去老古董似的,飛挑的梁瓦,漆水斑駁的柱子,鬆木搭的廊橋連接著所有樓

麵,吱吱嘎嘎從裏到外透著股古老的氣息。聽二叔說,這院子裏頭的房子都是有些年頭了

,從第一輩老祖宗蓋了它之後就沒怎麽變動過,經曆了那麽多年被好好地保留了下來,怕

是有百多年的曆史了,說起來,也算是村裏的一個文物。


  聽到有點曆史我的頭就嗡了一下,不為別的,隻為我這雙眼睛在一些有點曆史的東西

前常會給我帶來點或多或少的「驚喜」,尤其是最近,從我莫名得了根叫做鎖麒麟的鏈子

之後。不過進院子後倒也沒看到什麽我不想看到的東西,院子裏乾乾淨淨的,即使是那口

已經用了上百年的老井,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好的東西。
  

  「呀,這就是寶珠啊,那時候才多大點,小貓似的,現在都長那麽高啦。」


  「丫頭長得多俊呐,活脫脫跟三哥一個模子裏刻的。」


  「哎,還真像,真像阿南。」


  「嘿嘿,像吧,所以我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了。」


  「你這根四木頭還好意思說,怎麽會把時間都給搞錯了,真要命,讓一個姑娘家大冷

天的走夜路,你真作孽啊你!」


  「我這不是不知道他們會連夜過來嘛……」


  一路唧唧咕咕,我被從家裏迎出來的叔叔嬸嬸們帶進了屋。


  整個村都沒電了,屋子裏點了不少的蠟燭。搖搖曳曳的燭光在幾塊玻璃的折射下倒也

照得滿屋子亮堂,屋子裏好多雙眼睛對著我瞧,在我打量著他們的同時。


  多少年沒和親戚間走動過了,一下子麵對那麽多的親戚,做夢似的。隻是童年時的印

象早就淡得幾乎都已經消失了,那些熱情的笑臉,噓寒問暖的聲音,在我眼前一個接一個

地出現又消失,寒暄了半天直到進客堂落坐,我還是分不清誰是誰。隻能燦爛著一張笑臉

跟著二叔的手指轉,見著男的年紀大點的就是伯伯,年紀輕點的就是叔叔,女的則一率姑

姑,年歲大點的不敢隨便亂套稱呼,鄉下規矩大,稱呼也多,我怕一個叫錯了惹人不痛快


  

  「寶珠,說起來……這兩位是……給大家介紹一下吧。」


  終於有人發現了一直不聲不響跟在我身後的狐狸和□,是爺爺唯一還沒出嫁的女兒六

姑。她比我爸爸小了整整二十歲,三十出頭的年紀,清清秀秀,像個畫裏走出來的美人。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到爺爺家後對著一屋子的老少女人,狐狸居然一改以往亂搭訕的毛

病,很安靜站在□身邊,隻一臉微笑地看著屋裏人,不說話,也沒多餘的動作和表情。倒

也幸運,本還擔心這家夥一腦子的粗神經,萬一大嘴一張對著姑姑嬸嬸們沒頭沒腦一通姐

姐美女亂叫,我不丟臉丟到爸爸的老家了。


  真是夠安靜的,安靜得幾乎讓人忘了他們的存在,連我也是。直到現在突然被人問起

,我才一下子想起來,一路上光顧著找廁所和同叔叔們說話,我居然忘了跟叔叔介紹一下

他們兩個。


  「他們是……表哥。」隨口想了個稱謂,誰料換來眾人一臉驚訝。


  「表哥??」


  馬上意識到自己腦子混了,忙改口∶「不是!是堂哥……」


  「哦,原來是秀玲嫂她兄弟的兒子。」


  「是啊……」發覺自己最近撒謊撒得越來越順口了,而且還臉不紅心不跳的∶「最近

到我家幫忙裝修店麵的,接到叔叔的信就一起過來了。」


  「那好呀,人多熱鬧嘛。啊,這麽說……和我們伊平好像都差不多年紀。」說話的是

二嬸。


  「是啊是啊。」


  「過幾天伊平就要回來了,本來還抱怨家裏頭冷清,這下可有伴兒了。」


  「沒錯,過年麽,好久沒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熱鬧熱鬧了。」


  『咕嚕……』正說得熱鬧,這當口我的胃突然不識時宜地叫了一聲。一下子臉燙得沒

地方藏,偏還有人一無所知地大聲問了句∶「什麽聲音?」


  場麵一下子變得異常尷尬,幸而二叔反應快,嘿嘿一笑拍著腿站起來,一把拉住我的

手∶「呀……寶珠,晚飯還沒吃吧,看我們這記性,快快,大姑剛張羅了些點心,快來快

來。」
  

  點心很多,布了滿滿一桌,熱的冷的,甜的鹹的。還沒進飯廳我已經被那股子香味給

引得眼睛發直,可是直到收桌子回房休息,我一塊點心都沒吃到。


  說起來,那都是因為□。


  有時候覺得這個男人真的可怕,倒不是因為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破門而入那種讓人淩然

的樣子,或者後來他以生命來威脅我時那種淡淡的詭異。很多時候,對一個人的感覺僅僅

出自這個人平時最普通時的狀態,那些細微得很容易讓人去忽略掉的東西。而□,我覺得

他最可怕的時候,是他在飯桌上的樣子。


  前腳,那些點心還五光十色滿滿當當擺在我麵前,豆花糕蜜糖棗,一色一樣香氣四溢

地誘惑著人的舌頭和手指。那時候為了在十多年沒見的親戚麵前保持一份良好的家教,我

特意地隻拿了筷子不動,等別人先來。誰知道看著叔叔夾了我最喜歡的蜜汁糯米團到我碗

裏,正一邊偷著樂一邊客氣了一番然後伸筷子去夾,剛一筷子下去,卻叮的夾了個空。


  回過神就看到□張開嘴正把我那塊糯米團朝嘴裏塞,而他麵前那幾碟點心,原本滿滿

當當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已經全空掉了。


  意識到我盯著他看的目光,他也不以為意,隻是伸舌尖輕輕舔去嘴角邊那一點暗紅色

的汁液,在叔叔嬸嬸們一邊朝我碗裏夾點心一邊同我扯著家常的時候,慢條斯理卻又異常

迅速地把那隻雞蛋大小的團子吃得乾乾淨淨。又在我再次伸筷子到碗裏的時候,以迅雷不

及掩耳的速度把我碗裏那些剛被夾進來的點心掃得一點不剩。


  真可怕……這是在吃東西嗎??


  在家時雖然也吃得多,都沒見過他貪吃成這種樣子,難道是因為一路上走的時間太長

,讓他消耗的熱量太大了?可也沒見到過誰餓得能吃成這種速度,野獸都沒見過這樣吃法

的,怎麽形容呢……狼吞虎咽用在他身上不太恰當,橫掃千軍又似乎有點誇張,偏偏吃那

麽快還能那麽優雅,幾乎是不動聲色間轉眼又兩塊糕進了他的肚子,而我都沒見他牙齒嚼

上一嚼,他嘴裏那些食物就消失了。真可怕……他就像隻有著最完美表相和最深不可測胃

口的饕餮。


  完美到吃得那麽快那麽多,還沒人注意到他的可怕吃相,隻看得見他捏著筷子沉思般

安靜的優雅……


  這叫什麽人啊……


  後來實在是忍不住了,肚子餓加上被他這一番連搶帶奪般的攪和,幾乎讓我有點急火

攻心,所以在他又一次把筷子伸到我碗裏來的當口,完全忘了邊上還有那麽多親戚圍著,

我一伸手一把抓住□的手腕,在他抬頭看向我的同時一把把自己筷子插進了碗裏那塊油光

□亮的炸鬆糕。


  也就在這同時,不知道是我用力過大還是怎麽了,就聽見桌子上的碗碗碟碟卡啦啦一

陣脆響,隨即一蓬灰塵從天而降,沒頭沒腦撒了我一臉,包括桌上那麽多香噴噴油光光的

點心。


  我當時那叫一個尷尬。


  幾乎恨不得就找個地縫往裏鑽了,好在邊上的六姑一邊拍著我頭發衣服上的灰一邊好

聲安慰∶「真是真是,家裏頭的老鼠也欺生,平時都不見出來,今天倒造反了,哥啊,明

天買包老鼠藥回來,把樓上好好清理清理去。」


  「噯,知道了。」


  一通忙亂,七手八腳把滿是灰塵的桌子給撤了,而我站在一邊看著他們的來來去去的

身影,除了尷尬和沮喪,剩下的隻有餓。好在不一會兒耳邊聽見他們商量著要重新做些點

心來,心裏寬了寬,正打算洗把臉然後回來繼續吃,這當口,一直安靜到現在的狐狸忽然

站起來,笑嘻嘻地走到我二嬸身邊∶「阿姨,你們忙你們的,我來給寶珠弄點吃的就可以

了。」


  我聽著一呆,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而他背對著我,一條尾巴搖來晃去的悠悠然。


  「哎呀哎呀,這怎麽可以,你們坐你們坐,很快就好的。」


  「不用了阿姨,她最近減肥呢,吃不了多少東西。」


  「這怎麽可以,回去坐回去坐,馬上就好了。」


  「不用了,我來,你們多聊聊。」說著,也不顧姑姑的阻攔,他一挽袖子自說自話地

就朝廚房走了過去,甚至不給我一個出聲製止他的機會。


  意識到姑姑朝我看過來的目光,我隻能無可奈何地笑笑∶「姑姑,讓他來吧,你們就

別忙了。」


  「那……多不好,你們大老遠的趕過來弄成這樣……」


  「沒事的……」


  打水洗了把臉弄乾淨了身子,我住進了二嬸剛給我收拾完的西樓二層一間朝南的臥室




  臥室不大,不多的幾樣家俱收拾得乾乾淨淨,隱隱飄著股樟腦丸的味道,像姥姥那隻

用了幾十年的五鬥櫥。二嬸說這間臥室原本是我爸爸住的,從他離開村子後就幾乎沒再被

人使用過,隻偶然伊平帶同學回來會騰出來讓他們住上幾天。伊平是二嬸的兒子,也是爺

爺家眼下單傳的唯一的孫子輩男丁。


  另一個孫子輩的就是我了,除此之外,不論是大伯二伯,三叔四叔,還是嫁出去的五

姑六姑,膝下都沒有孩子。
  

  第一次住在爸爸小時候住的房間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書櫥的玻璃下壓著他青年時代的黑白照片,還有些發黃了的少年時代的照片,床邊上

劃著些看上去是鉛筆塗鴉的不知道有什麽意義的線。打開窗,外麵可以看見我來時那條路

所沿著的山,在夜色裏起起伏伏的,撲麵一股田野的風,清清淡淡的,帶著點微腥,可是

很好聞。


  幾十年前的爸爸,也曾經像我這樣趴在窗台上這麽朝外眺望著的吧,而他那時候心裏

想著的又都是些什麽。


  實際上那麽多年過去,對爸爸的印象也已經很少了。


  隻記得高高瘦瘦的,鼻梁上永遠一副那年代很流行的眼鏡,黑的邊,很闊,鏡片在說

話時會對著你一下一下地閃著光。聲音是永遠的不高,尤其在媽媽麵前,溫溫暾暾的,所

以我親近爸爸多過媽媽。


  想著,不自覺的眼睛就有點澀,因為想起了姥姥,想起她總在爸爸走後不久的那段日

子,戴著爸爸的眼鏡低聲哄我入睡。


  「哦呀,看什麽呢。」正低頭揉眼睛的時候,頭頂一股風,窗框上突然倒吊下半個人

來。雪白的臉在我麵前晃來晃去,要不是那個聲音太過熟悉,我差點嚇得尖叫出聲。


  及至那人一翻身整個人從窗外頭跳進我房間,正低頭甩著尾巴撣身上的灰,被我一巴

掌拍在了他的腦袋上∶「半夜三更的,想嚇死人啊狐狸!」


  大概下手重了點,半天沒緩過勁來,半晌伸手把一包什麽東西交到了我的手裏,然後

狐狸捧住了自己的頭∶「我總有一天要被你打死的,寶珠。」


  「誰讓你有門不進要走窗。」


  「這窗有意思,」提到窗狐狸的眉毛一揚,嘬著牙齒嘿嘿地笑∶「好些年沒見到了呢

,怪懷念的。」


  「狐狸也戀舊麽。」


  「妖怪比人戀舊多了呢。」


  「嘁……」正說著話,鼻子裏聞到一絲甜津津的香,我看了看手裏那隻狐狸遞給我的

紙包∶「這是什麽。」


  「夜宵。」


  「夜宵啊,」本想拆開的手停了停,我把它朝狐狸麵前一送∶「不用了,我減肥。」


  「哧,生氣了,小白?」


  「沒,我真減肥。」


  「哦呀,既然這樣,這隻狐狸特製的蜂蜜蛋餅狐狸就勉為其難地和不需要減肥的□一

起處理啦。」說著話人轉身就往窗台跳,被我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站住!」


  「嗷!小白!知不知道這是人家的命根子!!下次能不能換個地方抓??」


  「好吧,下次耳朵。」


  「你真要弄死我嗎???」


  「如果你命比紙薄的話。」


  「哦呀,你狠。」


  「那我幫你把餅處理掉算賠罪好了。」


  「嗷!別咬我手指!!」


  「明明是爪子。」


  「你見過這麽漂亮的爪子嗎??」


  「好看有用嗎?至少豬蹄還比它好吃。」


  「哦呀!寶珠!你知道什麽叫良心嗎?」


  「狐狸,你隻有做點心的時候最有良心。」


  「嗷!又咬!你狗嗎??」


  「嘿嘿嘿……」


  就在我爬著狐狸的肩伸長了脖子一口咬住它手裏那隻香氣四溢的紙包的時候,突然砰

的一聲響,把我嚇了一跳。一時和狐狸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伸出頭朝窗外看,外頭黑漆漆

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這當口一陣腳步聲遠遠傳了過來,很急,隱隱來自院子外的方向,又以極快的速度朝

這方向跑近。直到樓下不遠的地方停下,我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下麵傳了過來,帶著種

壓抑過後的沙啞∶「庚生!庚生!不好了,老劉家的閨女跳河了!」

--

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鳥一開始飛就會飛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


其實它什麽地方也沒去過,那鳥一開始就已經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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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三)
時間 Thu Feb 1 03:50:13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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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對人類的生死沒有什麽興趣,所以在得了消息之後,我一個人跟著叔叔嬸嬸他們

趕去了現場。當時是差不多全家人都出動了,小地方就這樣,平時安靜得死水一潭似的,

而隻要一家有事,鄉裏鄉親的全會來搭個手,或者湊個熱鬧。


  屍體是在埠溪河離村數百米遠的岸邊被發現的。


  和二叔他們一起趕到的時候,那地方已經圍滿了人。離得很遠就可以看到一片手電和

火把交織出來的光,我被嬸嬸擋在離河岸比較遠的地方不讓靠近,隻遠遠看了幾眼,隱約

看到人影晃動間一團白生生的身體橫躺在漆黑色的河水邊,旁邊兩個穿著製服的男人,一

邊勸著旁邊哭得死去活來的死者的親人,一邊和剛跑過去的二叔說著些什麽。


  我留意了一下,似乎全村男人差不多都集中在那塊兒了,幾個膽大的女人也在屍體邊

看著,剩下一些膽小怕事的,跟我和嬸嬸一樣,離得遠遠的在一邊觀望,一邊交頭接耳地

竊竊私語。


  嬸嬸說死者叫劉琴,是村子裏劉裁縫家的獨生女。


  剛從領近城市一所大學畢業沒多久,性格一向很開朗,出事之前,誰也沒見過她有任

何的異常。就是在白天的時候還看她好好的在暖棚裏看苗子,誰想也就幾小時的工夫,人

就這麽沒了,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正說著話,我看到那兩個穿製服的男人蹲下身用一塊黑塑料布把屍體蓋了起來。一時

邊上的哭聲更響了,有好幾回那個當母親的試圖撲向屍體,被身邊的男人死活攔了下來,

女人歇斯底裏地鬧,然後對著我二叔尖聲叫了些什麽,可離得太遠,我什麽都聽不清。隻

看著她那麽瘋狂地鬧騰了一會兒,片刻被旁邊的人好說歹說連拉帶扯地拖走了。走之前還

在一個勁地對我二叔說,也不知道二叔有沒有聽,因為從她對著二叔叫鬧直到被拖走,二

叔始終蹲著,和那兩個穿製服的一起包著地上的屍體。
  

  「哎!我就說,那地方不能挖,看……」


  「這好像是第三個了吧……」


  「哪裏!你不知道,上回那個……」正看著那邊的動作,周圍一片嘈雜聲中隱隱傳來

這樣的談話。


  唧唧呱呱,神神秘秘。


  說的是什麽意思,聽不明白,可不知怎的隱隱感覺似乎和這事有關,於是留意著朝那

地方看了一眼。誰知剛看過去,也許是她們意識到了自己說得太響,很快的那些說話聲就

壓低成了耳語,河邊風大嘈雜聲也大,片刻,就把那些細小的聲音吞得乾乾淨淨。


  不過她們說話時的表情已經讓我好奇上了,下意識朝她們方向走了幾步,正打算把那

些談話聽得再仔細些,那幾個和我二嬸差不多年紀的女人隨即住了口,眼神朝我身後瞥了

瞥,又一陣耳語,隨即拉拉袖子走開了。


  這當口嬸嬸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往邊上一拉。


  跌跌撞撞跟她走了兩步,站穩腳跟後我有點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以為自己擋了誰的道

,回頭去看,撲麵一陣冷風,我聽見一陣哭聲從後頭由遠到近傳了過來。


  悲悲切切,一陣響過一陣。


  隨即我連著朝邊上迅速退開幾步。


  就在我剛才聽那些人談話的時候,河邊上的屍體已經被包好了,可能村子小,所以也

沒什麽警車救護車類的,隻兩名穿著製服看上去警察模樣的男人,連同村裏另兩名高大壯

實的男子,一前一後拎著那隻裝屍體的袋子,朝我的方向匆匆走了過來。


  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那些原本遠遠觀望和交談著的人,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不由自主

地後退著給來者讓出道,或者說,是給自己同那個即將過來的東西間空出一段比較安全的

距離。一路看著他們慢慢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隻覺得隨著他們的走近,風裏的

氣味變了,一種不那麽讓人舒服的味道。


  突然一個抬屍體的男人腳扭了一下,在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


  一陣顛簸過後裏頭那具本就包得不嚴實的屍體一顆頭倏地朝外滑了出來,濕漉漉一把

長發垂地,仰天翻起的一張臉正對著我的方向,臉上一雙眼睛是睜開著的,直直撞進我的

視線,相當近而直接的一個角度,看得我心髒猛地一緊。


  隨即身周圍一陣騷動。


  有人直接就跑遠了,兔子似的,有人連聲驚叫著倒抽冷氣。這同時手被扯了兩下,回

過神看到嬸嬸的手在拉我,可我的腳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在那瞬間一動都沒法動。隻眼睜

睜看著那張蒼白而浮腫的臉慢慢從我麵前過去,有那麽片刻幾乎感覺……它那雙無光的眼

珠活脫脫像是在盯著我看。


  直到它被發現後重新塞進了袋子,我才從半張著的嘴裏慢慢吸進一口氣,耳邊隱隱又

響起一些細碎的話音∶


  「閉不上眼睛呢……」


  「噓!少多嘴!」


  「八成是那個……」


  「迷信……」


  還想聽得再多,被嬸嬸從那些人中間拉開了,她總是跟著二叔走的,看到二叔同那些

男人們把屍體放到拖車上一路往村子東邊過去,她拉著我的手一聲不吭帶著我朝家的方向

走了回去。
  

  「嬸嬸,二叔他那麽晚還要過去幫忙啊?」一路無語,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終於忍

不住開口問。


  二嬸笑了笑∶「沒辦法,當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就跟什麽似的,哪裏都愛瞎摻和,說不

聽的。」


  「是不是有什麽麻煩,我前麵看到那個女孩子的家裏人好像在跟二叔爭些什麽。」


  「咳!別談了,多管閑事沒得惹上一身腥。」


  「怎麽了?」


  腳步頓了頓,二嬸抬頭看了我一眼,半晌輕歎口氣,搖了搖頭∶「寶珠啊,難得來這

裏做回客,就碰上這樣晦氣的事,真是……別多想了,啊?大冷天的,回去收拾收拾定定

心,早點睡吧。那個老沒出息的讓他去。」


  「可是……」還想再繼續問問,冷不防前麵身影一閃,把我注意力給引了過去。


  抬眼就看到前麵那條漆黑一團的小路上三三兩兩幾條人影走動著,更深處,一道身影

逆著方向朝我們這邊走過來。身影看上去挺眼熟,高高瘦瘦的個子,一頭長發在周圍若隱

若現的手電光下銀亮得格外的顯眼。


  那樣一種獨特的發色,毋庸置疑,是□……


  本以為他早就睡了,從被叔叔帶去他的房間之後我就一直沒見到過他出來,連之後有

人進來時帶出的那麽大的動靜似乎都沒有吸引他的注意。而這會兒卻在這條我走過一次都

還沒留下什麽印象的鄉間小路上碰上他了,一路迎著我們的方向過來,似乎在觀望著什麽

,他沒有留意到我和嬸嬸正和他迎麵碰上,隻側著頭朝河岸方向看著,一步一步逕自從我

們邊上走過,頭也不回。


  這時候二嬸也看到他了,伸手朝他方向指了指,她看看我∶「哎寶珠,這不是你哥哥

嗎。」


  我點頭。隨即轉身朝他背影提高嗓子叫了一聲∶「□!」


  □沒有聽見,依舊朝前邊看邊走,走得不緊不慢。


  「□??」我又叫,朝著他的方向追出兩步,見他沒停下的打算正準備再喊上一聲,

定睛一看,愣住了。


  □不見了。


  就在一秒鍾前還在我眼前不緊不慢地朝前走,怎的眼神晃了一下人就沒了?琢磨著用

手電朝前照了照,那條人流散去後一下子陷入死黑的小道上確實是空空蕩蕩的,別說人,

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他去哪兒了?


  還在對著那條路照著,肩膀上被二嬸拍了拍∶「回去再說,寶珠,我們大概認錯人了

。」

--
兔子先生說, 我要出去旅行了。


因為出走, 隻是給回來找個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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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Sun Feb 4 23:23:16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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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後,我幾乎一晚上沒睡。


  回到家時找過□,他和狐狸就住在我隔壁,可是他房間門鎖著,拍門沒人應。所以也

沒辦法確認他到底在不家房間裏,因為他一貫都是這樣的,不論在不在房間總安靜得像團

空氣,在我家也是,雖然就睡在我的房間正上方,可晚上從來聽不見他的動靜,一點點都

沒有。大概到了兩三點種的時候,我聽見對麵樓有開門和說話的聲音,好像是二叔回來了

,後來就再也沒有別的動靜。鄉下夜裏是格外安靜的,躺在床上就聽見山風吹得窗玻璃撲

楞楞的響,除此之外,什麽聲音都沒有。


  可即便是這樣靜,還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劉小琴那張蒼白浮腫的臉,不知道

為什麽會讓我印象那麽深刻,深刻得讓我無比清醒。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過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臉上和胳臂上麻冷

凍醒的時候,太陽已經照得滿屋子都是。不過可冷得夠戧,好像和昨天比一下子降了有好

幾度,雖然外頭豔陽高照,可是房間裏絲毫感覺不到太陽光那種金燦燦的溫度,張嘴能哈

出口白氣來,凍得人哆哆嗦嗦的。跑到窗口開窗換氣的時候才發覺外頭下過雪了,一眼望

出去白茫茫一片,刮了一夜的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鉛色的雲壓著銀色的山,墨綠蓬

勃的冬青映著緩緩落下的碎雪在風裏安靜地飄。


  隔著層蒸汽彌漫的玻璃,活脫脫一個巨大的盆景。


  這樣的景色不知道在城裏已經有多少年沒見著了,那麽燦爛的陽光和乾淨的積雪交織

出來的明亮,撲麵而來強烈的過年的氣息。這才是純粹過年的感覺麽,城裏越來越沒有過

年的感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了這些。


  滿屋子繞著狐狸蒸糕餅的甜香,他在幫嬸嬸做了過年當供品的糕,早飯也是他做的,

嬸嬸說他天沒亮就在灶台前忙乎了,勸也勸不住。


  「小離這孩子真是乖。」


  「是啊,這麽年輕就做得那麽好的點心,簡直像個大廚師呢。」


  「有這麽個兒子真是福氣啊。」


  說著說著房子裏的女人們就開始一個勁地誇他了,果然狐狸精還是一如既往的懂得討

人歡心,即使是無意識的。當然,除了對我以外。


  不過還真是沒想到他會這麽有人性,主動要求幫嬸嬸做飯做菜,還包辦了年夜飯的籌

備。實在是因為狐狸是種很懶的生物,別看他在我家那麽勤快地做這做那,一半是被我用

房租壓的,一半出自在公眾麵前炫耀自己手藝的癖好。通常除了正常工作外很少見他開小

灶,拿他的話來說,優秀的廚師是偉大的藝術家,不是可憐的管家。雖然這些年他一直都

在不知不覺當著我的大管家。不過狐狸除了點心之外還能做別的東西嗎?我有點懷疑,從

來在家都是饅頭對包子,團子對花卷地對付過來的,實在嘴巴饞了會去買點鹵味調劑調劑

,這幾年我都快忘了熱炒是種啥滋味了。所以對於狐狸真的可以幫嬸嬸搭上什麽手,我深

表懷疑,雖然目前他是用他高超的點心手藝糊弄了過去。狐狸做的點心是沒話說的,因此

盡管嬸嬸嘴上一口一個過意不去,看得出來,她還是很樂意地有他來幫忙。


  總得來說,這本來的確是個讓人打心底裏爽朗出來的一天,特別是經過了昨晚的事情

之後。那些安靜的景色,那些繞在房子裏的甜香,那些進進出出擺著年貨的身影。可是我

卻爽朗不起來,甚至有點鬱悶。


  話得從今天跟著六姑去爺爺房裏看他說起。

  
  到了這裏以後才知道,爺爺從幾個月前開始就一直都臥病在床。


  我們昨天到得晚,所以沒能見著他,因為他很早就睡了。今天一早吃完了早飯嬸嬸他

們忙著去采辦年貨,等他們都走以後六姑領著我去見爺爺,她說老爺子病了以後耳朵就特

別敏感,聽不得熱鬧,所以這幾天情緒比較壞。隻有在家裏人都出門去的時候才好一點,

這時候去看看他他會比較高興。


  說著話三拐兩拐帶我到了爺爺住的地方。爺爺住的地方離叔叔嬸嬸的房子比較遠,和

十幾年前我來時的印象沒多大變化,不過跟小時候的記憶相比,感覺小了很多。相當老的

一棟房子,一路進去都能聞得見房梁間依附了上百年的黴味,客堂的門敞開著,門窗前幾

棵和房子一樣年老的大樹,枝椏間勉強照進幾絲陽光,掃在屋裏感覺有點蒼白。穿堂風一

路盤旋,從前門到後門,陰冷陰冷的。


  那會兒不知怎麽的心裏有點不舒服起來,不知道是這屋子太冷還是空得讓我有點壓抑

,就像十幾年前第一次進這屋子時的那種感覺。似乎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和爺爺親不起

來,大概……潛意識地把他和這屋子的空冷聯係在了一塊兒了吧。


  所以雖然六姑讓我一個人先坐在客堂裏等著,她前腳剛進裏屋,我後腳就跟了進去,

實在是不喜歡一個人在這間客堂裏的感覺。


  裏屋比客堂暖了很多,大概燒著暖爐,裏頭彌漫著一股較重的較重的焦碳味。一條走

廊麵對麵四扇門,也不知道姑姑進了哪間。正慢慢一間一間湊著聽裏頭的動靜,不一會,

最裏頭一間屋子裏傳出了一些說話聲。


  起先是輕輕的,似乎隻是六姑一人在說著話,我聽見她提到了我的名字。片刻有條沙

啞的聲音響起,模糊地說了句什麽,在六姑低聲應了一句之後不知怎的驀地拔高,我聽見

那沙啞的聲音用一種憤怒而暴躁的語氣低吼∶「讓她回去!你要我說幾遍!讓她給我回去

!!」


  「爸,她大老遠過來的,好歹見見吧。」


  「不見!讓她馬上給我回去!!咳咳咳……」隨之而來一陣抽氣般的乾咳。我聽見六

姑又道∶


  「爸……瞧您,您不是一直都想見她嗎,好容易來一次,您……」


  「別說了!讓她馬上走!」


  還在貼著門板仔細聽著,房間門吱嘎一聲響,六姑的腳步聲走了出來。我趕緊退出裏

屋。進了客堂剛坐定,六姑一推門走了出來,臉上依舊帶著慣有的那種淡淡的笑,她朝我

招招手∶「寶珠,爺爺哮喘又發作了,剛才咳得厲害,我們還是下次再來吧。」


  我點著頭跟她一起離開了爺爺的老屋。


  一路上依舊和六姑有說有笑的,她對我說爺爺聽見我來高興極了,很想馬上見我,可

是他咳得太厲害了,以至姑姑擔心他一見到我一個激動恐怕會出什麽意外。要知道老人家

的氣管就像紙一樣脆弱,雖然見麵是件大好事,也輕率不得,不如等爺爺心情平靜些了再

見也無妨。


  我聽著她的話,點著頭,然後和她一起商定著看樣子可能永遠也不會實現的給爺爺拜

年的時間。


  她不知道我已經聽到了他們差不多全部的談話,爺爺房間的門門板很厚,關得也很嚴

,所以他們一定認為我聽不見。可是我卻聽得很清楚,非常非常的清楚。不知是什麽原因

,似乎爺爺很不歡迎我的到來,從他對六姑的語氣可以聽得出來,甚至可以說是憎惡。可

是為什麽?我不明白。


  很不明白。


  於是本來雀躍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到來原來是不被人歡迎

的,可是二叔的來信裏為什麽要說爺爺想我,為什麽要邀請我來這個已經十幾年沒有涉足

過的家裏過年。


  不明白。


  「啪!」一撮冰冷的雪塊掉在我鼻尖上,在我坐在台階上對著屋簷掛下的那一串串冰

淩發著呆的時候。


  忍不住一個激靈。抬頭朝上看了看,就看到頭頂二樓那扇窗朝外敞開著,靠著窗框坐

在窗台,□低頭看著我。麵前洋灑的雪讓他一張臉看上去有點模糊,隱隱兩點暗紫色的光

在臉上閃爍,他像隻蜷縮在窗台漆黑色的貓。


  「在看什麽。」見我望向他,他問。


  我指了指屋簷。


  「冰淩。」伸手一摘,拔下一根來捏在指間∶「有什麽好看的。」


  「覺得有點懷念。」


  「為什麽。」


  「因為小時候冬天經常可以看到的關係吧,說起來,好像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嘴角牽了牽∶「那個城市也能凍出冰淩來麽。」


  「以前也有過和這裏一樣冷的時候。」


  聽我這麽說,□沒再說話,隻轉著那根冰淩在手指間把玩,冰淩閃閃碩碩,旋轉在他

修長的手指裏,像團尖銳美麗的花在盛開。


  「□?你冷不冷啊?」這麽沉默了半晌,覺得手指有點麻,我隔著手套對它們哈了口

熱氣。


  那麽冷的天,我全身除了一張臉,能裹的都用帶毛的東西裹住了,而他依舊和昨天一

樣一件襯衣外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也不知道在那上頭這麽坐了有多久,雪在他肩膀和腿上

積了薄薄的一層,他卻似乎沒一點知覺。


  聽見我這麽問,他搖搖頭,一雙嘴唇微微蠕動,像是在嚼著些什麽。


  忽然想到了昨晚的問題,我又道∶「昨晚你是不是去河邊了?」


  他點頭。


  「幾時回來的?都沒聽見動靜。」


  「隻是出去轉了轉,沒太久。」


  「昨天和嬸嬸看到你了。」


  「是麽。」


  「還叫過你。」


  「沒聽見。」說著話低頭又看了我一眼,他道∶「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我愣了愣。


  有點突然的一句話,可似乎又說到了我的心裏去。


  事實上從爺爺房子出來以後我就開始在琢磨這個問題了,一個不受自己親爺爺歡迎的

孫女,到爺爺家拜訪有什麽意思。到現在還沒辦法忘記他和六姑說到我時那種語氣,那語

氣像他房子穿風的客堂間一樣讓人透骨的冷。


  可是心裏想歸想,到了嘴邊,還是改了一下口∶「我們才來呢,□。」


  「不被歡迎,住得有意思麽。」


  淡淡一句話,卻彷佛看透了我心思一般。我一呆。


  正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頭一抬,朝北麵看了一眼。這同時那方向突然傳出

一聲淒厲的尖叫∶「啊——!!」


  我驚得幾乎是從台階上直跳了起來。


  循著聲音迅速回頭朝那方向看,這時邊上一陣腳步聲響起,本在裏屋坐著的親戚們全

都聞聲出來了,一張張臉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等回過神和我一樣奔出房子朝那裏跑過去的時候,一個人影遠遠從北麵那棟不大的小

樓裏跑了出來,跑的速度極快,一路跌跌撞撞,幾乎有點慌不擇路的樣子。一眼看到我們

,她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顧不得爬起來,伸出手對著我們一陣猛揮∶∶「阿寶!!

阿寶出事了!!!阿寶出事了!!!!!!」
  

  阿寶是我四姑姑林寶芬。


  一聽見說她出事,四姑父一把推開擋在他前麵的我,朝著那幢樓直衝了過去,幾步已

經奔進了大門,而就在我們剛剛跟著跑到門口,卻見他又以同樣的速度從門裏退了出來,

臉色白得發青,一頭撞在緊跟其後的三叔身上,腳一軟撲地跪倒在地,一聲不吭背過氣去




  「根發?根發?」三叔被他的樣子嚇著了,扶著他的肩連搖幾下沒把他搖醒,把他交

給身後的三嬸,他站起身帶著眾人朝屋子裏走去。


  我也一塊兒跟了進去,就跟在三叔的身後。


  一路進去,偌大的客堂間裏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乾淨而空蕩,正中央一張八仙桌上

倒是熱鬧的,熱熱鬧鬧擺著七八盆五色斑斕的糖果點心,一排香應該剛被點燃不久,長長

的香頭上飄飄嫋嫋幾絲青色的煙,用那種清甜的味道填補著房子裏空曠的濕氣。


  記得三叔說過,這幢朝北的小房子本來就不是用來住的房子,二樓是倉庫,一樓逢年

過節的會用來祭奠老祖宗。


  那麽阿寶姑姑在哪裏?把姑父駭得麵無人色的又到底是什麽東西?


  琢磨著,走在前頭的三叔已到了裏屋的門前,手抓著簾子把它朝邊上撩開,正要往裏

進,一腳剛邁出,他猛一轉身對著我們一聲大叫∶「女人都別進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


  一連聲尖叫在這同時從這屋子裏炸開了似的掀起,瞬間恐懼似乎像無數隻看不見的手

突然從屋子每個角落蜂擁而出,噗地刺進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髒,又將這些被它刺中了的人

牢牢定在原地,驚恐得亂了方向。


  隻連連倒退著,包括跟在他們身後的我。因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
  

  那人就是四姑林阿寶。


  橫躺在裏屋的地板上,半個身體露在門口中間,臉朝上,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直直對著

天花板。


  幾寸長一根粗大的冰淩透過她的嘴貫穿而入,她的嘴張得很大,嘴邊上的皮都裂開了

,暗紅色的血透著冰淩的光,折著一閃一閃紅寶石似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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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i◣ ◤◢█◣◣ ▔▔▔▔▔▔▔▔▔▔▔▔▔▔▔▔▔▔▔▔▔
◢▆▄◤ψ◣◥█◤◤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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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Thu Feb 8 19:50:3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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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老劉家把庚生找回來!快!」


  「報警吧!」


  「要不要等庚生回來再……」


  「還等個屁!快去報警!去!!」
  

  一天前還在熱熱鬧鬧聚集到一起準備迎新年的一大架子,轉眼,整個兒被一層沉得喘

不過氣來的恐懼包圍得密不透風,在我來到這個家的第二天。


  一切來得實在是太突然,突然得像一場噩夢。


  先是劉裁縫的女兒橫死,不過一天的時間,剛在當天和丈夫一起回到娘家的四姑姑阿

寶也死了。死得那麽慘,慘得讓人無法想像到底當時的凶手究竟是報著種什麽樣的情緒,

在什麽樣的狀況裏把她弄成那樣的。那種極其殘忍的手段,根本不像個單純入室搶劫的匪

徒,簡直是個窮凶極惡的變態。


  可這村離城隔著好幾十裏山路,又偏僻又小,村裏統共就這麽點人,來來去去都是熟

悉透了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會做出這種事。


  疑惑著,卻不能問,每個人都被這突然而來的災難壓抑得神情緊繃,我不想在這種時

候再給他們增加額外的精神上的困惑和負擔,更何況這樣一大家子人,除了二叔二嬸以及

六姑,都和我還很生疏。
  

  村裏的派出所在接到報警後很快趕了過來。


  看到現場時臉色也都白了,半天才回過神,裏裏外外查了半天,可是什麽線索都沒有

發現。現場隻有我們進門時踩出的淩亂的腳印,還有地上融化的冰水混著死者嘴裏流出來

的血,除此之外什麽異常的東西都沒有,包括掙紮的痕跡。


  在他們挨個跟我們作筆錄的時候二叔回來了,一路奔得很急,一張臉通紅通紅的。回

來後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使勁喘著氣,直到在派出所的人陪同下去看過了屍體,再回到客

堂,臉色轉成紙似的蒼白。


  那時候整個客堂裏安靜得可怕,除了做記錄時的沙沙筆聲,還有一兩聲低低的問答,

整個地方二十多個人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


  做完筆錄後派出所的人向二叔建議找人去把市裏的警察叫來協助調查。


  村裏的設備太落後,再加上劉裁縫家裏出的事,村派出所這幾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

可是自從昨天停電之後,雖然已經去和供電所的打過了招呼,但至今村子裏的電還沒供應

過來。沒辦法打電話向城裏要人,所以隻有直接派人出村。


  那會兒水二叔看上去冷靜了一點。幾口水下肚,臉色緩了一些,他一邊讓三叔和五姑

父一起進城去找人,一邊和派出所的人一起把四姑出事的房子給封鎖了,又讓所有的人把

整個宅子前前後後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直到派出所的人離開之後,自己一個人又在出事

地方轉了一圈,半晌一身不吭披著軍大衣走到剛落鎖的院門口,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煙。


  嬸嬸說二叔叔從小就疼那個四妹子,因為人老實,容易受欺負。可是她怎麽就會落到

這樣一個下場呢,被活活用冰刀子給刺死,死得淒慘。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畜生,

對她懷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要把人弄成這種樣子。


  說著話眼圈就又紅了,我隻能好言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才合適,很多話

從我嘴裏說出來都是膚淺的,無力的膚淺,對於那個死得淒慘的我並不熟悉的四姑,對於

這個隻接觸了一天多,比其他親戚稍微熟了那麽一些而已的二嬸。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這麽無聲無息在客堂裏悄然劃過,天剛黑,被二叔派去城的三叔

和五姑父回來了。


  全身的水和泥,騎出去的騾子一腳深一腳淺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他們倆站在門口一臉

無奈的表情。原來昨晚大雪引發了山體一場小規模的塌方,有將近百多米長一段路被山石

給封住了,一時半會兒根本出不去,所以他們隻能返回。路上騾子還被絆了一交,險些把

人栽進坑裏去。


  歇了口氣又說路口那塊牌坊倒了,整個都倒塌了。說也怪,就在他們離開時還看到那

塊牌坊好好的杵在那裏,等回來時就已經在地上了,上頭蓋著一層雪,弄得他們以為自己

走錯了路。而他們的騾子就是在那地方給絆倒的,原來豎著牌坊的地方底下的地凹進去一

大塊,好像裏頭是蛀空了似的。


  聽著話二叔始終都沒有吭聲,隻眯著眼在凳子上坐著,旱煙在嘴裏抽得啪嗒直響,半

天從鼻子裏噴出團煙,一點亮紅色的煙火星在越來越暗的天色裏一明一滅閃著光。




  


  吃過晚飯,原本那些淅淅瀝瀝在天空慢慢飄著的碎雪開始變大。


  沒有電,整個村裏隻能靠蠟燭照明,那點點微弱搖曳的光,幾步遠就沒了力道,於是

這片被雪覆蓋著的地方顯得格外的黑。透過窗一眼望出去漆黑色的天漫是銀白的雪片打著

轉往下墜,羽毛似的無聲無息,層層疊疊。


  好安靜,靜得幾乎沒有一點聲音。


  又黑又靜。


  「發什麽呆。」俯在窗台朝外看,後腦勺被一隻手拍了拍。


  玻璃上沒了蠟燭的反光於是被夜染得更黑,黑滑的表麵映出一張臉,男人的英俊,帶

著女人般的嫵媚,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彎著,笑得妖嬈地美。


  「雪又下大了。」沒回頭,我對身後那隻狐狸道。


  狐狸又笑,甩了甩尾巴看向窗外的雪∶「好天氣。」


  我皺眉∶「狐狸,你怎麽還能那麽開心。」


  「為什麽不能那麽開心?」他反問。


  我無語。


  繼續抬頭看著窗外飛飛揚揚的雪。半晌見我不理他,狐狸湊過來對著窗口哈了口氣,

然後用手指在那片霧氣上畫了一個圈兩個點。


  像張臉,臉就蓋在我臉的倒影上,然後又在兩點下麵拉了道歪歪的弧。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狐狸精總是能沒心沒肺地快樂著的,無論處在什麽樣的情況裏,這大概就是他們再怎

麽像人,也和人之間存在著的最本質的差異吧。


  手在那張傻了吧唧的鬼臉上抹了一把,我回頭朝他瞪了一眼。


  「哦呀,沒事生什麽氣呢。」退後一步,狐狸若無其事對著窗玻璃反光擼了擼頭發。


  「我沒生氣。」


  「沒生氣還這表情。」


  「就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病了?」


  「不是,大概是因為這裏太靜了,」


  「靜不好麽?」


  「太安靜的話讓人感覺不舒服,你不覺得嗎,狐狸。」


  狐狸沒言語,抬頭看了看窗外。窗外真的很靜,除了沙沙雪輕飄飄落到瓦上的聲音,

什麽樣的動靜都沒有,哪怕是狗叫的聲音。於是心裏頭也變得那麽寂靜起來,空洞虛無般

的寂靜。


  覺得胸口有點悶,我用力吸了一口氣。

  
  「嗒……」這時窗口上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敲擊聲。


  下意識貼近了玻璃朝窗台下看,隱約辨出一個人影在窗台下蹲著,低著頭,一隻手叩

在窗上。


  「誰?」我問了一聲。一邊伸手去打開窗,剛把插栓拉開,那人頭慢慢抬起,朝我的

方向看了過來。


  我的手一抖。


  因為那張蒼白的臉上什麽也沒有。整個兒一個輪廓模模糊糊的,隱在一頭漆黑色的發

下,像隻偌大的白色窟窿。


  這同時『啪』的聲脆響,窗被外麵的風吹開了,一股冷冷的風刀子似的夾著大片的雪

塊朝屋子裏直灌了進來,我全身一個激靈。


  「狐狸!」不由自主倒退著靠向身後的狐狸,手剛碰到他的衣服,風停了,屋子裏一

下子又暖了過來。我看到狐狸一隻手伸出關緊了窗,然後把插銷栓牢∶「怎麽啦?見鬼啦

?」


  聽見他這麽問,我定了定神往窗下又看了一眼。


  而窗下哪裏有什麽人影,鬼都沒有。隻有一根破了的拖把在窗台下倒掉著,被夜風一

吹,半截木頭杆子在窗玻璃上撞出斷斷續續幾聲輕響∶「嗒……嗒嗒……」
  

  隔天早晨天還沒亮,院子外一陣嘈雜。隱隱夾雜著一些似有若無的嗚咽,哭似的,聽

聽覺得不太對勁,我裹著被子爬起來拉開窗簾。


  隔著層霧氣就看到院子外站著好些人。


  圍成堆在和叔叔他們說著些什麽,語氣有點激烈,大有要吵起來的趨勢。可是一個字

都聽不清楚,隻看到姑姑嬸嬸們在邊上拉著勸著,可是不管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三下兩下穿上衣服,我□□□跑下樓。


  出了房門那些吵鬧聲更大了,有人在快速地說著話,有人在隱忍著嗚咽。細聽似乎是

又有人出事了,就在今天淩晨的時候。感覺上似乎和二叔他們有關,所以一家人都跑來討

說法,其餘就聽不太明白了,什麽不該動的去動,什麽破了祖宗的規矩。


  正邊聽邊一路小跑著朝院子門靠近,眼角邊冷不防什麽東西一閃。意識到不好我正想

要停下步子,人已經一頭朝那個突然朝我這方向過來的身影直撞了上去。


  「唔……」來人被我撞得一聲悶哼。


  而我是直接被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抬頭就見到張年輕而陌生的臉,被一紅得耀眼的短發襯得玉似的乾淨,這樣的色彩,

不張揚,倒顯得相當的清俊儒雅。低頭把被我撞掉的眼鏡拾起來重新戴好,扶了扶正,他

側眸朝我看了一眼。片刻皺眉∶「你誰啊。」


--

我遙遙而來。攜今生後世。

終於,終於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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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六)
時間 Sun Feb 11 16:15:57 2007
───────────────────────────────────────

  「伊平?伊平回來了啊……」這當口身後忽然響起六姑的話音。

  男人聞聲抬眼看向我身後,隨即神色緩了緩,點點頭∶「是的,姑姑。」

  「什麽時候到的……他們說雪把路給封了,我以為你……」

  「這個麽,」扶了扶眼睛,他直起身∶「其實我是前天回的村。」
  
  這個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的陌生男人,原來是離家在外工作的堂哥伊平。

  嬸嬸說他一直在北京工作,隻逢年過節回來一次。這個常年在外的遊子有著頭張揚


的發色,以及和發色的熱情成正比的沉默的性子。以至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以為他


是搞藝術的,因為他裝束上那種獨特另類的品位。後來才知道他原來專職考古,從研究

生時起做到現在,差不多有三四年的時間了。

  伊平長得和我爸爸年輕時候很像。

  可是我不太喜歡他,從他在知道我是誰之後給我的第一個微笑開始。

  隻是說不清是為了什麽。
  
  他很「娘」。


  我知道這詞用來形容一個男人是種侮辱,事實上論長相他還不如狐狸嫵媚得女性化


。可麵對他時我總不由自主會有這樣一種感覺,那感覺不知道是來自他的外表,還是他

的性子。

  他皮膚很白,因為他擦粉底。

  他的眼睛在鏡片背後線條相當的好看,因為他描眼線。

  在家裏人說到四姑的死時他流淚了,淚水和著眼線的顏色往下落,這樣子讓當時在


場的我有點震撼。可是轉個眼,就看到他那麽大冷的天光著膀子隻穿著件背心坐在客堂

的門檻上,一張被眼淚弄花了的臉是早修乾淨了,一邊擼著頭發,一邊淡淡抽著煙。

  那種感覺是很奇怪的,就像六姑對他介紹我時,我在他眼睛裏所看到的某種表情,

那表情讓我想到那個拒絕見我的爺爺。

  或許這就是我真正開始排斥他的原因,雖然那之後,他對我的態度還是不錯的,像

個當哥哥的樣子。
  

  「你是不是很冷。」一句話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回過神看到伊平在看著我,從門

檻上站了起來,他叼著煙頭走到我邊上坐下。

  一路過來帶進門口一股冷風,我不由得又縮了縮脖子。這種前後穿風的客堂啊,屋

裏和屋外幾乎感覺差不多,也不曉得他們這麽冷的天年年都是怎麽適應過來的。

  見我不語,他又道∶「沒怎麽見你說過話,都那麽大個人了,還像小時候那麽怕生

麽。」邊說,邊啪的聲開了瓶啤酒,一個人仰著脖子一口一口地喝。

  我低頭笑笑∶「我插不上嘴,而且你們聊的我也聽不太懂。」

  「關於什麽?」

  「關於……你說的工作場,」之前聽他說起過,他之所以前天就回村但一直沒回家


,是因為到了村之後他先去工作場轉了轉。可是他沒說明他指的工作場到底是什麽地方

,而且家裏人也沒多問。這讓我有點好奇∶「你在這邊也有工作?」

  他笑了笑∶「其實是幫村裏做點事。」

  「什麽事?」

  「其實也沒什麽。」把手裏的煙頭掐滅,他朝椅子背靠了靠∶「去年村裏有批挖掘

出來的古物,我在幫他們做評估。」

  「考古?」

  「算是吧。」

  聽到這我來了點興趣,坐坐正,朝他邊上靠了靠∶「是什麽年代的?」

  「年代不久,最多不過兩三百年的樣子。」

  「哦……」這年數聽上去價值不大,對於我這種深受小說電視影響,非五百年以上

不當成古董的門外漢來說。

  臉上的表情剛不自覺地擺出來,又見他笑∶「有時候我們考的不一定是一樣東西時

間上的價值。」

  「哦?」

  「一些政治和宗教上的價值也很有研究的意義,雖然年份上可能比較淺,但細究下

去也許可以引出更多個兩三百年,甚至兩三千年前的東西。」

  「是嗎……」聽著也有點道理,不過始終不是我所敢興趣的,我感興趣的是一樣古


董它到底在底下埋了多少年,拿出來可以值多少錢。簡言之,就是膚淺。不過忽然想起


了一樣東西,正好眼前人是做這行的,在腦子裏擱了那麽多天,我不由拿出來曬了曬∶

「對了,我進村時看到那個路口有塊牌坊。」

  「啪!」又點燃一根煙,伊平朝我看了一眼。

  「小時候來這裏時就看到它在那裏站著了,它也是村裏的古董吧?」

  點頭∶「沒錯,也有兩三百年的曆史了。」

  「這是什麽牌坊?」

  「我想你應該聽說過吧,那是塊貞女牌。」

  貞女牌,封建時候修給那些死去了的貞節烈女的牌坊,以前在電視小說裏常會看到

,而現實裏真見到了,一度我還以為是快什麽大牌子。

  「村裏出過烈女啊……」下意識說了一句。說完才發覺自己說得有點可笑,不過伊

平倒沒有笑。仰著脖子灌了幾口酒,他道∶「那年代是常有的事情。」

  「能不能給我說說這個烈女的事?」

  「太久了,記不太清了。而且……幾乎每個地方的貞節牌坊背後的故事應該都是大

同小異的吧。」

  「是麽。」

  再一次沉默。他在沉默中斜了我一眼,放下酒瓶∶「還是生疏得很呢,看樣子你真

把小時候的事給忘了。」

  「小時候?」

  「嗬……」一聲輕笑,忽然湊近了身子,在我眼前撩開了他額頭一縷發∶「還記得

這個不。」

  他額頭一道疤,年歲久了,已經成了白色月牙似的一條。

  我搖搖頭。

  他又笑了,輕歎了口氣∶「那時候你喜歡上了爺爺給你吃的桑果,纏著要我去摘,

我給你摘了,可是不小心從那棵樹上摔了下來。」

  這麽一說倒有了點印象。原來記憶裏那種酸酸甜甜的果子是桑果。記得那時候很多

小孩子在我得了那種果子後都跟我搶,搶光了我就哭,可是沒人理我。

  「那時候前前後後哥哥長哥哥短的,說起來,一個人帶著個小丫頭窩在家裏玩,還

真是挺丟臉的。」說著話他又笑了,吸了口煙。

  我也笑,可是笑著笑著……忽然覺得嘴角有點僵。

  他說一個人帶我玩?可是那些在爺爺家裏為數不多的記憶裏,我始終記得每次來家


裏都有很多小孩子陪我玩的啊……多到我讓我都對眼下這個堂哥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的印

象。
  

  「在聊什麽呢。」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在我發著呆的時候。隨之而來鼻子裏飄進

絲熟悉的香水味,邊上椅子吱嘎一響,狐狸在我邊上坐了下來。

  「秀玲嬸嬸的外甥小離吧。」聞聲退開了一些,堂哥的視線從我臉上轉向狐狸。

  狐狸點點頭。

  抬手把煙盒丟給狐狸,狐狸輕輕巧巧接了,又輕輕巧巧放到了一邊的茶幾上。

  見狀,表哥將手裏的啤酒朝他揚了揚。

  狐狸搖頭。

  表哥笑∶「煙酒不沾?好男人呐。」

  狐狸沒言語,隻是微微彎著雙眼。

  其實我知道,狐狸對煙是沒興趣,但對酒癮頭很大。隻要是沾上了不喝到露原形他


是停不下來的,而且狐狸酒品比較惡劣,一醉就會脫得光光的站在桌子上跳甩尾巴舞。

所以在家裏以外的地方,他從不碰酒。

  想到這忍不住咧著嘴笑了出來,堂哥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我,我忙收住笑,一旁掃到

了狐狸的視線,像是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麽,他朝我擠了擠眼。

  這時飯廳傳出嬸嬸的叫聲∶「伊平!寶珠!小離!吃飯了!」
  

  這天晚上全家人很晚才睡,因為晚飯過後就聚在一起一直談論著四姑的事情,還有

大清早那些上門來鬧的人家裏頭出的事。

  那家人姓王,兄弟三個,中間的老二在淩晨時被發現死在了自家的床上。發現時全


身早已經涼透了,死的樣子很奇怪,整個人蒙在被子裏,兩隻手緊卡著自己的喉嚨,好


像是活活被自己給掐死的。可哪有人可以自己把自己給掐死?而且那麽用力,別人怎麽

掰都沒辦法把他手指從他脖子上掰開。

  可是他們自家裏出的事,不找警察,為什麽要吵到我爺爺家裏來?我不明白。而且

感覺上他們似乎認定和我二叔他們有關似的。

  對此二叔叔他們也沒談多少,應該說,是我在的時候他們沒談多少,隻說了等明天


雪小的話再出次村去看看,之後沒多久我就去睡了,因為從他們談話時看著我的表情可

以感覺,他們都希望我早點去睡。

  可是躺在床上一直都睡不著,因為腦子裏靜不下來。

  對麵二叔客堂裏的燭光鬼火似的一閃一閃在我房間裏搖曳出長長的光影,光影裏一


會兒閃出那個溺死的劉家閨女浮腫的臉,一會兒交替出四姑那張被冰淩撐破的嘴。連帶


整個房間都一股子徹骨的冷,冷得被子怎麽樣都捂不熱,兩隻腳冰涼冰涼的,稍微翻個

身,就覺得一股股的冷氣順著腳底心往我身上鑽。

  有那麽一個衝動,想抱著被子去找狐狸。可後來還是忍住了,想想他沒心沒肺那樣

兒,八成會以為我是存心去占他便宜。

  於是在冰冷的被窩裏繼續死挨著。

  也不知道就那樣過了多久,耳朵邊隱隱聽見有說話聲從二叔房子裏陸續出來,那時

候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而終於腳底心也有了那麽一絲絲暖意,我睡了過去。
  
  被尿急憋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也不知道到底是幾點,對麵二叔客堂的蠟燭已經熄了,所以整個房間顯得特別的暗


。又暗又靜,靜得連雪飄落的聲音也顯得特別的清晰。整個世界都睡著了,除了我,於

是一種莫名的冷意讓人不由自主一個激靈。

  即便如此,在床上窩了半天,我還是一邊詛咒著自己的腎一邊打仗似的迅速套上衣


服爬起床。因為實在是憋得不行。踮著腳一溜小跑跑到馬桶邊,真準備掀開蓋子,冷不

防麵前那隻大衣櫥上的鏡子裏一道光晃了晃。

  我吃了一驚。

  一時尿意被驚走了一半,穩住心跳定了定神朝鏡子裏再仔細看了一眼,當時,我就

呆了。

  鏡子裏發著光的是二叔家樓裏的一個窗台。

  窗台裏亮著蠟燭,隻是一根,但在那麽濃的夜色裏,還是讓那個不大的房間幽幽然

亮得有點突兀。透過半掩著的窗簾,我看到六姑蝦子似的弓在床上。

  一頭始終高挽著髻的黑發瀑布似的在肩膀上散著,她露在窗簾外的身體不著寸縷。

身體很白,扭曲得像條蟒蛇,兩條細細的腿在窗台上撂得老高,腿中間壓著道身影,修

長挺拔,隨著她身體的扭動在她兩腿間急促起伏。

  一陣用力後突然仰身而起,那一頭豔紅色的發火似的在我眼睛裏猛燙了一下。

  壓在六姑身上的男人……是堂哥伊平?!

--

答答的馬蹄聲

我不是歸人,也不是過客,

我.........................................是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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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Wed Feb 14 21:25:30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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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東西,看到了想當做沒看到,可是根本做不到。


  在那晚之後,我發覺自己再難用正常的情緒去麵對我那個唯一的堂房兄弟,雖然他一

如既往地像個真正的兄長般的對我好。帶我去看那棵害他跌破頭的老桑樹,同我嘮家常。

而我每每單獨麵對他的時候,總免不了會想起那晚的情形,那時六姑在他身下那種陌生的

表情,他赤裸著對著我的背影……


  亂倫……亂倫……亂倫……


  年輕的姑姑和妖嬈的侄子伊平。


  來爸爸的家鄉短短不過幾天,我就經曆了這樣多的事情,在這麽一個小小的,偏僻閉

塞的村莊。而之後還會發生些什麽呢,誰知道。


  電依舊沒來,雪依舊斷斷續續在下著,村裏的人依舊無法走出去。從我住的地方往北

走不過幾十步遠的距離,那個堆放雜務的小樓裏至今還躺著四姑的屍體,為了保護現場那

地方一直被鎖著,白天經過時,透過窗可以看到她蒼白的臉和一雙直愣愣對著天花板的眼

睛。嘴裏的冰是早就化了,屍體的僵硬讓它依舊保持著原先大張著的樣子,這讓她一張臉

看上去扭曲得更加猙獰。
  

  風裏隱隱飄來一絲絲年糕的香氣。


  小年夜了,家家戶戶把門前窗下的紅燈籠都點了起來,很熱鬧的顏色,尤其是在斷電

缺光的日子裏,可是那些熱鬧的顏色燃燒不出節日熱鬧的氣息。


  沒人快樂得起來,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後。


  入夜遠處隱隱傳來一兩陣鞭炮聲,稀稀落落的,牽強的快樂,像是這寂靜的新年來臨

之夜所發出的淡淡嘲笑。而我也是在這樣一種時刻裏第一次萌生了想就此告別了叔叔嬸嬸

們,迅速打道回府的念頭,雖然明知道不可能。


  從來沒有哪一次的新年會過得那麽壓抑,即使在姥姥去世之後陪伴在我身邊的隻有一

隻少有人性的狐狸精。
  

  七八點鍾光景全家開始祭拜老祖宗。拜祖宗時所有門窗都是要開著的,因為可以方便

祖宗們進出,正對著供桌地上燒著大盆的紙錢,全家人依次在那位置對著供桌磕頭。


  祭拜時依舊沒有看到爺爺出現,是由大伯伯代替他磕的頭。孫子輩的我排在最後,坐

在客堂外那棵老桑樹下等著的時候,□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走到我邊上站定,靠著樹。


  有時候覺得他就像團不為任何而存在的空氣,


  常常他會很安靜地坐在我身邊,也不和我說話,也不看我,隻是那麽坐著,靜得讓人

幾乎能忘記他的存在。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更不喜歡留在我家我的身邊,從他待在我身邊

時偶爾會被我窺知的一絲半毫神情可以看得出來。他眼裏的不耐,他的厭倦,他的不快…

…他就像一隻被無形的手禁錮在我身邊的野獸,收起了利爪漫不經心合上眼,可眼裏時時

會閃出試圖割斷那條枷鎖的光箭。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如此,也無數次見到他一個人推門而出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卻又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又回來了,出現在我視線之內的某個地方。我想這一定和狐狸

有關,狐狸把他變得和最初不同了,很不同。而這樣做的結果會是什麽,同樣,我不知道

。隻知道至少是現在,他們能這樣平和地在我的身邊,我很僥幸,僅僅是僥幸,而這份僥

幸可以保持多久,還是不知道。□這個人,就像個最不安定的未知。你看得到他現在的平

靜,看不到他未來到底會如何。


  我覺得我真的是很無知,正如我對於一些我不得不去麵對的東西時所必然的無能。


  就像是站在一片玻璃深淵,有時候感覺自己似乎能看到一切,但其實我無法真正摸到

那底下任何的一絲一線。


  「你在想我的事麽。」那麽發著呆的時候,我聽見□在邊上問了一句。


  我沒回答。因為他很快又道∶「你還沒資格讓我感到討厭。」


  我臉紅了又白,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轉念想到這不是狐狸,於是低下頭不去看他。


  麒麟是種奇特的生物,有時候他直接地可以看穿人的心髒。無法隱瞞內心的話會給人

很大的困擾,所以有時候也許不是他想從我身邊離開,而是我刻意的想避開他。不再像最

初時那麽一口一聲地叫我「神主大人」,也不再用那種讓我害怕的咄咄逼人的眼神看我,

在安靜的時候他和普通人沒太多兩樣,隻是還是讓人敬而遠之,因為他現在坦白直接得讓

我有點害怕。


  沒人喜歡被人輕易窺知自己內心的想法,即使對方是隻動物,誠實坦白而純粹的動物




  忽然對他以前的駕馭者膨脹出了很大的興趣,這念頭更早之前在我腦子裏轉了不是一

天兩天,於是在一陣沉默之後,我問∶「□,你以前的主人是什麽樣的。」


  對我的問題露出一絲微微的詫異,□看了我一眼,然後似乎想到了些什麽,因為我感

覺他在那之後意識有些遊離了一時半會兒。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就這問題給我任何回答的時

候,他道∶「很自負,很跋扈。」


  我呆了呆,因為沒想過這樣的形容會從這麽一隻高傲的靈獸嘴裏說出來。


  自負,跋扈。


  究竟是什麽樣一個人能以這樣的態度操控麒麟於股掌之間。當然不論是什麽樣的,他

必然是個很強勢的人,強勢到有足夠的資本去在他麵前自負和跋扈。


  「每一個……都一樣麽?」


  「我的主人隻有一個。」


  隻有一個?


  野獸為強過它的生物而伏首,麒麟應該也是這樣。但人不同於麒麟,隻有百年的壽命

,所以才會有繼承一說,而每一任繼承者對於麒麟來說,都是和他眼裏的那個唯一的主人

是一樣的嗎?


  這念頭在我心裏轉著,我沒有把它說出來。


  「你還要守著他多久。」見我不語,□問。


  突然間被打算了思路,我有點茫然地看了看他∶「誰?」


  「那隻老妖精。」


  「狐狸?」


  這麽問回去的時候,我看到他眼裏閃過一絲憎惡。


  很明白的一個表情,明白得我突然感覺自己說什麽話都是多餘。於是轉身朝屋裏走,

剛走了兩步,突然聽見聲後一陣低低的咆哮。


  忍不住一個哆嗦。想回頭看,對麵房門上門簾一掀,一道身影從裏頭跨了出來∶「磕

頭了磕頭了。哦呀……小白,臉色那麽難看,見鬼了?」不等我回答,目光從我臉上移到

我身後,兩眼微微一彎∶「你在對她說什麽,□。」


  「你認為我會對她說什麽。」


  「誰知道呢。」


  「你怕我會對她說什麽。」


  「誰知道。」甩了甩尾巴,臉上依舊是微微的笑,狐狸轉身朝我勾了勾手,然後搖搖

晃晃返回屋裏∶「會說話的工具,或許是種罪孽。」


  「工具麽,那不是你有資格定論的。」


  「走快點小白。」似乎沒有聽見這句話,狐狸哼著歌逕自蹦進了客堂。


  「狐狸……」我跟在他後麵叫了他一聲。不明白他們針鋒相對地究竟在圍繞我說著些

什麽,遲疑著在門口站住腳步想叫住他問個明白,卻隻看到他歡快湮沒在客堂人群裏的人

影∶


  「哦呀,好香的雞。」






  晚飯很豐盛,但一頓下來吃得味同嚼蠟。


  飯桌上每個人都在極力營造一種過節的氣氛,可是很艱難。每每說著什麽的時候總是

不知不覺地會說到四姑的事情上去,然後沉默,然後若有所思地談到了天氣和那條被山塌

而封鎖了的路。而往往說著說著到了最後,總不約而同變成了相同的一句話∶寶珠,吃啊

吃啊。


  似乎我成了他們緩解氣氛和帶開話題的唯一矛頭,於是不出片刻,我麵前的盤子被堆

得跟座山似的。


  菜是狐狸做的,來的這些天他一直充當著大廚師的角色,我沒想到狐狸除了點心隻外

別的也能做得那麽好吃,像個真正的大廚。更慶幸也許是因為喜好的關係,□對狐狸做的

東西不太感興趣,所以第一天來到這裏時的搶吃尷尬沒再發生過。


  可是他倆之間除了我所知道的,是不是還存在著一些別的什麽特別關係,那些我不知

的,他們明了的,並且可能同我有那麽點關係的東西。總覺得狐狸和□應該認識很久了,

什麽時候認識的,幾十年前?還是幾百年前?那應該是在我之前擁有鎖麒麟的那個人的時

代。


  而那個時代究竟發生過些什麽。


  曾經問起過狐狸,可是他總能在幾句話後成功地把我的話題引到一個連我自己都稀裏

糊塗的角落。後來也就乾脆放棄,反正姥姥說過,有些東西知道得少比知道得多要好得多

,特別是一些別人不願意告訴你的東西。


  可是來到這村子之後,所發生的事,□說的話,又把我那些壓在腦子裏的好奇勾了出

來。忍不住想知道,因為總是不被知道。無知的感覺是孤獨的,特別在這個被大雪封了出

路的村子裏,同一大群生疏的親戚在一起麵對那麽多突然而來的災難的時候。


  所以在看到狐狸放下筷子伸著懶腰朝屋子外走去之後,匆匆扒了兩口飯,我同叔叔嬸

嬸他們招呼了一圈,穿上外套跟了出去。
  

  狐狸和□不同,他嘴很甜,愛熱鬧,哪裏有他哪裏忽略不了他的存在。但細細的話還

是可以分辨得出他們兩個的共同點,那就是不論是眼睛裏根本就看不到別人的那個也好,

性子隨和的那個也罷,碰到事不關己,兩人都是高高掛起。


  來村子這麽些日子,不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發生,他們都在我身邊,看到了,聽到了

,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表示,就像看著毫不相關電視上一則新聞。這大概就是妖怪的感情

,即使他們長相再具欺騙性,不是自己的事就和自己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哪怕事情發生得

再可怕,再不可思議。


  每每酒過三巡,狐狸總是第一個離開的人,離開的借口很多,有時候說聲上廁所就不

會再見他回來,不過倒也沒被人留意過,因為每個人都在這樣的日子裏竭力演好著自己的

角色,所以也就不太容易除此之外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而狐狸離開後到底都去了哪裏,靠什麽在打發時間,不知道。因為通常情況下我總是

留在屋子裏不到睡覺不會離開。起先是為了聽更多關於我父母的事情,後來是因為四姑姑

出的事。現在想來,我看不到的那些時候,狐狸他都在做些什麽呢。
  

  狐狸在被雪掩蓋著的灌木叢裏舔著毛。


  挺隱蔽的一個地方,如果不是刻意為了找他,幾乎就被雪和他的毛色給混騙了過去。

褪下的衣服就墊在他的身下,他蜷縮在那些枝葉和雪塊下麵舔著肚子上的毛,一下又一下

,舔得很愜意。


  「狐狸?你在這裏做什麽?」


  聽見我的話狐狸抬起頭,嘴巴一張,我以為他要對我說什麽,結果他隻是對我打了個

飽嗝。


  不是吧,撐得顯原形了?


  走到他邊上蹲下身摸了摸他的毛,狐狸的毛軟軟的,又厚又暖,於是乾脆把整個被凍

得發紅的手捂了進去∶「狐狸我抱你進房間好嗎。」


  狐狸一眥牙,朝後退了退∶「想得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找個熱水袋

抱去!」


  「嘿嘿……小器。」


  「得,離我遠點吧大姐,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這個樣子。」


  「老實說吧狐狸,你是不是在退化。」


  「嗝……」被我的話給激得一哆嗦,狐狸張嘴又是一個飽嗝。然後歪著頭上上下下打

量了我幾眼,半晌匝匝嘴∶「托你的福,我五百年修行快玩完了,再過幾天你就把我牽回

家吧。」


  表情很認真,以至我一下子有點笑不出來∶「真的??」


  狐狸的嘴巴一咧∶「小白,我說什麽你都信。」


  我一巴掌拍向他的腦袋∶「那沒事顯什麽原形。」


  「你不懂,這叫享受。」說著四腳朝天在雪堆裏一滾,弄得滿身都是雪花,他張開嘴

一下一下又開始舔了起來。半天見我沒言語,他抬起頭∶「你要不要試試。」


  「無聊……」


  話音落卻見他一骨碌從地上站了起來,抖抖毛,那麽抖巴抖巴的人的身體就顯了出來

,我忙低下頭。耳邊聽見他輕輕的嗤笑∶「你也會害臊啊小白,說吧,找我幹啥。」


  「我找你幹嗎?剛好路過而已。」


  「哦呀……真巧。」


  「是啊,真巧。」說著話抬起頭,剛好撞見他抖了抖頭發直起身。


  身上依舊是一絲不掛,烏黑的長發絲絲縷縷纏著他的身體,他有點自戀地叉著自己細

細的腰對我斜了一眼∶「噯,我好不好看。」


  「你能不能少惡心我。」


  搖頭,歎氣∶「寶珠你有時候真是無趣。」說完三下兩下拾起衣服套到了身上,扭頭

朝院子門方向走了過去,我緊追兩步跟上∶「喂,你去哪兒?」


  「過年麽,找點樂子。」


  「你在這裏又不認識人,找什麽樂子。」說到這兒狐狸已經一把推開了院子門,還沒

跨出去,門外一輛自行車剛好駛過。騎車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眼見到了狐狸,燦

爛一笑,朝他用力揮了揮手∶「吃過飯啦離哥哥?」


  「吃過了吃過了。」一看到女孩子狐狸兩隻眼睛就彎得像兩道月芽兒,直到人家的車

走遠了,他才回過頭再次看向我∶「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好像被一巴掌扇到了自己的臉上,一陣氣餒,我停下腳步靠著門。


  「那我走啦。」說著擼了下頭發,翹起尾巴正要跑,被我再次出聲叫住∶「狐狸。」


  「又怎麽啦。」


  「你和□……是不是在瞞著我些什麽。」


  含糊著把憋到現在的一句話說出口,問完迅速留意了下他的表情,而他臉上的表情並

沒有太大變化。隻是微微怔了怔,然後挑眉看看我∶「為什麽這麽問。」


  「□前麵和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這個麽,」笑笑,撓撓頭∶「你覺得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


  「狐狸你敷衍我。」


  「哦呀,那我說什麽你都會信麽?」


  我搖頭。


  他手一攤∶「那不就得了。」說著話甩甩尾巴就要跑開,被我一把拉住∶「喂……」


  他回頭。


  轉頭瞬間眼裏一道光劃過,很突然地在我視線裏閃了一下,不藍不綠的光,冷不丁讓

人心一沉。一時忘了要對他說什麽,而他忽然莫名地朝我走近了一步,伸手按住了我的頭

∶「喂,想不想看狐狸發情的樣子。」


  突然而來曖昧而妖冶的表情和語氣,我手心一把冷汗。


  瞪著他一步朝後退開,想看看他到底腦子裏轉的是個什麽花樣,卻見他眼梢一彎,嬉

笑著伸指在我額頭一點∶「那就別擋我找樂子,小白。狐狸發情需要解決,再攔我你就是

不人道。」


  「你……」一時看著他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半天憋出兩個字∶「猥瑣……」


  狐狸哈哈一笑∶「哦呀,你誇我呢。」


  「找你的樂子去吧!」


  眼珠一轉,涎著臉湊了過來∶「要不咱倆先樂和樂和?」


  「你禽獸啊?!」


  「錯了,是妖怪。」


  「□怎麽就沒你那麽變態??」


  「你可以去找他。」


  「不用你教我!」一把推向那張離我越來越近的臉,正氣急敗壞地想轉身離開,不料

腳底心一滑,人沒走成,倒把自己給滑進了他的懷裏。


  撲麵而來狐狸身上香水的味道,那一瞬我全身所有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


  一陣手忙腳亂想朝後退,可越是這樣越亂了套。一下子自己的手和他伸過來試圖搭住

我的手纏在了一起,失去重心,我隻能抓著他的手急叫∶「喂!別亂碰!」


  「大姐,我什麽也沒碰。」


  「放開我!」


  「說這話的好像應該是我……」


  「喂!要倒了要倒了!!」


  「好重啊……」


  「啊!!狐狸!」


  「救命啊……」


  弱弱一聲叫,砰的聲響,狐狸被我一屁股壓在了身下。


  牙齒磕到了他的頭撞得我眼前一陣發黑,好容易緩過勁捂著嘴連罵了幾聲變態,半天

沒見他理我,我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


  發現他並沒有看我。隻是沉默著看著我頭頂的方向,很專注,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麽。


  沒想太多,正準備從他身上離開,手剛撐住地,卻被他突然彈身而起照我著胸口就是

一巴掌。


  我被他推得朝後直跌了出去。


  好容易踉蹌著坐到地上,回過神一骨碌爬起來張開嘴就想質問他。可是沒等說出口,

那話骨頭似在我喉嚨裏一卡,怎麽都出不來了。


  因為我麵前突然出現的那半條人影。
  

  風似的一陣無聲無息從院子門的簷上倒吊下來,搖搖晃晃,就蕩在我剛才壓在狐狸身

上的那個位置。


  頭正對著狐狸的臉。


  細聽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沿著頭上的發絲慢慢滴了下來,雪地裏安靜,聽上去很清晰。

一滴……兩滴……片刻嘩的一大蓬飆落,飛濺在狐狸的臉上和身上,頃刻間紅豔豔一大片




  而就在這時那個倒吊著的人突然開口,對著狐狸,沙啞尖銳地一陣急叫∶「不要過來

……不要過來!!!不要!!!!!!!」


--

我遙遙而來。攜今生後世。

終於,終於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71.162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八)
時間 Sat Feb 24 00:39:55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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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真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糟糕的一個新年。


  短短幾天時間一個不過幾百口人的小村子橫死了四個人,一個連著一個,而且都死得

蹊蹺而詭異。那真是種難以明狀的感覺,雖然電視和小說裏常會出現這種類似的情節,有

的甚至更誇張,可是一旦真實出現在眼前,那是種無法讓人承受的恐懼和壓抑。似乎整個

村子被死神盯上了,吸口氣都能感覺到的真真切切的壓迫感,你幾乎可以清楚感覺到他拿

著鐮刀在村子裏走動時的呼吸,雖然你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他的蹤跡。
  

  從門簷上倒吊下來的那個人,是住在村東的張瘸子。


  白天見過他一次,他是給嬸嬸送年糕來的。村裏人因為進城不方便的關係所以很多東

西喜歡自給自足,張瘸子家傳下來的做年糕的方法,做出來的年糕不亞於城裏大商店賣的

,所以村裏年年過春節用的年糕通常不去城裏買,而都是去他家定。可以說這已經是村裏

一種和過年連在一起了的風俗習慣。


  而就是這麽一個笑起來總隻客客氣氣小心翼翼的老頭,突然間混身是血從我爺爺家的

門簷上倒吊了下來,像隻被扯斷了脖子的雞。


  他的脖子被割開了一道幾公分長的口子。


  拉拉扯扯讓整個頭頸看上去特別的長,大片血從傷口裏噴發而出,而那個時候的他還

是活著的,扭動著身體對著狐狸不停不停地尖叫,好像麵對著一樣讓他駭到極點的東西。


  可是什麽東西能比他這種樣子更可怕……


  就像一隻被殺到半死的雞在地上一邊跳一邊對著你尖叫,我當時簡直是頭皮都要炸了




  而狐狸也在那瞬間呆了片刻。一動不動地看著張瘸子的身體從房門頂跌落到地上,扭

成了一團,還在那裏尖著嗓門對著他叫啊叫。這當口屋子裏的人全都被叫聲給引了出來,

一看到這情形登時都亂透了,一陣響過一陣的驚叫,之後很快我被周圍來來去去的身影推

搡著擠進了院子。


  直到他們把地上的人七手八腳抬進屋裏,我才得以重新跑回院門口。


  可是門口已經不見了狐狸的蹤影,不知道剛才那陣混亂之後他一個人跑去了哪裏,大

門的燈籠下隻站著我幾個姑父和叔叔。大概在等著跑出去找大夫的二叔,他們守著地上大

片的血圍在一起邊抽煙邊低聲說著些什麽,見到我過去一陣沉默,一口一口吸著煙,燈籠

光下雪地被照得紅豔豔的,映得地上那灘血墨似的黑。
  

  張瘸子是在進屋不多久就斷的氣。


  喉嚨裏溢出來的血染滿了整張床鋪,痙攣了很久才徹底不動,死得很痛苦。可沒人說

得上來為什麽一個人好端端的會爬到別人家的大門上去,又是什麽樣的人會用這樣的方法

把這麽一個全村都知道的老實人活活給弄死,小小的村子民風樸實,就算再大的仇隔著門

吵幾句就完事了,誰能夠下得了這毒手。


  而張瘸子死前對狐狸不停叫著的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顯然他當時在上麵是看到了什麽東西,那東西在他還沒來得及將他所受到的恐懼一下

子發泄出來之前就割斷了他的喉嚨,這究竟是種什麽樣的速度……當時我和狐狸就在那個

地方,可是事發當時從頭到尾根本沒聽到門上麵有任何動靜,也沒有在那之後看到或者聽

到任何可疑的東西從我們周圍離開,這讓人費解,雪地裏那麽靜,沒理由一點動靜都感覺

不到的。我倒也罷了,狐狸的耳朵是那麽的靈敏,怎麽可能一點感應都沒有。


  想著,頭有點發沉。


  耳朵邊隱隱傳來一些咿咿嗚嗚的聲音,是五嬸嬸在隔壁房間裏哭,她是被嚇哭的。之

前慌裏慌張為張瘸子捂傷口的時候,冷不丁的她突然被張瘸子一把抓住了手腕,好容易在

邊上人幫助下抽拔出來,再看向張瘸子,發覺他已經斷氣了。可是一雙眼睛睜得很大,眼

珠子從眼眶裏突出來似的死死盯著我嬸嬸,把她嚇得哇的一下就哭了出來。


  那時候我就站在她旁邊,她死命把手腕從張瘸子手裏拉出來的時候,手上沾滿了的血

被甩到了我的臉上。冰冷冷的一劃,又腥又涼,那一瞬我差點吐出來。之後整個人就有點

昏昏沉沉的,一個人離得那屍體遠遠的,坐在角落裏看著周圍人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忙裏忙

外,一邊時不時地看看門,期望突然間的一掀簾子,那隻不知道跑去哪裏的狐狸會出其不

意地從外頭跨進來。


  可是始終沒見到他的人影,也一直都沒見到?,這邊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他依舊在

他房間裏待著,和以往一樣,不到天亮不見出來。


  漸漸的屋子裏血腥的味道越來越濃,有人點起了香試圖掩蓋掉一點味道,可這反而讓

房間裏的空氣悶得叫人透不過氣。又忍著那股味道坐了會兒,終於實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準

備出去走走,剛一掀開門簾,迎頭就看到對麵的牆腳根坐著個人。


  大冷的天隻一件薄薄的毛衣在身上鬆鬆垮垮套著,他一手抱著腿,一手拈著支煙。聽

見動靜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撣撣煙頭,送到嘴邊輕輕吸了一口。


  「裏麵怎麽樣了。」煙從殷紅色的嘴唇間緩緩吐出,低頭掠了掠發,他問。


  「死了。」


  「撐了挺長時間。」掐滅煙頭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睛在鏡片的反光裏有點模糊,但依

稀可辨那幾道精致的眼線。


  這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忘不了修飾自己妝容的男人。


  這個讓我總也親近不起來的男人。


  「不進去看看麽,伊平哥。」經過他身邊,我隨口問了句。


  「我受不了那種味道。」


  「學考古的還怕血腥味?」


  「隻是單純的受不了。」


  我停下腳步∶「伊平哥,你怎麽看。」


  「看什麽。」


  「死那麽多的人,四姑姑的死,這個人的死,我覺得太蹊蹺了。」


  「這是警察的事。」


  「你不怕嗎?」


  「怕什麽。」


  「也許村裏有個病態的殺人狂。」


  「這個麽,」沉默了一陣,他站起身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我以為他是要離開,正站

在原地等著他從我邊上走過,卻不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出其不意伸指往我臉上抹了一把




  然後低頭搓了搓那根被我臉上的血跡染紅了的指頭∶「有些事情不要去多想,越想會

讓自己越怕。」


  我不由自主一個寒戰。


  不是因為他的話或者動作,而是因為他話音剛落時被我撞見的站在走廊盡頭的那道目

光。


  淡淡的,帶著往常那種溫和的笑,六姑在走廊靠近客堂門的地方看著我們,手裏拿著

件外套,男式的。


  「在聊什麽。」見我望向她,六姑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一雙細巧秀麗的眼微彎著,

在走廊微弱的光線裏閃著細碎的光。


  「寶珠在害怕這幾天宅子裏出的事。」還沒開口,堂哥伊平已代我回答。


  「是麽,」點點頭,將手裏的外套遞給了他,六姑一隻手挽住了我的胳膊,輕輕拍了

拍∶「別太擔心,你二叔去叫警察了,我們好好在屋子裏待著,不會有事。」


  「可是我覺得……」


  「去休息一下吧,很晚了。」


  「可是……」


  「走吧,我陪你去房間。」


  從主屋到我住的樓,中間隔著道十多米長的廊橋。它是解放前搭建的,橋身上那些毛

竹片已經被磨得油光水滑,走在裏麵一股沉沉的黴竹筍味,風從窗洞外鑽進來,時不時會

把橋吹得吱嘎嘎一陣輕晃。


  橋身很窄,隻能容一個人走,六姑拎著燈籠走在前麵,我在她身後跟著。


  沒像往常一樣挽著發,她一頭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背後,被風吹著一揚一揚,這讓我不

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事。姑姑和親侄子……家裏人對他們這種關係有感覺嗎…

…如果讓二叔發現了會怎麽樣。


  忍不住對她的背影多看了幾眼,經過窗洞時一股風直灌進了我的領子,我凍得頭頸一

縮。下意識朝窗洞外看了一眼,目光所及,我的心髒驀地一緊。


  窗洞外是一大片銀色的世界。


  雪蓋滿了那些房簷和周圍高高低低的灌木樹叉,所以讓整個院子看上去特別的空曠,

以至於如果有什麽不同的色彩停留在那片空曠上的時候,會顯得異樣突兀。


  那片空曠上有一道突兀的色彩。


  很深的顏色,被雪的亮映得泛出暗暗的紫,隻那麽一晃而過的瞬間,依稀是道人影。

人影很快消失在東邊的房子邊,一路過去地麵全是層厚厚的積雪,但雪上沒有留下他走過

的任何痕跡。


  我下意識探出頭像看得更清楚一些,冷不防臉旁一亮,撲麵而來一陣熱熱的氣流。


  「看什麽?」提著燈籠,六姑在邊上看著我。


  燈籠照得我眼睛發花,忙不迭把它推開,我朝下指了指∶「好像有人。」


  「有人?」


  燈光移開照向了窗外,光線太弱,隻在雪地上打出一團微弱的黃,六姑在我邊上探出

頭仔細看了看,然後收回燈籠∶「沒有啊。」


  「剛才我真看見了。」


  沒再說什麽,她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然後伸手拍掉我頭上的雪,把燈籠輕輕放到

地上∶「寶珠,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一邊又朝窗洞外看了兩眼。這時耳邊聽到悉悉瑣瑣一陣

響,回頭,我看到六姑從衣袋裏掏出包什麽東西來。


  抓著我的手就朝我手心裏塞,帶著她身上的體溫,一隻老大的紅紙包。


  「姑姑,這是……」


  「一點點心意。」


  心意?


  捏在手裏厚厚的一疊,一下子明白過來是什麽,我趕緊往她手心裏塞回∶「姑姑,不

要不要。」


  「拿著,壓歲錢呀。」


  「我都那麽大的人了,不要了不要了。」


  「拿著吧,其實也不是我給的,是二嬸。本想親手交給你,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忙得

轉不開身。她讓我跟你說,從小到大也沒給過你幾回壓歲錢,所以這個,你是一定要拿的

。」


  「我不能要。」


  「拿著。」說著話把紅紙包朝我手裏一推,她拿起燈籠轉身朝屋子方向自顧著走去。

直到進屋,我聽見她又道∶「大老遠的把你叫來這裏過年,可是現在弄成這樣,寶珠,我

們真是都很過意不去。」


  「六姑,其實我隻是擔心……」


  腳步頓了頓,六姑回頭看了我一眼∶「大家也都很擔心,可是能有什麽辦法,這種天

氣,這種……」抬頭看看窗洞外,輕吸了口氣∶「沒電話還真是不方便……哎,不提這些

了,說個有意思點的吧。你知不知道村口那塊牌坊。」


  「那塊斷掉的牌坊?」


  「小時候聽我爺爺說,那是我們林家給修的貞女牌。」


  這話讓我有點意外。沒想到那塊東西和爺爺家還有這層淵源,於是忍不住問∶「哦?

是誰?」


  「這倒不知道,太久了。」說著話回頭看看我∶「看樣子我哥沒對你說起過。」


  「從來沒有。」


  「是麽,」聽我這麽說她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從小聽到大的一個傳說故事而已

。聽說這塊牌坊的主人,已經年年月月守護了林家好多代了。」


  「哦……」似乎很多老人都愛編些類似的故事給家裏小孩子聽,以前姥姥也對我講過

,隻不過姥姥說的確有其事,一些守護靈類的,其實相當於留戀人世的地縛靈。而村口那

塊牌坊老則老,卻是一點靈氣都沒,是塊死碑。


  當下沒再言語,又走了幾步,六姑回頭拍了拍我的肩∶「怎麽不說話了,還怕麽,寶

珠。」


  我搖搖頭。


  「就一晚上。看,這會兒雪小了很多,等天亮雪一停,那邊的路一定已經通了。所以

你別太擔心。」說話間已經穿過長廊踏上樓梯,小小的燈籠光變得密集起來,一大團籠罩

在樓梯狹窄的通道裏,和六姑的話音一樣,溫溫和和,暖暖暾暾。


  忽然覺得眼皮子有點發酸,低頭揉了揉眼睛,我聽見六姑她又道∶「如果實在怕,我

的房間就在你斜對麵,對著窗口叫一聲我就可以聽見,」邊說邊回頭看看我,一張臉在燈

籠搖搖曳曳的光線下有點模糊∶「你知道是哪一間的吧,寶珠,我會在窗台上擱盞燈。」


  「好的姑姑……」


  一路陪我回到房間,一路絮絮地說著。後麵還跟她一起聊了些什麽,但不知道是不是

屋子裏被火盆熏暖的溫度讓我的感覺遲鈍了起來,還是燈籠的光在走道裏晃得讓人眼暈,

以至本來就有點發重的大腦變得有些昏昏沉沉,所以後來我們又聊了陣子的話,我沒記得

太清楚。


  隻看著她前前後後把窗都栓嚴實了,然後關上房門離開,沒等她腳步聲走遠,我爬上

床倒頭便睡。


  似乎真的是已經極度困乏,之前一直繃緊著的神經在六姑一番軟軟的話音裏鬆弛了下

來,隻覺得在一瞬間的放鬆之後整個腦子著不到地的暈眩感,當下沒再多想那個橫死的張

瘸子,也沒再多琢磨那個消失在雪地裏沒留下一點腳印的人影,不出片刻,我睡得人事不

省。
  






  「彭……彭彭……彭……」


  那麽黑沉黑沉的不知睡了有多久,被一陣似有若無的撞擊聲生生從夢裏拖醒過來的時

候,頭兩邊的太陽穴突突跳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後腦勺疼得厲害。轉個身往被窩裏鑽了鑽想不去理會那個聲音,可是卻再睡不著了。

人一旦清醒,那陣原本在夢裏似有若無的聲音也跟著清晰了起來,在靜得除了風雪幾乎沒

有一點動靜的窗外一波接著一波,不依不饒地透過窗直往我耳朵裏鑽。


  終於忍不住從床上爬了起來,剛出被窩,房間裏光線暗得讓我有點意外。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忍不住下床拉開窗簾朝外看了一眼,對麵二叔家房子裏黑漆漆的

,之前集中在他屋裏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裏,而周圍的屋子燈也都熄著,四下裏靜得隻聽

得到我的呼吸聲,還有那一下下不知道是在敲打著什麽的撞擊聲。


  那些聲音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


  沒來由一陣心慌。


  突然有種被拋下了似的感覺,我胡亂套上外套和鞋匆匆奔出房門。


  可是才出房門,我腳步忍不住停了停。


  房間外黑得沒有一絲光。走道像隻深不見低的口子一路從我房門延伸出去,大約二十

多步的路就是下去的樓梯,可是站在房門口朝那方向看,什麽都看不清楚。


  我遲疑了一下。


  退回房間去找燈籠,在床頭摸了半天才想起那盞燈籠已經被六姑帶走了。拉開窗簾可

以看到它在她窗台擱著,裏麵的火微弱得隻剩下豆大那麽一點,她屋子裏沒有人。


  再出房門,我摸索著跑到狐狸的房門口。


  連著敲了半天門裏麵沒有一絲動靜,似乎從那事之後狐狸至今都還沒回來過。他到底

跑去哪裏了?猜不出來。於是隻能硬著頭皮一個人貼著牆壁一點點朝樓梯口方向移。片刻

後終於摸到樓梯口的扶手,抓了抓穩正準備朝下走,突然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我背後響起

,由遠到近,不緊不慢∶


  「咯噠……咯噠……咯噠……咯噠……」


  女人高跟鞋似的聲音。


  突如其來驚得我心髒一陣急跳,忙回頭去看,身後的走廊一片漆黑,半個人影也看不

到。


  而那腳步聲還在不斷的走進∶「咯噠……咯噠……咯噠……」


  到了我身邊時驀地停止。整條走廊一點聲音都沒了,包括我的呼吸。


  可我仍然看不到半條人影。


  隱隱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我臉旁某個位置注視著我,離得很近,近到我能清楚感覺到那

雙視線給皮膚帶來的壓迫感,周圍的空氣不知怎的低了下來,一團團白氣從我嘴裏不停地

被哈出,可我眼前除了漸隱入黑暗的走廊和兩邊隱隱約約的房門,依舊什麽也看不見。


  突然緊貼著鼻梁一絲冰冷的氣流掠過,無聲無息間似乎什麽東西從我邊上滑了過去,

我隻覺得頭皮一緊,手一個打滑人朝樓梯下直栽了下去,幾個翻滾一頭撞在牆壁上,撞得

我險些閉過氣去。


  隻覺得鼻子裏熱辣辣一道東西嗆了出來,嗆得嘴裏嘴外一股濃濃的鹹腥。


  「□……」嘴張了半天好容易從喉嚨裏憋出這個字,因為那一撞讓我突然想起來□的

房間就在這附近。


  「□!」


  又叫了一聲,可是沒人回應。


  但也沒再出現剛才那種讓人從骨子裏發寒的感覺。似乎那東西倏的一下出現過後就消

失了,那麽屏著氣在地上坐了片刻,依然沒有看到或聽到任何讓人不安的動靜,我貼著牆

慢慢站起身。


  下意識的把手腕上的珠串拽緊了,朝前走了幾步。走到客堂門口依舊是安安靜靜太太

平平,我的心定了定。門外依舊是寂靜的,靜得連雪落到地上的聲音也聽不見,時不時一

兩下撞擊聲響起,似乎離得很遠,又好像離得很近。


  「彭……彭彭……」


  探頭朝外看看,我轉身進屋。


  經過了剛才那次驚嚇,我發覺自己就那麽隨便一個人出去絕對是個錯誤,不如上去找

?吧,就是砸門也要把他從屋子裏砸出來,因為我實在是對這院子裏一樣的寂靜感到不放

心。太靜了,簡直不像是有人氣似的安靜。


  琢磨著,正要重新上樓,忽然身後一陣細細的聲音響起∶


  「咯噠……咯噠……咯噠……咯噠……」


  我隻覺得頭皮冷森森一麻。


  抓著手上的珠串猛一轉身,就看到一道身影慢騰騰從客堂門前走了過去。
  

  雪地裏火似的一團身影。


  大紅的襖子,大紅的棉褲,一盞小孩子常用來玩耍的大紅紙燈籠在她手裏微微晃蕩著

,映得她一身衣服血似的豔麗。一路過去,散在背後那把漆黑色長發隨著步子一起一伏,

伴著腳下的聲音∶「咯噠……咯噠……咯噠……咯噠……」


  她的腳很小,在肥大的棉褲下幾乎看不見似的一點小小的腳尖抵在一雙幾寸高的盆底

鞋上,走一步,脆生生一陣輕響。


  我在那雙鞋子上找不到她的腳後跟。


  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氣。


  意識到不好已經來不及了,那紅衣女人原本已經走過門邊的身影一個停頓,突然間倒

退回來,一張臉慢慢轉向我的方向。


  臉是蒼白的。


  被手裏的燈籠和一身大紅色的衣服染得微微透出層紫色,那張臉上一片空白,什麽都

沒有。


  可是卻明顯感覺得到她在看著我,用一雙我看不到的眼睛。


  「走開!!」幾乎是在同時一聲尖叫從我嘴裏脫口而出,我舉著手裏的珠串朝那張空

白的臉上狠狠丟了過去∶「走開!!」


  珠串吧嗒一聲落地,那道紅色的身影不見了。


  這同時一道手電光啪地打在了我的臉上,我聽見有人提高了聲音道∶「誰??」


  伸手遮著眼迅速朝後縮了縮,半天看清楚是我二叔,我全身突然間抖得無法控製∶「

二叔!!!二叔!!!」
  

  一直以為這片老宅子是乾淨的,當初來的時候我什麽樣的髒東西都沒看到過,這曾經

讓我有點意外,因為上了年頭的房子,那種東西一點都沒有幾乎不太可能,無非多或者少

的問題,可是爺爺家乾淨得一點那種東西都看不到。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看不到並不是它不存在,而是因為這東西太凶了,凶到那些我眼

睛可以看得到的東西已經無法在它的勢力範圍內存在,它甚至可以影響到我陰陽眼的判斷

力。


  但它到底是什麽,它和最近發生的這幾次慘劇有關嗎。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它是

過路的冤魂,還是這片宅子裏已經很多年的地縛靈。而往往尋不到根源的冤靈是最可怕的

,因為對它的無知。那麽狐狸和□也同樣對此無知麽?從開始到現在。


  我想這不太可能。這樣兩隻靈獸,尤其是□,有他在現在連無頭鬼阿丁都離得我家遠

遠的,我就不信他真的會對這宅子裏有東西存在一無所知。可如果他們知道這點,為什麽

不告訴我。總覺得他和狐狸之間有什麽東西在隱瞞著我,雖然他很少對我說什麽,而狐狸

這邊,要探出點口風更是難比登天。


  越來越不喜歡這種被擱置的感覺了,我想我得找個機會去問個究竟。
  

  坐在客堂裏二叔一直在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想知道我到底看到了什麽把我嚇成

這個樣子。可是我沒辦法回答他,那些東西無論怎樣也是沒辦法通過正常途徑去和正常的

人說的,


  他問我話的時候跟他一起來的兩個民警在邊上抽著煙,可能是從家裏被直接找來的,

他們沒穿製服,配槍倒是帶著,很老式的樣子,揣在褲子兜路出半截磨得光滑圓亮的槍托

子。


  我和二叔說話的時候他們就在旁邊看著,也不說話,隻是時不時朝我看上幾眼,那種

很典型的警察的目光,劃在身上讓人不太舒服。


  那麽聊了片刻,幾口熱茶下肚身上不像之前那麽抖得厲害了,想起之前就存在心裏的

問題,我問∶「二叔,你才回來?」


  「對,找大夫繞了點遠路,所以回來晚了。」


  「張瘸子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


  「那其他人呢,他們是不是都睡了?」


  「他們……」正要回答我,這當口一陣撞擊聲從門外傳了進來,隱隱約約,帶著種沉

悶的節奏∶「彭……彭彭……彭彭……」


  我心一緊。


  抬頭望向二叔∶「二叔,這什麽聲音……」


  聽我這麽問,二叔眼裏閃過一絲猶豫。


  回頭朝那兩個民警看了看,見他們沒吭聲,於是站起身,拍了拍褲子∶「好吧,最近

發生了這麽多事,總歸是要讓你看到的,跟我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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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Tue Feb 27 23:17:3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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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很小了,可是靠近路口這一帶的山風還是很大,一陣陣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疼,我裹

在二叔的羊毛氈子裏,一邊哆嗦一邊看著那塊倒在地上的碑。


  姑姑說它是林家祖先為某個貞節烈女修的烈女牌。原本就已經被時間腐蝕掉了一大半

,以至在我幼年時的眼睛裏看出來就像塊巨大的招牌,而現在終於連那半塊孤零零不知道

挺立了多少個年頭的另一半也垮了,分成三截橫倒在路邊的雪地裏,剩下小半截沒斷的朝

路口方向傾斜著,露出底下早已豁開了的石基。


  許是因為石基鬆動的關係,它周圍直徑兩米多寬一片地都朝下陷著,最邊上一個洞,

半邊被雪蓋得已經看不見,半邊口子旁站著幾個從沒謀過麵的村子裏的人,個個人高馬大

,一人一把錘子,在洞口邊一錘一錘砸著那道不大的口子∶


  「彭……彭彭……彭……」


  我在村裏聽到的彭彭聲就是從這裏傳過去的。村子太安靜,所以這聲音顯得格外的清

晰,從那個時候一直敲到現在,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幹什麽,正如我不知道二叔把我帶到

這裏來到底是為了讓我看什麽。


  他當時神情看上去有種欲言又止的沉重,所以我沒有多問就跟著他過來了。一路到了

這裏才發現,爺爺家幾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這裏,還有村子裏那些見過的和沒見過的老

老少少。黑壓壓一片舉著火把和手電,圍著這個被雪封了一半口子的坑,把坑邊那片積雪

照得透亮。


  襯得袒露在外半張洞口墨似的黑,幾條拳頭粗的冰淩被風吹得順勢垂掛下來,刺在洞

口邊緣,像一排野獸森森的獠牙。


  他們就在這洞邊守著,看著那幾個拿錘子使勁在砸的男人。也不說話,也沒什麽動靜

,那麽多的人在雪地裏硬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聽著耳邊山風一個勁鬼哭似的嚎著,還

有錘子一錘一錘敲打在洞眼邊發出的震響。


  無形中一種讓人難以名狀的壓抑。
  

  「開了開了!!」


  不知誰突然提聲一陣大吼,把正站著發呆的我給驚得激靈靈一個冷戰。回過神就聽卡

啦的一聲脆響,那隻本來露在積雪外的小黑洞從邊緣到離我們十多步不到的距離,一下子

被捶裂開了幾道漆黑的口子。


  這瞬間邊上站著掄錘子的那幾個男人迅速一旁跳開,剛來到我們中間,他們原先站著

的位置轟的聲朝下癱了去。一蓬雪霧在轟響聲中騰空而起,轉瞬將那片地蓋得嚴嚴實實,

又在不到片刻的工夫,被路邊吹來的風幾下一蕩,輕飄飄散了開去。露出底下一隻巨大的

坑洞,從原先牌坊豎立的位置到我們站的地方,足足有十多米寬,碗似的凹在地麵下,靠

近牌坊的基座一隻更深的洞敞開著烏漆墨黑一張不大的口子,安安靜靜對著我們的方向。


  一陣風貼著我的臉冷冷卷過,在我探著頭朝那隻洞仔細看去的時候。


  沒來由心裏一陣發慌。


  下意識縮回頭,眼角瞥見二叔轉過身背著風用香煙頭把二嬸手裏那把香給點燃了,拿

著它們走到大伯跟前,小心翼翼交到他手裏。


  這時周圍再次安靜下來,隻看到大伯拿著香對天拱了拱,然後一臉肅然跳下那個坑洞




  剛下坑,周圍人不知怎的嘩啦啦一片全跪在了地上,我愣愣地看著他們正不知所措,

脖子上一沉,我被二叔壓著朝地上直跪了下去。


  「二叔??」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麽,開口想問,可二叔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於是隻能閉嘴。


  這當口大伯已拿著香走到了坑洞深處那個洞眼跟前。恭恭敬敬朝它作了三個揖,然後

跪下,一邊嘴裏念念有詞地說著些什麽,一邊把手裏那把香依次插進了洞眼口的石頭縫裏



  插得很小心,那麽大的風沒一根被吹倒的,顫抖抖立在洞眼口隨著風一明一滅,很快

散出一股股濃烈的檀香味。


  那麽靜靜看著它們在風裏燃燒了足有五六分鍾的樣子,隱隱感覺到膝蓋下的雪融化了

直滲進我的棉褲,心神不定地動了動,就看到大伯突然對著那把香一叩到地,匐在地上拔

高嗓門一聲大叫∶「請大奶奶!!!」


  話音剛落,站在我邊上那幾個把坑敲開了的男人一下子從人堆裏跳了起來,嘴裏不知

道吆喝了幾句啥,一擼袖子跳進了坑洞裏,抬頭對我二叔揮了揮手。


  二叔跑過去和邊上兩個民警一起把從家裏帶出來的幾把鐵鍬和兩捆粗草繩拋給了他們




  接過這些東西那幾人三下兩下相互間用繩子攔腰自個兒給綁在了一起,一圈栓著一個

人的腰,確定都棒結實了,他們走到那隻洞眼邊開始用鐵鍬一鍬一鍬往邊上挖。


  挖的時候那兩個民警站在坑邊守著,二叔一個人退了回來,退到我邊上重新跪下,將

那支快燒到頭的煙塞進嘴裏,兩隻眼睛緊盯著那隻正不斷被擴大的洞眼,對著煙狠狠吸了

一口。


  本忍不住差點又想開口了,而眼見著他這種表情,話在喉嚨裏轉了圈,被我硬生生咽

了下去。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又寒冷又漫長。


  隻那麽幾個人在洞口挖,洞口的土被凍得又乾又硬,顯然這工作對這點人手來說太吃

力了點,可周圍那麽多人看著,就是沒更多一個人跳下去幫忙。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在原地站得開始牙關節發抖了,隻覺得風一個勁地透過我被雪浸濕

了的褲子朝裏鑽,隻覺得兩條腿都凍得開始發麻,而邊上人卻沒感覺似的頂著這麽大的山

風在雪地裏站著,和二叔一樣,一動不動對著那個洞眼方向看。


  遠處隱隱一兩聲低低的哭泣,是村裏那家幾天前丈夫被發現橫死在床上的小媳婦,同

失去了女兒的劉裁縫的媳婦兩人遠離人群站在路邊,互相依偎著邊看著這邊的動靜,邊用

壓抑得不能再壓抑的嗓子輕輕地抽泣。


  不知道還要再這樣等多久,十多分鍾前那個幾男人就已經丟開鐵鍬朝那個被挖大了的

洞眼裏鑽進去了,雖然洞眼看上去不大,但裏麵深得很,人手一支火把進洞後不久就再看

不到裏頭的光線,可見裏麵還包容著多長一條通道。


  而這通道怎麽會建在這兒的呢,又是派什麽用的。地道?我想不出全村那麽多人大半

夜的跑到這裏來專門挖開一條顯然有許多個年頭了的地道是為了什麽。墳墓?因為它上麵

壓著貞女牌麽。可是就我所知道的來說,好像從沒聽說過有在貞女牌坊下麵埋屍體這種風

俗。


  那到底這個洞是派什麽用的?


  二叔他帶我跑到這裏來看的,到底又是什麽?


  狐疑間,洞裏頭暈黃色的光一閃,那幾個剛才鑽進洞去的男人從裏麵一個接一個鑽了

出來。為首的一出洞從衣服兜裏抓出一把黃澄澄的東西就朝天上撒,轉眼嘩啦啦一陣雪似

的灑落下來,飄到腳跟邊看清楚了,原來是堆紙錢。


  然後聽見那人嘴裏一聲高喝∶「大奶奶出門了!!!」


  耳邊緊隨其後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我衣領子一緊,踉蹌著被二叔朝後麵直拖了開去,眼見

著這片本來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地一下子給讓出條幾人寬的道,雖然如此,有些人還在一個

勁朝旁邊退著,像急著避開什麽髒東西似的惟恐比別人慢了一步,偏又忍不住幾次閃閃爍

爍探頭望著那幾個慢慢從洞裏出來的男人,一邊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最後出來的那個男人是被前邊人用繩子拉出來的。


  緊閉著雙眼睛,他手裏平托著一隻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看上去還很新,火把下閃著

一棱一棱漆水黑亮黑亮的光。隨著他最後一步從洞裏跨出,洞門口那些燒得隻剩下小指那

麽一截的香突然驀地一亮,然後全部熄滅。


   「大奶奶出門了!!!」耳邊剛才那人的高喝聲再次響起,一聲接著一聲∶「大奶

奶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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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Thu Mar 1 01:00:35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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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牆上的鍾已經指著淩晨兩點。


  客堂間裏坐滿了人,女人們除了我和二嬸別的都讓大伯叫回去睡了,餘下的都是家裏

的男人,還有那兩個民警和幾名村子裏的人。劉裁縫也在,佝僂著身子一個人站在牆角根

,邊上的蠟燭照著他一張臉忽明忽暗。也才就幾天沒見到他,他老了很多,和那天在河邊

看到時簡直像是換了個人,隻是和他老婆不一樣,由始至終都沒見他掉過一滴淚,隻狠著

勁抽煙,一煙袋接著一煙袋。


  其餘人都在門口時就被二叔勸走了。


  當時從村口回來之後,所有的人都有默契似的聚集在爺爺家門口,看著那個捧盒子的

男人,遲遲不肯散去。後來是二叔打開了門示意捧盒子的男人先進屋。等他閉著眼睛被一

路引著他前行的男人們一帶進去,後麵人順勢想跟著進,被二叔手一攔。


  然後也沒多話,隻是靜靜看著他們,直看到他們不好意思再往前走,他才開口。


  他對他們說∶各位鄉裏鄉親,我林庚生什麽樣的人大家是了解的,林家做出來的事我

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大家先回去休息,最晚明兒一早,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我不知道二叔為什麽要對全村子的人說這樣的話,也不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情,以及這

些人僵持在爺爺家門口不肯離開到底是為了啥。隱隱感覺和最近這幾天出的事有關,但為

什麽二叔要這樣說?說得好像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感覺……


  難道有什麽他們知道的,而我並不知道的內情?而那應該就是二叔說的要讓我看的東

西吧,從他之前對我說的話來看。



  正胡思亂想著,牆上的鍾當的敲了一下,兩點半了。


  從進屋到現在一屋子的人就沒說過一句話,那隻被興師動眾從烈女牌坊下挖出來的箱

子就放到客堂正中的八仙桌上,一身黑漆底在燭光裏看上去隱隱透著絲暗紅,像是塊有了

年頭的印度紅木。頂端有把鎖,淡黃色的象牙質地,環扣是鬆開著的,並沒有被鎖牢。


  它裏麵會是啥,這麽勞師動眾地把它挖出來帶到這個家,又是為了幹嗎。


  「寶珠,」還在琢磨,耳邊聽見有人在叫我。一回頭就看到邊上的門簾一動從外頭走

進一道身影,反剪著雙手從我麵前走過,身後跟著我的三叔和四姑父。


  原來是堂哥伊平。


  一路走到光亮處時我呆了一呆,因為發現他兩隻手被繩子綁著,走到二叔麵前站定,

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這是怎麽了……我一下子懵了。不等回過神去問身邊的二嬸這是怎麽回事,就看到二

叔從凳子上站起身幾步走到伊平麵前,二話不說對著他臉上就是一巴掌!


  打得他連退幾步。


  感覺到身邊二嬸嬸身子動了動,我朝她看了一眼,她頭一低,繼續保持著原來的沉默




  我看不明白了,抬頭看向邊上的人,邊上的人一個個麵無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正

前方這對氣氛詭異的父子,沒一個吭聲氣。


  就這麽沉寂了不知多久,我聽見二叔沉著聲緩緩開口∶「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打你。」


  伊平掠著耳邊的發沒有任何回應。


  二叔鼻子裏一聲冷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反手指住桌子上那隻盒子∶「知道它

是什麽。」


  順著二叔手指的方向朝那張八仙桌看了一眼,似乎吃了一驚,伊平頭朝後微微一揚∶

「這是……大奶奶的……」


  「你給我跪下!!」突如其來一聲大吼。


  震得我耳膜微微發震,這當口邊上的門簾霍的聲再次被掀開,一個人從外頭□□□走

了進來。步子有點急,幾乎一頭撞在了我的身上。等看清楚是六姑的身影,她已經幾步來

到伊平身邊站定∶ 「二哥!」


  「給我閉嘴!!」胳膊一伸一把甩開六姑抓住他的手,二叔叔重重吸了口氣∶「你來

做什麽!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大嗎!」


  「有什麽事我們不能關起門來說,為什麽要把大奶奶請來!」


  「你還有臉說!二十年前事情又來了,六丫,當初你也不小了,不會都忘了吧!你們

現在不知廉恥惹出來的禍,你不會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吧!!!連樣子都和當初幾乎一模一

樣,你不會告訴我你都已經忘了吧!」


  一連聲說完,六姑一陣沉默。臉上紅了白白了又紅,她咬著嘴唇看向身邊的伊平。


  伊平卻並沒有感覺到她的目光,一張臉對著那隻盒子的方向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麽,始

終就沒有把目光移開過。


  「這是不可能的。」目光從伊平臉上收回,六姑再次望向二叔∶「那是爸騙人的,杏

秀嬸嬸是自殺的,她是自殺的!」


  「七婆呢!她呢!她呢??!!」


  「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麽,爸,」忽然淡淡一句話音,輕輕插入二叔激動的話語裏,

與此同時視線終於從桌子上的盒頭移開,伊平哥側眼看向二叔,被粉蓋得白皙精致的一張

臉上讀不出任何表情∶「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你!!你這個小畜生!!!」聽著那話一張臉驀地漲紅,二叔揚起拳頭再次朝伊平

臉上揮了過去。所幸被邊上的大伯架住,低聲在他耳邊說著些什麽,一邊把他從伊平的身

邊拉開。


  直到在八仙桌旁站定,推開大伯的手,二叔叔在凳子上坐了下來∶「平時把自己弄成

這副不男不女的樣子我和你媽也就不說你什麽了,城裏住久了,難免沾染上一些奇奇怪怪

的東西,我和你媽也不是什麽食古不化的老封建。可你看看你現在幹的好事!!!」說著

說著再次激動起來,聲音微微發抖,他伸手指著伊平哥的臉∶「你還有腦子嗎!她是你誰

?!她是你親姑姑啊!!你這個小畜生!!!!我這麽辛辛苦苦送你去念大學為了啥,為

了教出你這隻連狗都不如的亂倫的東西來嗎?!你說你腦子裏都在想啥!說!說啊!!!




  一口氣指著伊平的臉吼完,平時溫和老實的二叔一張臉已經從最初的通紅變得鐵青。

喘著粗氣怒視著自己那個由始至終抿著唇不發一言的兒子,兩隻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爆

出來般。


  我被他這表情和聲音給嚇住了。終於明白今晚這一出興師動眾的大戲是為了什麽,原

來伊平和六姑的事被二叔知道了……可二叔為什麽要把這事鬧得那麽大,不單全家人,這

裏還有村裏人啊,何況伊平和六姑的事情又和最近的事有什麽關係。


  而周圍人在這之後依舊異樣安靜的神情和舉止也讓我坐立不安。隱隱一種背脊麻得發

冷的感覺,等不到□他人出麵,我不得不趕緊走過去拉著二叔打圓場,試圖把他這種突發

的怒氣移開點去∶「二叔,別說了,他們……」


  「你住嘴!」回頭衝著我低吼一嗓子。看到我的表情他微微頓了頓,然後肩膀一掙,

從我的手裏掙脫了開去∶「你什麽也不要說,寶珠,今天在邊上看著就好。」


  「二叔……」還想說什麽,邊上二嬸對我一個勁地使眼色,我隻能把後麵的話忍住。

她站在那裏兩隻手絞在一起絞得發青,可就是不敢上前一步阻止自己丈夫對她兒子的怒罵

,站在一邊眼圈都發紅了,可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言。


  看樣子,在這之前,二叔必然已經對她交代過些什麽了,以至縱然心疼著自己的兒子

,她始終不敢吭聲。


  片刻耳邊聽見二叔他又道∶「說什麽去工作地兒轉了轉,其實是和她一起私會了吧!

不知廉恥的東西!」


  「裝得倒也像,」


  「可是別以為自個兒背著人做什麽事都神不知鬼不覺,人在做,天在看!」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你對得起老劉嗎!!你對得起你方姨嗎!!你對得起那個從小抱著你滿村子轉的張

瘸子嗎!!!你對得起你四姑姑嗎!!!」

 
  「二叔!」我終於憋不住再次開口,在他對著堂哥問出這一連串的對得起之後∶「那

些事跟伊平哥有什麽關係?這種事情不要亂說啊二叔!」


  「你別插嘴!」


  「我沒說錯啊!」


  亂倫歸亂倫,那是自己家的醜事,為什麽非要扯上那些事情?很明顯那都是一些刑事

上的案件,為什麽硬要把它們歸咎到堂哥和六姑身上。二叔這是氣糊塗了麽?還搞出這麽

一大場麵的戲。還有那兩個民警,都是吃皇糧的,怎麽也會跟著二叔這麽亂來?搞什麽!


  想著脖子不知不覺梗了起來,我把身子擋在六姑身前


  二叔嘴皮子動了動。脖子上的筋連跳了幾下最終沒把話說出來,片刻重重一聲歎息,

他抬手朝邊上那些人擺了擺∶「去,把他們都抬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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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Fri Mar 2 00:46:53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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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塊木板,依次被從客堂兩旁的邊門外抬進來,上麵嚴嚴實實蓋著層白布。


  白布起伏的線條勾勒著人的身體,高的矮的,瘦的胖的。一路抬進來的時候大伯用一

卷紅線在正門的門閂上繞了好多圈,待那幾個抬木板的男人抬著木板走到邊門中間的時候

大伯又接過邊上人遞過來的紅蠟燭,依次在那幾個男人左腳上滴上一滴蠟燭油,然後沿著

門檻一路用蠟燭油將那條門檻線滴了一遍。


  過程很慢,幾個抬木板朝客堂裏走進來的男人步子也走得很慢。兩人一塊板前後抬著

抬得小心翼翼,一路過來,板上的白布連一個邊角都沒有被掀起來。


  我忽然覺得這場麵有點眼熟。


  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到過,那根滴著油的蠟燭,那一塊塊罩著白布的板,那些緩慢的

腳步……但真的往細裏想,卻又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了。隻隱隱覺得脖子後有什麽東西吹

似的一陣一陣發寒,回頭看看,又什麽東西都沒有。心不知怎的突然毛躁起來,有種無法

名狀的惶亂感,我不由自主朝六姑身邊靠近了些。


  剛碰到她的手,忽然發覺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整個手背冰涼冰涼的,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她臉色難看得讓我有點吃驚。幾乎沒有

一絲血色,額頭幾道漆黑色的發更凸顯了她那張臉的蒼白,她那麽麵無表情站在那裏,感

覺人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沒有和□他人被那幾個抬著木板進來的男人引開注意,她那雙

閃閃爍爍的眼睛始終注視著邊上的堂哥,而堂哥隻是麵朝著那張放著盒子的八仙桌,似乎

對六姑的視線沒有任何感覺。


  突然腰上被什麽東西給硬梆梆頂了一下。趕緊朝邊上退開一步,眼看著那塊頂到我的

木板被抬著從我麵前慢慢過去,猛然間我聽見有什麽東西在我耳邊尖叫了一聲∶


  「啊——!!」


  聲音尖銳而淒厲。驚得我一個寒戰,回過神迅速朝兩邊看看,邊上的人似乎沒有一個

人聽到這道聲音。


  難道是錯覺?


  再聽確實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剛才那一下尖叫像是落在真空房子裏的爆竹,轟的一下

響過卻又稍縱即逝,沒留下一絲一毫存在過的痕跡。這當口隱約覺得邊上有什麽在看著我

,循著這感覺朝客堂西麵的角落裏看了一眼,我看到那裏站著個人,有心規避似的同其他

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一個人靠牆對著我看。


  角落裏很暗,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微微閃著光,暗紫色的兩點。


  是□。


  他怎麽會來的?又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思忖著正打算走過去問,這當口四塊板已經整整齊齊擺放在了八仙桌的正前方。剛擺

好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下了,除了我和□,還有木雕般在八仙桌邊站著不動的六姑和伊平。


  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垂著手呆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轉眼見著二叔抬對頭我使了個眼

色,我趕緊跟著跪下。


  然後學著別人的樣子一叩到底,對著地上的木板磕了三個頭。
  

  磕完頭周圍人並沒有站起來,隻有大伯一人起身。


  大伯的側影和爺爺很像,一樣的消瘦,一樣的佝僂,不過六十出頭點頭發差不多就都

已經白了,所以家裏的事基本上不管,都靠著二叔。聽說他以前有個兒子的,三歲的時候

去河裏遊泳就再沒回來,之後他的身體就一年不如一年。


  捏著剛才那根蠟燭大伯慢慢走到桌子邊,桌子上除了那隻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前盒後

分別還擺了隻香爐和一排紅蠟燭。紅蠟燭的樣子有點特別,外表倒沒什麽,關鍵是那芯子

,別人家的蠟燭芯是白色的,這張桌子上的蠟燭還原封著,那芯頭卻是黑色的,遠遠看過

去就跟燒焦了似的。


  把那排蠟燭歸歸齊,大伯用他手裏蠟燭的火依順序從右到左把它們點燃。燃起的時候

似乎一股燒焦的豬油似的味道從那些蠟燭芯裏鑽出來,邊點,我聽到他嘴裏邊輕輕地念∶


  「大奶奶坐……」


  「四個客人這裏請了……」


  「見過大奶奶……」


  「大奶奶萬安……」


  「大奶奶用蠟燭……」


  一聲接一聲,惟恐驚著了什麽似的輕飄飄軟綿綿,以至那話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嘶……」正伸直了耳朵仔細聽,突然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從我身後傳了過來。


  忍不住別過頭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三排人後麵,那個劉裁縫獨自一人跪在一邊,兩

手抓著自己的腿跪在那裏,一邊抽泣,一邊兩隻眼睛直愣愣對著我身後那張桌子的方向瞧




  抽泣聲被壓得極細,一下一下哮喘般從他嗓子眼裏噎出來,不知怎的聽得我後背心冷

冷地發麻。循著他的目光我朝身後的桌子又看了一眼,突然感覺……它周圍那四張椅子上

好像真有什麽東西坐著似的。


  而那上頭明明是空著的。


  什麽都沒有,況且如果真有什麽,我也不可能一點都看不見。


  一下子覺得心裏慌透了,也不知為什麽整個人會那麽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

要發生,毛躁躁的直想站起身往外走。


  可是又不能這樣什麽都沒弄清楚就離開,至少,我想知道二叔他們把那個盒子挖回來

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在聚集了那麽多家裏的村裏的人在這個屋子對伊平和六姑做了審問般

的訓斥之後,抬來這四具屍體,他們又到底打算對這兩人做些什麽。


  想著,耳邊沒再聽見大伯嘴裏發出聲音,我抬眼再次看向他。
  

  他正把那支燒得隻剩下三分之一的蠟燭轉著圈點燃盒子後那隻香爐裏的煙。


  半晌一片濃濃的煙從桌子上蔓延了開來,他小心捧下那隻香爐放到地板上,然後對著

跪在木板邊那幾個抬木板的男人點了點頭。


  他們隨即伸手將木板上蓋著的那層白布一把掀開。


  裏麵一股刺鼻的味道隨之升騰而起,那幾人迅速站起身退到一邊,我看到那四塊板上

躺著四具僵硬得石頭似的屍體。


  維持著死前的姿勢,它們仰天平躺在木板上,氣候的寒冷讓它們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沒有太多腐壞,它們是這幾天裏連續橫死在村裏的那四個人。冰冷冷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大睜著的眼珠裏沒有一絲光彩,一張張臉卻像有生命似的,帶著各自死前一瞬間的表情

,在頭頂搖曳不定的燭光下忽明忽暗緩緩扭曲。


  扭曲著臉上青灰色的陰影。


  「啊————!!」


  陡然間又是一聲淒厲的尖叫。短而急促,不知道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傳遞過來的,閃電

般在我耳膜裏狠紮了一下,驚得我一哆嗦,隨即那聲音倏地又消失了。邊上二叔感覺出動

靜朝我看了一眼,動了動嘴似乎想對我說什麽,這當口大伯走了過來,把手裏的蠟燭放到

四塊木板的正中間,在二叔身邊跪了下來。


  視線從我臉上收回,二叔起身朝桌子邊走去。一路走向那隻方盒子,在我盯著他背影

看的時候,突然眼角邊一閃,我發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那隻盒子的堂哥伊平這會兒正

若有所思般對著我看。


  沒等我望向他,他的視線就移開了,猩紅色唇角朝上輕輕揚了揚,那一瞬似乎是在笑




  我怔。


  沒來得及去揣測他這表情到底是什麽意思,二叔已經在那張八仙桌前站定了,一隻手

輕輕按在盒蓋上,兩隻眼靜靜望著他兒子的方向∶「我們林家,從我們這代開始,那麽些

年隻得了你和寶珠兩點血脈,知道為什麽嗎。」


  話音一出,空氣驀地沉了下來,整個客堂幾十個人幾乎沒發出一點點聲音,包括那幾

個村裏的人。這感覺讓人難受極了。雖然之前這地方也是這麽寂靜,但感覺不一樣,剛才

隻是靜,這會兒……充斥在我周圍一股觸手可及的恐懼。


  恐懼……


  不知道是因為這四具在地上被燭光照得忽明忽暗的屍體,還是二叔叔說話時那種慢得

讓人不由自主壓抑起來的語氣。


  伊平沒有回答,鏡片上閃爍的光掩蓋了他眼裏的表情,他被粉底蓋得白皙的臉上一雙

紅唇朝上微揚。


  二叔輕吸了口氣。


  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一隻手輕輕撫摸著盒蓋上的象牙鎖,兩隻眼睛依舊

一眨不眨注視著伊平∶「你要說這是命,也確實是命。林家人自己造的孽,隻有我們林家

人自己來承擔。當初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僥幸你爺爺用了那樣的方子才保全你們兩個,也

虧了全村人的大度。本來隻要本本分分也就過了這個劫了……可你為什麽要這樣……」說

到這兒,忽然眼睛一眯∶「我林庚生到底是做了什麽孽了會把你養成這樣……伊平,你說

?難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你還沒看夠嗎?小時候看你蠻乖巧的一個孩子……為什麽大了偏要

跟那個男人學??害了自己不夠,難道你還想把全村人的命都搭上去嗎??說!」說著話

突然間瞪大眼砰的聲猛拍了下盒子,抬手朝伊平一指∶「你這小畜生倒是說啊!!!」


  一時間整個客堂裏一陣沉默。


  正以為這個性格和外表一樣隨性的堂哥依舊要以沉默的方式來應對他暴怒的父親,他

忽然回頭輕掃了我一眼,然後將目光重新轉向二叔∶「我能說什麽,她已經懷孕了。」


  話音淡淡的,正如他鏡片背後輕描淡寫的眼神。


  我隻覺得周圍的空氣猛生生一凝。意識到不好正準備從地上站起來,就看到二叔幾步

走到伊平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拖向自己∶「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鏡片在燭光下閃著微微的光,伊平看著二叔那張通紅的臉,嘴唇再次輕揚∶「秀芬姑

姑她懷孕了,懷著我的孩子……」


  「啪!」話音未落,一巴掌重重甩在了伊平的臉上,是六姑。


  蒼白著一張臉一把推開被二叔緊抓著的伊平,她用力拉住二叔的手∶「二哥,別聽他

的,他瞎說!」


  「走開!」


  「真的!二哥!我們沒有……」


  「滾!」狠狠甩開她的手,不理會六姑在他身後繼續急急的述說,他迅速返回桌子邊

,一把抓起那隻暗光閃爍的盒子,啪的聲將上麵的鎖扣打了開來。


  開得很用力,打開瞬間嘶的聲輕響從盒子裏飄出張紙,紅豔豔一片像塗滿了胭脂的花

瓣。悄無聲息地盤旋著而落,還沒碰著地板,嗤的聲碎得四分五裂。


  隻是除了我以外,似乎並沒有人留意到它,包括二叔。


  被堂哥的話氣得臉色鐵青,他手伸進盒子裏,在六姑驚叫著飛撲向他的瞬間將盒子裏

的東西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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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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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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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30.185.207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十二)
時間 Tue Mar 6 21:47:20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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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出來的一瞬我頭腦覺得有點恍惚,因為一些不該產生的感覺。
  

  一個人的記憶最早可以從幾歲開始?


  一個人對一件事的記憶最多可以保留多久?


  聽說過幾個版本的說法,每個版本都不太一樣,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人的記憶像

個很深很深的倉庫,從最初到最終,無數的記憶被一個個儲存進去,有些標誌特別明顯的

,會被記得特別深刻,有些標誌不那麽明顯的,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逐漸沉澱在記憶的最

深處。偶然被一些事一些東西喚出一星半點的印象,雖然不那麽明顯,我們把它稱作為潛

意識。


  我潛意識地再次感覺到眼前這個場景的熟悉,在二叔把那隻盒子裏的東西拿出來的一

刹那。
  

  被二叔從盒子裏拿出來的是五根足有四五寸長的釘子。


  離得不算很近,在二叔手裏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釘子的具體樣子,可是我卻知

道它們是什麽樣的,就像它們在我記憶裏活生生存在過。它們是那種做工很粗,類似那種

用來釘一些樟木箱之類大型家俱的釘子似的長釘。不過特別的是,雖然釘子本身做得粗糙

,但釘帽卻細巧得緊,表麵一朵梅花似的分成五個瓣,上麵還班駁留著些金漆的痕跡。而

就是這一點讓我印象尤為深刻,雖然我沒辦法想起來到底是在哪個地方哪個時候留下的這

樣的印象。


  事實證明我的這層模模糊糊的印象並沒有錯。


  被二叔用力插在桌子上後釘子很完整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和感覺中一樣,它們粗糙

而陳舊,隻有頂部一點在燭火裏微微閃著光,那是還沒被時間侵蝕掉的幾塊金漆。自釘帽

下一指寬處開始,通體被一層綠鏽蓋滿,隱隱爬著些暗紅色的痕跡,沿著釘身蜿蜒纏繞,

不經意看過去,就好像一道血在釘子上爬。


  但我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可以肯定我從小到大從沒見過這樣一種釘子,但在第一眼看到它們的那瞬,我竟然有

種曾經見過它們的強烈感覺。


  我甚至知道它們的用處。
  

  表麵看上去,它們像是釘樟木箱專用的長釘。


  可是它們不是,甚至可以這麽說,一般人家裏決計是不會去弄來這樣的釘子來打家俱

的,因為它們的用處根本不是被用來釘家俱。


  它們是用來釘人的,釘死人。


  突然覺得腦門心微微一陣酸麻,像是有什麽尖尖的東西頂著腦門這層皮在往裏鑽,不

由自主一層雞皮疙瘩,我乍然間想起了幾年前獨自在火車上所碰到過的一些事情。


  那個腦門心被釘了顆釘子的紅衣服小女孩,那個被一釘子紮死的走屍人……


  除了狐狸我對誰都沒說起過的一個秘密,這段可怕的經曆已經在心裏被我刻意壓得很

深很深了,而這會兒一下子被這根釘子給喚了出來,突然得讓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


  直覺二叔可能會要用這釘子做些什麽,我一個冷顫。


  這時二叔忽然朝我看了一眼∶「寶珠,二叔對不住你。」


  我呆了一呆。


  沒來得及回應他的話,二叔他又道∶「大老遠把你從城裏叫來,本來想,老爺子最近

硬朗了些,十多年了你們一直都沒再見過麵,能一家人都到齊了熱熱鬧鬧吃頓團圓飯,多

好。」


  說到這裏頓了頓。感覺周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識把頭沉了沉。

目光依舊停留在二叔的臉上,看著他一根一根把那些釘子從桌子上拔出來,然後再次開口

∶「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寶珠啊,二叔知道,今晚的事你一定很不理解,」伸出

手在整個客堂的人群前劃了個圈,他輕吸了口氣∶「我們這群人,大過年的把屍體抬進屋

,神神道道的幹嗎來了?你一定這麽想,是不是。還有你這個堂哥,」斜眼看向始終在一

旁靜立不動的伊平,鼻子裏低低一聲冷哼∶「不知羞恥地做出了這種有違常倫的事,你說

我林庚生到底吃錯了什麽藥,非要把這麽件醜事鬧得全村都知道。簡直是瘋了,是不是。




  「二叔……」短短幾句話把我心裏想的都明明白白說了出來,臉一下子燒得發燙,我

抬了抬頭試圖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卻被他擺擺手製止了我的話音。


  眉頭微微蹙起,他看了眼手裏的釘子∶「其實有些事本來不該對你說,因為當初答應

過你姥姥。可眼下……」歎了口氣,再抬起頭,望著我的那雙眼睛目光微閃∶「眼下除了

伊平,林家就隻剩你這一條血脈了,凡事總該讓你明明白白的,你姥姥泉下有知,應該也

不會責怪我這擅自的決定。況且,你也都那麽大了,沒什麽不可以讓你知道的。」說到這

裏話音再次一頓。似乎在猶豫著什麽,他收回目光再次看了眼手裏的釘子,片刻又朝身邊

八仙桌上那排燒得透亮的蠟燭看了眼。


  半晌終於下了決心,微一點頭,彈指敲了敲桌子∶「今天就跟你講講吧,二十年前那

個和現在差不多的日子,在這塊地方發生的那件事。」





  二十年前,差不多是我爸爸和本家剛開始緩解因為他的結婚而帶來的僵局的時候,隻

是彼此間因為連著幾年沒有來往,依舊掛不下麵子。而就在那段日子裏,本家發生了一些

事,事情大到差點毀了整個村子。


  事情發生在86年的春節前夕。


  那時候村子遠比現在閉塞很多,誰家有台收音機都是稀罕事,可就是這麽個貧窮落後

到連收音機都當個寶的小山村,卻被一條無比震撼的天大事情給炸開了鍋。


  林家大兒子林伯昌婚後沒多久跟人有染了,本來這倒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新聞,畢

竟村子雖小,說實話一些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偷雞摸狗的事也不少,大多睜一眼閉一眼,新

社會了,難不成還像地主時代那樣浸豬籠。可這回不同,這一表人才的林家大兒子林伯昌

,偷的人不是別人,是自己的親嬸嬸。是林家大當家的——也就是我爺爺,他的弟弟的老

婆。


  說起來,其實我現在的大伯,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大伯,我真正的大伯另有其人。如

果活到現在,他應該快七十了,他是我現在大伯的大哥,後來被我爺爺斷絕了關係的大兒

子林伯昌。


  一直以來我始終都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大伯會被爺爺斷絕了父子關係,家裏人也都沒同

我說起過,直到二叔對我說了這件事之後。


  那時候大伯是爺爺最得意的兒子,聰明,英俊,能幹。還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能寫會

算,是村裏的會計和老師,也是爺爺的驕傲。當時爺爺已經有意要把家裏管事的位置移交

給這個大伯,自己好安心養老了,萬沒料到這顆肚子裏有點墨水,被村裏人用敬佩的口氣

先生長先生短的好兒子,在他自己的孩子出生不到半年,卻被人撞見和自己弟弟的媳婦兒

偷偷好上了。


  剛開始隻不過是傳聞,一兩次曖昧的舉動讓看到的人有了懷疑,一說十,十說百,漸

漸的風言風語傳了開來。隻是因為沒有證據,大多背地裏含沙射影地說笑一通,也沒指名

道姓說是誰。直到有一天那個媳婦突然投河自盡,這件事這才野火燎原般燒遍了村子的各

個角落。


  聽說是兩人好得太肆無忌憚,不知怎的那麽大膽,乾柴烈火在野地裏就苟合上了。恰

巧被趕到地裏送飯的某家小孩子撞見,跑回去急吼吼地告訴我爺爺,不好了不好了,林大

哥在地裏打林二嬸,把二嬸嬸的衣服都打掉了!


  小孩子尖尖的嗓子叫得忒響,一下子左鄰居右舍的都聽到了,當天就沒見兩人回家。

第二天被人發現一具飄在埠溪河上的屍體,被水都泡腫了,從衣服勉強辨別出是那個偷情

的媳婦。而林伯昌就此不知所蹤,找遍了周圍的山坳都沒找到他的下落。


  這事在當時的年代無異於一道晴空霹靂。


  一時間不論是地裏幹活還是茶餘飯後,它成了村裏人津津樂道的一個熱門話題,一來

它充分滿足著人偷窺私欲的好奇心,二來因為這事的女主角——投河自殺的二叔公的媳婦

秀蘭。聽說她長得很難看。二叔公打小是個風癱,沒有哪家的閨女肯嫁給他,正好村子裏

有個乞丐經過,帶著這麽個醜娃子,爺爺的母親就花錢把她買了下來這個當二叔公的童養

媳。人說女大十八變,她嫁到林家十多年都沒見變得耐看一些,卻不知道這相貌堂堂的林

家大兒子到底著了什麽道,明明自己的媳婦漂亮又賢惠,偏和這麽一個醜嬸嬸纏到了一塊

兒。


  之後林家的人幾乎足不出戶。


  跑哪裏哪裏就有指指點點的身影,作為一個祖上幾代也曾當過官的有頭有臉的大戶人

家,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本來以為,這事隨著秀蘭自殺之後能告一段落,畢竟人死都死了,村裏三姑六婆再愛

嚼舌頭,嚼個幾天過完癮也就過去了,而失蹤的林伯昌想必是因為覺得沒臉見人所以離開

了村子,風平浪靜了,等他冷靜下來之後,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當時,林家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村裏人也是。可誰知道,這件事,隻不過是即將發

生的事情的開始而已。


  誰都沒有想到之後的一切會變成那樣,在短短幾天之後。
  

  先是村裏的七婆死了。死得很慘,被人發現倒在自家的柴房裏,兩眼直愣愣看著天,

嘴裏插著根手臂粗的冰淩。以至嘴角邊的皮都裂開了,暗紅色的血粘著透明的冰,一張臉

扭曲得像是對著那些看著她的人似笑非笑。


  當時就把幾個趕來看屍體的人嚇得尿了褲。不久,河東趙三嬸的丈夫被發現暴死在床

上。


  七婆被發現時一樣,一雙眼睛睜得老大對著天花板,他是被活活掐死的。而掐死他的

人是他自己,直到後來屍體落葬,始終沒辦法把他的手從他那隻被自己勒得發青的脖子上

拉開。


  那之後村子裏開始惶惶不安起來,種種猜測比比皆是,什麽樣的說法都有,有的說村

裏有了不乾淨的東西,有人說誰家在過年前的祭拜裏衝撞了哪個神……而最多的說法是林

家那個醜媳婦死得不甘心,回來要那些捕風捉影說她閑話的那些人的命來了。


  一時間人心惶惶,雖然派出所的人言之鑿鑿說那都是亡命歹徒幹的,不要宣揚鬼怪迷

信,並且大張旗鼓天天在村子附近找嫌疑人,可沒多少人理這一套。當時還都是天天籌備

著迎新年的日子,每天入夜就能聽見滿村子爆竹聲此起彼伏,那是用來驅邪用的。聲音可

以連續響上一整個晚上,而這樣熱鬧的夜,看不到一個人出來串門拜年。


  這無形的恐慌在我大伯林伯昌重新出現在村子裏之後,燃到了一個至高點。


  他回來了。確切的說,他或許根本就沒出過這村子。


  在當時村裏所有人都在尋找他下落的時候他可能就已經這樣了,僵硬著一副身體,他

被人發現倒掛在林家大門的門梁上,頭朝下垂著,把被割開了三分之二的喉嚨拉得老長老

長。遠遠看去就像一隻垂著頭倒掛在門上晃蕩的死雞……


  全村的人被嚇懵了。


  因為隻要是人都已經看出來,林伯昌那個時候已經死透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麽

個死得發硬的人,在被人發現到的第一時,居然從嘴裏發出一聲尖銳得簡直不像是人所能

發出來的尖叫。


  第二天,這個本該已經死的人在棺材板裏悠悠醒轉了過來,而爺爺的弟弟,我的二叔

公在那晚之後卻死了,死時的樣子和大伯林伯昌一模一樣。
  
  
  疑團和恐懼一瞬間像團濃雲般在二十年前這個小小的村莊裏壓得人喘不過氣。


  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一連串詭異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死去的秀蘭不甘心所以回魂報複

,還是另外隱藏著什麽更可怕的東西,那麽樣一係列淩厲殘忍的手段,那麽樣一連串沒辦

法說得清的命案。


  這到底是誰幹的……是人?是鬼?


  一夜間過年貼在門上的福神和財神全換成了關公和鍾馗,一時間村裏隨處可以聞到燒

香燒紙錢的味道,村派出所更是把毛主席像都供在了辦公室的桌子上,人心惶惶,哪裏還

有誰管這舉止迷信不迷信,荒唐不荒唐。


  就在隔天晚上,爺爺家隔壁一戶人家全家都死了,死前沒有任何不正常的舉止和動靜

,隻知道他們家窗洞黑了一夜,第二天整半天沒見人從他們家出來,有人透過窗戶朝裏看

了一眼,當時嚇得那人就失心瘋了。


  一家五口齊刷刷吊在自家的房梁上,半閉的眼睛在歪垂著的頭顱上正對著窗戶的方向




  之後類似的死亡事件開始頻繁發生。


  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一大家子。死因各種各樣,病死的,意外死的,自殺的…

…短短幾天時間十幾口人就那麽去了,像是閻王爺到了此地後忘了離開。然後一場怪病開

始在整個村子裏無聲無息蔓延開來。先是感冒般的,咳嗽,流鼻涕,因為大冬天的所以沒

人注意,況且那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村裏那些橫死的人身上,誰會關心這小小的

感冒。之後不多久開始有人發燒,吃藥好不了,打針退不下,隨著持續的高燒開始肺水腫

,整個人腫得皮膚都透明了,那個時候全村人的恐懼才開始轉移到這場突如其來的病症上

。當時爺爺全家也都陸續被感染上了,最先是二伯,也就是我現在的大伯,然後一個接一

個,直到那時候最小的六姑,無一幸免。唯一沒被這場病染上的隻有我爺爺和大伯林伯昌

,自從死裏逃生之後,眼看著他身體就一天好過一天,脖子上偌大一個傷口,不出幾天竟

然在當地小醫院拙劣的縫補下愈合了起來。隻是樣子還是可怕的,去醫院見過他的人都說

,伯昌那哪還有人樣啊……就好像一個人長著三個人份的脖子,看著寒哪……


  而村裏的死亡人數還在逐漸遞增著,短短幾天內越來越多的人染上了那種無名的高燒

,染上的無一例外先後死亡,沒染上的人開始爭先恐後往村外逃,可是出村半裏地被擋住

了,大雪封山,一場突如□來的雪崩把從村子到省城的路給封死了。


  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恐懼了,村裏開始慢慢流傳出這樣的說法,說是不知道是誰

看到,如果哪家要死人,當天晚上會看到一個紅衣服的女人披頭散發在那家人的房梁上走

過。


  當時聽的人半信半疑,可隨著死亡人口的數字逐漸遞增,聲稱見到那個紅衣服女人的

人也越來越多,之後甚至連長相都描繪出來了,繪聲繪色地說那紅衣女人如何如何美,在

夜裏的房梁上走過,美得像仙女似的。


  所以絕對不是秀姑回來報複的亡魂。


  所以,恐懼的程度隨著對那紅衣女人描繪的形象度的加深,而越漸強烈。
  

  終於在除夕前夜,又一家人家裏出事,是唯一的獨子死了,那獨子是當時村裏老村長

唯一的孫子。於是在從事情發生到發展得眼看不可收拾都始終沉默著的他,終於發話了。


  他說其實在伯昌的屍體被發現那天,他隱約已經感覺到了這事和誰有關,隻是礙於村

長這個身份,所以不敢隨便妄下這種看似荒唐迷信的謬論。而到現在他再礙著身份不說倒

是真荒唐了,而他的荒唐讓他造到了現實的報應。


  他沒了自己的孫子。


  他說這一整件事,和林家亂倫的事可以說是無關,但也並非沒有一點關係。


  他說這些人的死不是別的什麽鬼什麽怪什麽人造成的,而是幾代以來一直守護著這個

村子的大奶奶。


  林家亂倫的事,可能衝撞到這位大奶奶了。
  

  大奶奶是村口那塊烈女牌坊的主人。


  不知道是哪一年蓋的,隻知道在爺爺的爺爺還是孩子的時候,它已經立在那個地方了

,隻不過那個時候它還是完整的,飛梁畫棟,像個平麵的精美建築。


  據說大奶奶很美,美得跟仙女似的。


  據說大奶奶很貞烈,所以在她丈夫外出經商時,為了不被受了她美貌誘惑的家丁玷汙

,她用丈夫的配劍一劍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對於這個村子裏的人來說,這位大奶奶幾代以來,無異於這個村子的守護神。


  神怎麽可能做出這種比鬼還可怕的事情來。


  所以在老村長這麽一說之後,村裏人是半信半疑的。雖然如此還是聽了他的話一起去

村口看那塊烈女牌坊,因為他說,到了那裏,他們自然便信他的話了。


  直到見到那塊牌坊,當時跟過去的所有人時一個個都嚇傻了。


  原本好好的一塊烈女牌坊一半像被雷劈了似的倒在地上,剩下的一半還在原地撐著,

嶙峋的短裂麵對著村子方向,像一塊指著村子的巨大招牌。「招牌」上一片暗紅色的痕跡

,一件外套在它突出的橫竿上高高掛著,被風一陣陣地吹,可怎麽也吹不下來。


  那件外套是林伯昌失蹤當天穿著的。靠近領口一片褐色的液體,從上到下,星星點點

一直濺射到外套的底部。


  果然是大奶奶被衝撞了。


  當下連夜出村去城裏找了個算命的瞎子,因為聽說他很神。可瞎子一到村子掉頭就要

回去。被村裏人死活攔住了,求他積積陰德幫大家過了這個關,最後瞎子單獨把我爺爺叫

到了一間屋子,對他說那東西太戾,他根本製止不了,但既然來了也是命裏注定,所以可

以給爺爺一個方子。隻是方子太偏,雖然有效但恐怕會極損陰德。當下割了自己的舌頭寫

成一封血書,囑托他看完之後燒了紙然後按裏麵的做即可。又反覆強調,這麽一來等於喪

盡天良,自己的一生會過得無比艱難,所以到底要不要做,讓我爺爺自己掂量著看。


  血書裏的內容直到近些年才被爺爺無意中告訴給我二叔聽,他說那上麵也就短短幾句

話,短短幾句話,足以讓人一輩子活在十八層地獄裏永世不得超生。


  那上麵寫著∶


  注定斷根,唯梅花可解。打四寸梅花釘,五枚,東西南北屍天靈蓋釘之,以阻其戾。

亂倫為罪,誅,穿頭骨以效天譴,意在斷□怒。頭其過後梅花入土埋之,以犀角封,淨物

鎮之,二十年後若無事端,則平安。」


  說到這兒二叔的話音停了停。


  我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掂了掂手裏那五枚釘子,二叔的表情在燭光下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後

來,你爺爺把最初死得蹊蹺的那四具屍體的天靈蓋用這釘子給釘了,最後一根釘的是你大

伯,逃過了被割斷脖子而死的下場,他是被你爺爺給活活釘死的。」
  

  「呀————!!!」


  耳邊驟然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冰水灌頂似的把我淩亂的大腦激了個透,這當口我邊上那扇窗猛地打開,一股狂風卷

著細雪從外頭直灌了進來。


  倏地撲滅了房間裏所有的蠟燭,我聽見周圍一片低低的吸氣聲。


  不過誰都沒有動,依舊低頭跪在原地,那些人在風裏把頭壓得更低。


  「吱啊——吱啊——」窗子被風搖得一陣陣亂抖,生鏽的窗框折騰出那些磨擦聲,慘

叫似的折磨著人的耳朵,一把抱住自己的頭,六姑對著二叔直跪了下來∶「二哥!!二哥

別再請大奶奶了!!我們知錯了!!二哥!!」


  「大奶奶顯靈了,」沒理會六姑的企求,黑暗裏二叔靜靜地道。


  拔出一枚釘子走到桌子下那排木板邊,他在老劉女兒那具被水泡腫了的屍體邊蹲了下

來∶「淑珍,把窗關起來你先出去。老四,把鎯頭給我。」


  「二哥!!他是你兒子!!!!我們林家就這條香火了!!!!」


  「你還在乎這?」冷笑∶「他已經被你斷了。」


  「二哥你瘋了嗎!!!!」


  沉默。接過四叔遞過去的鎯頭,用釘子抵著屍體腦門心噗的一聲敲下,二叔抬頭朝六

姑看了一眼∶「二十年前發生了什麽你也都看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六丫。」


  「早就過去了的事,哥哥你瘋了還把它當回事!」


  「我瘋!」突然站起手,血淋淋一隻手猛地指向六姑,幾乎戳到她的鼻梁上∶「知不

知道一家全死了!就在昨兒晚飯前!你跟這小畜生眉來眼去的時候!!知不知道接著會是

誰!會是誰!!!會是誰!!!!!」


  六姑被他吼得身形微微一滯。片刻突然尖叫出聲,一把抓住他指向自己的手∶「那你

要怎麽樣!真像爸那時候一樣嗎!!他是你兒子啊!!你下得了那手?!!你畜生嗎!!

畜生嗎!!!!」


  「我是畜生!!!!」一聲暴喝。啪的下一巴掌扇在六姑的臉上,二叔額角青筋突突

地跳∶「你這髒東西也有這臉麵說我!給我滾,別來礙事!你給我滾!!」


  六姑被他打得一聲不吭。兩隻眼瞪得大大的死盯著他看,片刻一聲大笑,手猛戳向二

叔那張豬肝色的臉∶「我髒,當初爸做的事就乾淨了嗎!林庚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

為!你們就乾淨了嗎!!你們乾淨大哥他怎麽會死而複生!這地方有誰是乾淨的!!!誰

!!!」話音未落,邊上二嬸急跑過來試圖過來把她拉開,被她抬手猛地甩開,一扭頭朝

客堂外直衝了出去。


  經過我身邊時我被她狠狠撞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從地上跳起來追著她的身影跑到客堂

外,她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隻雪地裏一串細細的腳印,淩亂而憤怒,直通向院子深處。


  「寶珠!把她追回來!快!」耳邊響起二嬸焦急的話音,沒多考慮,我追著那串腳印

的方向奔了出去。
  

  追過兩個彎口不見了雪地裏的腳印,我站在樓道間倒一時沒了方向。


  周圍一片暗沉沉的,剛才出來得急一時忘了帶個手電筒,這會兒除了雪地熒熒的反光

,周圍的樓房長廊一片混沌的漆黑。


  「卡嗒……」正準備轉身往回走,身後一陣細碎的聲音,突兀間讓我驚了一驚。


  回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一眼望見一道身影在前麵長廊裏走了過去。身影側對著我

,手裏一盞燈照得那張蒼白的臉輪廓很清晰,是六姑。


  「六姑!」忙對著那聲音喊了一聲,我趕緊跟著跑了過去。


  剛跑近就看到她的身影已經穿出長廊,踏上了外麵那條廊橋的樓梯。那條廊橋是直通

後院的,蹬蹬蹬逕自上了梯子,她似乎沒有聽到我的叫聲。


  「六姑!」趕緊又叫了一聲,趁她腳步一頓我急急跟了過去。


  三下兩下跑上梯子,再看,她身影已經靜靜站在了廊橋的那一端。


  那端連接著北屋和爺爺老屋的分接處,一個露天的走道短短接在正中,她就站在那中

間背對著我。


  「六姑!等等我!六姑!」邊叫邊朝著她跑近,突然廊下咯嗒一聲輕響,似乎把她給

驚著了,她低頭往下看了一眼,然後快步朝下走去。


  等我加快了步子跟到樓梯口時她已經不見了,一串細細的腳印從我腳底下彎彎延伸到

前麵的老桑樹,桑樹對著爺爺老屋的門。


  我站在樓梯口看著那道門遲疑了一下。


  正思忖著要不要跟進去,這時眼前一亮,爺爺那屋的燈點著了。


  朦朦朧朧一團暈黃透過窗簾斜斜打在窗邊的桑樹上,不是很亮,卻讓我腦子裏倏地一

陣雪亮。六姑她沒辦法說服我二叔,所以是不是找爺爺來了。也是,主屋裏現下這種樣子

,顯然能在這種情形下壓製二叔的隻有爺爺了。


  當下不再猶豫,我快步朝著爺爺的屋子跑了過去。
  
  
  屋子裏依舊和前幾天來時一樣,空空蕩蕩,透著股關了門也遮擋不住的穿堂風。


  桌上幾樣點心仍然整齊擺放著,那色彩似乎是整個客堂間唯一的熱鬧。一些淡淡的熏

香味透過門簾從裏屋散了出來,隱約夾雜著一些低低的說話聲,我留意到那道門簾下有著

高跟鞋細細的腳印。


  於是走過去挑開簾子,我進了裏屋。


  裏屋的走道裏很暗。


  可能是怕老人凍著所以裏麵的暖爐燒得很熱,一進去隻覺得一股窒息的悶,空氣裏熱

得有點濕濕嗒嗒的,連同屋子裏上供點的香味道也怪異了起來,一種粘糊糊的香,刺鼻得

讓人頭疼。


  忍不住想先出去透個氣,剛轉身,身後門突然吱呀一聲響開了一條縫。


  我狠吃了一驚。


  跳起身頭一個反應就是想朝外竄,回過神發現門雖然開了,可是卻並沒有人從屋裏出

來。隻隱約一絲燭光從房間裏斜了出來,屋子裏的說話聲沒了,周圍一下子變得死寂。


  「……爺……爺爺……」半晌沒聽到有人再開口,我忍不住對著那扇門輕輕叫了一聲




  門裏沒人應我。


  踮著腳又朝門那裏走近了幾步,我再開口∶「六姑……六姑你在不在?」


  依舊沒人應我。


  門裏一片悄無聲息的靜,連爺爺的咳嗽聲都沒。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轉身想走,可不知怎的手卻不聽使喚似的伸向了那扇半掩著的

房門。等意識到的時候門被我推了開來,腳步不由自主朝前跨了一步,我朝門裏探進半個

頭∶「有人嗎……」

  
  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


  甚至連一張床一張凳子都沒有。


  幾平方米一個不大的空間裏隻有一隻紅木供桌擺放在中間,上頭依次疊放著無數牌子

,還有數根燃得高高的大紅蠟燭。


  整個房間就是被這些蠟燭給染亮的,一溜直橫排在桌麵上,前麵一隻香爐裏大蓬得香

把整個房間熏得煙霧疼疼。


  再往下看,供桌下麵那樣東西看得我生生驚出頭冷汗。


  那是隻紅漆棺材。


  六角型的棺身上蓋著張描金棺材蓋,蓋子半開著,一頭罩著棺身,一頭斜在桌腳邊,

棺材裏大紅的緞子堆得幾乎要滿溢出來,血似的一團團塞在裏頭,那中間隱隱露出張臉,

臉色發黑,臉上的褶子棗皮似的一道道縱橫起伏。


  眼眶和嘴唇都已經幹得在臉上深陷下去了,這讓他一張臉看上去似笑非笑,嘴角隱約

露出一兩顆黑黃的牙,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曾被這口牙嚇得死活不肯開口叫他一聲爺

爺。
  

  這躺在棺材裏看上去已經死了很久的人,是我的爺爺??


  這到底怎麽回事?!


  幾天前他不是還在和姑姑說話的嗎……


  就在剛才我不是還聽見他在屋子裏說話的嗎!!


  就在剛才……


  突然人一個激靈。


  想起明明之前還聽到這裏有六姑的聲音,可眼下房間裏除了供桌和棺材外什麽都沒有

,爺爺在棺材裏,那麽六姑她在哪兒?!


  想到這裏立刻睜大了眼在房間裏一圈掃視,從桌子底到牆角,從窗台到天花板。


  根本不可能藏人的,那六姑她到底是……難道她也是……想著想著視線又落到了棺材

上,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麽可能,她就是個活生生的大活人,我這雙眼睛是不可

能搞錯的。但她和爺爺的對話又是怎麽回事,她現在又到底是在哪裏呢??


  這片刻的工夫各種念頭在我腦子裏風車似的飛轉著,一邊轉一邊朝外慢慢後退,正準

備先離開這房間再說,突然後背猛撞上了什麽,那一下嚇得我差點魂沒飛了去。


  「誰?!!」一聲尖叫,沒來得及轉身,我的嘴被身後兀然伸出的一隻手牢牢捂住。


  「噓……」肩膀隨即被抓住,隻掙紮了一下,我馬上放鬆了,因為那人身上熟悉的香

水味。當下由著他拉著我的手走到屋子中間,在那副棺材前停下腳步,他彎下腰上上下下

對著它一陣摸索。


  似乎是在找著什麽。


  半晌重新直起身子目光在屋子裏一圈掃視,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他耳朵一陣輕抖,

突然轉身猛拽著我朝屋子外快步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老桑樹下,手剛被鬆開,我反手一拉拽住了他的尾巴∶「狐狸??你去哪兒

了??我叔叔他們……」


  話還沒說完,狐狸抬手朝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身朝來的方向看了看,然後俯下身

湊近我的耳朵∶「收拾收拾,我們準備回家。」


--

我遙遙而來。攜今生後世。

終於,終於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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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30.182.27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十三)
時間 Sun Mar 11 18:48:18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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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被狐狸拖著往我住的那間屋子方向跑,他安靜得有點小心的樣子讓我憋了一肚子

的話找不到機會開口。從來沒見過他這麽小心的樣子,正如從來沒見過他那張臉臉色有那

麽難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衣服和頭發都濕透結了層薄冰的關係,他的臉看上去隱隱有點發

青,真不知道在張瘸子的事發生之後,他到底跑去哪裏又做了些什麽,把自己弄得這麽狼

狽。而他這會兒為什麽會偏巧出現在爺爺的屋子裏,他又想在爺爺的棺材周圍找什麽。


  滿肚子的疑問,隨著狐狸的出現轉眼又變得更多了些,我腦子亂得整個人心神不定地

緊張。不知怎的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狐狸就在我身邊,可我總覺得他離得我很遠,夜色

裏他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一個人朝前走似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人情緒很壞。
  

  進屋後狐狸一個人自顧著上了樓。


  屋裏很黑,沒了外頭雪地的反光,幾乎是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暗,狐狸忘了人在這樣的

黑暗裏根本看不清楚路,依舊用之前的速度朝前走,我跟不上他,所以到了樓梯口,我乾

脆在屋子裏那片濃重的黑暗裏停下腳步。


  看著他一路□□□往上跑,連跑幾步發覺我並沒跟過去,於是停下來低頭看了看我∶

「怎麽了,快來。」


  「為什麽。」總算捉到了開口的機會,我問。


  狐狸彎下腰。


  這會兒眼睛已經開始適應黑暗裏的光線,籍著窗外滲進來隱約一些淡淡的光,我看到

他朝我挑了挑眉∶「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突然說要回去。」


  聽我這麽問,狐狸沒有回答。隻是抱肩看著我,而那一瞬他眼睛裏似乎閃過了些什麽

,雖然短短瞬間那感覺就從他眼底消失,隻剩下兩點綠幽幽的平靜,一如既往讓他一張臉

看上去似笑非笑地安靜。


  我忽然覺得心有點慌,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感。


  以至那些原本在肚子裏憋了半天的話一下子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起頭,僵在原地沉默

了半天,我聽見狐狸輕輕一笑∶「回去再說好不好。」話音落,抬手朝我招了招,他一轉

身逕自上了樓。


  我依舊在樓梯口站著。


  一直僵持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我才不得不跟了上去。幾步來到二樓,眼見

他伸手把我的房間門推開,我提高嗓子道∶「狐狸,你到底是不是有事在瞞著我。」


  他的手頓了頓。回頭看向我,片刻眨巴了下眼,他笑笑∶「我怎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


  我深吸一口氣。


  又來了……他又來了……


  總是在我試圖正經和他談點問題的時候就拿這一套來搪塞我,是嫌我太笨懶得跟我多

廢話,還是認為我根本就沒有去了解的必要?可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二叔那邊的事,爺爺

這裏的問題……很多原本以為了解了的東西,在今天一夜間才發覺自己根本就一無所知,

我很困惑,因為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的眼睛似乎不再能正確傳遞給我一些對我來說應該

是相當重要的訊息。


  而狐狸不是也感覺到了麽,否則他為什麽要急著帶我離開,是不是這裏有什麽東西讓

他感覺到不對了,而那之前是我甚至他都沒有發覺到的。


  那些東西會是什麽……


  「鐺!」


  那麽沉默著同他僵持著的時候,牆上的鍾突然敲了一下。


  淩晨四點半。


  我看到狐狸身後多出了道身影。


蒼白色的臉被頭發遮去了大半邊,一件大紅棉襖在夜色裏幾乎被染成了絳紫色,那麽

無聲無息間突然出現在那片空落落的黑暗裏,驚得我心髒猛地一緊。


  是誰?!


  閃念間條件反射地朝後一退,指住那方向正想出聲提醒狐狸,那身影聽見動靜朝前走

了一步,沒等我開口,對著我的方向緩緩抬起頭∶「寶珠,回來睡了?」


  「二……二嬸?」
  

  站在狐狸背後的身影是我二嬸。


  似乎在地上找著什麽,和我匆匆打了聲招呼之後她隨即又低下了頭,一邊把身上那件

大紅棉襖收了收緊,一邊端著手裏的蠟燭貼著牆朝前慢慢地走。蠟燭可能是剛被風給吹熄

的,走廊的窗開著,風很大,在過道裏吹得人一陣陣發寒。不過她似乎並沒有留意到這些

,甚至沒感覺到自己手裏的蠟燭熄沒熄,隻是彎著腰在牆角邊仔仔細細地看,一邊時不時

地把被風吹落到額頭的發絲朝後掠。


  才想起來,其實這件衣服吃晚飯時就看二嬸她穿了的。


  大過年的又連著碰上那麽多的事,今晚吃年夜飯的時候,家裏幾個女人都商量好了似

的穿得紅紅綠綠,也許是想藉著這樣熱鬧的顏色來衝喜吧。一屋子都是這樣深深淺淺的顏

色,所以一起吃飯的時候,也就沒特別留意,也所以在會兒乍一看到二嬸這身衣服,把我

給嚇得不輕。


  我差點把她當成了那天晚上那個沒有五官的女人……


  「二嬸,你在找什麽?」片刻見她慢吞吞從我們邊上走了過去,我忍不住問。


  「鑰匙。」說著話人已經來到了樓梯口,蹲下身在周圍一陣摸索,她輕輕歎了口氣∶

「六丫說就掉在這裏的……怎麽沒有呢……沒有鑰匙我怎麽進去……」


  「什麽地方的鑰匙?」


  「你爺爺那屋的鑰匙……」


  爺爺屋子的鑰匙?


  一聽這話我不由得愣了愣。爺爺那屋的客堂門一直都是開著的,要什麽鑰匙∶「二嬸

,爺爺那裏門沒鎖。」


  「沒鎖?」本已下樓的步子停了停,二嬸回頭看看我∶「瞎說,你爺爺病了以後就老

疑神疑鬼的,不鎖門晚上會睡不著覺,怎麽可能沒鎖。」


  「真的沒鎖,我剛進去過。」脫口而出這句話,話音剛落,忽然覺得哪裏有點不對。


  正琢磨著到底哪裏不對,二嬸的目光從我臉上轉到了我邊上的狐狸身上,忽閃了一下

,輕輕道∶「小離,你這是……」
  

  就那麽短短幾句話的工夫,狐狸已經從我房間裏轉了一圈出來,一手拿著他的包,一

手拉著我的行李箱。


  見我二嬸問,他笑了笑∶「嬸嬸,我們要回去了。」


  「回去?現在?」


  「沒有,我們……」一見嬸嬸眼裏狐疑的目光,我忙開口否定。可還沒來得及把話說

完,狐狸一步上前把我擋在了身後,然後回頭朝我輕掃了一眼。


  嘴裏依舊是對嬸嬸說著話∶「嬸嬸,打擾好些天了,這幾天寶珠有點水土不服,看著

好像越來越重了,所以我想趁早把她帶回去。」


  「水土不服?」重新上樓,二嬸朝我走了過來∶「寶珠,你哪裏不舒服?」


  我看看她,再看了看狐狸。


  一時吃不準狐狸看向我的那種奇怪神色到底是什麽意思,所以乾脆閉口不答。耳邊聽

見狐狸又道∶「拉肚子有三四天了,再下去我怕會出什麽問題。」


  真是夠拙劣的謊言。


  「噢……你二叔這裏有頭孢,要不然先吃吃看?」而二嬸嬸居然還信了。


  「沒用的二嬸,已經吃過了,不管事兒。」


  「這樣啊……」猶豫了一下又看看我,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對我說什麽,這時狐狸忽

然丟下包朝她身邊靠了靠∶


  「嬸嬸,」伸手在她那根蠟燭上輕輕一抹,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的,二嬸手裏的蠟燭

倏的下突然就亮了。一瞬間映亮了半條走廊,映出狐狸那雙彎彎的笑眼,在這突然而來的

光亮中有點妖嬈得有點異樣∶「您先找鑰匙吧,別管我們了。」


  「鑰匙……噢……對,鑰匙!我要找鑰匙去開門,」似乎被狐狸一句話給提醒到了,

不再管我們是不是要走,二嬸轉身就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在台階的每個角落裏仔細看著

,嘴裏自言自語∶「庚生他瘋了,快快……我得快點找到鑰匙去把老爺子請出來……快快

……」


  「二嬸……」一瞬間想起了之前的話問題在哪裏——爺爺不是已經去世了麽……二嬸

她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而為什麽明明已經是一個死去很久的人,不論叔叔嬸嬸還是

姑姑們,他們在我麵前都要裝作他還活著的樣子?


  坦白對我說會有什麽問題麽?我實在想不出來他們對我有任何隱瞞爺爺已去世這個事

實的必要。


  不過這當口也來不及更多去考慮這個問題了,直覺二嬸這會兒的行為有點不對勁,我

幾步跟過去想把她叫住。


  剛追到樓梯口,肩膀卻被狐狸給一把扯住了,我愣了一下轉回頭∶「狐狸?」


  「我們回家。」對我丟下這幾個字,狐狸目不轉睛望著二嬸的背影。


出門,天已經蒙蒙亮了,風卷著雪吹得院子裏一片霧氣騰騰的,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經過二叔家門口時,也沒有聽見裏麵有任何動靜。


  走到客堂窗戶邊時我忍不住朝那方向看了看,下意識放慢了腳步,而像是看透了我心

思,狐狸伸手把他手裏的包朝我脖子上一套,然後不由分說把我往大門口拖。


  「狐狸……真的不打聲招呼就走嗎……」眼看著離門越來越近,我的腳步不由自主沉

了起來。


  「剛才不是已經和你嬸嬸打過招呼了。」


  「□呢?你不管他了?他還在二叔那裏呢。」


  「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


  「你……」突然覺得他今天執拗得有點不近人情。和這一屋子的人一樣,感覺怪怪的

。可到底怪在哪裏,我一時又說不上來,隻能壓低了聲音同他匆匆交涉∶「狐狸,你聽我

說,這個家裏不太對勁。我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


  短短幾天出了那麽多的大事,很多事都還沒弄明白,很多問題也都還沒解決,這種狀

況下,我怎麽可以就這麽一聲不響管自己離開?


  不過確實可以感覺得到也許真有什麽很大的問題存在於這個地方,因為就連我也看出

來了,拋開堂哥和爺爺的事不談,我叔叔嬸嬸他們看似正常但和一些東西一擺到一起就覺

出不正常來的言行,那是相當異常的。而這一切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麽,為什麽爺爺明明去

世了,所有人要試圖讓我感覺不到這一點?狐狸知道是什麽原因麽?否則為什麽要急著帶

我離開。可為什麽他又不肯把原因坦白告訴我好讓我離開得明明白白,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可這樣叫我怎麽能走得心安理得。


  畢竟他們是我唯一的親人。


  而顯然,狐狸是根本想不到那麽多的,對他來說,隻有該做的,不該做的。所以雖然

平時懶懶散散迷了糊塗,認準了一條路,卻也難以把他拗回來。這就是妖怪。


  可是就算把那些都撇開不管,難道狐狸他忘了我們目前還擺著個很現實的問題嗎。


  幾天前村外的公裏就被坍塌下來的山石給封鎖了,他要帶我回去,怎麽回去?飛?


  這問題在我肚子裏盤垣了很久,但我始終沒對他說,他喜歡什麽事都瞞著我不是麽,

那就讓我看看他麵對功虧一簣時到底會是種什麽樣的表情好了。
  

  快到大門口,狐狸的腳步忽然頓了頓。


  循著他的目光朝前看,我看到前麵霧氣薄一點的地方影影綽綽站著不少的人影,再近

些,原來是二叔他們。


  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麽,他們背對著我們站在大門前,身後地上躺著四塊木板,

重新被白布蓋得嚴嚴實實,包住了裏麵僵挺得在風裏微微有些搖晃的屍體。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疑惑間又朝他們走近了幾步。聽見聲音二叔回過頭,看到我和狐狸的樣子怔了怔,朝

我們轉過身∶「寶珠,你們……」


  「我們要走了,叔叔。」沒等我回答,狐狸先一步開口。一邊仍舊拖著我朝前走,臉

上帶著微微的笑。


  「現在?可是路還封著呢。」


  一語把我原本藏著的話給說了出來,下意識抬頭看看狐狸,而狐狸的臉上依舊是微微

的笑∶「不礙事,我們去看看,一天沒下雪了也許路已經通了,如果還封著我們就回來。




  看樣子我估計錯了,狐狸這精怪並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問題,隻是這說法也太牽強了些

。很顯然,山路被封,要打通也不是一天兩天不下雪就可以解決的。叫不來城裏的專門疏

通部門,就是半年不下雪,路還得照常封。


  聽狐狸那麽說,二叔眼裏閃過一絲猶豫,回頭朝身後人看了看,片刻點點頭∶「那也

好。不過小離啊,怎麽這麽急就走了呢,住在這裏不習慣嗎?」


  「不是的二叔。」見二叔這麽說我忙開口∶「我是有點水土不服,所以胡離想早點帶

我回去。」


  「這樣啊……」一陣風突然卷著雪憑地而起,一時霧似的讓人睜不開眼,我聽見二叔

被風吹得模模糊糊的話音∶「那我送你們一程吧……」


  「不用了叔叔。」回答的人是狐狸。手在我背上拍了拍示意我跟著他往前走,一路穿

過地上那四具屍體來到大門前,狐狸對著擋在門前那幾個人笑了笑∶「叔叔伯伯,我們走

了。」


  然後又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們走了。」我低著頭開口。


  前麵人朝邊上挪了挪。讓出道,耳邊再次響起二叔的聲音∶「寶珠啊,走好。」


  「好的二叔……」藉著風大的緣故我心虛地沒有回頭朝他看,隻跟著狐狸一味朝前走

,邊走邊補了句∶「過陣子我再回來看你們。」


  說著話,已經到了門前,我伸手準備去推門。


  卻不料就在這時狐狸突然伸手在我麵前一擋。


我吃了一驚。還伸著手呆站在原地,就看到狐狸已先一步朝門上推了過去。門開一腳

邁出,這一刹那,他整個人突然間木雕似的一滯。


  那一下足足停了有幾秒鍾的時間。


  然後一點一點把腳收回來,後退半步,若有所思對著那道門坎看。


  我不知道他這葫蘆裏到底是埋的什麽藥,感覺到周圍人有點疑惑的目光漸漸閃爍集中

到了我們身上,正打算不去理會他這神神道道的樣子朝外跨出,還沒邁步,卻見他反手對

我擺了擺。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向後退了回來。


  「狐狸……」靠近了,我低低叫了他一聲。可他沒理會。一個轉身麵向身後那些人,

然後對著他們嘿嘿一聲笑。


  把人笑得一愣一愣的。不等我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朝

他們那裏一推∶「哦呀……寶珠說她實在很喜歡這裏,所以不如多留幾天吧。」
  

  哎??他說什麽??


  我被他這話給我懵住了。


  站穩腳步回頭瞪著他,而他的目光始終沒轉到過我的身上。在眾人還和我一樣呆看著

他發愣的時候,他拖著行李箱往回走了過來,邊走邊拍著衣服上的水漬,自言自語∶「既

然舍不得這裏,不如還是再住幾天吧,寶珠。」


  感覺到周圍人因為他的話而集中到我身上的目光,我呆站著一頭霧水。


  這什麽跟什麽……狐狸他到底在琢磨個啥??這一來一去的未免變得也太快了吧……


  思忖著一動不動看著他從我身邊經過往回走。眼看著越走越遠,回過神正準備跟過去

問個究竟,卻見他手裏的行李箱一鬆,緊跟著身子朝前一個踉蹌,整個人軟軟朝著地上直

跌了下去


  我大吃一驚∶「狐狸?!」


  一眼看到他兩隻耳朵從他濃密的長發裏直彈了出來,趁別人還沒來得及跑過去看他發

生了什麽狀況,我一個箭步飛奔過去,一把將他抱在了懷裏,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將脖子上

掛的包遮在了他正逐漸退化回原形的頭上。


  「寶珠??小離他怎麽了??」身後腳步聲緊跟著響起,不一會兒已經來到了我身邊

,所幸這時狐狸的臉又慢慢恢複了過來,在二叔走到我跟前搭住我肩膀的時候他睜開眼,

朝我二叔笑了笑∶「我……好像感冒了,叔叔。」


  「是嗎??這……王大夫就在我們家呢,你等等,二叔這就去叫他過來。」


  「謝謝叔叔……」

  
  目送叔叔帶著幾個人匆匆離開,我的手突然被狐狸抓住。


  低頭看向他,他閉著眼睛輕聲道∶「扶我起來。」


  「你怎麽了……」低低問著。周圍人陸陸續續靠近,有人過來試圖搭把手,被我謝著

一一拒絕,然後用力把狐狸從地上拖起。


  半個身子壓到我的身上,我感覺到狐狸似乎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棉花似的軟軟在我肩頭上搭著,他的嘴湊近我耳朵∶「聽好了,不要去碰那扇門,去

找到□,沒離開這地方之前,你一步也不要離開他身邊。」


  「狐狸??」心一下子揪了起來,狐狸這句話聽得我突然間全身一陣發寒。壓著嗓子

對他連叫幾聲試圖讓他這話說個明白,他卻不再啃聲了。片刻頭無聲從我肩膀上耷拉了下

來,鼻子朝前慢慢聳起,頂出道雪白的尖。


  他在變回原形……


  「寶珠,要不要幫忙?」這當口身後又有人朝我們走了過來,步子越來越近,我急得

腳下一陣亂晃。隻感覺到狐狸的身體越來越重,眼看整個頭就要徹底失去人形了,我一身

冷汗。


  正急得不知道該怎麽辦,身邊風似的一道身影掠過,我肩膀上忽然一輕。


  「我來。」熟悉的話音,隨即一把銀白色的發映入我的眼角。


  「□……」看清楚來的人是誰,我的心一寬。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


  沒來得及對他多說什麽,他已經伸手把狐狸整個兒從我身上移了過去,扶到自己的肩

頭上穩住,側臉朝我輕掃一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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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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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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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30.187.112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十四)
時間 Wed Mar 14 23:17:0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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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天會有霧嗎?


  我從沒見過起霧的雪天,我想那應該是兩種不可能碰觸到一起的節氣。


  可是從早晨第一縷陽光照進這村子開始,它就被霧包圍了,淡黃色的霧,飄飄渺渺像

被風吹起的塵沙,無聲無息籠罩在這片安靜的村莊上,沉甸而濕漉的感覺,沉得連雞犬的

叫聲也聽不見。


  一如往昔的死寂。


  透過窗往外看出去,也不過就十多米的距離,隨著時間的推移能見度越來越低。過了

下午就不再能看清二叔家門口那些來來往往的身影,隻依稀一道房子的輪廓在濃霧裏立著

,偶然會聽到一兩聲從沒聽到過的鈴聲,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過來,『鈴鈴鈴』一陣在風

裏若隱若現,像舞娘腳踝上掛滿鈴鐺的足環。


  聲音應該是來自更遠的霧氣的深處,而那深處到底存在著些什麽,隔著窗,我什麽也

看不見。而就連近在眼前的一些東西我都看不清楚,又怎麽能穿透濃霧看清楚那些東西,

是不是這樣呢,狐狸。


  回頭朝床上看了一眼。


  期望能看到一雙彎彎的笑眼,即使帶著慣有嘲弄人的神色。而視線裏依舊是一團橫躺

在床上安靜不動的毛堆,尾巴直直拖在地,從上午到現在,沒有變過一次位置。


  「叩叩叩……叩叩叩……」房門突然被敲響。


  很準時,每兩個小時一次,我朝房門口看了一眼。


  □就在房門前坐著,抱著膝蓋垂著頭,好像在打瞌睡。我轉身回到床邊坐下。伸手在

狐狸身上摸了摸,狐狸的毛柔軟而溫暖,但除了一下一下緩慢的心跳,我什麽也感覺不到


  

  整整一天了,狐狸這個樣子已經在我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褪回原形的他樣子看上去就像隻睡熟著的大白狗,舌頭歪在嘴角,四隻爪子軟軟搭在

床沿邊上,和平時一恢複原形就神氣活現的腔調完全兩樣。說起來,很險,從進門那刻起

他就完全變成了這副模樣,如果不是因為□的身體擋著他,差點就被跟在後麵的叔叔們看

見他打回原形時的狀況了。之後一整天,他不動也不說話,這樣子反常得讓人害怕。


  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受自己意誌的控製就變回原形,而且那麽過了

那麽久還沒有恢複人樣,從認識狐狸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


  「叩叩叩……叩叩叩……」思忖間,敲門聲再次響起,我抬頭朝□又看了一眼,嘴裏

應了聲∶「誰。」


  「寶珠,吃晚飯了。」門外是二嬸的聲音。


  「你們吃吧,我吃不下。」


  「你今天一天沒吃過東西啊寶珠……」


  「我不餓。」


  從中午之後,每兩個小時,我就會這麽回答一次,是□讓我那麽說的。他一進我房間

就把這道門給反鎖了,之後在門口這麽坐著,一坐就是一天,當中幾乎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也曾試圖打破沉默問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比如村子裏發生的這些事到底是怎麽回

事,比如狐狸他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樣子……有些東西,我想狐狸他可以輕

易瞞過我,但不一定能瞞過麒麟的眼睛。可不管我怎麽變著法子直接的或間接地問,□始

終沒有回答,後來乾脆低下頭閉上了眼睛,我也就隻得作罷。


  門外有那麽片刻沒有一點動靜。


  以為二嬸和之前一樣已經離開了,正低下頭把狐狸的尾巴塞回到床上,門外再次傳來

二嬸的話音∶「那……我把晚飯放在門口了……」


  「……好的嬸嬸。」


  「記得要吃啊……」


  「知道了嬸嬸。」


  門外的聲音再次消失。


  牆上的鍾一分一秒滴答而過,轉眼幾分鍾過去,沒再從外麵傳進來任何聲音。忽然悉

瑣一聲輕響,□的頭抬了抬,像是一下子從夢裏醒了過來,他揉了揉脖子站起身,伸手擰

開房門。


  門外空蕩蕩的,傍晚的陽光還沒收走它最後一點光線,在走廊裏倒出些暗黃色的亮,

這片霧似的光亮包圍著地板上那隻放著三菜一湯的盤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把盤子拿了進來,關門上鎖重新坐到地板上,朝盤子裏那些菜看了看,然後抓起一

塊油光□亮的蹄膀肉就朝嘴裏塞。


  一邊咀嚼,一邊抬眼看著我。


  那雙目光直勾勾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神情,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看什麽。」半晌忍不住問了句。他不說話,油膩膩的手指伸進另一隻盆子抓起一

隻雞腿,塞進嘴裏咬了一口。


  再咀嚼,再盯著我看。


  雞腿的味道噴香四溢,我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


  「要不要。」突然他對我開口,一邊朝我晃了晃手裏那隻雞腿。


我怔∶「你不是說,讓我別吃……」


  「一天沒吃過東西了,不餓麽。」嘴角微揚,他又咬下一塊雞肉。嘴微微蠕動著,我

跟著那兩片嘴唇的節奏再次咽了口唾沫。


  一整天沒碰過一點吃的,水也是,說不餓那是搞笑。可偏偏問我餓不餓的人是他,不

讓我出去吃飯的人也是他,我不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些啥。


  狐狸說了,在我們出這村子之前一步也不要離開□,現在狐狸變成這個樣子,而且還

一直昏睡著不醒,所以我唯一能做的隻有全聽他的。他說什麽,我就聽什麽,他讓我怎麽

說怎麽做,我就怎麽做。因為狐狸讓我跟著他。


  而現在他又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什麽意思……


  想了想,我老實回答∶「餓。」


  「那就吃吧,吃一點,不礙事。」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正對上他的目光,那抹暗得幾乎成了夜色般黑的紫,朝我閃閃

爍爍地望著,讓人看不透他在對你說著這話時腦子裏的心思。


  遲疑間,胃卻已經無法忍受地在這漫溢了整個房間的香氣裏叫了一聲。


  咕唧一下引來他又一次若有所思的目光,眼見他眉梢微微揚起,我站起身幾步來到他

麵前,手一伸就朝他麵前的盆子裏抓過去。


  卻被他揚手輕輕一擋。


  怔了怔。沒明白過來他這是什麽意思,他那隻捏著雞腿的手一轉,把那隻被他咬過兩

口了的雞腿遞到我麵前。


  我皺眉。


  想拒絕,可是他盯著我的眼神又讓人沒來由地無法抗拒,於是不由自住地,我乖乖接

過了他手裏的雞腿。

  
  一口咬進嘴裏,看上去細細白白的肉卻味同嚼蠟,這倒讓我吃了一驚。


  有什麽能比餓了一整天後吃到的東西更美味的嗎,可眼下嘴裏噴香的雞肉氣味確實誘

人,吃在嘴裏卻跟什麽佐料都沒放似的,怎麽會這麽怪味?猶疑著但還是在嚼了幾遍後把

肉咽了下去,實在是因為餓透了,這會兒就是啃石頭也覺得香,何況這還是雞肉。


  □把盤子推到一邊一動不動看著我吃。


  從第一口肉下肚就覺得他眼神有點怪,似笑非笑的樣子,像狐狸騙了我又沒讓我知道

時的那種感覺,可他為什麽在這種時候對我露出這麽奇怪的表情。


  疑惑著,嘴裏的肉開始有點塞喉嚨了,用力往下咽,卻越咽越卡,卡得我一張臉憋得

通紅。


  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狼狽,□的目光總算從我臉上挪開,轉向我身後的某個方向,嘴裏

輕輕道∶「好吃麽。」


  「不好吃。」總算把肉吞了下去,舒了口氣,我用力拍著自己的胸。


  「那你還吃得那麽香。」


  「讓我沾點料吧。」說著話想把雞腿朝盆子裏的湯汁上浸,不料他腿一伸,那隻托盤

打著轉在我麵前滑開。


  「喂!你……」皺著眉剛想跑過去把托盤抓住,就在這當口我胃裏突然刀絞似的一痛

。隨即整個人就不對了,頭重腳輕地一陣晃悠,隻感覺一團團氣體不知道從哪裏滋生出來

,一個接一個地在胃裏爭相膨脹,上湧,然後拚了命似的想從我喉嚨裏排擠出來。


  我被這感覺嚇壞了。伸手想抓住什麽東西來穩一穩身體,看準了前麵的牆壁卻抓了個

空,砰的聲栽倒在地上,我看到□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我跟前。


  「□……我……」抓住他的腳踝我抬起頭試圖向他求助,嘴剛張開,胃裏那些鼓脹了

許久的東西一下子從我喉嚨裏竄了出來,哇的聲脫口噴出,在他的腳上和周圍地板上濺了

滿滿一片大墨油油的綠。


  什麽東西?!


  衝口而出一股腥膻得比血還濃烈的味道,那味道和眼前的嘔吐物讓我一下子胃裏猛抽

了起來,低頭哇哇又是幾大口噴出,直吐得我眼淚鼻涕在臉上縱橫,胃裏那種排山倒海的

惡心感這才稍微消停了一點。


  喘著粗氣虛脫似的匐在地上,有那麽會兒眼前一片漆黑。閉了閉眼就聽見耳朵旁地板

被□的腳步踩得咯吱咯吱一陣輕響,片刻什麽東西散著團淡淡的香氣被貼到了我的臉上。


  伸手抓住,朝臉上抹了幾把,臉上被嘔吐物沾得粘膩的感覺消失了,睜開眼看了看,

原來是狐狸的外套。


  抬起頭就看到□在我麵前站著低頭望著我,暗紫色的眸子裏有什麽東西隱隱流動著,

他用這樣的目光引著我的視線看向他身後的窗。
  

  那一眼看得我心髒險些停止跳動。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原本被黃霧籠罩著的窗外擠著好幾張臉。一張張被霧染得透黃

透黃的,湊成一堆扒著窗玻璃,直愣愣睜著那一雙雙深得看不見瞳孔的眼睛,目不轉睛地

對著我瞧。每張臉都很熟悉,之前還都在院子裏忙碌著,是我的三叔四叔,還有我的兩個

姑姑。


  這本也沒什麽。可是我的房間在二樓,窗台之下距離近十米……才是地麵。


  意識到我的目光那些臉突然間都離開了窗子,張開嘴互相間迅速地交談著什麽,然後

麵對著我倒退著隱入外麵的濃霧裏。等我從地上爬起來追到窗口時那幾張臉已經不見了,

濃濃的霧氣帶著黃昏的餘暉在玻璃前緩緩遊移。


  忽然感覺那些沉重滯緩的空氣裏似乎還存在著什麽東西,透過這層模糊在某個可以感

知得到的地方看著我,就像之前那些直直的目光。


  循著這種感覺我一點一點把視線朝下挪,直到突然之間和它碰觸到,我不由得倒抽一

口冷氣。


  那目光來自我的三叔。


  離地數米,他的頭在窗台下直麵著我,而隔著幾米遠的距離,他身體在樓下朝相反的

方向走著,一路走,一路那根維係著頭和身體間的脖子緩緩蠕動,像橫在我窗台下一條細

細的蛇。


  邊上跟著我的五姑姑,一邊走一邊似乎在和三叔說著話,她半個身體在半空虛浮著,

另一半身體塌實走在路上,遠看過去就像人被活生生扯拉成了兩半。


  而這狀況持續得並不久,不過眨了下眼睛的工夫,三叔的脖子就又恢複了正常的樣子

,姑姑的身體也合攏了,隻是稍微歪了點,扭了幾下才掰回到正常角度,然後兩人不約而

同朝我方向又看了一眼,互相拉著手,兩人加快步子朝北屋方向跑了過去。


  而就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一些身影正穿過濃霧朝二叔那屋的方向慢慢過來。為首的兩

人一塊木板扛抬著,木板上那些原本硬得木雕似的屍體在白布下瘋狂地扭動。


  「嘎吱!」還在死盯這副詭異的景象呆看,窗玻璃上突然一聲輕響。收回視線才發現

那整塊玻璃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一團團黃色的氣流給粘滿了,而細看,那哪兒是我原本以

為的充斥著整個村子的霧……


  這些發黃的、塵沙似的霧氣,一大團一大團爭先恐後地聚集在我的窗玻璃上你湧我擠

對著我擠眉弄眼,它們是飛滿了整片天空的亡魂啊……!!!
  

  「啊——!!」


  控製不住一聲尖叫,我彈身連著倒退幾步一下子蹦到了自己的床上。而窗外那些亡魂

也在這瞬間似乎知道了我可以看到它們,登時興奮起來,飛旋著一團一團朝窗上不斷地撞

過來。但不知道窗上究竟有什麽東西,堅固地阻擋著它們的創入,於是它們隻能反覆不停

地在窗外盤旋,衝撞,再盤旋,再衝撞。匯合在一起排山倒海似的湧動,鋪天蓋地地圍著

這一扇小小的窗戶。


  我被景像這駭得腦子裏一片空白,隻用力抱起狐狸的身體使勁晃∶「狐狸!!狐狸!

!快醒醒啊狐狸!!!」


  狐狸沒有醒。


  依舊緊閉著眼睛在我懷裏昏睡著,頭隨著我的動作搖來晃去,像隻沒有生命的玩具。


  「狐狸!!狐狸!!」 又徒勞地抱著他叫了幾聲,突然想起來那個由始至終都安靜

站在門邊上的男人,我猛抬起頭死盯住他∶「□……我剛才吃的是什麽??!!」


  不等他回答,我反手指向窗∶「那些!那些東西你也能看見吧!!它們是怎麽回事?

?!!!」

  
  一陣沉默。半晌開口,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的安靜突兀對比著我的歇斯底裏∶

「你看見了?」


  「為什麽這裏有這些!我明明什麽也沒看見過!這到底是怎麽會事!我家裏人都怎麽

了!!他們都怎麽了!!!!」


  再次沉默。


  靜靜等我把話連珠炮似的一氣吼完,□端起地上那隻托盤,正對著我,朝地上輕輕一

倒。


  碗筷跌落,卻無聲無息。


  落地一刹那那些碗筷湯菜突然間消失了,半空裏隻看到一些焦黑色飛灰在空氣裏飄著

,搖搖曳曳,打著轉墜落到地麵。


  朝地上輕吹口氣,那些灰便散了,□抬頭望向我∶「你家裏人怎麽了,還需要問我麽

,寶珠。」


  我的身體一陣發冷,從頭頂到腳底∶「這怎麽可能……」


  「看到你爺爺的屍體時,我以為你大概應該可以猜到了,雖然你這雙被俗塵蒙蔽了的

眼什麽都沒有告訴你,」輕歎一口氣,他手裏那隻托盤在他的呼吸中灰飛煙散∶「你變得

比我想像中還要遲鈍。」


  「你……你們早就知道了。」不知不覺抓緊了懷裏的狐狸,我緊緊注視著□的眼睛。


  他不置可否,那雙眼睛裏也依舊什麽都看不透。


  「為什麽不告訴我……」再問。


  他不語。


  「為什麽都瞞著我!!!!」 忍不住怒吼出聲,他目光在我話音裏閃了閃。


  依舊不語。卻在這時,我肩膀上一陣劇痛。

  
  低頭就看到一雙綠幽幽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看著我,一張嘴狠狠咬在我的肩膀上,尖

銳的牙穿透我的衣服直刺進我的皮膚。


  「狐狸……」我呆住了。


  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做,隻一動不動由著他那麽緊緊地咬著我,然後突然鬆口猛一掙紮

從我懷裏跳了出去,幾竄下了床跳到了對麵的梳妝台上,齜著牙,衝我低低一聲咆哮∶「

吼!」


  「怎……怎麽了……狐狸?!你怎麽了??!!」站起身跳下床我不由自主朝他跑過

去,沒等手碰到他的毛,被一旁閃身而出的□一把扣住了肩膀∶


  「別動。」


  「□!」一看到他,腦子一個激靈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用力甩掉他的手,我氣急敗

壞對著他一通吼∶「怎麽了!他到底怎麽了!!狐狸他到底怎麽了啊!!」


  「他?」後退半步,暗紫色的眼裏一抹淡淡的笑∶ 「嗬……他這是咎由自取。」


  「是不是你!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目光一凝,他看了看我∶「我倒是想。不過……」伸手一把抓住了狐狸的嘴

,在他突然張口朝我再次咬過來的瞬間∶「我想你應該沒忘記他曾經對我做了什麽。」手

鬆,狐狸一聲輕哼跳上了床,遠遠縮在角落裏,一雙亮閃閃的眼警惕而猶疑地注視著我們




  心髒沒來由地一緊,我朝他伸了伸手∶「狐狸……」


  「沒用的,現在的他,根本就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輕笑,轉身走到門邊重新坐下∶「報應。」


  話音剛落,耳邊突然間又一聲咆哮。沒等我反應過來,眼角邊一道白光閃過,到□麵

前驟停,猛張開嘴,狐狸兩排森冷的牙靜靜壓在了□的脖子上。


  □的臉色在那瞬間似乎變了變。一動不動望著狐狸,而狐狸兩隻幽亮的眸子斜睨著我

的眼。


  片刻鬆口慢慢倒退,退到我身邊,衝著□又一聲低吼。


  「狐狸……」心裏一陣激動。以為他並沒有像□說的那麽嚴重,到底還是恢複過來聽

明白了我們之間的談話。不由自主朝他伸出手,不料還沒碰到他,他身子迅速朝後一退,

鼻子聳了聳在我衣服周圍一圈輕嗅,半晌尾巴一甩,他一臉厭惡扭身跳上了床。


  「還對他存著希望?」轉身跟過去的時候,耳邊響起□的話音。


  我回頭看向他。


  「這男人隻會讓你絕望。」 又道,他在我的目光中靜靜合上眼。


  「□,他到底怎麽了。這個家到底怎麽了。」


  「用你的眼睛去看。」


  「我們該怎麽辦……」


  沒有回答,他乾脆在地板上躺了下來。

  
  再無任何動靜,就這樣我一個人在床邊乾坐到半夜。


  想著傍晚那一幕幕駭人的景象,想著狐狸,想著□說的話。後來不知怎的就睡著了,

似醒非醒,不停地夢見自己在被人追。


  追近了看發覺是死去的爺爺,他對著我笑,咧著他一張滿是壞牙的嘴。我嚇得拚命跑

。跑著跑著看到狐狸在前邊站著,於是追過去,追近他卻又消失了。


  我急了,想對著狐狸消失的方向大聲喊,可是聲音卡在喉嚨裏怎麽都出不來。想跑快

點追過去,可是越這麽想,我跑動著的步子卻越來越慢。而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

著就來到了我的身後,一回頭,跑來的卻不是我的爺爺,是我叔叔。


  一張臉模模糊糊的,高高懸浮在半空低頭看著我,一條長長的脖子像扭在黑夜裏的蛇




  然後突然間從那夢裏醒了過來。


  醒過來時天依舊黑著,窗外那些濃霧般的亡魂不見了,滿天一片空蕩蕩的黑,甚至可

以看到天上閃爍的星星。轉頭正想把這發現告訴□,我發覺□躺在門口的身影也不見了。


  門依舊是反鎖著,可是屋子裏沒有他的人影。


  吃了一驚迅速站起身,我把邊上躺著睡覺的狐狸給驚跳了起來。甩甩尾巴竄下床他一

臉警惕地瞪著我,我沒去管他,逕自打開門朝外看了看。


  走廊裏同樣空空如也。


  □去哪裏了……


  「嘶……」這當口一聲低低的抽泣鑽進了我的耳膜,聽上去像是有人在壓抑著自己哭

泣的聲音,似有若無,在這樣寂靜的夜色裏反而讓人後腦勺一陣發寒。


  誰,誰在這附近哭?


  跨出門我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沒看到哭的人,卻聽見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回頭看到狐狸從屋子裏啪嗒啪嗒跟了出來。目光依舊是警惕地,東看看西看看,然後

猶豫地走到了我身後。


  我朝前走了幾步,他往前跟了幾步,我停他也停,我走他又走。顯然我們真的成了一

人一獸的關係,他在我身後跟著,那樣子就像隻小心翼翼不想著了人的道的野狗。


  不過總好過一個人在這種黑暗裏瞎折騰。


  於是原本緊繃著的心稍微定了定,我循著聲音過來的方向一步步走了過去。


--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

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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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30.170.30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十五)
時間 Mon Mar 19 00:47:07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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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樓不知道被誰點亮了蠟燭,透過樓梯口的地板縫隱隱滲了上來,一時讓我有種忐忑

不安的緊張感。而從那方向傳過來的哭泣聲變得更清晰了些,斷斷續續從樓下傳過來,我

扒在扶攔上朝樓梯口下望了望,可是什麽也沒看見。


  被樓梯的拐角擋著,從上往下看,除了影影綽綽被燭光拉長了的陰影,我什麽都看不

見。於是不再去管它,我繞過樓梯口把它邊上那扇門輕輕推開。


  這是整條走廊裏最後一道門了。門開貼著牆探進頭去朝裏看了看,我依舊沒見到□的

身影,這道門裏的房間顯然是個空置很久的雜物間,不大的地方除了撲麵而來的黴味和一

堆平時不用的家俱物什外什麽都沒有。


  難道□根本就不在這棟樓裏……思忖著我朝狐狸看了一眼。


  那時候他叫我寸步不離地跟著□,本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說,而現在懂了

。這個地方,這個我爸爸從小住著的地方,它竟然已經成了個名副其實的死域,我都不知

道從來這裏直到現在,我所見的,所接觸的,究竟有幾個是人,有幾個不是,因為在沒有

吃□給我的雞腿之前,我所看到的這個地方,和現在根本就是完全兩個世界。而這對於我

來說意味著什麽,對於變成這個樣子的狐狸來說又意味著什麽,我不知道。他們誰都不跟

我說,正如這個家裏的我每一個親人。


  狐狸該是早知道爺爺家的狀況了吧,可他為什麽不告訴我,隻到昨晚才突然要把我帶

回去,可是人沒走成,自己卻變成了這種樣子,這一來連逼著套他的話都成了不可能,隻

能照他的話去做,去跟著那個總是我行我素,心不在焉得讓人跟他在單獨在一起時常常會

感到不真實的麒麟。


  可是他有沒有考慮過,□那樣一個男人,是我想跟就能跟得住的嗎……你永遠不知道

他在想什麽,他下一步可能會做什麽。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一聲不響把我扔在這個地方,

他這會兒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嘶……」忽然又一陣抽泣聲從樓下傳了上來,帶著種無法再壓抑的痛苦。我忍不住

跑回樓梯口朝那方向又看了一眼,但依舊什麽也看不到。這當口狐狸突然一縱身從我邊上

竄了出去,沒等我來得及把他拉住,他幾個蹦跳已經下了樓。


  「狐狸!」情急之下我輕輕叫了他一聲,聲音太小,他沒有反應地繼續往下跑。眼看

著就要繞過樓梯拐角消失在我的視野,我忙跟著跑下去。幾步來到那個轉彎處,朝下一看

,不由得愣了愣。


  狐狸不見了。


  就在剛剛一瞬間還看到他的尾巴在轉彎口閃了一下,等我跑到,他人卻已經沒影子了

,拐角背後的樓梯上空空蕩蕩的,下麵的過道裏也是,從上追下來這個過程不過兩秒鍾的

時間,他就好像突然間蒸發了似的……


  這時耳朵邊再次響起一聲低低的抽泣∶「嘶……」


  我隻覺得心髒咯□一下。呼吸猛地急了起來,剛才狐狸在身邊時還沒這樣的感覺,他

一不在,忽地下在我心髒裏充得嚴嚴實實。那種緊繃緊繃的感覺。


  突然覺得周圍這片忽明忽暗的空間像座閉塞的墳墓,而墳墓裏有個人在哭,是誰?


  是人,還是……


  「嘶……嘶嘶……」又一陣抽泣,離得很近,好像就在樓梯下的某處。我下意識朝上

退了一步。正想轉身跑回去,伴著陣細碎的腳步聲,一道長長的影子出現在了我腳下的地

板上。


  「寶珠……」走到樓梯口,那人朝我抬起頭∶「你在這裏?」


  我怔∶「六……姑?」

  
  手裏拿著支蠟燭,六姑披頭散發站在下麵望著我。


  一天沒見,感覺她好像瘦了很多,拿著蠟燭的手不停微微顫抖著,一張臉白得發青∶

「他們說你回去了,」看到我還在樓梯上呆站著,她舉高蠟燭對我照了照∶「你……怎麽

還在這裏。」


  我略一遲疑。


  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盯著她看,燭光裏她的影子相當的清晰。鬼是沒有影子的,可

是這並不能說明些什麽,因為我回憶不起來這幾天接觸到的我的叔叔嬸嬸們,他們在我麵

前時到底有沒有影子。誰沒事會去注意這些呢,如果不是突然間發現我在不知不覺裏被自

己的眼睛欺騙了這麽久。


  那麽猶豫了半晌,看六姑一雙紅腫的眼始終一眨不眨望著我,我含糊應了句∶「……

我們打算再住幾天。」


  「是麽……」聽我這麽說,她後退了一步,拿著蠟燭的那隻手抖得更加厲害,不知道

她在緊張些什麽∶「這樣啊……這樣啊……」忽然眼神閃了閃∶「寶珠,姑姑問你件事…

…」


  「什麽……」剛出聲問,啪的聲響蠟燭被她不停顫抖著的手晃落到了地上,周圍一下

子漆黑成一團。一時忘了呼吸,我聽見樓梯下姑姑急促的喘氣聲∶「聽說……我聽他們說

……你可以看到那東西。」


  我呆了呆。半天沒有回答,她又道∶「爸不讓我問你,可是現在變成這種樣子,寶珠

,你一定要好好回答姑姑,」說著話樓梯吱嘎一陣輕響,樓下那團在夜色裏變得模糊的影

子朝我這裏慢慢走了上來∶「在你二叔那屋……你到底有沒有看到過。」


  說到這裏腳步聲嘎然而止。


  黑暗裏就聽見隻聽她一下下粗重地喘息著,直到眼睛漸漸適應屋子裏的光線,我隱隱

看到六姑的身影就在離我不到幾步遠的地方站著。


  「看到什麽,六姑?」忍不住開口。


  她抬起頭∶「大奶奶。」


  我頭皮冷不丁麻了一下。


  在她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我似乎聽到什麽聲音從屋子外傳了進來,隱隱約約,像一串掛

在窗上被風吹得不安分的風鈴∶「呤呤呤……呤呤呤……」


  「什麽聲音?」不由自主提高嗓子問了一聲。而六姑似乎並沒有聽見,隻抬著頭直勾

勾看著我,嘴裏輕輕重複了一句∶「大奶奶。寶珠,你有沒有見到大奶奶。」


  「沒有……」鈴聲消失了,我下意識回答。


  都不知道所謂的大奶奶到底長得是什麽樣,即使看到了,我怎麽知道是不是她。


  六姑又朝上走了兩步,轉眼已經離我很近了,我可以明顯感覺到她呼吸的溫度,溫度

是暖暖的。這麽說,六姑她不是鬼,因為不管怎麽樣,鬼身上不會有任何溫度。


  「沒有?不會的寶珠,你一定看見了。」


  「我真的沒有看見過大奶奶。」確定她是人,我的心定了定∶「姑姑,我們到客堂裏

去坐坐吧。」而她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垂下頭自言自語咕噥了一句∶「怎麽可能……我

感覺到她就在這裏,她一定會來的,她說過她一定會來的。」


  不知道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眼見她一邊說一邊轉身往樓下走,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六姑,剛才你是不是去爺爺那屋了。」


  她回頭看看我,然後點點頭。


  我心裏頭那個疑團更大了。既然是人,她是怎麽可以和死去多日的爺爺交談的,又是

怎麽和這個家裏那麽多死去的人交流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整天生活著的究竟是個什麽

樣的環境?而如果說這裏人煮的飯我都是我今天傍晚吃的那種東西,那她到底是靠吃什麽

東西來維生的??


  一肚子的疑問,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也不知道怎麽問才合適。這當口六姑已經站在

樓梯下。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她一步步逕自走到房門口,伸手在門上摸了摸,片刻轉身回

來,嘴裏喃喃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快到我麵前時突然□的聲跪到了地上,低頭痛哭出聲,一邊一下一下用頭使勁撞著地

。硬生生驚得我把原本已到了嘴邊的話咕的聲給吞了回去。


  「寶珠!寶珠……我怎麽辦,你說我該怎麽辦,他們要都瘋了,他們要殺了伊平!他

們都瘋了!」用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她頭撞著地不停地哭∶「都瘋了!!都瘋了!!!




  「六姑……」我被她這樣子嚇到了,蹲下身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我試圖阻止住她這種

歇斯底裏的行為∶「你說什麽?誰要殺伊平??」


  「我哥他們,還有村裏那些人,那些瘋子!」


  「為什麽……」


  「每一年,每一年……他們早就想這麽做了……」沒有理會我的問話,她低著頭一個

勁地尖叫∶「他們早就要這麽做了!連爸都阻止不了他們!!啊——!!我恨他們!!我

恨他們!!!」


  「六姑!六姑!!」用力捂住她的嘴,我把她激動得抖個不停的身體按在自己懷裏∶

「噓……噓……輕點,六姑,輕點。」


  身體的抖動慢慢平靜了下來,六姑伸手抓著我的腕。她的手指很涼,用力抓著我把我

抓得很疼,我不得不把手往回抽了抽。


  感覺到我的動作,她抬起頭看看我∶「寶珠,是不是也有什麽感覺了。」


  「什麽?」沒聽明白她的話,我問。


  「你在害怕,剛才你的樣子,你在害怕。怕什麽,寶珠,他們是不是對你也……」說

著說著聲音不自覺又高了起來,我不得不再次捂住她的嘴∶「六姑,你想把人都驚動麽…

…」


  這一說果然有用,身子抖了抖她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側眼眼珠子朝窗口方向看了看,

然後再次望向我,一邊把我手從她嘴上拉了下來∶「寶珠,在那屋我二哥對你說的事,都

是真的。」


  「哦……」


  「可是他還藏了些東西沒有告訴你。」這句話是她突然間貼近我的耳朵說的,說的當

口窗外叮呤呤又是一陣清脆的鈴音飄了進來,若隱若現,而顯然又是隻有我一個人聽見。


  「是什麽。」側耳聽了聽,片刻沒再聽到任何聲響,我問。


  隨即感到六姑的肩膀怕冷似的微微一縮∶「關於大奶奶的。」


  「大奶奶?」


  「大奶奶,」重複著這三個字,六姑的嘴角在黑暗裏似乎牽了牽∶「她根本就不是這

村子裏的什麽守護神,她是被用那塊牌坊壓在地下的一個冤魂。她也根本就不是什麽為了

保全自己貞節而自殺的烈女,她是在那個年頭做了讓人不齒的事情,被人逼著自盡的蕩婦

。」


  我一怔∶「什麽……」


  「都說她為了保全貞節,所以在傭人試圖侮辱她的時候她選擇了自殺。□實根本就不

是這樣。」並不意外於我的驚訝,六姑繼續道∶「□實那個男人早就和大奶奶有染了的。

直到那次她丈夫出遠門,他倆的奸情才被家人撞見,所以歸根到底,她是被林家人強迫自

殺的。之後林家人為了顧全麵子,就到處對人說,大奶奶自盡是為了保住自己的貞節,說

她如何如何剛烈,說她如何如何貞節……當時一傳十十傳百傳遍了周圍鄉裏鄉親,後來連

官府衙門都給驚動了,不久之後還給賞了塊貞節牌坊。」說到這裏笑了笑,她眨著眼睛看

著我∶「林家人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當真是騎虎難下,隻能千方百計把事情的真相抹

了去,假的變成真的,蕩婦變成了貞女……諷刺的是他們還不得不在祖廟裏供著這個被他

們逼得自殺的女人的肉身,私下裏關照所有知情的人守口如瓶,因為事情一旦敗露,隻怕

全家都要受到牽連。」


  「那之後平靜了一段日子,林家人因為出了這麽一位貞節烈女而官運亨通起來,先後

幾人中了舉升了官,更走運的是大奶奶的丈夫,在大奶奶死後不久,他被當時告老還鄉的

兵部尚書家的女兒給看上了,不多時就擇了黃道吉日過了門,一下子他從原來小小的七品

知縣,直接套上了五品的紫袍。那時候難免得意起來,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然

有些人心下擔心大奶奶的事情遲早敗露,但更多人還是喜更多於憂。直到幾年之後……」

說到這裏話音忽然頓了頓,目光倏地轉向我身後,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循著她的視線朝後看,就看到窗上貼著三張臉,窗外隱約的光勾勒著那些臉上青灰色

的線條,我認出是我的二嬸和我兩名姑父。


  其中一名姑父的臉是從窗上倒吊下來的,他直愣愣看著我,嘴巴緩緩蠕動,不知道在

說些什麽。


  這時手腕被六姑抓了抓,低頭朝她看了一眼,她一邊拉開我的手,一邊從地上站了起

來∶「別去管他們,」拍拍衣服轉身朝房門口走,她道∶「他們是來監視我的,」


  「監視?」


  「對,怕我從這兒出去。」


  「為什麽……」


  冷笑,走到房門前站定,伸手又在那扇門上摸了摸∶「怕我出去找伊平。伊平……伊

平……」低下頭,輕輕道∶「他現在能靠的隻有我了,可是我被他們關在這裏出不去……


「啊——!!!」說著話突然間又是一聲尖叫,抬手在門上一陣猛拍∶「讓我出去!

!你們這些瘋子!!讓我出去……」


  後麵的話音消失在我手掌心。


  用力捂著嘴把她拖離門邊,因為在她對著那扇門大喊大叫的時候,窗上那三張臉消失

了∶「我們得離開這裏,姑姑。」


  「離開?去哪裏。」嘴巴得到自由,她安靜下來吸了口氣。


  「不知道,至少要先離開這個地方,還有,我要找到我那兩個表哥。」


  她朝我看了看,然後低頭笑笑∶「先從這裏出去再說,寶珠,你能從這裏出去麽。」


  「為什麽不能?」說著話我轉身過去抓住門栓拉了拉,門卡啷一聲響,紋絲不動。我

愣了愣。再用力拉,拉出一道縫隙,隱約縫隙外有鎖橫著的痕跡,它被人從外麵給鎖上了




  回頭望見六姑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眼睛腫得厲害,這讓她一張表情看上去有點奇怪。


  我轉身快步走到窗台前。三下兩下拔開窗栓把它用力朝外一推,窗□地聲響,同樣的

,紋絲不動。


  手心一層冷汗。回頭再次望向六姑,卻見她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無聲無息看著窗外

,輕輕一聲歎息∶「他們不會讓我們出去的,寶珠。」


  「樓上也有窗。」匆匆說了句,正準備上樓,肩膀被她一把按住∶「別去了,一樣的

。」


  「你怎麽知道。」


  目光從窗外收回,她瞥了我一眼∶「那麽些年了,我怎麽會不知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姑姑……」


  「剛才的話,我還沒對你說完吧,我們說到哪兒了。」話鋒輕輕一轉,她避開我的視

線。


  我不語,隻是轉頭在客堂裏仔仔細細一圈掃視。剛才明明看到狐狸下來的,如果窗和

門一直都這樣被鎖著,那麽他應該還在這屋子裏沒有離開,□也是。


  可他們這會兒到底在哪裏。


  思忖著,耳邊聽見六姑繼續道∶「對了,幾年之後。幾年之後,那差不多是我們林家

最興旺的時候。做官的做官,發財的發財,似乎都仰仗了那位死去的大奶奶。可是就在一

次,他們和地方上的知府家聯姻之後,就在婚宴當晚,林家出事了。」


  「先是新娘子,洞房花燭夜新郎倌去挑喜帕,喜帕落地,新娘子的頭也跟著落地,落

地時一雙眼睛還在對著新郎倌不停地眨。之後新郎倌就瘋了。而事情發生的第二天,家裏

的牲口都死了一地,滿地的血,整個院子裏腥臭腥臭的。這件事足足調查了兩個月,查不

出一點點蛛絲馬跡,而就在這時林家老太爺死了,被人發現的時候整個人浸在水缸裏,泡

得像隻麵團似的。那之後,開始人心惶惶,因為從老太爺死之後,隔三差五,會有人在宅

子裏發現林家人的屍體,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於是漸漸的,那些宅子裏的人開始一個接

一個地搬了出去,可是縱然搬得再遠,還是慢慢的有人在不斷死去,而林家的家道也開始

中落起來,很多親戚友人避之惟恐不及地跟林家斷了往來,而原本做了官的,也因為各種

各樣的原因被先後罷了官,」


  「那和大奶奶有什麽關係。」聽到這裏,我忍不住插了聲嘴。


  六姑看了我一眼,繼續道∶「那之後不久,族裏頭開始悄悄傳開這樣一種說法,說的

是當初大奶奶臨死時的詛咒應驗了。說的人是當時不多的幾個大奶奶自殺時在場的人中的

一個。一開始那人還不肯把這事說個明白的,後來親眼撞到了大奶奶的魂,把他嚇瘋了,

才把這事給捅了出來。說是當時大奶奶怎麽都不肯自殺,被老太爺派人打了幾天幾夜後實

在受不住了才尋的短見,死時發瘋似的笑,一邊笑一邊對著老太爺狠狠地道,要在她死後

三年內讓林家斷子絕孫。」


  「三年……可是……」


  似乎是知道我想說什麽,六姑朝我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她的目光再次

望向窗外∶「林家人也不會坐以待斃啊,寶珠。那麽多事發生之後,他們千方百計請來了

五台山一位聲名顯赫的方丈,他在宅子裏做了法事,又把大奶奶的肉身從祖廟裏請了出來

,用沾了香灰的五根釘子分別釘住了她的頭和手腳。然後取發甲,合著釘子一起埋在烈女

牌坊下麵,然後把她的身體埋在了埠溪河的上遊。這之後,那些事情才消停下來,林家也

總算保住了血脈。不過從那之後家裏就沒再興旺過,連帶這村子也漸漸沒落了,到現在,

你也看到了,離城那麽遠,交通又不方便,我們這地方始終是閉塞的,十幾二十年才出了

我大哥這麽個秀才,進城讀過書,有學問,人又聰明,二十年前忽然帶了人來要挖開埠溪

河上的墓,說是裏麵有什麽有研究價值的文物在裏頭。」


  「後來被老爺子死活攔住了,當時墓被破了個口子,碑不見了,而那之後,村裏開始

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


  她搖頭,示意我不要再打斷她的話∶「再之後,就是我哥對你說的那些事,可是他對

你說的話有很多都是錯的,大奶奶她回來了,可是大奶奶的咒根本就不是用他所說的方法

去解,她是要讓我們林家絕後。」說到這裏,她朝我靠近了一些,我感覺她的肩膀在微微

發抖∶「六姑,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老爺子對二叔說的時候,我正好聽見的,而那一次,我還聽見了一些事。」


  「什麽事?」


  「關於我們林家這個詛咒,」側眸看了看我,她壓低了嗓音∶「雖然大奶奶當初用所

有的狠給林家壓了這麽一個咒,但說到絕後,倒也並不完全。」


  這段話說得極輕,以至我不得不朝六姑湊得更近一些,好聽得更清楚一點∶「為什麽

。」


  「大奶奶嫁到林家時,林家還沒發跡,那時候他們兩口子還是恩恩愛愛的。一直到後

來她丈夫當上了官,有時候去一個地方上任一年半載的,兩口子才開始生分了起來,也就

是那時候開始,她和家裏的年輕傭人好上了,而其實直到死,大奶奶還是念著那段舊情的

。所以說……」說到這裏,目光輕輕一閃∶「說是讓林家斷子絕孫,但□實還有一人可活

。」


  「那……」隱隱從六姑閃爍的目光裏感覺到了什麽,我不由自主朝後退了退∶「一人

……可活?」


  「寶珠,」拉住我的手,在我試圖離她再遠一點的時候,六姑望著我的眼睛∶「二叔

說的那些,我說的這些,如果換了別人,隻怕會以為我們瘋言瘋語,可是你沒有。」


  「是……因為……」


  「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個特別的孩子。也因為,老爺子也特別的疼愛你,即使伊平做得

再好,他上大學,他孝順聽話……可是始終取代不了你的位置,」忽地又貼進了我的耳朵

,她輕輕地道∶「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寶珠,」


  我想從掙開她的手,想從她的邊上離開,可不知怎的,在她這一點一點的逼近中,我

全身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


  隻眼睜睜看著她手伸進棉衣裏慢慢拉出把尖細雪亮的刀子,貼著我的皮膚輕輕抵在我

的脖子上,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看著我靜靜地笑∶「寶珠,原諒姑姑,我也是沒辦法啊。

這地方除了那時候的老瞎子,誰也阻止不了她,而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惟獨不能沒有伊平

。那些瘋子想用他來結束一切,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所以好寶珠,你行行

好,你就代替他吧,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人不是麽,你爸媽都沒了,姥姥也沒了,而伊平還

有我,還有我!!!好嗎寶珠……好嗎寶珠!!好嗎!!!」


  最後一句話,她是用全身的力氣對著我尖叫出來的,叫出來的同時她猛地把刀子舉起

,又用最快的速度對著我的臉一氣刺下!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整個人都僵住了,卻不是因為她這話和她一刀刺向我的迅速。


  就在她對我說著那些話的時候,我看到她身後出現了一道身影,一直沉默著站在她的

身後,手指的位置就在離她脖子不到半公分遠的距離上。


  我想出聲提醒她,可是根本開不了口,就在她一刀朝我落下的刹那才尖叫出聲,而那

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就感覺一片滾燙的液體噗地濺得我滿頭滿臉,條件反射地閉上眼,耳

邊聽見砰的聲悶響,什麽東西在我邊上倒了下去,然後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指按在了我的

眼睛上,從左眼到右眼,一點一點抹過去,那力道幾乎要把我的眼珠給從眼眶裏壓了出來




  直到它從我右臉旁消失,忙睜開眼,眼前一片刺眼的色彩讓我的那雙眼球生生地一疼




  大紅的棉襖,大紅的棉褲。


  明明在夜色裏卻紅得血似的鮮豔,這樣一片血紅的色彩上一張蒼白的臉,低垂著隱在

那把濃密的黑發下,意識到我的目光慢慢抬起,抬起瞬間,一雙被眼線勾勒得精致嫵媚的

眼無聲無息盯著我看。


  「伊……伊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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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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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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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30.17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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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十六)
時間 Thu Mar 22 23:28:30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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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平沒有吭聲。


  歪頭看著我的樣子有點怪,可這會兒我腦子裏空空如也,隻充斥著那一片片血腥的味

道和他一雙看上去有點呆滯的眼睛,沒精力去多想這滲透進我神經的古怪感覺到底是什麽

,我隻是下意識朝後慢慢倒退。


  從六姑提刀到她一聲不坑跌到在我腳下,那過程不過是短短一刹那,我甚至都沒看清

楚伊平他到底是怎麽進來的。直到邊上冷冷卷進一陣風,我才發覺遠處那扇緊閉著的門不

知道什麽已經被打開了,半扇門板朝外敞開著,風一吹吱嘎嘎一陣輕響。


  他那張被粉底蓋得蒼白的臉在這樣的聲音裏忽明忽暗。
  

  腦子裏亂成一團糟。


  六姑說二叔他們要殺了他,六姑想殺了我去換他的命,他殺了六姑……這一連串東西

接二連三一起丟在我麵前,又在我措手不及的同時以一種我無法想像的轉變在我眼前變化

進展,一時感覺我麵前這些事似乎都不是真的,這個村,這個家,這些我原本以為熟悉了

的,卻在一刹那將我隔得遠遠的親人們……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嘶!」突然間一聲抽氣在突兀間猛拉回了我的意識。回過神看到伊平兩隻眼閃爍了

一下,忽然間感覺到了什麽似的低頭朝下看了看,望見地上六姑靜止不動的身體兩眼一直

,沉默了一陣,片刻眼裏忽然滾出顆淚來。


  六姑就躺在我腳跟邊上。一雙眼睜得很大,像剛才死盯著我時的樣子,嘴還保持著之

前說話的動作微張著,一些深色的液體從她喉嚨的裂口裏飛快流淌出來,在地板上撲哧撲

哧冒著些細小的氣泡。


  樣子很可怕,她喉嚨就像是被什麽猛獸的爪子給撕爛的,散亂粘連的皮膚遮蓋不住裏

麵斷裂開來的骨頭和喉管,血不停地從那個地方流淌出來,這些器官隨著血液的流速在地

上有節奏地一下一下顫動。

  
  「看看……看看你對她做了什麽……」一陣死一樣的沉寂,我聽見伊平再次開口。


  我以為他這話是在說我,呆了呆正要開口,就見他抬起那隻血淋淋的手用力壓在了自

己的臉上,眼睛透過指縫靜靜看著我,然後將那隻手一點一點朝下滑。


  血劃在他被粉底蓋得蒼白的皮膚上,紅得和他身上的棉襖一樣的刺眼。突然發覺他這

身棉襖是女式的,對襟的蝴蝶扣錯開了胡亂在胸口亂扣一氣,那讓他看上去有種莫名的妖

異∶「你對她做了什麽……」並沒有給我太多出聲的機會,他又道。手指從臉上劃到脖子

上,他脖子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當下不再去管他轉身朝門口方向跑,沒跑出兩步肩膀一緊,我

被他一把扣住。


  「去哪兒?」湊近我耳邊低低地問,他的手指從我的肩膀移到我的脖子。不由自主想

起地板上六姑的樣子,我身子一僵。


  隨即聽見他又道∶「寶珠,寶珠,要你來一次,還真不容易呢……」


  說著話手指無聲無息朝我領口裏滑了進去,在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冰冷冷

一下貼在了我的皮膚上,隻覺得頭皮一麻,我一聲尖叫用力扯開他的手朝後一甩,頭也不

回朝大門奔了過去!


  他並沒有追過來,因為我沒聽見他追過來的腳步聲。一把推開了那扇半掩著的門板朝

外直衝出去,還沒過門檻,眼前什麽東西朝我直蕩了過來,眼看著就要迎頭撞上,我趕忙

抓住邊上的門框猛刹住了自己的身形。


  抬頭就看到那東西硬挺挺在離我臉不到幾公分遠的距離擺了擺,風吹著它原地滴溜溜

地轉,是我的二叔……


  歪著頭懸在我頭頂的房梁上,他的身體硬得就像塊石頭,那麽晃悠悠在我眼前輕輕轉

動著,一圈過後臉直對著我,兩隻眼睛似笑非笑對著我的方向,嘴微張著,露出裏頭腫得

發紫的舌頭尖。


  「啊——!!!啊——!!!!!」再次忍不住一聲尖叫,魂飛魄散間隻感覺一隻冰

冷的手猛口住我的脖子一把將我拖回了屋子裏,與此同時那扇被我推開的門砰的聲自動合

上,正掙紮著想伸手把它重新推開,那隻手把我用力朝前一推,一頭撞到門板上,我眼睛

轟的下黑了一黑,而身後的門板紋絲不動,鎖死了似的。


  我驚。忍著頭劇烈的暈眩用腳在門上狠狠踢了一下,門依舊紋絲不動,這時一隻手突

然伸過來,以為是要抓向我的臉,頭朝邊上急急地一側,卻看到那隻手一把按在了我身後

的門板上,用力朝外推了推。


  門卡啷啷一陣響,依然閉得死緊。突然扯住我的手腕跑回客堂,掙紮了半天被他一路

拖到窗台下,伊平抓起邊上的凳子就朝窗玻璃上砸。□的聲脆響玻璃被砸落了一地,我被

他這舉動震得一呆,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他回頭一把拖住我就朝窗口上按∶「快!出

去!」


  我被他的舉動給搞糊塗了。


  把我從外麵抓回來的是他,這會兒砸開了窗要讓我出去的又是他,他到底什麽意思。


  狐疑著趴在窗台上半天沒動,他眉頭一皺,蹲下身拎起我的腳就往上送,我不由自住

爬上窗台,剛朝外探出頭,突然頭頂上直楞楞蕩下張臉,對著我喈喈喈一陣笑,駭得我頭

朝後猛地一仰一頭載倒在窗台下。


  半天視線裏暈得模糊一片。


  好容易眼前的東西不再搖晃了,我撐著地支起半個身體,再看向窗外,窗外那張臉不

見了,冰冷的風從窗洞裏一波波卷入,我聽到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你答應過我什麽……」回過頭看到伊平背對著我站在六姑的屍體邊,低低說著話像

是在自言自語,可聲音是他的聲音,不知怎的,聽著總感覺有種怪得陌生的刺耳。


  「讓她走。」沒等我站起身,他又道。話音剛落緊接著又是一句,從他嘴裏一個字一

個字吐出來,然後慢慢回過頭,他斜眼看向我∶「最後一個,」微微一笑,笑得像個嫵媚

的女人∶「最後一個……」
  

  由始至終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隻是在他回頭看向我的瞬間突然一種無形的恐懼把我

的心給揪緊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他轉過身朝我慢吞吞走過來,一隻手裏什麽東西忽

明忽暗閃著光。


  近了看清楚原來是剛才六姑用來試圖刺我的刀子。


  在他手指間上上下下翻轉著,快到我跟前時突然卡的聲響,一隻手指折了,反轉著斜

刺向手背,手裏的刀子鐺的聲落到地上。


  他眼裏微微一絲驚訝。


  站定腳步緩緩抬起那隻手在眼前看了看,然後指向我,用那根扭轉了的手指∶「給我

……梵天珠……」話音落又是卡的聲輕響,本正對著我的頭突然間歪了,朝左直扭到肩膀

,他眼睛眨了眨,往右一斜繼續對著我看∶「給我……」


  我心髒差點跳出喉嚨。猛一轉身搭住窗台就朝它跳了上去,半個身體剛出窗洞,突然

腳脖子上一疼,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揪著從上直拖了下去!


  肩膀剛撞到地板,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我頭頂上麵。


  微張著的嘴裏一滴滴腥臭的液體滴落在我臉上,一手撫著自己的脖子,那個原本我以

為早就已經死了的六姑一手抓住了我的頭發∶「你……說過的……」仰頭盯著邊上靜立不

動的伊平,她碎裂的喉嚨裏發出嘶嘶的聲音∶「把她帶給你……把……他還給我……還給

我。」


  伊平朝她微微彎下身子。


  像是在仔細聽著她模糊不清的話,卻在她話音剛落的刹那伸手拾起地上那把刀,對著

她的脖子就是一劃。


  冰冷粘稠的液體瞬間鋪天蓋地壓出了我的臉,我隻感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成了暗紅色

,暗紅色傾倒在我邊上的六姑,暗紅色滾落在地還在死盯著我看的頭顱,暗紅色的伊平,

捏著手裏閃著暗紅色光芒的刀,對著我露出暗紅色微微的笑∶


  「說過的……說過什麽……」他道。聲音一瞬間聽上去像個女人,帶著點沙啞,隱隱

一絲切齒的低沉∶「他也說過的……說過什麽……」話音落突然一腳踢在我頭上,踢得我

頭腦一陣猛烈的震蕩,一口氣硬生生憋在肺裏出不來,隻感覺鼻子裏濃濃一腥,我張開嘴

哇地吐出一口酸水。


  黃黃綠綠的液體飛濺在伊平的腳上,他寬大的腳上套著雙小得不到四寸長的繡花鞋。

半隻腳光裸在鞋子外,腳踮著,像穿了雙看不見跟的高跟鞋。


  「伊平哥……」全身不受控製地拚命發著抖,我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他。不明白一直溫

和得像個女人似的他為什麽突然間會變成這樣。一邊極力朝後退著,可是身後是牆,想站

起來可是全身散了架似的用不出一點力道,隻看著他抓著自己的頭把它用力往上一扳,喀

的聲恢複原位,微微轉了轉,然後蹲下身用手抹了抹我的臉∶「最後一個,你是最後一個

。」


  我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尖叫著在地上拚命扭動,可是越恐懼,渾身越是使不出一點點力氣,眼看著他手裏那

把刀輕輕劃開了我的衣服,刀尖在我掙紮扭動著的身體上一個兜轉,突然眼角瞥見了什麽

東西。


  是剛才被他用來砸破窗子的椅子。


  當下發昏的腦子裏猛地一醒。趁他一不注意身子迅速朝邊上一翻,忍著肩膀上的巨痛

一骨碌從地上爬來,我一把抓起地上的凳子,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刹那掄圓了朝他頭上猛

地砸過去!


  咯嚓一聲脆響,他的頭被我生生砸得轉了個方向,扭到脖子後直直望著我,他一聲不

吭栽倒在地上。


  然後不再有任何動靜。
  

  死了似的躺在窗台下,沒有動作,沒有呼吸,隻一張臉扭在背後靜靜看著我,那雙眼

睛裏不帶有任何生命跡象的空洞。


  我手裏依舊抓著那隻凳子不敢放,屏著呼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他,那樣不知過了

多久,他依舊沒有絲毫聲息。於是丟下凳子迅速跑向窗口,繞過他身體時心髒是繃緊的,

隻到沒有任何意外地站到窗台前,那口憋了半天的氣才總算釋放了出來。沒再看他,我手

一撐用力跳上去,膝蓋剛跪到窗台,突然眼前什麽東西驀地一閃。


  我吃了一驚,抬頭就看到一張蒼白的臉近在咫尺直貼著我的臉,臉上什麽都沒有,除

了一絲冰冷的氣息。


  我一聲驚叫。


  沒反應過來我人已經從窗台掉了下去,而窗外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不見了,與此同時身

後一隻冰冷的手輕輕一環按在了我的喉嚨上,直覺感到頭頂有什麽東西微閃著光,帶著股

腥臭的風,它朝我不偏不倚直刺了下來!


  本能地想掙脫,可是身體一點也動不了。隻縮緊了身體閉上眼,絕望地聽著頭頂那東

西帶著呼嘯的聲音直逼而下,就在這時,耳邊驟然一聲低低的咆哮∶「吼!」


  施加在我脖子上的力道突然間消失了,隨之而來一股力量猛撞到了我的身上,被撞得

連滾幾圈才停住,一骨碌翻身爬起,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團銀亮色的身影帶著股濃烈的硫

磺般的味道橫擋在我身前。


  「狐狸!!」像是憑空突然間從某個看不見的空間裏竄了出來,狐狸出現得和他消失

時一樣的突兀。一時間我又驚又喜,眼淚卻無法控製地滑地流了下來,迅速模糊了狐狸的

身影,隱隱見他甩著尾巴斜睨著雙碧綠色的眸子看著我,一張嘴張得老大,用力咬著伊平

的胳膊,兩隻前爪用力壓在他的肩膀上,後麵的腿朝我輕輕蹬著,似乎示意我快離開。


  我趕緊站起身抓起地上的凳子跑向客堂另一邊的窗台。剛用力把那扇窗砸開,身後突

然間又是一聲咆哮。


  迅速朝後看,就看到狐狸砰的聲摔倒在離伊平幾步遠的地板上,脖子附近一道鮮紅的

血印迅速擴散開來,他整個兒隨即蜷縮成一團在地板上發冷似的微微抽搐。


  「狐狸!!」我嚇壞了。


  從來沒見過狐狸被弄成這個樣子,他一直都很神神道道的不是麽……連過去的喪神都

沒能夠把他怎麽樣,為什麽會被伊平傷成這樣?!


  情急之下我一轉身朝他奔過去,沒跑出兩步突然間跑不動了,肩膀上沉得讓我透不過

氣。


  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不斷不斷狠狠朝我身上壓,下意識回頭,隻見那些原本消失了的

淡黃色霧氣不知從什麽地方蒸騰了出來,一團接著一團緩緩蔓延進窗子,膠體似的在我周

圍一圈一圈把我包圍。


  而伊平已經不緊不慢走到了狐狸的身邊,蹲下身手在狐狸的毛上一圈拂過,他原本被

我砸扭了的頭一抬間喀的聲回到原位,依然有點歪斜,不過他似乎沒有任何知覺,隻是兩

眼一轉朝我看了看,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最後一個……」


  說著話搖搖晃晃從地上站來起來,但顯然脖子的歪斜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平衡性,剛直

起身手裏的刀子鐺的聲就落到了地上,於是趁著他視線剛一從我臉上移開,我咬著牙用盡

全身的力量從那團凝膠似的霧氣裏鑽了出來。


  一脫離霧氣身體馬上輕鬆了,迅速衝過去用力把狐狸從地上拉起,眼看伊平摸到了地

上的刀重新直起身一臉奇特的笑朝我一步一步走過來,我趕緊拖著狐狸朝樓梯口跑去。


  樓上房間多,窗也多,那是我和狐狸從這地方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可是伊平臉上那種表情意味著什麽……似乎根本無所謂我把狐狸從他身邊帶走,也根

本不在乎身體在失去平衡的狀況下走得搖來晃去,他就那麽不緊不慢地在我們後麵跟著,

刀在指間來回旋轉,他的微斜著的目光就好像一隻慵懶的獸看著插翅也難以從他身邊逃出

生天的獵物。而他到底是怎麽變成這種樣子的,他現在到底算是人還是鬼,或者怪物……

因為我實在無法用我的所知去定位他目前這種樣子。


  而這個村子這個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不知道……我真想知道。
  

  頭腦一片混亂,我跌跌撞撞把狐狸拖上樓,樓上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而這種黑暗

讓人莫名有種苟且的安全感。好像這種黑可以把人隱藏起來,雖然樓梯上那一聲一聲接近

過來的腳步聲像是對我的一種諷刺。


  突然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低頭細看了一眼,發現原來是六姑那時候放在牆角邊的蠟

燭,它還好好站在那個位置,低下一隻碟子,碟子上一塊木條,連著蠟燭的身體。


  我腦子裏某個念頭轉瞬間閃過。迅速放下狐狸把那塊木條拿起,拔掉蠟燭,蠟燭下一

支長長的釘子,至少有七八公分長,和木條釘在一起,像把尖銳的小暗器。


  把蠟燭重新放進碟子,耳聽著樓梯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拖著狐狸迅速閃入邊上一

扇半掩著的房門內。


  「寶珠……寶珠……乖乖的寶珠……」片刻一陣低低的說話聲從門外響起。


  我都沒聽見他的腳步聲是怎樣從走廊那頭的樓梯口過來的,他的話音卻已經在我藏身

的房門外若隱若現地飄了進來,幾乎是進在咫尺的感覺……我下意識抱進了懷裏一動不動

的狐狸。


  「寶珠……寶珠……乖乖的寶珠……」又一聲低喃,聲音遠了些,從我門口一閃而過

,漸漸朝更前麵的地方飄了過去。


  我輕輕鬆了口氣。拖著狐狸朝房間的窗戶那裏一點一點挪,試圖在伊平沒有任何察覺

的狀況下和狐狸兩個從窗口爬出去。不過這一步步拖得無比艱難。隱隱聽著外頭一聲聲似

有似無的話音,我心跳快得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可是腳步還是得又輕又慢著來,這地

方實在是太安靜,哪怕稍微響上一點點的動靜聽上去都會是種石頭砸進了水崗裏那種轟然

般的效應。


  眼看著就要挪到房間中央了,而門外的說話聲也似乎漸漸不再聽得見。是伊平他離開

了麽?我不敢確定,他剛才那種表情絕對不像是看不到我就會放棄掉離開的,我的存在對

他來說似乎有種強烈的刺激性,從他之前的種種言行來看,至少,我是這麽感覺的……雖

然不清楚那到底是因為什麽。


  思忖著鬆開狐狸我揉了揉疼得發脹的胳膊。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斷了,因為每牽扯一下

都疼得我兩眼發花,可大概是太緊張了,所以這種平時無法忍受的痛,這會兒覺得還是可

以忍耐的,隻要能從這裏安全離看,我想怎樣我都可以忍耐。


  這時狐狸的耳朵似乎動了動,心一陣急跳以為他醒了,低頭仔細看,失望地發現他兩

隻眼睛依舊緊閉著。於是把他再次拖了起來,正準備繼續朝窗口方向挪,冷不防突然間啪

嗒一聲輕響。


  是狐狸傷口裏流出來的血。


  被我牽扯著一動,它們一股腦從傷口處全流下來了,滴滴答答一陣敲打在地板上,聲

音不大,卻在整個寂靜的空間裏像把刀子似地把周遭凝固了似的空氣猛地一紮!


  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像是團暗紅靜靜燃燒在整片昏暗的夜色裏,伊平搭著門一步一

步從外走了進來,踮著兩隻穿著繡花鞋的腳。


  我僵在原地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般了似的一動不能動。


  「寶珠……寶珠……乖乖的寶珠……」一直走到我麵前站定,嘴裏輕輕念著,他斜著

頭看著我∶「最後一個……最後一個……」


  手裏的刀輕輕一轉,眼見著他就要朝我刺出,我猛地彈起手把早就暗暗反握在手心裏

那根釘子猛紮向了他的腦門心!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紮向那裏,眼睛、喉嚨、臉頰……都是比那地方脆弱的地方,可

不知怎的直覺告訴我一定要紮在那兒。


  一口氣狠狠的紮,不紮透,那麽接下來我的身體將被他紮透。


  被自己這想法驚得一個激靈。
  

  回過神伊平已被我整個兒壓倒在了地上,我的手被手掌裏的木塊刺破了,一滴滴血滴

在伊平蒼白的腦門心上,那中間一點暗紅悄然滲出,透過那枚被我一氣插進他腦門的釘子




  無法控製,我歪頭張開嘴對著地一陣乾嘔。直嘔得眼淚鼻涕嗆得我無法呼吸,突然感

覺身下那具靜躺到現在沒有動彈過的冰冷身體微微動了動。


  心裏暗道一聲不好。正要快速從他身上爬起來,突然間脖子上一緊,我被他驟然間伸

出的手一把卡住了咽喉。


  瞬間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的太陽穴被他那股越來越緊的力道逼得生疼,隻覺得

所有的血液都被際壓著衝想頭頂,我狂亂了。沒頭沒腦對著他一陣亂抓,一把抓到他那把

長發用裏一扯,那把長發被我扯拖了。露出裏頭原本短而淩亂一頭紅色的發,發中間隱隱

有什麽東西閃了閃,扁而平一個圓形的東西,好像是……一顆釘子頭。


  沒來得及細想他頭發裏為什麽會有這麽枚釘子,在眼前一陣昏厥般的發黑過後,一等

眼睛稍微恢複了點視力,我咬著牙舉起手裏那塊木頭就朝著伊平腦門上用力砸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腦門心那根釘子上,噗的聲悶響,原本在外頭露出半截的釘子一下

子全部被砸進了他的腦門,這同時他兩隻眼驀地下睜開,睜得大大得死死盯著我的眼睛,

嘴裏一聲尖叫。


  然後全身電擊般地一陣顫抖。我的脖子差點在他的顫抖中被他驟然間加大的力道給擰

斷,就在我張開了嘴努力掰著他的手指試圖盡力吸進一口氧氣的時候,伊平的身體突然間

安靜了,手依舊鐵箍似的卡在我的脖子上,可力氣一瞬間似乎小了不少。


  嚐試著用力了一下,他的手鬆了,一口氣及時直灌進我的肺裏,我保住了我的小命。


  沒事了吧,應該沒事了吧……


  整根釘子敲下去後,伊平似乎真的不能再動了,即使之前他的頭被扭斷了還能在房間

裏到處走。


  不能動就好……不能動就好……
  

  琢磨著想從他身上爬起來,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兩條腿已經抖得站都站不動了。勉強

離開了他的身體我連爬帶滾挪到狐狸身邊,正準備拖著他離開這房間,可是手軟得發不出

一點力。隻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看著他,房間裏再次寂靜下來,隻有我的呼吸聲一下下

在空氣裏回蕩著,突兀而清晰。


  漸漸的我忽然感覺我單調的呼吸聲裏似乎多了點什麽,一下一下攙雜在我呼吸聲中幾

乎細不可辨,我的心突地下再次緊繃起來了,連帶呼吸聲也不知不覺停止下來,那多出來

的聲音倏地下餘音滑過,也在黑暗裏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猛回過頭。


  一眼掃想那具躺在地上不動的身體,伊平的身體依舊靜躺在那個地方,保持著剛才一

模一樣的姿勢,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錯覺?暗地鬆了口氣,這麽一驚一乍間力氣倒似乎又回了不少,正準備站起身帶著狐

狸離開,眼角一掃,陡然間發現門邊上有什麽東西杵在哪兒對著我看。


  我抓向狐狸的手不由自主一抖。


  隻覺得胸口緊張得突突發疼,硬著頭皮,我暗暗捏緊了手裏的木頭塊迅速看向那個地

方。


  一望之下,我一屁股癱坐到地上,腦子裏一下子輕飄飄的,我幾乎虛脫般地嗚咽出聲

∶「□……」
  

  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我睡醒之後發覺不見了蹤影的麒麟□。


  不知道之前那段時間他到底去了什麽地方,這會兒無聲無息站在房門口看著我,聽見

我的叫聲,他嘴角輕輕一揚。


  忽然有種莫名不安的感覺。


  黑暗裏他那雙微微流動著亮紫色光芒的眸子朝我邊上閃了閃,順著他的目光朝邊上看

就,就看到離我幾步遠的距離,那個原本靜躺著不動的伊平突然間微微顫抖了起來。


  先是手指,然後是肩膀……直到整個身體。


  突然間筆直坐了起來,一張蒼白的臉正對著我的方向,我被嚇得一聲驚叫。


  從地上直跳了起來,就見伊平原本微張著的嘴驀地張大,仰頭對著天一聲尖叫,同時

脖子上的頸不知怎的全都暴張起來,一條條在轉眼前膨脹到蚯蚓般大小,緩緩扭動著,用

著一種肉眼可辨的速度。


  「啊——!!!!」又是一聲尖叫從他嘴裏破口而出,高高仰著頭像是要把身體裏什

麽東西一氣宣泄出來般,他的叫聲把脖子上那些扭曲蠕動著的筋全部集中在了他的喉嚨口




  片刻叫聲嘎然而止,伴著噗的聲輕響,脖子上一根筋突然間裂了,一道黑色的液體從

筋裏急切噴射而出,然後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直到整個脖子被那些斷裂的筋硬

生生扯斷,有什麽東西從那個斷口裏鑽了出來,黑色的一團,粘乎乎,濕漉漉。


  周圍空氣突然間冷了下來,冰冷冰冷的溫度,隨著那東西逐漸的鑽出,地上那些被之

前飛濺而出的血液染濕了的地板上瞬間結了薄薄一層黑紅色的冰片。


  「啪……」一聲悶響,伊平的頭顱落地,這同時那團黑色的東西整個兒從他脖子裏鑽

出來了,取代了他原先的頭顱,滿滿抬起安插在了那個位置。


  是張臉。


  黑色粘稠的東西是它一頭被體液粘在了一起的長發,那張臉上還殘留著伊平體內的血

跡,可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那張臉上是一片空白的,空白的蒼白,幾縷濕嗒嗒的劉海絲絲縷縷掛在那張一無所有

的臉孔上麵。

  
  「□!!」再也控製不住了,一聲尖叫我抱起地上的狐狸就朝門口處□的方向衝∶「

□!!它是什麽!!!它是什麽!!!!」一氣衝到那裏,沒頭沒腦一陣亂叫。叫了半天

沒有得到任何回音,我抬頭張望了一下。


  卻發現□又不見了。


  空蕩蕩的門口和走廊內隻有我一人抱著狐狸呆站身,耳聽得一聲細碎的腳步聲從我身

後輕輕響起,一下一下朝我慢慢靠近∶「我……恨……」


  「我……恨……啊……」


  「我……恨……啊……」


--

我遙遙而來。攜今生後世。

終於,終於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1.86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十七)
時間 Wed Mar 28 00:09:14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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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麽可怕的聲音。


  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很淡,平板得幾乎毫無音調可言,那麽一個字一個字從沙啞的

喉嚨裏輕輕地吐出來,卻讓人感到一種透不過氣來的緊繃。隻覺得那種細小的聲音把我的

心髒都給抓疼了,可它還是不停不停地往我的耳膜裏鑽,鑽得我忍不住彎下腰一陣乾嘔。


  然後看到一道影子緩緩遊移到我的腳下。


  被我身後房間裏透出來的微弱光線拉得很長,那道影子看上去就像個個子特別高大的

女人,融合般從後麵一點一點和我的影子重疊到一起,我看不到她走動時步子的起伏。


  就那麽無聲無息間,脖子後忽然冷冷地一冰∶「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眼睛……」


  近在耳畔的聲音,細碎而模糊,卻在突兀間嚇得我無法控製一個驚跳。


  沒等反應過來,那道身影已從我身邊慢慢走過,長而粘的頭發密密遮擋著她大半張臉

,她頭垂得很低好像在地上找著什麽,一邊找一邊嘴裏喃喃地自言自語∶「看沒看到我的

眼睛……他們就把它丟在這裏的……你有沒有看到。」


  我張大了的嘴巴,可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就在她從我邊上經過的一刹那我看清楚了她那張臉,夜色裏紙似的青白青白的,一道

暗褐色的痕跡從額頭中間滑下,細細的一線,在蒼白的皮膚上顯眼得有點突兀。而除此,

這張臉上一無所有。


  這顆從伊平身體裏鑽出來的頭,它上麵是沒有任何五官的。


  「林家的孩子在哪裏啊……」耳邊再次響起她的話音,低低的,像是惟恐驚了什麽似

的。一路走一路手在牆壁上刮擦出尖銳的聲音,她手裏握著根釘子,是我之前用來釘在伊

平頭上的那根,不知怎麽的會到了她的手裏,被她捏在手心,尖銳的釘尖從指縫裏刺出,

一路走,一路在牆上拉出道歪歪扭扭的線∶「你說,他們把我的眼睛藏到哪裏去了……我

的眼睛……」說到這裏忽然站定腳步,慢慢地把頭轉向我,她捂著自己的臉好像在哭∶「

他們也要把它帶走麽……還給我……」突然霍地抬起頭用手裏的釘子猛指向我,她一聲尖

叫∶「最後一個!」話音未落,人急轉身快步朝我走來∶「最後一個!!還給我……把你

們欠的都還給我!!!」


  我一下子回過了神。


  幾乎是在她走到我麵前的同時猛彈起身抓緊了狐狸轉身就往樓梯口方向衝,一路上幾

乎是連滾帶著爬,因為狐狸重得我沒法光靠兩隻手的力量去把他完全抱住。隻能一邊拖一

邊跑,一不小心被他尾巴絆住摔一筋鬥,滾出幾步遠倒是一次也沒想著是不是疼,隻是光

慶幸自己沒有往回滾。


  不過倒也再沒聽見那女人的腳步聲繼續追上來,連尖叫聲也似乎在我沒察覺的時候一

下子消失了,空蕩蕩的樓梯裏隻有我拖著狐狸狂奔的腳步聲,還有我粗重的喘息。


  很快樓梯口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加塊步子連拉帶拖拽著狐狸往下衝去,冷不防一腳踩空,我和他一頭朝下栽了過去。


  這一交跌得我差點背過氣。緩過勁就看到狐狸就在我幾步開外的地板上橫躺著,四腳

朝天,依舊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我覺得自己要哭出來了。無比絕望的一種感覺,因為狐狸身邊靜靜立著的一雙繡花鞋




  鮮紅的緞麵,上麵一雙對它來說過大的腳半套在裏頭,另半隻露在鞋子外,足尖點地

高高踮著,像穿了雙無形的高跟鞋。


  再往上,我不敢看了,隻控製不住地整個身子抖篩子般發顫。然後聽見嗒的聲輕響,

那雙腳跨過狐狸的身體朝我一步跨了過來。


  頭皮轟然間猛一陣發乍。


  本能地想往後退,可是全身再使不出一點點力道,隻眼睜睜看著那雙腳一步一步逕自

來到我麵前,蹲下身,慢慢歪過頭將那張沒有無官的臉貼近我的眼。


  蒼白……蒼白……一片模糊的蒼白……


  撲鼻而來一股冷而腥的味道從她那把黏膩得海藻似的頭發上散了出來,味道很濃,酸

不像酸臭不像臭。突然覺得這味道很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在哪裏聞到過,還有這種

渾身冷得控製不住想發抖的寒意。可是腦子裏一片空白,我什麽也想不出來。


  「寶珠……寶珠……」耳邊聽見她又道。忽然脖子上冷冷地一冰,激靈了兩下回過神

,我意識到那是它的手指。一動不動貼在我的皮膚上像是在感覺著什麽,忽然間朝下一滑

逕自鑽進我衣領∶「有沒有看到我的眼睛啊……」


  「啊——!!」一聲尖叫我本能地朝後猛地一縮。兩隻手條件反射地抓住了她那隻手

用力往外拔,倏地陣腥風,混亂裏感覺到她的臉朝我一個貼近,又在驟然間觸電似的朝後

縮了縮。


  我趁這機會急跳起來轉身就朝後麵的樓梯間裏衝。直覺身後那東西無聲無息朝我迫近

,一頭鑽進那個狹窄的空間,我砰地聲把那扇從我住進來開始就沒見被拉上過的木板門用

力合關上。又用最快的速度摸索到邊上的拖把,頂上門把它死死卡住。隨之門板彭的聲巨

響抖了抖,我聽見拖把柄卡嚓一聲輕響。


  所幸沒斷,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關上了門的樓梯間黑得伸手不見無指,我在那聲撞擊過後突然間安靜下來的空間裏聽

著自己的心跳。心很亂,可是腦子裏卻莫名地一片清明,在周遭這股巨大得讓我透不過氣

來的恐懼中。


  想起來了,那種味道,還有那種森寒卻又熟悉無比的感覺,我到底是什麽時候遇到過

的……


  太久太久,久得我以為那隻不過是童年時無數幻想中的一縷煙。可眼下它又回來了,

帶著它曾有的具體的形狀,還有那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氣息……


  我牙關節抖得無法自控。


  它是真的?它真的是真的??記憶深處的……那個石頭盒子裏紅衣服的阿姨……


  是她……肯定是她!
  

  那是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和爸爸來過一次老家之後,每次過年回來,似乎成了那時候的我一直期待中的樂事。

因為這裏有很大的房子,很寬敞的院子,很多的樹,還有很多很多小孩子。每次來這些孩

子都會陪我玩,有時候在房子裏,有時候是在院子,每個孩子都特別能玩,隻除了一個。


  記憶裏那個男孩特別內向,每次其他孩子捉迷藏一哄而散的時候,就他一個人還呆呆

在我邊上站著,而每次當我在其他孩子慫恿下往樹上爬的時候,他會在樹下麵哭得很大聲

然後把爺爺或者爸爸招來嗬斥我一頓。學著別人樣叫他呆伊平的話他會很生氣,漲紅著一

張臉擺出哥哥的樣子訓斥我,一直到我叫他哥哥為止。而每次過完節跟爸爸回家,和親戚

他們一起出來送我的,同齡的小孩似乎也隻有他這一個。


  其他的孩子呢,為什麽從不來送我,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小小的腦子裏也沒想過那

麽多,隻想著來年又能在一起玩了,旁的,倒也無所謂。


  直到最後一次來這個地方,那時和那個叫伊平的男孩子已經很少碰到麵。男孩子發育

的時候竄得特別快,人瘦瘦高高的大人樣開始出來了,不知不覺也就跟他疏遠了很多,好

在其他孩子還是那個樣子,上次來什麽樣,一年之後來他們依舊什麽樣,似乎一直在長大

的隻有我和伊平,而同樣,那時候隻顧著找到人就玩,從沒想過這些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根

本無足輕重的小問題。


  而事情就是出在那一年的小年夜。


  那天家裏的大人都特別忙,沒人管著我,所以等他們都去爺爺屋子擺台麵的時候,我

跟著那些小孩一起偷偷出了院子。剛好那時候下了場雪,城裏很少見到雪的我興奮得跟什

麽似的,一路跟著他們一起打雪仗一路尖叫著在幾乎望不到頭的雪地裏跑。跑著跑著發現

找不到那些小孩了,起起伏伏的雪地裏隻有我還有那條結成了冰的埠溪河。那時候倒也沒

覺得怎麽怕,一個人沿著河往回走,走到一半看到幾個人從河對岸一個黑坑洞裏三三兩兩

地走出來。我忙躲到一邊,因為那幾個人裏有我叔叔。


  等他們離開之後我很快地踩著冰麵跑過河,一頭往那個坑洞裏鑽了進去,雖然坑洞外

是有障礙攔著的,不過對於我的個頭來說這些籬笆和竹竿完全不是問題。一溜煙進了洞,

進去後發現坑洞裏很深。


  我很興奮。


  因為感覺像電影裏藏寶洞似的,到處是石頭和泥,還有一些碎玻璃和壞了的瓦缸似的

東西。再往裏走還有燈,是那種罩在玻璃殼子裏的煤油燈,一邊亮著一邊散發著股濃濃的

煤油味,當中攙雜著些奇怪的味道,酸不像酸,臭不像臭。我一下子覺得害怕起來,大概

是因為那些燈光拉扯在洞壁上歪歪斜斜好像隨時都能從這些石頭壁上撲下來的影子。於是

準備往外走,還沒轉身,瞥見前麵更深點的地方有個很大的石頭箱子。四四方方安放在一

個像個圓桌似的石台子上,那時候我一下子被好奇給抓住了。


  因為石頭箱子很好看,上麵雕著些花啊鳥的,一個個活靈活現的。雖然看上去已經很

破舊,但還留著漆水的地方是紅的紅,綠的綠,還有一些金子一樣的東西在這些花紋裏閃

閃發光。


  當時天真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很認真的想法——我找到寶藏了。


  所以沒怎麽考慮,我就朝那隻箱子走了過去。走過去發現那隻箱子被擱得還真高,踮

起腳勉強隻能看到箱子的邊緣,越看不到心越癢啊,我就用力往上跳,一蹦蹦起來剛剛好

能看到箱子原本我看不到的地方,而那一眼,看得我魂幾乎都給嚇飛了。


  箱子上頭壓著塊雕花石頭板,很厚很重,一半蓋在箱子上,靠近我的那一邊隻是稍微

掩了點,露出裏麵一個人,睡著了似的深深躺在裏麵,光線繞過石板邊緣正打在這張臉上

,這是一個死了的,穿著鮮紅色衣服的女人。


  大紅的棉襖顏色鮮得讓那一張沒有雪色的臉看上去石灰一樣的白,臉上麵什麽都沒有

。□實也不能說是什麽都沒有,這個躺在石頭盒子裏的女人她還是五官的,隻是不同於□

它地方皮膚,它們顏色很深,一塊一塊像被捏在了一起似的黑糊糊黏成一團在臉中央凹成

一個坑,根本分不清楚哪裏是鼻子哪裏是眼。


  更可怕的是,在我被嚇得轉身想往外逃的時候,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有什麽東西碰了

我一下,我隻覺得衣角上被什麽東西拉了拉,然後聽到一個人在我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

「寶珠……寶珠……有沒有看到我的眼睛……」


  當時嚇得我魂飛魄散。


  一陣尖叫後馬上昏死了過去,等醒過來,已經是躺在市醫院的病床上了。


  之後,那段在出了爺爺家後發生的事我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那個洞,那個石頭盒子

,還有盒子裏那個沒有臉的女人。直到現在她突然以這種朝我走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恐懼

真的已經到了超出我承受能力的地步,隻覺得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那瞬間啪的聲斷了

,撕心裂肺的疼,我一下子清楚想起了那段在我腦子裏被壓了十多年之久的可怕記憶。


  門外已經有整整一兩分鍾沒有過任何動靜。


  也許更久,因為黑暗裏時間過得讓人很難感覺出來。而我不太敢相信那是因為這一層

薄薄的木板就那麽輕易把它擋在外麵的緣故。總覺得會有什麽更不好的事情在伺機醞釀發

生,而我就像被某種獸困在籠子裏的獵物,一邊發著抖等待著最可怕時候的來臨,一邊恐

懼著那未知會發生的東西到底會是什麽。


  「吼——!」突然間黑暗裏聽見外麵有動物一聲咆哮,我心跳快了一拍,聲音很熟悉

,是狐狸!!狐狸他還在外麵啊!!!


  這個時才想起來狐狸他還在外麵躺著,我傻眼了。剛才情急之下隻顧著自己逃,居然

把他一個人丟在了外麵。這麽長一段時間……那個「人」會對他怎樣?!他突然發出這樣

的聲音難道是出什麽事了嗎?!出什麽事了!!!


  想著想著腦袋一下子發昏了,手腳冰涼僵坐在原地,我對著那扇微滲進一些光的門瞪

直了眼呆看著不知所措。


  突然門外彭的聲巨響,乍然間把我心髒驚得猛震了一下。終於回過神迅速從地上跳起

,我扒著門縫使勁朝外瞧,可是門縫太小,我什麽都看不見,隻知道好像是什麽東西在外

麵倒下了,啪嗒嗒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遠遠的地方逕自來到了我的房門前,我聽見門外

響起狐狸再次一聲咆哮∶「吼!」


  趕緊把門打開,門開一刹那我呆了一呆。


  門外什麽都沒有。沒有倒地發出那聲巨響的東西,沒有在我門邊咆哮的狐狸,也沒有

那個無臉的依附在伊平身體裏的無臉女人。整個客堂裏安安靜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的

那種乾淨。隻有一支紅蠟燭在桌子上明明滅滅地燃燒著,一時間讓人錯覺……剛才那一切

不過是我的幻覺。


  「嗒……」什麽東西滴在了我的鼻尖上,在我遊移著從樓梯間一步跨出去的時候。


  溫熱,帶著股微腥,還有……狐狸身上香水的味道……


  我心髒咯□下一凜。


  猛抬頭就看到狐狸被高高懸掛在屋子的房梁上,那個沒有臉的女人俯壓著他的身體,

頭在他身上一伸一縮,隨著她的動作,一滴滴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狐狸的肩膀不停地沿著房

梁下淌。


  我被這景象給徹底駭住了。


  為什麽……為什麽一隻修煉了五百年的狐狸精會被弄成這種樣子?!


  狐狸他到底怎麽了,為什麽被打回原形變得成了一隻真正的野獸還不算,連抵禦之前

伊平那種普通人的攻擊的力量都沒有了??他當初是連勾魂使都敢直麵衝突的呀!!狐狸

……到底是為什麽……我們到底是被卷到一種什麽樣的處境裏來了?!!


  腦子裏麻線似的亂成一團,我看著房梁上那兩道身影張大了嘴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直到砰的聲悶響狐狸的身體突然間脫離房梁背朝上直貼到了天花板上,我才觸電般一跳回

過一口氣,然後看到一隻套著繡花鞋的腳從房梁上慢慢垂了下來。在我頭頂微微晃了晃,

啪嗒聲輕響,鞋子從腳上脫落,正掉在我腳下的地板上,我忍不住眼皮子一抖。


  在另一隻腳從房梁上垂下來的時候,我看到一把黑得發亮的長發在那兩條腿中間蕩悠

悠掃了下來。沿著發絲再次望見那張蒼白的臉,臉上眉眼如畫,雖然隔得遠看上去有點模

糊,可依舊可以辨別清楚那是張美得能讓同性都覺得窒息的臉……


  見我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瞪著她,那個女人朝我嘴角輕輕揚了揚。鮮紅色嘴唇豔得像

她身上那件大紅棉襖子,她的頭隨著垂蕩下來的身體在半空中輕晃著,晃得一頭黑發霧氣

般飛飛揚揚。


  「你對他做了什麽!」一片死寂中我突然聽見自己的話音。


  她看著我,沒有開口,隻是身子滴溜溜打了個轉,像條軟骨的蟒蛇。


  「你對他做了什麽!」一抬手用力指向狐狸,我提高了嗓門再問。


  可是變響了的嗓門並沒有掩蓋掉我聲音裏的顫抖,我看到那女人眼梢裏冰冷的笑。


  突然間笑容消失,目光穿過我的臉她逕自望向我身後,一張嘴微微抿起。


  我忍不住回頭迅速朝後瞥了一眼。


  一眼看到□在我身後站著,像個不真實的影子般無聲立在那道樓梯間的門前,背靠著

門框靜靜看著我,暗紫色眸子在燭光裏微微閃爍。
  

  「□!」看到是他不由自主一陣激動,忙轉身朝他伸出手,我尖著嗓子急叫∶「快!

快救狐……」話音未落,喉嚨卻突然發不出聲音了。


  隻覺得有什麽東西猛然間用力卡住了我的喉嚨,拖著我一點一點朝那女人的方向移,

我被這突然而來的窒息感給嚇壞了,沒頭沒沒腦伸出手朝用力脖子上抓,卻一抓一個空。

隻感到脖子上那股冰冷的力道越來越強,可是又分明沒有任何東西在我脖子上,急得我一

張臉憋得通紅,手在空氣裏一陣亂伸,我直直瞪著不遠處那個不動聲色盯著我看的男人。


  他依舊在門邊上站著一動不動,手指拈著發,發絲在指間繞著圈。


  這時我的喉嚨已經無法讓我吸進氧氣了。感覺得到一些唾液從我嘴裏溢了出來,可是

我沒辦法合上嘴,更沒辦法用嘴去呼吸。隻能拚命掙紮著,竭力用手去拉扯脖子上那個根

本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禁錮。然後聽見身後那女人近在我耳畔低低說了一句∶「最後一個

……最後一個……」


  「啪!」這同時手上一陣抽痛。隻覺得手上什麽東西突然間消失了,勉強低下頭匆匆

朝手上掃了一眼,我的腿一軟。


  那是姥姥給我從廟裏請來的,從出生之後開始被我戴了足有二十多年的那串珠子。可

能是被我剛才瘋狂掙紮時的力道給扯斷了,一顆顆雪白的珠子零零落落從我手臂上滾下去

,掉在地板上,啪嗒嗒彈跳出一陣清脆聲響。


  這當口腳底下一滑,一隻腳正好踩在□中一顆珠子上,我踉蹌著一頭朝地板栽了下去




  撲倒瞬間隻覺得脖子上那股力道死死拖著我的頭朝上拔,幾乎要把我的頭從脖子上撕

裂開來般的一種感覺。我隻能跪起身把頭盡量朝上仰,仰得過高,脖子無法忍耐地發出咯

咯咯一陣呻吟,而我嘴裏發不出一點聲音,也無法控製自己的眼淚鼻涕因為這無法明狀的

酷刑而一行一行往外流。
  

  這就是瀕臨死亡時的那種感覺麽?


  沒辦法呼吸,沒辦法發出聲音,沒辦法控製自己身體各處的神經……


  視線漸漸渙散起來,我看到那個女人倒垂著望著我的那顆美麗頭顱。她看著我微微地

笑,可是她的眼睛裏流動著的隻有一股濃得刀子般銳利的恨。


  她為什麽那麽恨我……


  她到底是誰……


  她到底是什麽東西……


  不知道。


  眼睛朝上一翻,我兩隻眼裏虛空似的黑了黑。隨後隻覺得耳邊有什麽吼了一聲,尖銳

而憤怒,聽上去好像是狐狸。


  不由自主再次睜開眼,我勉強朝上再看了一眼。片刻好像又能模糊地看到點什麽東西

了,我看到在我頭頂那片天花板上,狐狸四爪分開被牢牢釘在那個地方。


  是真正的釘。


  用那種和此時卡著我脖子的力量一樣的,靠肉眼根本就看不到的東西,他四隻爪子上

還有血在不停往下滴著,用力扭著頭在那裏掙紮著咆哮,像一隻真正的獸一般……


  我突然真希望能夠再看到他眯起那雙狡猾的眼睛哦呀一聲叫我小白……


  這麽一個可笑又渺小的希望……


  它竟然是我臨死之前最後一個念頭……


  無怪乎要一直被他叫做小白。


  想著突然忍不住想笑,剛咧開嘴,忽然間感覺自己的手在脖子下抖得觸電般的厲害。


  無法控製的顫抖。連帶著手上那串鎖麒麟也瘋狂地抖動起來,在我手腕上卡啦啦一陣

陣脆響,不知道是不是我兩眼發花產生的錯覺,那些珠子碰撞間彼此流竄出一道暗紅色的

光澤。


  隻是那麽一閃過而過的短促,手不抖了,脖子上也突然釋放般驀地一鬆。


  驟然而來一大口空氣灌得我幾乎嗆背過氣去,來不及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保住了我的

命,隻顧著又貪婪地連吸了幾口氣,直到兩隻眼睛前不再是昏天黑地的一片眩暈,我才抬

頭朝上看了一眼。


  這一看驚得我幾乎真魂出竅。


  那女人正從房梁上朝我直撲下來,蒼白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她朝我伸著手,手裏那

根尖銳的釘子尖正對著我的頭頂。


  我唯一的反應就是一把抱住了自己的頭,兩條腿根本就釘子似的紮在原地動不了了,

眼看著那枚釘尖帶著道銳利的光呼嘯著朝我刺過來,我本能地把頭一縮用力閉上了眼。

  
  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直覺那枚釘子刺到我的一刹那,它的尖銳突然就消失了,一些柔軟的毛掃在我臉上,

帶著狐狸身上混雜著血腥味的淡香。


  睜眼,就看到狐狸站在我的麵前,嘴用力咬著那女人的手,他一雙眼綠得像是要從裏

頭折出光來。地上一圈暗紅色的爪印,他四隻爪子鮮紅鮮紅的,被不停湧出來的血濡的透

濕。


  眼淚一下子從眼裏滑了出來,我突然間無法控製地哭出聲∶「狐狸!!」


  他傻麽!他傻麽!!!那個女人還不一定就能刺中我,他這種樣子下去可是要死的啊

!!他不知道現在他隻是隻狐狸嗎!!一隻恐怕連五百年的道行都已經保不住了的狐狸…




  笨狐狸!!笨死了的狐狸!!!
  

  「彭!」突然耳邊一聲悶響。回過神就看到狐狸被那女人一把甩開,一頭撞在旁邊的

桌角上,連人帶桌卡的下癱倒在地。桌子四分五裂,狐狸落地瞬間動了動,似乎掙紮著想

爬起來,頭剛抬起,一口血從嘴裏噴出,他頭一歪躺倒在地上不動了。


  而那女人似乎暫時把我給忘在了一邊,握著手裏的釘子倏的下身影一閃已站在狐狸身

邊,眼看著她舉起釘子就要往狐狸身上戳,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我猛跳起身一躍撲到

那女人身上,對準她那隻揚起的手腕張嘴就是一大口咬下去。


  用力地咬,死命用力地咬。


  女人的手冰冷而僵硬,被我突然而來的舉動遲疑了片刻,她一揚手提起我就朝地上甩

。力氣從未見過的巨大,根本無法抗拒她手腕上這股子強勁的力道,我脫手從她身上直飛

了出去。嘴裏卻剛好卡的聲生生咬下塊肉來,刹時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撲滿了整張嘴,一陣

劇烈的惡心,剛被撞落到地上,我嘴一張哇的聲把那塊肉連帶著胃裏的酸液一起嘔了出來




  嘔著嘔著看到一道身影靜靜立在了我的身邊。


  抬眼就看到□低著頭望著我,一股無名火起,我呸的聲故意把嘴裏的髒東西吐在他腳

上。他卻並不惱,也並沒有就此從我身邊離開,隻是一直一直盯著我看,用那種看不透一

絲一毫他心底情緒的眼神。


  「走開!」終於忍不住對他一聲大叫∶「你走開!!!」話音未落,噗的聲輕響,我

身上的衣服突然間裂開了。由裏到外爛透了似的瞬間在空氣裏消失得乾乾淨淨,我冷得一

哆嗦,下意識抱住自己的身體,一根冰冷的東西已先我的手一步紮進了我的胸膛。


  隻是幾公分一段的長度,因為速度極快,快得我幾乎感覺不到那根東西紮進我身體時

帶來的疼痛。直到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抬頭看著那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邊上的女

人。她臉上依舊不帶任何表情,目不轉睛看著我胸膛上那根釘子,而□在她身邊偶人般靜

立著,一動不動。


  「梵……天……珠……」一行溫熱的液體從釘子深處滲出來的時候,女人終於再次開

口。俯身扣住了我的喉嚨,另一隻手按在了我胸口這枚釘子上,一點一點朝裏推∶「梵…

…天……珠……」


  「你要梵天珠?」突然開口,我問。


  女人的手頓了頓。


  沒有回答,她的目光像是在等待著什麽,片刻慢慢抬起,望向我的眼睛。


  「佛腳下萬朵蓮花凝成珠,區區一具百年的行屍,你以為自己渡得了這珠麽。」一句

話出口,我自己先是微微一愣。我怎麽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的,在這種時候……完全不經

過我的大腦……


  女人一動不動。手沿著釘子慢慢滑向我的皮膚,剛一碰觸,我忽然聽見遠遠不知從哪

裏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音∶「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似有若無,幾乎是種幻覺。而那女人在鈴聲響起的一刹那陡然間臉色一變,原本美得

畫一般一張臉突然間陰沉得羅刹般猙獰起來,她咧開嘴嘴裏一聲尖銳的咆哮,伸指朝我胸

空處被釘子刺破的方向驀地一抓!


  「卡啦啦啦啦啦!!」身子條件反射地朝後一退,我手腕上那根漆黑的鏈子突然瘋狂

地一陣顫動,聽見這聲音女人觸電般倏地下驚跳而起,眼看著要飛身退開,這同時我的手

忽地不聽使喚朝她彈起的方向用力一抬。


  又是卡啦啦啦一陣脆響,那根從戴到我手上那天起就再沒有脫離開來過的鎖麒麟突然

間一圈圈鬆開了同我手臂的糾纏朝半空直飛了開去,在女人朝後閃開的一瞬嘩地聲繞在了

她的脖頸上。然後我看到自己的拇指指尖飛快地在依舊盤在我手腕的那些珠子上移動著,

一粒撥過一粒,同時嘴裏輕輕念著什麽,念的速度極快,快的我的腦子根本無法跟上這些

語速的節奏,隻覺得整個大腦混亂成一團,一刹那好似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呆坐在

地上束手無措地看著這一切,一個撥著手腕上的珠子,念著些完全聽不懂的話,有條不紊

地掌控著這一切。


  直到嘴裏的聲音止,拇指突然在顫抖個不停的珠子上用力一按,我的食指朝上一挑,

對著□的方向一個輕輕一挑。


  目光不由自主轉向那隻麒麟,隻看了一眼,我不由得呆了。


  從沒見過□臉上有過這樣的表情,興奮,興奮得像一隻渴望新鮮血液以及渴望得極度

瘋狂的野獸。


  在我挑指的刹那,一聲咆哮,他朝著那女人尖叫掙紮著的身影猛地一躍!


  張嘴一口咬住那女人喉嚨的同時,他全身的衣服全都裂開了,紛揚落地的碎片下一隻

通體漆黑的麒麟,扭頭將那女人甩到自己腳底下,一蹄壓住她尖叫著彈起的身體,同時一

團湛藍色的火從他腳底下升騰而起。


  看著她在自己腳下尖叫,扭曲,蜷縮……最後化成一團飛灰。他扭頭看向我,一低頭

,咬住那枚釘子朝外輕輕一拔。又在裏麵的血蜂湧而出的瞬間伸舌抵在了我的傷口上。


  懸浮在外的珠子卡的聲收回,盤旋環繞在我的手腕上,那個它們一直以來所待著的那

個位置。客堂裏再次安靜下來,隻有狐狸大片大片的血跡和我衣服的碎片撒了一地,回過

神我迅速推開麒麟爬身想跑到狐狸身邊,沒等站穩,腿一軟,我再次跌坐到了地上。


  這時才感覺到傷口上的疼,這個距離心髒最近的位置,疼得我對著遠處一動不動的狐

狸放聲大哭。


  就在哭得昏天黑地的時候,不知不覺,耳邊忽然再次傳來一陣鈴音輕響∶「鈴……鈴

鈴鈴……鈴鈴鈴鈴……」
  

  這一次聲音離得很近了……近得好像就在客堂的大門外。


  我不自禁呆了下。停下哭聲,正循著聲音望向那扇門,冷不防□身影一閃,巨大健碩

的身影驀地擋在了我的麵前∶「別動!」


  話音剛落,窗外一聲輕笑∶「嗬嗬……」


  這同時原本緊閉著的門吱嘎一聲開了,一道身影從外頭輕輕跨了進來,帶著串清脆好

聽的鈴音∶「可惜可惜……怨念雖深,終成不了氣候,可惜了,這樣難得一具極品的戾屍

……」說著話,隱在漆黑長發下那顆低垂著的頭慢慢抬起,這個擅自闖入的男人朝我輕掃

一眼。


  而我同時看清楚了那張比紙還蒼白,比女人還嫵媚美麗的容顏。


  他不就是幾年前在我在火車上碰到的那個被釘子釘住了頭的屍體麽!!!


  一直以為在那個年輕的術士出現和他交手之後,他就已經消失了。可他竟然會在這裏

出現。為什麽……他為什麽來這兒……


  腦子裏風車般一陣亂轉,耳朵裏再次響起他的話音,淡淡的,一字一句∶「所幸還不

晚,寶珠,你的梵天珠,我要了。」


--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

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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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8.133.3
作者 bluesky0226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完)
時間 Sun Apr 1 01:23:15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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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你。」嘴裏一道青氣散出,□輕輕一躍到那個男人麵前,低頭兩支劍似的犄角

對準他的方向∶「時間果真拿你沒辦法麽。」


  那男人原本跨入的步子因為他的突然橫阻而頓了頓。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回避著□口裏

噴出的那股青色氣流,他微側了下頭,目光越過□揚在風裏那把銀白色棕毛朝我再次瞥了

一眼∶「你果然老了呢,麒麟,連這麽絕佳一處養屍地都分辨不出來,也難怪……」說到

這裏嘴角輕輕一揚∶「也難怪被區區不過百年的屍氣所誘,可悲啊,可……」


  「退。」一聲低喝打斷他的話音,蹄尖點地,□朝他又踏近一步。


  這次那男人不再回避。


  隻收回視線轉向他,目光在他身上靜靜停留片刻,然後繞過這阻擋在自己麵前的健碩

身軀,逕自朝著我的方向一步步走過來∶「千年前,任誰見了你退避三分,千年之後,麒

麟,以你現在這樣的狀況,還有什麽會畏懼你。」


  我本能地從地上爬起來朝後退,在他離我不到幾步遠距離的時候。


  背撞到牆時那冰冷冷的一觸讓我整個人一激靈,正呆著著不知道接著該怎麽辦,就看

到靜立在他身後的麒麟嘴裏一聲低吼,身形猛一竄起直撲向他。


  可就在距離他半步之遙,突然碰到了什麽阻礙般淩空一震,彭的聲墜落到地上。


  落地同時朝我用力看了一眼,眼裏的光青紫青紫的,幾乎分辨不出他的瞳孔。


  我空白一片的大腦一下子回過了神,轉身就朝窗口奔,可沒奔出幾步,像是突然間被

什麽東西給吸住了,隻覺得整個後半身驀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牽扯著朝後移,根本沒有任

何反抗的餘地。我的心一下子繃緊了,手剛下意識地想抓住前麵的窗框,窗框卡嚓一聲裂

了開來,飛濺而起的木頭碎渣箭似的朝我眼裏紮,我忙收回手去擋,這同時兩隻腳一下子

失去重心朝前滑了開去,人不由自主就朝後栽倒。


  一頭撞到地上,身體還在被著那股無形的力量往後拽,奮力掙紮的同時我瞥見邊上不

遠處的麒麟。


  他被一團藍霧般的東西團團圍困住了。那東西像火,也像水,源源不斷從他雙眼,他

的嘴,他的鱗片裏滲透進去,同他最裏噴湧而出的青氣混作一團,他在那團濃得散不開的

霧氣裏瘋狂蹦跳著可就是躍不出來。


  「吼!」耳邊驟然間雷劈似的一聲怒吼。


  直震得整個屋子都微微抖了起來,麒麟的叫聲就像是可以把山都給劈開的閃電,從他

怒張著的嘴裏宣泄而出,把我兩隻耳朵刺得一瞬間什麽都無法再聽見,可是……依舊無法

衝破那道看似無力的藍霧。


  隻覺得有無數轟鳴聲在我耳膜裏亂撞,胸口一陣發悶,我張嘴哇的下噴出口血。


  這時不斷後滑著的身體卻突然間停住了。


  感覺到身子隨之一輕,我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連走幾步跑到牆邊下意識回頭朝後看

了一眼,就看到在我身後不遠處,那個男人一路朝我過來的身影站定了,側眸看向身後那

扇房門,似乎在辨別著什麽,他甚至沒注意到我邊看著他邊往窗口方向退。


  一直到我腳下突然間踩到了什麽發出卡的聲輕響,他猛回頭望向我目光森然一凝∶「

回來。」


  手腳一緊,像是同時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束縛住了,我不由自主跟著那力量踉踉蹌

蹌朝那男人的方向跑,眼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突然什麽東西在我麵前一閃而過,隻聽見一

陣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叫聲驀地響起,呀呀呀一陣銼刀似鑽進我剛剛開始恢複聽覺的耳

膜,這同時像把刀子般把我手腳上那股力量盡數割斷∶「好疼好疼少爺哇!!好疼好疼!

!!」


  一下子失去中心,我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抬頭就看到在我和那男人不過幾步遠這一段

距離中間,一團東西在那兒上下懸浮。那東西有著頭長得直拖到地上的烏黑色頭發,隨著

它的浮動一下一下輕輕漂移,片刻滴溜溜一轉,它將另一邊轉向我,另一邊同樣的,是一

片長得直拖到地上的烏黑色頭發。


  那東西是一顆除了頭發以外什麽都沒有的頭顱……


  「少爺少爺!!吃不消了少爺!!」一邊懸浮著,它一邊不停不停地在那地方轉著圈

尖叫,也不知道那麽鼓噪尖銳的聲音到底是從它哪個部位發出來的。直到那男人身形倏的

下閃現到它跟前,它一下子高高彈起,在那男人頭頂桀桀桀一陣尖笑∶「少爺少爺!!!

!少爺少爺!!!!」


  屋子裏隨著它的出現陡然間一片死寂。完全沒把注意力放在它的身上,也不再看著我

,那男人繼續轉頭望著房門的方向一動不動。像是在極力從這頭顱尖叫的餘音聲裏分辨些

什麽,片刻門外卡沙卡沙一陣細碎聲響,門外雪地裏忽然由遠到近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還沒到門口,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已跟著風卷了進來,然後看到一雙墨綠色老頭鞋從外

頭不緊不慢跨入。


  不出片刻一道瘦瘦的身影已立在了門內,手插著衣兜一雙被煙熏黑了似的眼對著整屋

子注視他的目光東瞅瞅西望望,然後抬手拉了拉身上寬得幾乎要從那瘦削身體上鬆垮下來

的紅色運動衫。


  一眼認出這個走進來的少年是誰,我呆住了。


  是他?


  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個在火車站上見過一次後就再次匆匆消失在人海裏的少年術士……
  

  目光落到我身上時微微閃了閃,少年的視線在我全身上上下下一陣遊移,沒等我反應

過來這表情到底意味著什麽,那顆上上下下懸浮著的頭顱一聲尖叫朝他方向倏地飛了過去

∶「少爺!!少爺!!!少爺撐不住了少爺!!!!」


  「什麽少爺撐不住了,」大腳一抬不偏不移正對著那隻頭的臉中間,又輕輕一勾,把

它跟足球似的踹了出去∶「那是什麽,好髒,去,刑官,把它給我弄掉。」


  「是!少爺!!」


  那隻被叫做刑官的頭顱從術士腳下飛彈過去的方向,正是困著□的那團藍霧狀東西的

方向。一路尖叫著直撲過去,眼看著就要同那團東西正麵撞上,它全部毛發突然間都倒豎

了起來,露出發下一張足有常人兩倍大的碩大的臉,臉上一線從左耳到右耳裂出道口子,

直到整個兒同藍霧完全貼上,那道口子豁地撐開了大半張臉!


  好大一張嘴,大到足足占據了大半張臉的一張嘴。


  一頭紮進藍霧裏對著它沒頭沒腦就是一陣猛吸,隻看到沿著□頭頂部分那團藍霧一陣

扭動色澤漸漸變淡了,而刑官懸在藍霧外另半張臉在它嘴巴一開一合的同時,原本蒼白的

皮膚隱隱暴出數道青紫色的粗筋來。


  藍霧中間□一聲低吼。猛仰頭頭頂兩隻尖銳的犄角對著那片褪色的藍霧用力一頂,刹

時整個身體倏地從裏麵竄了出來。一脫困馬上掉頭,眼裏亮紫色的光芒暴張,他朝著站在

原地始終注視著少年術士一舉一動的那個屍體般蒼白的男人直撲過去!


  一撲卻一個空。


  這當口我正被眼前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給震得一愣一愣的。


  眼角邊突然一道暗光掠過,還沒看清到底是什麽,突然發覺原本就站在我不遠處那個

望著少年術士一動不動的男人,他不見了。


  隻有麒麟站在那位置抬頭低吼著看向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腦子一個激靈整個人迅

速反應過來,我忙身子一縮朝後急退。卻赫然發現自己早就已經退到了牆邊,急急轉身正

想往窗口方向移,手還沒夠到窗,那道在我眼角閃邊過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了窗旁。


  那個屍體般蒼白,女人般美麗的男人。


  手對著我一抬,我整個人就不由自主朝他方向撲了過去,眼看著就要和他撞上,突然

間眼前一花,還沒來得及去用手擋住我的頭,我一下撞進了麵前突兀出現的,那副瘦得跟

排骨似的胸膛裏。


  這同時頭頂響起那少年術士悠悠然的話音∶「給個價吧,姐姐,什麽樣的價錢什麽樣

的服務,服務周到百樣全包,價錢合適還可以買一送一,姐姐,你想要哪種服務。」


  邊說著話邊慢條斯理拍了拍我的頭,我隻覺得一股血直從我的脖子衝到我的腦門心。


  都什麽時候了……這種時候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思跟我開這種玩笑?!不假思索,我一

把把這個滿身煙草味的術士從我身前用力推開。


  站穩腳步就看到他已轉過頭,麵對著那個窗邊的男人,還有男人背後無聲無息出現在

他身後的□。


  「或者你呢,麒麟,」然後聽見他再次開口。抬手在空氣裏撣了撣,手指間不知怎的

就多了支煙,煙在空氣裏輕輕一劃就燃了起來,忽明忽暗的光,散出團飄飄渺渺的煙∶「

你打算出多少。」


  □沒有回答。一雙亮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對著那個男人,隻是有那麽瞬間,他眼睛微

微閃了閃。


  術士回頭對著我微微一笑∶「他比你大方呢姐姐。」


  我被他這話說得一愣。不明白他這話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就見他忽然伸手進寬大的

衣服裏一陣摸索。片刻掏出樣黃澄澄的東西來,夜色裏劃出道金屬般的色澤,沒等我看清

楚那是什麽,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對著那東西迅速幾抹,然後霍的抬頭對著那男人的方

向抬手一擲。


  東西在半空折出的光像團金子。


  男人麵對著它的突然襲來不躲也不避,隻看著那東西呼嘯著朝自己飛過去,撞到他身

上叮的聲脆響,他應聲倒地。


  同時一團火轟然間從他身上燃燒了起來,□啪聲響連成一串,那男人在這片熊熊燃燒

的火光中迅速縮成一團。


  我不由得鬆了口氣。


  真沒想到這術士還真是有一手的,連□都對付不了的東西,被他輕鬆一下就輕易地製

住了。忍不住抬頭朝他看了一眼,卻在這時聽見□嘴裏一聲尖銳的咆哮∶「吼!!」


  一躍而跳進火堆,他對著地上那個被燒得蜷曲起來的身體用力一踢,逕自踢到術士麵

前,彭的聲悶響,不像肉體和地麵撞擊出來的聲音,倒像是……什麽無比堅硬的東西。


  「靠……」耳邊響起術士低低一聲咒罵,一步跨到那東西前對著它焦黑的表麵起腳猛

地一踹,一層焦碳喀嚓聲應聲而落,露出裏頭一大片青灰色的石頭表麵。


  我看呆了。


  這明明在我麵前被活活燒成塊碳的屍體,怎麽轉眼間……就成了一米長一塊大石板?




  還在對著它發著愣,身後忽然響起低低一聲輕哼。

  
  沒等我回頭去看,眼角邊一道白影閃過,倏地下直撲向火堆裏的□,隨即就聽彭然一

陣悶響,那頭在火裏盯著石板看的麒麟轉瞬間朝身後的牆壁上一頭撞了過去!


  落地同時顯露出了人的樣子,抹著嘴角滲出的血淩厲著一雙眼搖搖晃晃站起身,他冷

冷看著那個立在火中將他一拳擊飛的身影。


  黑色的長發在火光中翻卷著,那身影一邊急促喘著氣,一邊一動不動對著他,身上腿

上全是血。


  雖然背對著我,那輪廓依舊熟悉得讓我心髒急跳了起來∶「狐狸……狐狸!」


  是狐狸……他醒了??他又恢複成人的樣子了??!!!


  一陣激動,不由自主猛跳起身想我朝他奔過去,卻在同時聽見他對著□一聲怒吼∶「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明明可以幫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


  吼聲很響,冷不防間震得我腳步不由自主一頓。


  然後看到□幾步上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腳踩著他的身體,低頭漠然望著他∶「你

有什麽資格說我,你這個無恥的東西。為了讓自己恢複元氣把她帶到這裏來的是你,假惺

惺要我護著她的又是你。這幾百年的時間,你就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你卑劣的本性,你有什

麽資格對我說這種話!」


  □的話音就像把冰刀子,在我飛撲過去試圖把□的腳從狐狸身上推開的當口一個字一

個字刺進了我的耳膜。一瞬間我好像聽懂了他在說些什麽,可那些東西又很快以更快的速

度,讓我因此而僵滯起來的腦子裏一下子空白成一片。


  有點錯愕,有點亂了思路……


  他們在說什麽?狐狸和□……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一陣沉默。在說完那些話之後,狐狸沒有吭聲,□也沒再繼續開口。隻是那麽僵持著

,空氣因此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突然鈴鈴鈴一陣清脆的鈴音響起,像是離得很遠,又像是近在耳畔,尖針般輕易

刺破了這股讓人幾乎窒息般的死寂。卻不過就那麽幾下便消失了,隻有風聲呼嘯著在門外

低低徘徊,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異樣的動靜。


  「嗤,膽小鬼。」隨之身後響起術士低低的話音。幾步從我邊上走過,快到門口時忽

然回頭又朝我看了一眼,那雙煙熏般模糊的眼在劃落到我身上,不知怎的變了變。


  變得有點詭異,特別是和他那雙微揚著的漆黑色嘴唇配在一起∶「我說錯了,姐姐,

」說著話伸手取下煙,他從嘴裏輕輕噴團乳白色的圈∶「其實姐姐給的價錢還是挺合適的

,今天賺了,賺了……」


  話音落,兩隻手突然伸出把我驀地抱住,我被從地上站起身的狐狸一把拖著朝樓梯方

向走去。
  

  「喂,老妖精,在少爺麵前不要那麽放肆!」頭頂上無聲盤旋著的刑官俯衝下來對著

狐狸就是一聲尖叫。狐狸的腳步頓了頓,這時身後再次響起那術士的話音∶「說起來,這

東西對我倒也沒什麽用處。」


  回頭朝他看了一眼,他手裏拿著隻什麽東西,一眼看過去蒼白色泛著熒熒的光,我感

覺狐狸的手顫了顫,但依舊不發一言。


  術士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又道∶「不就是為了它麽,剛才在它身上撿的。似乎都沒

人注意到……嘿嘿……」說著朝地上那具被燒焦了的伊平的屍體點了點∶「辛辛苦苦的,

真的不要?雖說佛門一家,□實我們倒也不像那些禿驢子一樣講究什麽六根清淨,要的話

,你可以考慮賄賂賄賂我呢,狐狸。」


  「滾。」輕輕一個字,狐狸的眼微微彎起像兩隻小小的鉤子。


  平時見著他這樣子就忍不住想笑,可這會兒不知怎的,我全身一個激靈。視線從他臉

上移開,再次轉到那少年術士的身上,因著他嘴裏卡嚓卡嚓發出的聲音。他把那隻白色的

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對著狐狸微微地笑。笑容很模糊,因為他的眼睛

周圍一團模糊的漆黑。


  狐狸一把拉住我繼續朝前走。


  「狐狸……」張開嘴想對他說些什麽,抬頭看到他的目光,我猶豫了一下。於是繼續

沉默著跟著他的步子跌跌撞撞朝樓上走,經過□身邊,□一雙亮紫色的眸子刀子般無聲無

息刺割在狐狸身上。


  我不由自主一寒。


  想起他剛才對狐狸說的話,還有腦子裏因此亂成一團的思路,我開口∶「狐狸,他說

的是真的麽。」


  「什麽。」


  「你帶我到這裏,是為了恢複你的元氣。」


  「是的。」


  很乾脆的回答,乾脆得我來不及用腦子去過濾,手已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而他依

舊抱著我往樓上拖,完全不理會我身體的僵硬。


  「為什麽……狐狸……」被拐角處黑暗吞沒的時候,我再次開口。


  然後聽見他靜靜地道∶「你拖累了我,這是你咎由自取。」
  

  從房子裏出去,天光已經大亮了,門口的房梁上沒有二叔吊著的屍體,也沒有那許多

在夜裏時見到的魂靈。隻有一根繩子悠悠地蕩在那根被蟲子蛀得七七八八的木頭上,上麵

斑斑點點,和這房子真實顯現在我眼前後的色彩一樣。


  整座宅子都是。


  似乎一夜之間,我從一個時空走進了另一個時空,這個我來之後住了幾天幾夜的地方

,在我跟著狐狸他們跨出房門的一刹那,褪色,腐蝕,一點一點用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在

我眼裏完成了我所沒有過親曆過的,那段被時間侵吞遺忘的變化。


  很多房子都已經倒塌了,沒塌的那幾座,空落落的窗洞裏來回穿梭著呼嘯而過的風,

時不時發出一兩陣嗚咽般的聲響,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直到來到院門口,那地方早已不

存在門的界限,層層積雪覆蓋著原先的籬笆著門樁子,上麵插著些什麽東西,在陽光下黃

澄澄的,閃閃發光。


  術士從那道東西上跨了過去,我們跟著走出,跨過去的時候看清楚半截露在外麵的,

上麵刻這著些看不懂的字,像一塊塊小牌子。然後被術士一一抽起。最後一塊從雪裏抽出

,離我們最進的那間屋突然間倒了,一些東西從裏麵滾了出來,有一塊滾到了我的腳下,

拾起來看,上麵幾行小小的字,很多已經模糊不清了,能辨別得清楚的寥寥幾個∶


  二哥 林庚生之位 妹泣祭。


  我想把牌子收進箱子,被□一把打落在地,一腳把它踢進那座荒蕪了的宅子,轉身拉

著我朝這片原本熱鬧,此時一眼望不見一戶人煙的荒村外走去。


  出村上公路不到兩小時我們就搭上了去縣城的公車,那條路上根本沒有山體傾塌,整

條路麵上乾乾淨淨的,一路上過去暢通無阻。當天下午我們就回到了縣城,不過過年買不

到車票,我們不得不在這個小小地方住了四天三夜。


  四天裏我沒有同□和狐狸說過一句話,之前所知道的一些東西,像一根埋在心裏尖尖

的刺,在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開始悄然探出它的銳利,時不時出現狠狠地紮上一下,當每

次看到狐狸若無□事在我麵前出現的時候。


  這感覺讓我很難受。


  從沒感覺他對我而言那麽陌生過,這隻大大咧咧的狐狸,這隻被我姥姥還要嘮叨的狐

狸,這隻喜歡臭美的狐狸,這隻總是在我碰到問題時會在邊上出現把我從問題裏一頭撞出

去的狐狸……


  忽然發現雖然一起生活了那麽些年,自己竟然是一點點都不了解他的,他除了狐狸以

外真實的名字,他來自哪裏,他為什麽要住在我的家裏,以他的法力他什麽地方不可以住

,什麽地方不可以去……


  他到底是一隻什麽樣的狐狸精……


  而這事之後,他還會繼續留在我身邊麽。那天之後他不再同我說話,甚至不再看我,

即使是在他對我說了那樣過分的話,而我決定不去計較,並趁□不在的時候偷偷跑到他房

間為他包紮傷口的時候。


  他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隻靜靜望著窗外,像個從未和我沒有過過去那麽多共同記憶

的陌生路人。
  

  一個人在房間時我偷偷地哭了。


  很難受,不是因為發覺自己被狐狸利用了,隻是純粹的難受。忽然發現在姥姥去世之

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難受過了,這是一種即使用眼淚也衝抹不去的疼痛,深深鑽在

心尖裏,手摸不到,於是也就安撫不了。


  於是那塊被釘子刺出的傷口變得更疼,於是隻能不停的哭,有時候整整一個晚上。


  一次斷斷續續哭到半夜,抬頭時,看到刑官懸浮在我窗外。它沒有眼睛,我不知道它

是不是在看著我,我很怕它會突然發出些尖銳鼓噪的話音讓我疼得更加厲害。但它沒有,

隻是那麽沉默著在我窗前上下起伏。第二天天開始下雨,零下十多度的天,又陰又濕,直

冷到人的骨子裏頭。


  出門拿早飯時術士在門口站著,似乎在等我。見到我他一邊慢慢吐著煙圈,一邊對我

說,別讓刑官看到你哭好不好,它看到你哭天就會下雨,下雨我的心情就會不好。


  我不知道我哭和天下雨會有什麽聯係,所以我始終也沒有理會他。住了三夜哭了兩晚

,這個小城裏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終於上了回去的火車。
  

  車是硬座,一套票因為供應緊張,所以沒有連著,我和□坐一塊兒,狐狸和術士背對

著我倆,坐在我們的身後。


  坐在正對麵那排椅子上的是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年紀很大了,滿臉的溝紋,深得可

以夾得住蒼蠅腿。邊上年輕的似乎是他孫女,因為一路過來時我聽見她一口一聲爺爺地叫

著他。後來列車開動,一路上打破安靜跟他們慢慢聊了起來,我才知道,這兩人並不是親

祖孫。老的那個是在北京文化局工作的,已經退休,今年快九十了,邊上的是他徒孫,這

次專門陪幾年沒回過老家的他過年回來轉轉,以解鄉愁的。


  還真巧,他是和我爺爺一個村的。這次回來也是為了它,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他隻在

這離村最近的這座小城裏開了桌子給祖宗做了祭奠,沒有回去。


  聽說我們剛從那村子出來,他眼裏一瞬間裝滿了驚駭,卻並不說明是為了什麽。隻是

輕歎了 口氣望著車窗外不斷飛退著的風景,一時沉默得讓他邊上的徒孫也不安了起來。

隻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和那女孩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得開始熟絡,老頭才突然重新開口




  開口對我說了個故事,說是關於我爺爺這個村的。
  

  說故事前他問我,進村時裏頭還有人沒。


  我搖頭。


  他見狀重重歎了口氣一拍腿,說了聲就知道會這樣。然後對我道,丫頭你知道麽,這

個村子可邪乎。


  當年這個村,發生過很多事情,有些根本沒辦法用現在的眼光現在的科學去解釋,不

過當時礙著許多問題不好讓後輩知道,那些事都被壓著藏著,最後幾乎把所有真正的真相

給完全抹煞掉了,以至最後搞成現在這樣子,和那時候那些思想老派的祖宗們,存在的聯

係是必然的。


  說到這裏他道∶丫頭,看見過村口那座牌坊沒。


  我點頭。


  他繼續道,這塊牌坊從清雍正爺的時候就有了,一直到現在,幾百年了。知道它為什

麽而建的麽。


  大奶奶?我脫口而出。


  老人聽見我一說,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有點古怪。然後笑了笑說,看樣子你聽人說起過

這傳說,可到底是哪個版本的呢。


  我怔。


  他又道,當時為了給後人一個好名聲,這事給瞞了不少,最終知道真實情況的人寥寥

無幾,況且時間太久了,死的死忘的忘,最後要不是因為一些靠古上的事和林家人有了點

接觸,連他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怕也要帶著這個老祖宗特意留給後代的好聽的謊言,

進棺材了。


  他說那時候他還在市文化局擔任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有次聽一個家鄉來的小輩談起

,在自己家鄉挖掘到了一個相當珍貴完好的雍正年古墓,當時就來了興趣。因為家鄉偏僻

又落後,如果真能挖掘出這樣的古物,那無疑可以給家鄉同外界的交流打通一個便捷的樞

紐。


  當下他便和那小夥子兩人就趕回了自己的家鄉。


  後來才知道,這小夥子姓林,是他家鄉那戶林家大戶的嫡傳長孫,叫林伊平。


  回到家鄉的時候,那塊古墓已經被發掘出了三分之一,裏麵挖出來的東西經過鑒定果

然是雍正年間的東西,墓主姓林,是村裏這戶林家大戶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祖先。村裏很

多老一輩的人都知道她,就連年輕人也多多少少知道點她的傳聞,她是村口那塊貞節牌坊

的主人,不知道從哪一個年代開始,村裏人都叫她大奶奶。


  老人當時就犯了猶豫,因為這等於是在掘人家祖墳啊,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忌諱。況且

還是這麽有名的大奶奶的墳。不過林家當時的家長林庚生,也就是林伊平的爸爸再三對他

保證,不礙事的,是他們一家都同意的。這也算是為了鄉裏做點貢獻嗎,況且都什麽年代

了,誰還講究這些迷信的東西。


  於是挖掘工程在老人的帶領下又繼續深入了下去。直到這墓主的棺材被從裏頭給挖掘

出來。


  那口石頭鑿成的大紅棺材。


  說到這裏時老人的臉色很明顯地變了變,煞白煞白的,像是回想到了什麽讓他極度恐

懼的東西。一時我都有點不忍心繼續讓他往下講,正打算開口,他做了個手勢讓我別說話

,自己用力喝了口水,繼續往下講。


  他說那口棺材被挖出來的時候還是很新的,被密閉在一間幾乎讓人完全忽略的石室裏

,棺槨上的漆水顏色鮮亮鮮亮的,紅是紅,金是金,在火把下光鮮得讓人刺眼。隻是碰到

火把裏出來的煙馬上就褪色了,一塊塊漆從紅到黑,一片接著一片往下掉。當時可把他給

心疼的,可哪裏還能阻止得了。


  直到棺材被完全從裏頭抬出來,當時他煩躁得出去吸了口煙。可沒想到就那麽一支煙

的工夫,裏麵那幾個好奇的人已經迫不及待把棺材給撬開來了,因為他們都急著想知道,

在存在裏被盛傳了那麽久的大奶奶,她到底是個啥樣。


  結果一見之下全都給嚇壞了。


  在地下埋了這麽多年,說起來這村子的土也不是什麽多好的養屍地,靠著河背著山,

可就是在這樣的土壤裏,這大奶奶的屍體居然被保存得鮮活鮮活一般。一開棺就聞著股撲

鼻的香氣,皮膚粉白而嫩,掐著有彈性似的,被身上掛滿了珠寶的大紅棉襖襯得栩栩如生

,像是打個哈欠就能從棺材裏坐起來。


  遇著空氣也不見變質,隻是那香味一下子就散了,隻剩下一股股奇怪的腥臭味從棺材

裏鑽出,這時才發現這大奶奶一張臉有點古怪。它上麵蓋著張網,網上綴滿了珠子串成的

花,把她整張臉擋得密不透風。而那些腥臭就是從這張網罩下麵透上來的。當下商量了一

陣然後小心把網罩從她臉上拿開,這一掀,隻把周圍看著的人嚇出一層冷汗來。


  網上那張臉是暗褐色的,似乎已經腐爛了很久很久,把所有的五官都給腐蝕到了一塊

兒似的,遠看過去就是一個巨大的坑凹在臉上,本來做考古的這類古屍也沒少見,按理說

也沒什麽好吃驚的,可怕就可怕在它和她周圍其它皮膚的對比,其它地方保存得那麽完好

的皮膚對比著這樣腐爛的五官,這麽強烈的反差,怎不讓人觸目驚心。而就在這一瞬間,

原本水嫩平滑的皮膚上一片白毛迅速從皮膚上生出,轉眼間就在她原本完好的皮膚上蓋了

密密的一層。


  這事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邪乎,把整個村的老老少少都給驚動了。當時很快村裏的

人意見給分成了兩派。


  一派堅持伊平和老人的話,同意要把墓完全打開,並以此向國家申請經濟補助,並藉

機開發這個村,以此繁榮整個村子的經濟。另一派則堅決不同意,說是動了林家大奶奶的

墓,這是要受天譴的,何況大奶奶的屍體這麽詭異,難說這百年來流傳下來的古話不是真

的。所以天天上村長……我二叔林庚生那裏要求他出麵幹涉考古隊的挖掘工作。


  可當時他正一頭熱中於把村子的經濟給發展上去,一心想把這事做大,所以把村裏人

的抗議至之腦後,他繼續支持著這個考古工作的深入進行。


  而就在那個時候,開始出事了。


  先是考古現場因為一些疏漏導致工程上出了問題,有幾個工作人員被突然坍塌下來的

墓石壓傷了,於是導致工作進展上的停頓,後來剛好碰上快過年,於是挖掘工程徹底擱置

,所有人都放回家去過年了,隻留下老人還在那裏繼續工作著,因為對這片文物的一腔好

奇心。


  誰想到那之後不出半個月,村裏裁縫家的女兒被人發現死在了埠溪河裏。


  不出幾天林家的一個女兒死了,是被冰錐子刺進嘴裏給活活刺死的。當時可把村裏人

給嚇壞了,想去報警,卻發現大雪封了路,就連電話線也斷了,完全和外界失去了聯係。

那之後不久,村裏一戶人家好端端的,男人被發現自己把自己掐死在了床上,更有為村裏

人專門做糕的張瘸子,竟然被發現脖子被什麽利器給扯得老長,活活從林家房簷上倒吊了

下來,掙紮了半天才徹底死絕。


  而就在這時,林伊平和他最小的姑姑之間亂倫的事被發現了。


  當時把全村人都給震怒了。都說林家人不聽勸硬要把大奶奶的墓挖開,現在自己家又

出了這麽齷鹺的事情,這下把大奶奶給惹火了,大奶奶的要報應來了。


  對於這言論,一開始身為搞科學工作的,老人他是不信的。就連一心想把這村子的經

濟搞上去的我的二叔林庚生也不信,唯一讓他痛心疾首的是他兒子和自己妹妹之前亂倫的

事情,那事情讓他一撅不振。


  就那麽勉勉強強挨到了過年,中間也沒再出過什麽可怕的事。都以為這事已經隨著伊

平被當眾的責罰而過去了,誰想年還沒過完,村子裏開始流行起了一場瘟疫。


  來得快,爆發得也快。而這病要人命的速度更快。


  甚至來不及等村外那條公路上的雪化帶病人進城去求醫,那些被感染者就一個接一個

地死去了,比歐洲中世紀時流行的黑死病還要迅速可怕的病毒,轉眼間殺死了村裏半數以

上的人,活著的人恐慌得完全亂了陣腳,搬著石頭棍子炒上林家把他家砸得一片狼籍,又

在盛怒中仿著村裏流傳了幾十年的關於大奶奶的傳聞,逼著林庚生把自己兒子活活用釘子

戳進腦門心給釘死。


  當晚,林庚生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他兒子住的那間屋子的房梁上,而那個和林伊平亂

倫的六姑娘,後來就瘋了,一路出了老宅在村子裏又哭又笑,幾天就沒了蹤影。


  而這一切發生之後,並沒有讓村裏的瘟疫停止下來。村裏人還在不斷的死亡,林家大

奶奶的懲罰還在不停地繼續。


  老人在這種層層的罪孽感下幾乎透不過氣。偷偷來到風癱以久的我爺爺的屋子裏,給

他跪下來,把家裏人一直都瞞著他的事情前前後後都告訴給了我爺爺,因為我爺爺在幾十

年前經曆過類似的事情,是那次事情發生後救了這村子的人。所以老人以為我爺爺應該有

辦法阻止大奶奶的,他深信如此。


  可是他錯了。在聽完他的話之後我爺爺一口血吐出,昏迷後在他緊急的搶救下醒轉了

過來,然後告訴了他一個在這村裏被隱瞞了幾百年,作為林家的後人都不齒於讓人知道的

一件事。


  爺爺說,都以為大奶奶的死,是因為她貞烈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疏不知,這貞烈背

後隱藏著一件怎樣血腥的事情。


  大奶奶嫁到林家時是很不容易的。


  那時候林家窮,是給人做長工的,而大奶奶家的祖上卻是三代為官最後沒落了的貴族

。雖然說沒落,也是掉落在草窩裏的鳳凰,自然想找個門當戶對的,誰想大奶奶卻偏偏看

上了雖出生貧苦卻異樣勤奮讀著書的林家窮書生。於是卷著細軟跟他出逃,雙雙被捉回來

時肚子裏已經有了,隻能成全他們兩個讓他們當即成親,成親沒多久脾氣硬耿的大奶奶的

爹就一場大病去世了。


  父親一死全家敗,大奶奶隻剩下了林書生這一個依靠。婚後生活倒也甜甜蜜蜜,不多

久生了個兒子,幫人縫縫補補省吃簡用,幾年之後男人總算中了科舉,還任了個雖然不大

,但總算可以讓全家吃穿不愁的小官職。


  那段時間日子可以說是蜜裏調油一般。終日裏沒有心思地過著小日子,於是人也出落

得越發的水靈,一朵花似的。可就在懷上第二胎的時候,大奶奶一直都沒有想到,這對她

來說是無比欣喜的喜訊,卻也正是終結了這無憂無慮日子的厄運。


  因為懷著孕,不能頻繁行房,男人開始出入於一些煙花之地,染上了不潔的毛病卻不

知道,回家後間接感染給了大奶奶,不久之後病發,大奶奶流產了,不知道是因為流產還

是那病的原因,流產後不久,大奶奶一張原本美得跟花似的臉一下子殘了,上麵布滿了大

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斑塊,而且因為流產傷了身子,虛得時不時會咳血,弄得一張臉又瘦又

乾。


  於是閉門不出,性子也漸漸閉塞了起來,而這時她的丈夫卻榮升了。榮升為七品縣官

的後補,而榮升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的能力,而是因為他一張臉。


  這林書生一張臉生得是極其的俊美,男生女相,雖然三十好幾,卻一點不因年齡而減

了年輕時的風韻。春日和幾個酒友出門踏青時剛好被當時告老還鄉的兵部尚書家的女兒給

看上了,一來一去郎情妾意,盡偷偷成就了好事。而兵部尚書之女又豈是那種招之即來,

揮之即去的角色,當時就把他招進了府裏商談親事,知道他已娶妻,隻給他一個『休』字

,因為尚書之女怎可為人妾室。


  想著今後的前程,林書生頭腦一熱便應承了下來,隻是回到家,大奶奶的溫良體貼卻

又叫他猶豫了,連著幾天下不了決心,而尚書那一邊一天比一天逼得緊。


  因為尚書千金也有孕了。


  可是休妻怎麽休呢,她為了他苦了那麽多年,可以說他能有這一天,全都是因為她。

而他也曾在大奶奶喪父之後承諾好好待她一輩子,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更何況她還

為自己養了這樣聰明可愛一個兒子,他開不了那口啊,更何況即使下得了狠心,那今後萬

般的流言蜚語,叫他怎麽承受?


  這時看出他的煩躁,他的弟弟給他出了個主意,說是既然無法明著休,想些辦法讓這

賢妻變成出牆的賤妻,那豈不是名正言順了。


  於是當天就打了行李說是接到公差要去外地一陣子,囑托大奶奶好好看家,自己一人

帶著行李住進了尚書府。一邊偷偷安排一個下人,給了他鑰匙讓他半夜偷偷進潛進大奶奶

的房間,一邊安排了自己的兄弟守在房間門外,等事一成立即跳進去捉奸。


  本以為以大奶奶那麽病弱的身子,她一定抗拒不了的,而這事情自然也可水到渠成。

可萬萬沒想到這大奶奶的性子會那麽烈。不單用藏在枕頭下的匕首一刀捅死了那個仆人,

還連帶捉住了闖進來的林書生的兄弟。用匕首架著他的脖子逼問出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大奶奶氣得當場吐血,一刀捅死那個兄弟又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她冒著大雪連夜來到

了尚書家裏,那時候尚書家正宴請賓客,神不知鬼不覺潛進了那個千金的房間,在她和自

己丈夫上樓的一瞬間跳了出來。


  即使是在那個時候,大奶奶還是對自己丈夫存著一絲心的,認為他隻是一時的變心,

在見到自己收拾得這樣乾淨美麗之後,還會對她回心轉意。卻不料自己這番舉動反讓他徹

底從厭棄到驚恐了起來,一邊小心安撫住了她,一邊騙她喝下讓人端來的毒茶。看著她七

孔流血在地上掙紮,不知怎的想起了以往的恩愛,倒也有了絲隱隱的後悔,這後悔看到尚

書千金的眼裏一時醋意瘋長了起來,抽出牆上的刀在大奶奶臉上一陣亂捅,直把好好一張

臉給劃得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這才派人送回去,然後依計行事,隻是劇本改了改,從通

奸,到逼奸不成,為保全自己的貞節而自盡。


  這,才是大奶奶她死去的最真實的真相。


  說完後爺爺看著老人,流著淚道,當初那瞎子用怨氣壓住了怨氣,才勉強鎮住了大奶

奶被釋放出來的怨氣,而這樣的事情可一卻不可再。再次被釋放出來,已經無人能阻止了

,能逃的則逃,大家各聽其命罷!


  講到這兒,老人的話音頓了頓,因為火車進站停了下來。站起身說要去下廁所,於是

讓那姑娘攙著步履蹣跚地離開了。而這當口我還完全沉浸在他剛才那個可怕的故事之中。


  可怕,不是因為大奶奶殺了無數人的怨魂,而是因為這人心的可怕。


  隻是為了一段如錦的前塵,那男人就這樣把自己的妻子給背叛了,不但背叛,還讓她

徹底墮入了無可自拔的修羅地獄。而女人呢?為了這不值的愛,怨恨了整整幾百年,年代

越久恨反二越深,恨到能夠因為這樣一個男人,對著那些毫不相幹的人大開殺戒。


  這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愛和恨……


  火車重新開動,老人還沒有回來,我帶著這滿腦子淩亂的思緒閉上了眼睛。


  這樣昏昏沉沉想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腿被邊上經過的人撞了一下,睜開眼,依舊沒

見到那老人和那姑娘回來。這時兩個學生打扮的男孩從後麵擠了過來,到我對麵那排椅子

前站定,把包丟上行李架,逕自在這位置坐了下來。


  我趕緊坐起身對他們道∶「哎!這裏有人坐。」


  「有人?」其中一人愣了愣,掏出口袋裏的票子細細看了看,然後抬頭望望我∶「沒

錯啊,這是我們的位置。」


  「不是吧,是一位老人和一個女孩的,他們剛才還在這裏坐著呢。」


  麵麵相覷,其中一人想起了什麽撓撓頭,對我笑笑,然後把票子拿給我看∶「那一定

是剛才的人坐錯啦,這位子是我們的,隻不過剛才我們在那裏和同學打牌,所以沒過來。




  接過他們手裏的票子看了看,還真沒錯。那麽是剛才的老人坐錯了?琢磨著我把票子

還給他們∶「那等到他們回來,你們跟他們說下吧。」


  「行!」

  
  這一等就過去了整半個小時,始終不見老人和那姑娘回來,不由得推了推始終側頭看

著窗外的□,我問∶「□,剛才那兩個人,你有沒有看到他們下車?」


  □瞥了我一眼∶「什麽兩個人。」


  「就剛才坐在這裏的,一個老伯,一個女孩,就是和我一直在聊天的那兩個。」


  他看了看我,又朝對麵那位置掃了一眼。片刻目光再次轉向窗外,他淡淡道∶「不是

一直在睡覺麽,從上車到現在。你什麽時候和人聊過天。」


  我一呆。


  真的假的?!從上車到之前那段時間,少說也一個多小時了,明明和他們聊到現在,

他就算一直看著窗發呆也不會什麽都沒有看見。怎麽這麽說??


  一時不知道究竟該相信自己的感覺還是□的話,那麽乾坐著沉默了一陣,直到一片嬉

笑聲熱鬧地從身後傳了過來,我這才收回我腦子裏被琢磨得亂七八糟的思路。


  想不回頭,最終還是忍回頭回頭朝身後瞥了一眼。身後坐著狐狸和術士。


  回頭就看到他們麵前那張隻能坐兩個人的位子上足足擠了六個人,六個年輕的學生樣

的小女孩,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說得那麽開心,一張張臉紅紅的,目光閃閃地對著狐狸和術

士的方向。


  這兩個人幾乎是一坐到車上就複活了似的,從頭到尾唧唧喳喳和坐在周圍的女孩在不

到十分鍾的時間裏就打成了一片。


  真是太可怕的速度,尤其是這隻狐狸精。


  就是在來的火車上他還抱怨火車無美女,一邊靠著我的肩,一邊啃著他路上買的雞腿

。那懶樣簡直就是豬八戒減肥後的翻版。


  可這會兒簡直都不認識他了,沒有像以前一樣看到美女就咧開嘴眯起眼嘬著對大板牙

對著人家一口一個『美女』蒼蠅般盯在人家屁股後麵亂竄,害我一度以為他是他們狐狸精

家族裏基因合成失敗了的一類變異。


  這會兒他一手擱在桌子上,一手勾著術士的肩膀,露在我視線裏那小半張側臉帶著一

絲含蓄的笑嘴裏輕輕說著什麽,邊說邊和術士兩人互看一眼,那樣子……那兩張臉,那兩

張表情……


  嘖,是在以高壓兩百倍的速度對著他們麵前那些可憐的小女孩們放著電麽?


  明明兩個也都還是大小孩而已。


  切……這麽拙劣的手段……


  雖然和以前比起來確實不太一樣了,這樣純正得無法再純正的狐狸精的招牌式表情,

第一回見到,在這種人群熙攘空氣渾濁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地方。


  而我認識這樣的狐狸嗎?不認識,還真不認識。


  這坐在後麵鼓噪到現在的家夥到底是誰?嘖!不認識。


  想著,我用背往椅子上用力靠了一下,雖然不知道自己這麽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然後感覺後麵忽然空了。


  忍不住再次回頭,就見那隻狐狸離開了椅背,換了個姿勢單手支肘,和對麵那些女孩

子靠得很近。


  沒什麽好看的了,這個花癡。那麽對自己說,可是一邊兩隻眼睛還是忍不住朝身後飄

,突然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雙本望著前麵的暗綠色眸子在我盯著他看的時候忽然朝我

方向掃了一眼。


  我趕緊轉回頭。


  正撞上□感覺出動靜轉向我的目光,心髒咯□一下,突然間突突的跳得飛似的快。


  快得要讓我喘不過氣來了,我看到□嘴巴動了動。


  半天才聽出他的聲音,因為耳朵裏因著心跳嗡嗡成一片。他說∶「你怎麽了,寶珠,

臉色那麽難看。」


  我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車身一晃一個沒站穩直撞到邊上經過人的身上,匆匆說了聲

對不起,我對□揮了揮手裏的紙巾∶「去廁所!我去廁所!」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得有多大聲,因為周圍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瞬間

臉刷的下燙得發疼,我頭一低捏緊紙巾就朝廁所方向衝。

  
  出廁所門,一張臉用水衝了又衝,這會兒覺得好了很多,不那麽燙了,雖然耳根子還

在隱隱發熱。心跳也平穩了,剛才突如其來的速度真把我給嚇壞了,嚇得我差點在□看向

我的瞬間對著他尖叫。


  真可怕……真可怕……我這是怎麽了,這兩天情緒極度的不穩定。或許都是因為那隻

狐狸吧,若不是因為突然間知道了他帶我回老家的真正目的,若不是因為在我知道這一切

之後,他對我一反常態的安靜和冷靜。


  冷靜到讓我從最初一刹那的憤怒到現在的恐懼。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些什麽,隻是看

到狐狸就忍不住會有這樣的感覺,而看不到的時候……想哭。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一路胡思亂想,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之前那個老人說的故事,雖然我現在都不確定他是

否真的存在過了,可這故事卻是真真實實存在在我腦子裏的,清晰而深刻。


  愛和恨。


  男人和女人。


  這樣強烈的情感。


  這樣強烈的怨恨。


  強烈到幾代幾代之後都無法化解。最後全毀了,一個個曾經愛過的,交往過的,一個

個毫無關連的,無冤無仇的。全毀了,在那團被壓抑了幾百年的恨中。


  為什麽要讓自己受困於那麽濃烈的感情呢?


  少一分,再少一分……讓自己活或者死都更輕鬆一些……不好麽?
  

  車身一個晃蕩,我一個沒留心一頭撞在對麵的門框上。撞得兩隻眼碎星星亂竄,好容

易等視線平穩了,卻發覺自己從出了廁所之後,好像就一直走錯了方向。


  走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裏了,隻知道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一直在往前走,到底過

了幾節車廂我現在在哪個位置,居然一頭霧水。


  忙抬頭去找貼在門上的牌子,一路看著慢慢朝後退,退進車廂的隔斷間,車身突然再

次一晃。


  很強的一下。晃得我差點又朝門框上撞過去,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擋,手在撞到的一刹

那沒有碰到門框,卻碰在了一條柔軟的手臂上。


  手臂下移環住了我的脖子,一瞬間變得無比堅硬,我在這堅硬的禁錮下不由自主被搖

晃的車廂搖晃進了身後那道安靜結實的胸膛內。


  胸膛帶著狐狸特有的氣息和淡淡香水的味道,還有幾絲漆黑柔軟的發。


  「哦呀,撞一次也就夠了,沒見過一條道上會被連撞兩次的,這鬼地方還能有比你更

小白的女人麽寶珠。」頭頂傳來他的話音,依舊的尖銳,依舊的讓人聽完狠不得跳起來在

他那兩隻神氣的耳朵上用力掐上一下。


  隻是今天似乎不行,我不行……


  隻是低頭用力推開他,想後退,然後轉身離開。


  因為他這輕佻的口吻。


  因為他的若無其事。


  在發生了那麽多的事之後。


  在我知道了他真實的心思之後。


  在他對我沉默了那麽久,始終沒有為他那行為說一個字作出一個能夠讓我心平氣和的

解釋之後。
  

  腳剛朝後推開一步,脖子一緊,我被他的手一把扯了回去。


  逕自撞進他的胸膛。本能地抬頭,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來不及看清楚他臉上

的表情,下顎已被他急速上移的手指緊扣著貼上了他低頭壓下的唇。


  那麽飛快而柔軟的一下。


  頭迅速想縮回,嘴唇卻被禁錮了,他的唇禁錮了我的嘴,不容抗拒,火燙火燙。


  我驚得魂飛魄散!


  狐狸在幹什麽……他在幹什麽……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張嘴想叫他放開我,卻沒想因此而釋放進了他的舌尖。尖尖的舌靈活得蛇般一竄而入

,我驚叫著反抗,被他一轉身用力壓在了身後的牆上。


  身子旋即貼緊,他修長的指緊纏著我扭動掙紮的身體,從沒有過這麽近的距離,即使

是寂寞不安的夜裏把變身成狐的他擁在自己懷裏。


  那麽急而劇烈的動作……卻是無聲無息。車廂裏很熱鬧,走道裏卻安靜得空無一點聲

音。隻有我和他的呼吸聲在彼此的掙紮間急促起伏著,一下一下不知不覺地融合到了一起

,不知不覺地放肆起來,不知不覺地一點一點更加貼近。


  他緊繃的身體,我不斷縮緊卻無法逃避的身軀。


  回過神發覺自己已完全和他纏在了一起,他的舌頭我的嘴,他的長發我的頸,他的手

指我的身體。


  然後腦子裏什麽東西啪的下斷了。


  一個激靈猛一把用力將他從我身上推開,我直直看著他,被他雙唇壓得發疼的嘴無法

控製地抖著,我想對他說些什麽,可是腦子裏一片混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隻在他再次朝我伸出手來的瞬間猛地從他身邊跑開,一口氣衝進前麵的車廂,再一口

氣奔入更前麵那一條人影閃動的通道。


  然後一頭撞在了正從裏麵走出的一個人身上。


  腳下一個踉蹌,站穩了忙不迭一陣道歉,正要從他身邊走過,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

我的胳臂。


  抓得很用力,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忍不住抬起頭,剛要斥責他的無理,卻驀地撞上一雙暗紫色的眼睛。那麽靜靜看著我

,不帶一絲一毫的表情。於是喉嚨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聲音般,沙沙的憋不出一個字,於是

頭一低甩開他的手繼續朝車廂裏走去。


  身後他的腳步聲一下下跟了上來,不緊不慢,就如他眼裏始終如一的神情∶「離開他

,」然後聽見他開口,離得很遠,話音卻近在我耳畔的清晰∶「那隻妖狐,離他越遠越好


  
  
  
  
  第七個故事 《鎮魂釘》完


  敬請大家等待一篇故事,寶珠鬼話之八《相親記》


--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

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2.129
作者 JUNGLEGIRL (JUNGLEGIRL) 看板 marvel
標題 Re: 【轉貼】寶珠鬼話∶鎮魂釘(完)
時間 Sun Apr 1 13:16:10 2007

後麵有一小段
順便幫藍天大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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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春節,在帶給我許多這樣的記憶和這許多的讓我無法想通和疑惑後,就這樣悄

然的過去了


  試圖抓住些什麽,在那一切可怕而真實的事情背後,可當我站在那片廢墟之回頭去

看的時候,卻發覺什麽都沒有。那一張張笑臉,那一次次真實溫暖的接觸,即使是最後

留給我的無窮無境的恐懼和悲傷,卻都好似一個深淵底下的黑洞,匆匆在我眼前曇花般

的閃現而過,留給我的隻是一無所有。



  算命的說我命犯天煞孤星,自己命硬,硬的卻較周圍旁的人在我這樣的命格下活不

下去。說真的,以前我是不信的,命這種抽象模糊的東西,為什麽變成一種相當然讓人

承受的包袱


  可現在呢?


  似乎不得不信


  一直以來,身邊的親人都在早早的離我而去。爸媽走了,姥姥走了,本來以為至少

還有那麽多的親戚,雖然他們離的我很遠,雖然或許他們的記憶裏早就忘了我這麽一個

小小的存在,可當有一天以為自己重新靠近一切的時候,卻發現,他們早就在你不知不

覺的時候,站在了離你很遠很遠的彼岸盡頭


  剩下的,我還能再失去什麽?


  我不知道,我已經一無所有


  就連狐狸也變的那樣的陌生,在共同生活了那麽久,在我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他就向爸媽

和姥姥對我的足夠了解之後


  卻發現原來一直都很陌生


  陌生的讓我疑惑一直以來和我共同生活在一起的那隻狐狸他到底是誰,現在這隻離我

很近,可又遠的似乎連五官都無法看清的狐狸,他又是誰?

  
   讓我離他遠點,越遠越好。


  可是已經遠離的身影,我又如何能夠再讓他已經遙遠的身影遠離


  回到家,這座城市在下雪


  很意外,因為已經有好些年沒看到這樣大片的白雪在那些鋼筋水泥間飛飛洋洋,於是

心情一瞬間似乎快樂起來,很多小孩子在我邊上一路頂著雪尖叫著奔跑,我不知不覺跟

著他們在那條滑的可以溜冰的人行道上鑽上鑽下,忽然忍不住回頭對著身後大聲叫

∶喂!狐狸!下雪啦!


  身後沒有狐狸,隻有 安靜的像黃昏天空般色彩的目光


   ,下雪了 擁著手心裏化成水的雪,我落空的視線在他身上得到了目標 然後對

著他笑

 
  而他依然沉默,一步一步跟在我身後,銀白色長發在風裏飛飛揚揚,像一片安靜散落
 
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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