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廊五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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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屬於這個時代的色彩觀

(2006-01-24 21:44:59) 下一個

(轉載自《美術觀察》雜誌)

  冬日鬧市,不必看路人長相,隻從衣飾顏色就能極易分辨出誰是國人,誰是“老外”。著裝色彩的選擇可以窺探出民族性格,這已是老生常談了。深入研究者能從中西比較領域找出種種答案,靦腆含蓄說、理學桎梏說、民間俗成說等等,都成了國人顏色態度曖昧而不明快的經典詮解。這些理論麵對著千年華夏,共同的潛台詞是人們仍在遭受粗鄙的封建色彩的戕害。

  可即便古時,也絕非人人粗布黑衣。各個朝代的顏色好尚有變化,也大不相同。從《考工記》的“五色”到《紅樓夢》的斑斕多姿,事實上中國舊日裏顏色繁多且極盡精妙。更重要的是,它們還在一定邏輯框架內形成了各自完整的色彩演進規製:二元相對上能分出帝王、平民,禮教、俗世,漢族、外夷等色彩係統;文化協同角度又有儒家、道教、釋門等多者共存、互滲的色彩思維。以至於有清一代,或皇室宗親,或巷陌百姓,色彩運用之豐富均已達到空前的境界。

  “五四”後,中國新的文化在否定中建立,一如曆代的更迭。從史料看,“民國”盡管存在華夏一統的理想,但並沒有明確的色彩態度。皇帝既被推翻了,傳統“五色”係列也須藐視、摒棄,那時用色幾乎到了毫無禁忌的地步。這或許是民主、自由的一種表現,然而遺留至今的所得便是人們對古代一片慘淡的理解“慣性”。除了零星文字、圖片外,現在隻有通過蒼白的言語領略先祖彩色的爛漫了。

  以“黃”為例。封建中國,明黃是“五色”體係裏最常見彩料。與土地、中央等泛化了的社會含義密切關聯,進而也成了封建王權的某種穩定象征。盡管每個朝代都會從宿命論角度推出各自的主體顏色,但“黃”的地位卻從無動搖。即使帝後不好,也不致令其在色彩領域消失。黃在大千世界裏也可謂無處不有,上層貴族指揮著工匠根據明暗、冷暖、純度、麵積等的變幻出多種效果,那麽百姓自然也盡情附會。更進一步,似乎在文明史中,沒有哪個時期明確地禁止過“黃”的普遍出現。盡管像黃帝那般的神人、貴人出場時得著黃衣、黃帽,但黎民百姓也可以,隻是程度略有差異。也就是說,“五色”體係的出現盡管在禮法映射下備極森嚴,但平頭布衣們那兒也有相對寬鬆的處理方法。如此想來,顏色運用算得上一個以二元對立為先在因素,多元共生的實在成長係統。

  “多元”指彩料的獲得及可能出現的情狀,是物質層麵。假若粗暴否定古代色彩,也就是武斷否定古代物質文明的豐富與多樣。而這恰恰與近現代以來各種出土文物和工藝研究成果相悖。那些器具造作、摹繪畫品、刊刻印本都為今人開啟了一扇扇多緯度的色彩使用門戶。可以認為,我們古代也有比之印象派更絢爛的色彩運用實例。

  印象派的敏感,是超越於技術的對多姿顏色的一種自覺而欣喜的再現,也是對事物、心靈多樣可變的承認與頌揚。但現今多數國人卻不願表達如此的智慧,我們之中出現了一種偷懶、省事的“歸納”心態,往往樂於化繁為簡。一部分人知道古有“五色”,於是搬將出來,高呼呐喊,急欲把所有的顏色再次收歸門下,整編為“換湯不換藥”的新色彩學。最顯眼的例子是各大美術院校在設計,甚至繪畫創作教學中仍過度強調“色彩歸納”一法,並無限地延伸向造型領域。我們過分地突出“求大同、存小異”的造物理念,而這般培養的結果,隻能令一代代國人永遠沉浸於各種束縛中,苦苦掙紮。“五四”的批判固然有需要重新審視之處,但短短不過幾十年光景,中國又開始倒退為一付經學家,甚至是道學家的麵孔。

  我們也有設計師或畫家覺得中國的色彩實在太土氣了,進而放棄對古代顏色的鑽研,轉向西方,造就了一種畸形的“中外對立”。人無法擺脫傳統,這是普遍規律。但確能創造新的“傳統”。我們不讚同為傳統賦予新的語言,因為傳統已然過去,賦予再多的詞匯都已不是傳統本身。但我們卻認可從現在著眼,創造一種建立在傳統之上又屬於這個時代的新的色彩樣式。

  仍舉“黃”為例。“黃”與“色”的結合本來是單純的,指代一種波長為580至550毫微米的光。隨著時間替換,從曆史語言的角度,其由本身可能取像於自然轉為一種人的因素的不斷累加。在造字初字形“從田”的涵義裏慢慢被賦予了枯萎、成熟,石材、金屬,廢棄物、避邪品等新外延。“五行”觀念依自然規律而成,黃便因為人對土地的依賴而成了五行而五色係列內中正之所在。皇權加入後,穩定的土地意誌又將其托生為最高級別的色彩之一。而一旦穩態結構瓦解,黃又開始下降。1922年的民國中期,黃與色之結合已經吸收了美國19世紀一份報紙所帶來的影響(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1989ed.)而並列有“低級趣味”義項。可以說,從那時起,我們的確有了一種解放,極尊貴與極低賤共陳。這樣的變化既不是詞義的歸位,也不是擴大,而是中國人認識的一次開放式成長。對立還在,但它們間的關係竟又是那般健旺。我們無心為低級趣味高歌,隻想表達那時的人既然接受了如此一個新義,則的確又增添了言語新的表達疆土。

  詞語的靈動給我們啟發。舊時的五色已經過去,那麽新的“五色”呢?

  “文化大革命”是中國色彩的又一次大規模檢閱,可是顏色仍被以否定舊的名義淘汰不少。紅色、綠色、黃色、藍色、白色成了那時的“五色”。紅是太陽,綠是軍隊,黃是大地與光芒,藍是工人的服裝,白是少女的純貞。與舊的五色相比,意義上有了新累加,但紅衛兵小將們恐怕萬萬未曾料到,這一切卻仍指向了舊的觀念,封建的而非色彩的思維仍然在其中殘留,人的自由再次被剝奪。回頭想想,除了對帝權的輕蔑外,我們接受“黃”的低賤義項還與“色”有關。這裏也有中國語匯由單詞向複詞過渡的痕跡,同時更不排除自宋玉以來的“登徒子”語義傳統。“文革”令人摧毀過去,過去卻巋然不動。它又讓人建立新的,盡管新的不能迅速建成,但個中的某些色彩作為卻值得現在玩味。

  色彩理應與多變的時代並進,它映照著社會。“五色”隻是古代的一個側麵。然而,縱觀當前的美術、設計,創作者們卻為一些早應被拋棄的色彩觀所蒙蔽。看看漫天飛灑的房地產廣告,舉凡身價咋舌的樓盤便以皇家庭院自居,畫麵上一片金黃暗喻元寶、富貴。試想臘月裏,瞥見街頭破衣乞兒以此黃紙為坐墊,黃光掩映中真不知你我心緒如何。又一個新的時代來了,人們更多地學會用豐沛的色澤鋪陳情愫,可“黃”還在。

  皮膚是黃的,讓我們無法擺脫“黃”的包裹。當然,也無須擺脫。正如敦煌色澤,初繪時必定鮮亮無比,我輩無緣相識,但歲月的侵蝕後,人們卻以那去皮存心的灰蒙蒙為高級美。孰是孰非,恐怕無法評說,隻是“敦煌色”絕對僅屬於我們這個時代。

  國人著裝素來講究得體,色澤首當其衝。不過,國人的得體已近保守。我們無意與伊斯蘭的白褲黑衣相比,可我們的生活卻也“表裏如一”般暗淡而謹慎。似乎這也有走了樣的黃老道學及俗佛學的影響。道者尚黑白辯證,而黃老為了少出錯、不出錯卻推崇玩世的滑頭;佛者尚淨潔自省,“黑”則不必費力清洗而“自淨”。這一切固然實用,但卻充斥著令人不悅的迂腐。

  是的,我們強調彩色的實在,意味著不否定對立;我們同樣強調齊整,意味著不嫌棄共同繁榮;我們更強調解放,意味著不讓過去和西洋隻停留在“活學活用”層麵,意味著真正的屬於新中國人的成長和進步的到來。我們要轉化、要升華,立於傳統之上,實用而有信念,麵向更廣大的人的自由,此種理想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色彩觀。

  連冕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史論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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