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新水

(2007-03-19 02:52:06) 下一個

  那時花開如花謝
  半池新水半池春
  兩處淚盡
  一種溫存
  怯懦殘紅留腸斷
  往複煙雲
  指神京;千裏?萬裏!
  何處?
  孤魂是鄉魂...
  今宵休點熒燈照
  夢也銷、恨也渺
  知否?
  儂影依稀淡燭昏


  那年揚花天地無邊


  五年前京兆

  初春三月,寫不盡京兆風情,東殿之外欄杆之側姬未悠閑的靠在廊柱旁享受著大好春光;做皇子伴讀已有三四年,原本當初被遴選入宮是要做皇九子景逸的伴讀,景逸是他的表哥姑姑淑妃的孩子,姬未與這位表哥雖不親厚但是由於家族的關係也不甚在意。誰知入宮那天卻出乎眾人意料,太子景曜偏點了姬未作伴讀,於是皇上一句話原本的皇九子伴讀一轉身成了太子的東宮伴讀。做誰的伴讀對於姬未來說無所謂,因為他本身對此並不熱衷。
  後宮的皇子皇女眾多、伴讀便也很多,隻是並不是所有皇子女都有伴讀,也不是所有皇子女都隻有一個伴讀,其中以太子的伴讀最多有五六位左右;姬未在這些人中年齡算是小的,如果認真按年歲來姬未應該給皇帝的義子靖國公子傅氏的傅玄津也就是涵淹作伴讀;涵淹隻比他大一歲雖是義子但是由於皇上的寵愛反而要比眾位皇子位置高,隻比太子景曜低些。太子比姬未大六、七歲,若是成人原本這個年齡差別算不得什麽但是對於少年來說卻相差很遠。太子的伴讀中有兩位是傅氏的公子太子的表哥,一位是南宮氏的南宮測、另一位是元氏的元日,不過後來換了人在姬未作伴讀不到半年時南宮測被皇上調入禁宮成為禦前五品侍衛,之後南宮家補上的是南宮測的同母弟二公子南宮潏,同一年太子景曜迎南宮測的同母妹南宮潏的姐姐南宮灩為太子良娣,對於南宮灩姬未還算熟,她是皇上的皇五女元氏貴妃女的伴讀、大姬未兩歲。去年元日也被外調,取而代之的是元氏的小公子元昃。對於元昃的到來姬未倒是頗為注意,因為他是當時所有伴讀中最年幼的一個,但年幼歸年幼與姬未他們相同沒有人敢把欺淩的念頭用到他身上,因為誰都知道元氏、傅氏、姬氏、南宮氏這四家就是皇朝的半個天下。
  進進出出禁宮已有幾年,很多人把這個當成一種榮耀,姬未卻很不以為然。
  作為皇朝四大家族之一的姬氏內有姬氏淑妃外有安國公世襲爵位、權傾天下,身為嫡出子的姬未在十歲以前便被家族內定為下一任接班人,入東宮作伴讀不過是條走上權力核心的捷徑
  姬未與族人並不親近,不是由於他本身,而是由於家族地位的問題。尤其是與大哥姬長,姬氏這一輩姬未的父親是家族族長同時世襲安國公爵位,育有四子——長、夜、未、央,姬未是三子也是唯一嫡出子;長子姬長是姬未的姨母滕郡夫人出,次子姬夜與四子姬央均為庶出。
  自幼姬未便知道他身上肩負著姬氏,但是如果可以選他寧可什麽都不要,姬氏之於他是一種厭倦、卻必須承擔。
  很多時候看似平和謙恭的姬未會做一些讓人覺得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如他被太傅罰的次數,劉太傅是一屆鴻儒兩代帝師治學嚴謹待學生苛責,即使地位高如太子也不敢在他麵前有任何不矩的行為,偏偏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姬未、另一個則是南宮潏。隻是有所不同,南宮潏算得上除去太子、涵淹之外第三個受寵的人,不過這個寵不隻在皇帝那裏而是在整個後宮,似乎宮裏沒有人不喜歡他的,所以當所有人都在苦苦誦書時南宮潏卻不知在哪個後妃的宮裏遊戲耍子;一年的課業就被他至少耍掉半年,而姬未卻是貨真價實的被罰。
  劉太傅並不偏向於打手板之類,他比較喜歡讓人在殿外罰站,畢竟在劉太傅眼裏殿裏的除卻皇子便是世家子弟,在他們麵前受罰尚不算丟多少顏麵,但是殿外卻都是奴仆、在他們麵前受罰才是真正的顏麵掃地,偏偏姬未被罰得最多,隻是刻板如劉太傅居然沒有發現姬未每次被罰都是陽光明媚的日子……
  溫潤的陽光撫上姬未的眼簾,略略調整了一下姿勢,找了個舒適的角度姬未享受著這中原揚花間的嫵媚
  “賤人,你成心的是不是——”
  一聲突兀的尖聲打破晴空中的祥和,欄上小憩的姬未就這樣被吵回塵世,皺了皺眉姬未彈了彈沾落在衣袂上的揚花的棱角,有些不甘願的甩了甩額前亂發
  聲音卻並沒有停止,其間還夾雜了一些不幹不淨的言語,引得廊下站班的侍衛宮人側目;雖說不喜歡介入紛爭,但是姬未卻厭惡這種打亂寧靜的粗俗,雙腿一順輕輕從廊上跳下尋聲走去,聲音是從東殿的院牆外傳入;東殿算不得後宮禁中,院外右側是一條車道供宮人運送大件物品用的,聲音就是從這裏傳來。
  姬未轉到那裏便不由得氣惱,饒是平靜如他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情形攪擾
  車道上七八個太監正在對一個瘦弱的年輕人大打出手,那年輕人發髻散亂、僅著的一件粗布麻衣已被撕扯得破敗不堪,身著犯服腳係刑鏈那人應該是掖庭罪人;為了證實自己的推斷姬未又向四處掃了一眼,果然見牆腳處同樣衣著跪著七八個年輕人由幾名持著鞭子的宮人看著
  “住手”
  皺了皺眉姬未出聲阻止了眼前的暴行
  為首的太監見是姬未忙招呼了手下過來見禮,宮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想要在裏麵生存有些頭臉的人就要認識,更何況是姬未這種即將融入新的權力核心的人物。
  “奴才給三公子請安”
  眼前的太監姬未並不認識,不過這原也沒什麽太大幹係,外臣不結內宦即使是姬未身為外戚
  “公公,禁中如此成何體統?”雖說不太喜歡這種口氣,但世家公子的氣度總是要有的
  “回三公子奴才疏忽了,奴才奉了命押這些個掖庭罪人送幾塊青石板過去,誰知走到這兒、這個賤人成心生事把這塊板子生生砸到這道麵上,如何使得,奴才一時急迷了心竅,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姬未點了點頭證實了自己的揣測,那人果然是掖庭的罪人。
  皇朝有個刑令,凡是犯官之後未成年的子女雖免殺戮卻罰身為奴,其中一些配入掖庭做皇室外圍的粗重苦力,男子不需去勢但終日都帶著刑具
  如此要管麽?
  姬未正想著卻聽到一聲細不可聞的呻吟,引得他俯身看去
  聲音是那瘦弱的年輕人發出
  見那人蜷縮著身子跪坐在地上,束發的布條被扯下一頭黑發散漫在身側,削尖的下巴清秀而蒼白的臉色,雙眼微嗑幹澀的唇微張溢出暗色的血絲,算是兔死狐悲麽?姬未隻覺得沒來由的一陣揪心,緩了緩心緒柔聲問道“你、還好麽?”
  似乎沒有預料到會被如此詢問,那人有些遲疑的抬起頭挑起眼簾對上姬未的雙眼,隻是那一刻天地間卻為之變色
  姬未沒有想到這張隻算得上清秀的臉上居然鑲嵌著這樣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幽怨中透著一絲淒涼、一絲惆悵、一絲絕望、卻有一絲清明、一絲不甘、一絲希冀
  那人沒有回答,又低下頭…
  “賤人,沒聽到三公子在問你話麽”太監發狠的高聲嘶叫著
  “公公”出聲製止了太監的威嚇,姬未開始細細打量那人這才發現那人的右手腫成一團
  幾位略微湊上身伸手力道適中按了按,幸好沒斷,卻換來那人一身冷汗
  看了看那人咬得泛白的唇姬未搖了搖頭柔聲說道
  “這手脫臼了…”
  “嗯…”那人沒有說什麽,隻是強忍著疼痛低低呻吟了一聲
  “俊乂”
  一道清朗的男聲從後麵傳來,姬未回頭見是南宮潏
  “你來得正好,他手受傷了”
  聽了姬未的話,南宮潏不著痕跡的四下打量一番
  “二公子,給二公子請安”太監又忙過來獻好
  不同於姬未,南宮潏隻是隨意的揮了揮手趕走蒼蠅,之後也伏下身子探看卻不由得唏噓一聲
  “俊乂,嚴重有誤這分明是一身是傷”
  姬未沒有接話,沉吟了片刻才側目撩了一眼那領頭的太監
  “公公,這個人我先帶走,稍後會到掖庭說明”
  “這…三公子”那太監聽了掙紮片刻欲言又止
  “放心,不會讓公公難做”見那領頭太監如此光景姬未忙做出保證
  “那,奴才先告退了,三公子奴才先告退了,您可千萬別…”太監還是有些猶豫
  “好”姬未點頭首肯
  太監這才招呼手下人押著其餘罪人抬著東西離去
  
  “掖庭…不能出宮…”姬未有些遲疑的開口
  “先去灩姐那裏”半晌沒有出聲的南宮潏在此時卻有了主意
  “好”姬未想了又想總得需請禦醫看過,東宮倒不必太過避嫌又離得近些也便同意,即打定了主意兩個人便起了身,姬未看了看那人如此上同該少費些精神,於是又俯下身輕輕環上那人的腰身讓那人上半身靠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攏過那人的雙腿將那人打橫抱起,卻隻覺得輕!輕如薄翼,那人明明身量與姬未相差不多卻輕得毫不真實。一路都不曾費多少力氣人已到了東宮
  由於二人的身份一路沒有阻攔,轉眼已到南宮灩的院落
  “灩姐!來人!”南宮潏搶在前麵跑進院落,無視於旁邊行禮的宮人
  “才走又大呼小叫的來”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姬未抬頭看時見南宮灩一身鮮亮的宮妝站在廊下逗鳥
  “姬未見過南宮良娣”雖說抱著個人姬未還是沒有忘記禮數
  “原來是俊乂,快…”南宮灩一臉洋溢的春光在看到姬未懷中抱著個人時轉為詫異,嘴上也不由得禁了聲
  了然於南宮灩的反應,南宮潏搶先作答
  “姐姐,這個人受了傷勞煩姐姐”
  南宮灩見了素知南宮潏的性情也沒再多問,
  “噢,那先到廂房,”一麵轉身向手下人“來人請王太醫過來”
  姬未聽了忙微微頷首
  “多謝良娣,可否先準備些水”
  “好”
  “南宮良娣請您先回避”
  反應過來,南宮灩忙點了點頭吩咐了自己手下之後,轉身退到一邊廳室
  見南宮灩離開,二人才隨著宮人進了廂房,才進門姬未便忙回頭對上南宮潏
  “孤介,你先在這看著他,我到掖庭說一聲”
  “不必,還是我去”
  正說著宮人送水木桶進來,姬未便不再爭,南宮潏轉身招呼眾人出去;姬未輕輕將那人放到床上,再看時那人已昏迷,輕手輕腳得除去那人身上破布,刻意忽略那人身上慘不忍睹的傷口,姬未細細汲了水為那人清理身體,血漬退去是淨白的皮膚,初生嬰兒般細膩柔嫩
  “嗯…”饒是姬未如此精細卻也觸動了那人的傷口,那人吃疼的醒來不由自主地身子輕顫,“你…”
  “抱歉,碰到你的傷口”姬未有些歉意的笑笑
  “這裏…”那人低低詢問
  “東宮,一會太醫過來”
  “不必了,多謝公子,賤奴這就回掖庭”
  一臉了然那人做勢要起身
  “別,你的傷”見那人要起來,想到那人未著寸縷姬未有些猶豫,幾次抬手又不由自主地放下
  “已經習慣,多謝公子”那人平靜的拒絕透著不可言表的疏離,勉強用沒有受傷的手套弄著衣衫
  姬未見狀張了張嘴卻沒有留人的理由……
  正在尷尬的時刻卻聽得敲門聲響起
  “三公子王太醫到了”
  “且等太醫看過再走不遲”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姬未順勢過來扶他躺下,拉過旁邊的錦緞被褥為他遮擋上身體才起身相迎
  王太醫姬未也是認識的,隻不過這位太醫要與南宮氏親厚些
  “有勞太醫”
  “三公子客氣”虛應了個禮王太醫才過來診治,細細看過之後姬未才出聲詢問
  “不知如何?”
  “病人的傷倒沒什麽大礙,我已為他的手腕複了原接下來隻需靜養即可,身上的也不過是些外傷,雖重卻也都是鈍傷,隻是…”
  “隻是如何?”見王太醫聲調低沉姬未忙出聲詢問
  “病人身有隱疾,卻是寒涼入骨,有衰竭之兆”
  “啊?怎會如此,他才不過…”想想那人年紀也不過及冠之年
  “這原與年歲無關,”知道姬未所指王太醫連忙解惑“我先開付方子慢慢調和或者有效也未可知”
  “如此多謝”
  接下來不過幾番寒暄交待些事宜王太醫便起身告辭。這裏那人折騰了半天早已疲憊不堪沉沉睡下,姬未想想方才王太醫的言語心裏便也打定了主意正要交待宮人卻見南宮潏忿忿而入
  “怎麽去了這麽久?”辦事老到如南宮潏早該回來才是
  “事情沒那麽簡單,我原想為他捐了出去,誰知道他是兩年前那裝事上的人”南宮潏無可奈何的搖頭
  姬未聽了也不由得心驚,回頭看了看那人卻不由得心顫停了半晌才開口
  “如此,也不能看著他這樣,晚些時我送他回去自有打算”
  南宮潏聽了抬眼看了看姬未,又看了看床上的那人也不由得長歎一聲:如此這番該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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